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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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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作者:樊继承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727      更新:2015-03-28
文/樊继承

乡下有句老话,叫“女怕四十七,男怕五十一”。女人四十七怎么啦?男人五十一又怎么啦?没人能说的清楚。但都怕。其实,人都到了这个岁数了,还能有什么可怕的呢?一旦事儿上讲了,就一定有它的道理,都是老辈们留下的不怎么好改。于是都嘀咕,尤其快到了这个岁数的时候,就越发的嘀咕。但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所以在乡下,女人最忌讳四十七,男人最忌讳五十一。
转过年一开春伍武就五十一了。
乡下人算年龄不是按生日算的,不论你生日是什么时间,一律按立春算年龄,立一次春长一岁。虽然他的生日早就过了,农历九月初七,还差两天重阳。虽然没赶上重阳,但他认为也还算吉利,不是还有“七上八下”这么一说吗!他很满意自己能生在初七。按这个时间段来算他早就踏入五十一的领地了,但他一直不以五十一自居,总是说,还没立春呢!他想在五十这个年龄段多磨蹭磨蹭些时间,从男人的这一忌讳看是可以理解的。
时令进入冬天后就下了一场软绵绵的雪,之后就这么一直干着。看天的意思原本是一片雪花也不想落下的,冬天了吗,总要有所表示,才勉强下了那么一场雪。雪下得很浅,很薄,也很犹豫,像有什么心事似得,人们还没有很好的把玩、品味一下,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一个狡黠的情人。人们都关注天什么时候能再下一场雪,很像样的一场雪,很厚的,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出声儿,很费力的那种,或者下更多场的雪,冬天嘛,就该是到处白茫茫的,才有冬天的味道。雪成了冬天的稀罕物,冬天还叫什么冬天?充其量也只能是个很不像话的冬天。好像有一个叫“霾”的代替了雪的到来,整天灰头土脸的像个无赖。霾是个什么东西,都费解。大家都这么胡思乱想的冬天怎么不成体统,而忽略了时间的滑行速度,这蛇一样滑行的时间让人措手不及。有人掐指一算说,在过两天就立春了!人们这才突然意识到春天就在眼前了。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是人们最初对春天的期待,包含着很深的寓意。可现在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就在眼前了,人们还迷茫着,尤其是伍武还在迷茫着。雪还没落够,怎么就立春了呢?立春可不管你下雪不下雪,春只管自顾立了。
两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春真的立了。从孩子们红扑扑的脸上能读出春天到来的气息,从孩子们的头上能看出立春的气象。五彩布缝制的小公鸡伫立在帽子上,公鸡的嘴里叼着一串鎏金般的豆粒儿,春天极了。
但伍武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次是真真的感觉到了五十一的分量来了,好像五十一是一枚大大的秤砣,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他就是家里那杆连秤星子都模糊了的老秤杆,怎么使劲儿都摆脱不了秤砣的下坠。胡子刷刷的疯长着,能听到疯长的声音,好像怪怪的。身体里的养分难道都集中到胡子上了?平时也没感觉胡子怎么样,怎么突然会感觉胡子不同寻常了呢?有人说胡子是男人的气,男人的胡子一旦没有了节制的疯长,说明这个男人的气露了,全集中到胡子这块散去了。就像做饭时突然打开了锅盖子,热气一下子全散了,锅里的米能不夹生吗?锅里的米夹生了还可以在加火,锅里还可以在贮气。人的气一旦全散了,该怎么“加火”呢?这样一想,他立马感觉全身的肌肉都萎缩了,都“夹生”了,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都集中到胡子这块来了,因为从感觉上平衡,只有胡子这块还算顺畅些。
你的眼睛怎么有些泛黄?
早晨起来,他老婆陆柳儿看了他半天说。
我五十一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
血气都集中到胡子这块来了,你没看出来我的胡子比往常疯?
你的胡子可没泛黄。
胡子没泛黄是因为胡子刚刚生长出来,还有些热乎气儿,等等热乎气儿散尽了也许就泛黄呢?
血气都集中到胡子这块来了,胡子应该泛红才对呀?
他老婆想了半天说。
血气不足了,还是赶紧吃饭吧!
他老婆陆柳儿把饭端到桌子上,并给他盛好稀饭,说:
今天吃完饭还去找活干吗?
找。
他边吃边说。
不找活干,今天不白过了?
其实也不算白过,不是还有孙子要带吗?
带孙子不是有你吗?
我越来越带不了孙子了。
孙子大了不好带了?
是儿媳妇事儿越来越多了,孙子能知道什么呢?
都这样,大人都为小孩操心呢!
他放下手中的碗,用手抹了一下嘴唇,站起身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说:我去找活儿去了。
孩子送来咋办?
他老婆还在担心孙子的事儿。他头也没回,顺手拿起那把他常使的闪着亮光的铁锨往肩上一放,随口说了一句:用心带着呗。
劳务市场已经堆满了人。现在来劳务市场找活儿的人越来越多了,难道自家里的活儿都稀了?还是躲了自家的活儿跑这里来凑热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往一堆儿扎,等着把自己“卖”了。卖了,是来劳务市场人自己对自己的称呼,彼此之间打个招呼,不说哥啊姐的,也不说弟啊妹的,都直接说,卖了?对方就很自豪的答一句,卖了。卖了,就是今天的买卖成功了,有了雇主,有了雇主就有了活干,有了活干就有了钱赚,这些都是一脉相承的事儿。都是来这儿找活干的主儿,谁跟谁也没有必要避讳什么,也不存在谁贵谁贱的,能到这儿就都是一个道上的人儿,大家在一起还分什么彼此呢?没有必要吗。所以,天长日久了,大家的言谈举止就都很干脆、很直截了当。
伍武是最早拿起铁锨来劳务市场卖自己的人。开始的时候就几个人,还算不得市场,只能算是摆“地摊”的。站在马路边上东张西望的,还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家里有缺少人手干活的,看到他们几个拿铁锨的直挺挺的戳在那里就上来问,是干活的不?是干活的。谈了价之后,就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走了,走了就是一天,中午雇主看他们干活不仅卖力还认真,就给送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他们活干了,饭菜用上了,感觉很划算,很滋润。如果当天的活儿多没干完,雇主还会继续挽留他们,明天接着干,价钱、饭菜照旧,就不用再去找人了,有道是“一客不烦二主”,大家都图个方便。有时给一个雇主能干上好几天呢!
现在不行了。这个行当被越来越多的人给搅浑了。也就是说,在市场上卖自己也不好卖了。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人成分也很难说明白一样。
开始的时候在超市门口等活儿,人山人海的,给超市提升了不少的人气。超市是后来新建的,最早的时候是一排旧厂房,很破旧了,摇摇欲坠的样子,干活的人就在这样的地方等。来了雇主了就都一窝蜂的往上涌,争先恐后的卖自己,或者卖同伙。同伙都是志同道合的人,卖了同伙也就等同于卖了自己,一样的。卖同伙是刚刚时兴的事儿,雇主需要多人干活,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一个的点,看谁合适点谁,大家都平心静气的等着点,很自觉。后来就不行了,等不到雇主张口,就都一个一个的毛遂自荐,把雇主吵得眼花缭乱的,就烦,就说,我要五个人,多一个不要,你们自己搭配,这一下吵闹变成了内部矛盾,都想着去,谁愿意在这样的破地方晒太阳呢?于是,卖自己跟卖自己的人就联手了。这样的联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大家在一起虽然是给雇主干活,但要是有谁偷奸耍滑的也会被同伙看不起,第二天的组伙就会换成另外的人,直到搭配大家都心安理得了,才算得上是完美的同伙。这样组成的干活同伙有的就干出了很好的名气,说张三某人那伙干活行,李四那伙干活也能将就,王五那伙人不行,偷尖的、耍滑的都有,赵六那伙卖嘴还行,干屁大点活,也说三道四叽叽咯咯的,不让人省心。来买人干活的雇主就在人海茫茫里翘起脚尖找,找到了就二话不说的把人领走了,任凭别人怎么推介自己,没用。信任是无价的。你看这劳务市场还是蛮有鬼道道的。
后来,来卖自己的人越来越多,有时把超市的门都给堵了,来超市购物的妇女儿童进不来超市,那怎么能行?这些人可都是超市购物的主力军啊!本以为这些干活的人能没事儿的时候逛逛超市买买东西什么的,没想到这些人都是些一毛不拔的主儿,死抠门的人。超市就向有关部门反映,有关部门就派人来管理这些卖自己的人。从超市门口赶到路边,在路边又影响交通,还出过几回交通事故,虽然人没有死,但闹出的动静还是超出了事故本身。
来劳务市场的人也不好惹,他们和管理人员理论,说:
这里最先就是我们的地盘,凭什么撵我们,你们把超市搬走不就没什么事儿了吗?
超市搬走是不可能的,来劳务市场的人就和管理人员玩起了拉锯战。这样玩了一段时间,来劳务市场的人就醒过劲儿来了,说这样玩猫捉老鼠,还是咱们吃亏,他们有工资可拿,我们什么也没有,雇主找不到我们,我们怎么吃饭?而且这样闹下去不是瞎耽误工夫吗?没办法就只好退让。
管理人员并不认可他们的退让,就又赶,赶鸭子一样的赶,紧赶慢赶的,终于把那些卖自己的人赶到了镇子的最边上,算是镇子的郊区了。虽然是镇子的郊区了,但镇子的医院就在附近,所以还算不得完全郊区。
这里宽敞,可以容纳好多人,好多人有的为了抢活来得太早,有时早饭就吃不上,谈价的时候,要求雇主加一顿早饭,雇主就烦,说我自己还饿着肚子呢!
你饿着肚子你不用干活,你是老板,早吃晚吃都一样,我们不行,一顿饭不吃怎么能有力气干活呢?
卖家也不示弱。
那我找那些吃过饭的人去干。
雇主也不给面子。
别啊,饭我们自己吃,那就再加五块钱吧?
不加。
三块?
多一分也不加。
走吧,我们就喜欢你这样抠门的老板。
嘴里这样说着,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很难说了。
他们走到小吃摊随便买了一点饼、馒头或者菜煎饼啥的,边吃边走了,早饭就这样算是凑乎了,等中午再好好吃也不晚的。到中午才多大的距离呀?低头抬头的工夫。
像伍武这样吃了早饭来卖自己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不想夹杂在这些人当中,他还想做原来的伍武。像他这样吃了早饭来卖自己的人是属于“姜太公钓鱼”那一类的,跟别人也不争也不抢,跟雇主也不黏糊,有人雇就干,没人雇就不干。不像那些人,见来了雇主就上杆子往上贴,又拉又扯的,伍武可看不上这样的做派。
今天,他还是那样,把铁锨找了个软乎点的地插上,自己就蹲在自己的铁锨旁边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一波一波被雇主买走的人。临近中午的时候,劳务市场的人就有些稀了,人一稀了就安静了许多,大家都无精打采的或站或蹲,眼睛无力的扫描着来往的行人,希望能有雇主突然出现,但这个时间段雇主已经很少很少了。
仍有列外。
这时候来的雇主都是有急活的。
比如建房子的,正干着好好的,突然有人没来,活儿怎么干?千等万等的,眼看实在等不来了,就只好来劳务市场找人替补。接近中午前后来找人的大都是替补队员,这在劳务市场上叫做补活儿。能有补活儿可干也是一种幸运,补活儿干脆利落,收工就给钱,现点现,不留任何尾巴,所以这活儿也喜欢人干,只是机会少的可怜罢了。伍武就干过几次补活儿,感觉还不错。
过了中午,伍武看今天这情形怕是没有什么活儿可干了,就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铁锨准备回家。这样的情况也不止一次了,都习惯了。卖饭的三轮车在市场上来回的走动着,车厢里的炉子余烟袅袅的,一张反置的平底锅在炉子上发出滋滋的煎烤声,散发着成分复杂的气味,看着每一个是否用餐的人。每一次和卖饭的二目相对,都是伍武先把目光移开,好像自己欠了卖饭的钱似得。市场就是战场,人家卖饭,你买也好,不买也好,都是随便的事情,但都是干活的,人家天天买饭吃,而自己一次也没有买过,就觉得自己特别的对不起卖饭的。没有办法,钱难挣,却特别的好花,这些事实都知道,但还是舍不得掏自己身上的钱去破费。找不到活儿还在外面买饭吃,那不是活作吗?人过日子穷也好,富也好,但不能活作。这是过日子的底线,伍武深信不疑。
伍武放下肩头的铁锨,径直走进屋里。他老伴看了他一眼说:
今天怎么收的这么早?
没找到活儿。
早知道找不到活儿就别去了呗。
不去怎么知道找不到活儿呢。
明天还去找吗?
还去找。
今天既然没找到活儿,那就带带孙子吧。他老伴把孙子往他跟前推了推。
他伸手去拉孙子,孙子并不领他的情,而是撤着身子往后挣扎。
这孩子跟爷爷有点生了。
你不带他能不跟你生吗。
那要是我带了孙子,你干什么呢?
我去干活,我保证不能像你那样每天到市场蹲半天儿就回来。
你以为你是七仙女吗?谁见了你谁就是董永?
我不是七仙女,但我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活儿。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活儿?
你知道可你没拿回家钱来。
又要钱啊?
是我要钱吗?
不是你要钱还是谁要钱?就你和我说话呢。
是你孙子要钱,明白不?
他要钱干什么?
买东西。
他那么小能买什么东西?
他小但他知道东西好。
那就给他买呗!
钱呐?
怎么又是钱呐?
没有钱怎么买?
那你带他去买不就完了吗?
我带他去买就不给人钱啊?
不给人钱人怎么给你东西呢?
钱从哪里来呢?
我给你啊!
你给了吗?
前两天我不是刚给了你吗?
前两天给了还能管一辈子啊?
那得怎么给才能管一辈子啊?
天天给,一辈子都天天给。
伍武难住了。天天给,一辈子天天给,说着容易,上嘴唇对下嘴唇的事儿,可钱从哪里来呢?我又不是银行,有出的,有进的,我这里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叫我天天给钱,怎么可能呢?我五十一了你们知道吗?这是坎儿。人生能有几个五十一?只有这一个五十一,能不能过去这个坎儿还很难说呢。想到这里,伍武不禁悲从中来,眼里就有了泪水在打璇儿。
你也太脆弱了吧?
他老婆陆柳儿不无揶揄的说道。
我这是脆弱吗?我这是感慨,感慨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瞎说话。

下午很早的时候,儿媳妇石榴花来接他们的孙子她自己的儿子。进得家门,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孩子屁股后面裤子边沿开衩处的一块屎斑。
宝宝怎么拉裤子上啦?
这孩子肚子不知是怎么了,说拉就拉了。
孩子能知道什么?
一直看着来着。
那怎么就拉裤子上了呢?
她婆婆答不上来。
两个人在家,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你爸他刚回来不久的。
那孩子就得拉裤子上?
换换洗洗不久行了?
伍武终于憋不住了,说了一句。
换换?拿什么换?
就穷成这样了?连一条孩子的裤子都换不成了?
不穷成这样得有啊?
我去给买。
伍武铁青着脸摔门而出。来到超市才想起摸自己的兜。没有钱了。去取吧。伍武总是把自己的存折放在自己贴身的位置。到了银行,工作人员问他:干什么?
取钱。他说。
取多少?
二百。
到外面自动取款机取就行了。
我这是存折。
那先要个号吧。
工作人员帮他在取号机取了号。
在那边椅子上坐等一会,叫你到几号窗口,你就到几号窗口就行了。这一程序他懂,又不是出嫁的新媳妇头一遭。伍武来到一个空椅子上坐着等。号一个一个被叫着,没多大会工夫,他就被叫上了。他来到指定的窗口。
取多少?
二百。
请输入你的密码。里边传来一个女人标准的声音。他摸过密码机摁了密码。里边传来机器打字的声音,吱吱——吱吱——。
签上你的名字。工作人员递出一张刚打印好的单子。
他拿出单子,很熟练的摸起笔在单子上歪歪扭扭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递了回去。
工作人员收拾好单子,从里面递出他的存折和二百块钱,还有一小张取款的回条。
办张卡呗?
他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想办卡,他是信不过卡,有好几次银行的工作人员让他办卡都被他毫不留情的谢绝了,一张卡能装下他存的钱?他有些不可思议。还是存折放心,存多少,取多少,都写在上面清清楚楚的。卡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啊!所以他就一直不办卡,取钱就到窗口直接和工作人员面对面交易。可工作人员烦啊,他能看出工作人员的烦来,很不耐烦的样子。但他不烦,你烦是你的事儿,我不烦是我的事儿,我就按我的方式办,只要我自己放心,你烦管我什么事儿呢?
他想得很开。
伍武取了钱之后就去给孙子买裤子。
虽然是春天了,但天气乍暖还凉。伍武就很果断的选了一条厚实点的裤子,问价,才知道小孩子的一条裤子并不比大人的便宜,要五十多块呢。他的心有些紧,五十多块钱,拼死拼活的干一天也就挣个三十五十的,小孩子的一条裤子竟要大人一天干活的价,这是不是有些狮子大开口呢?不,这不是狮子大开口,而是河马大开口了。他对着裤子端详了半天,心里想着孙子穿这条裤子的样子、神态,孙子在他眼前鲜活了,裤子动起来了,他的心就不在那么紧了。
还能便宜点不?他似在哀求的样子跟服务员说。
不讲价。
还有不讲价的?
有啊,这里就不讲价。
怎么能不讲价呢?
这是超市,超市你懂吗?超市都不讲价,全中国的超市都不讲价。
这一下伍武没词了。
不讲价,好啊,不讲价也买了。
给你包上?
包上。
他的心好像被不讲价给激活了。好像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确认不讲价,如果真的可以讲价,那他说不定还真就不讲价了,不仅不讲价了,连裤子都不买了。裤子都不买了,还讲个什么价呢?
来到家的时候,孙子已经被儿媳妇接走了。他看了一眼老伴,老伴往儿媳妇住的方向怒了努嘴。伍武就拿着裤子往儿媳妇家走去。路上还碰到几个人和他打了招呼。
还忙呢,老伍?
给孙子买了条裤子,还不知合适不?
不合适能换的。
我看还是差不多的。
又碰到一位。
今天收得早啊,老伍?
今天没干。
怎么没干呢?
活儿有点烂。
我还以为你退休了呢?
老子一个破农民退什么休啊退休?
来到儿子家,孙子正在院子里玩。
给换上看看合适不,不合适好趁热拿去换。他把裤子递给儿媳妇说。
儿媳妇接过裤子,在他孙子身上比划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眼里瞬间忽闪一下的亮光。
肯定会合身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脏裤子给换下来,明天穿。
那我走了。
明天宝宝又要打预防针呢?
预防针得打啊,那可不能耽误。
要要钱的。
打预防针又要钱了?
有的预防针要钱,有的不要,这次是要钱的。
伍文没给钱?
伍文是他儿子的名字,他孙子他给起名叫伍墨。开始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同意,说墨太黑,不好叫,伍武说你们难道是真没有见识还是假装没有见识呢?墨是有点黑,可墨上的事儿不黑。我叫武,占一个武字。儿子叫文,占一个文字。孙子就得叫墨,舞文弄墨吗,虽然舞不是自己的姓氏伍,但字不同音同,足够了。舞文弄墨从古到今都是上台面的事儿,伍武就得意这口。虽然自己没有多少学问,但对于舞文弄墨的事儿,伍武心里始终推崇备至,希望儿孙都能有舞文弄墨的本事。于是孙子就叫墨了。
他给那点钱还不够宝宝零花呢。儿媳妇说他孙子不说伍墨,也不说儿子,而说市面上流行的宝宝。不论是男孩女孩,也不论是女人手里牵着的,是怀里抱着的,逢人都介绍说这是俺宝宝,亲切的让人肉麻。
得多少呢?
要一百二呢。
伍武心里又是一紧。一百二得干两三天的活儿呢,但自己的亲孙子打预防针,一百二还是很划算的。如果不打预防针,到时候孙子真的病了,那是一百二能看好的?他从衣兜里掏出给孙子买裤子剩下的钱,点一百二给儿媳妇,手里就所剩无几了。
儿媳妇接了钱,脸上就有些桃花般的笑,对着他孙子说:
宝宝乖,宝宝乖,跟爷爷说再见!
其实孙子还不会说话。儿媳妇这样一说,他就知道自己没什么事儿该走了。

晚上伍武睡在床上怎么也合不上眼,他老伴陆柳儿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等自己呢。
今天没干成活有点劲儿没处使了是吧?
他没吱声。没吱声没关系,她用手试探着在他身上往下划拉,他仍然不为所动,她就索性抓住了他的阳物,阳物没有任何反应。她把头翘起来看了他一眼。
怎么没动静?
我五十一了。
五十一怎么啦?我四十七那年也没怎么的呀,不都顺顺溜溜的过来了吗?
他其实是在心疼白天那二百块钱的事儿。
二百块说没就没了,好花不好挣啊。
说什么梦话呢?
她下边攥住阳物的手又加了几分力。这次他有动静了,身子激灵一下。
你想把它薅掉了啊?
都薅了几十年了,也没见掉下来过。
说着话,她把自己还不算太干瘪的乳房往他脸上蹭。现在,她已经变成赤裸裸的挑衅了。如果他在不应战,就显得没有了男人气。他用嘴碰了一下她的乳头,双手也动了起来。他伸手薅住了她的乳房,用力揉了两下,发觉她的乳房就剩下一层皮了,心里就有了些许酸意,自己的女人也老了。但她精神头不错,别看白天带孙子有板有眼的,可到了晚上还有以前年轻时的小调皮劲儿,这让他很欣慰。
咱们都老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人不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如豹吗?五十才离开你多大会儿啊,就老成这样了?
离开五十就是坎儿,得注意了。
不行,你得豹一回,发发五十的威风。
她这样一说,他的身体好像有些春回大地,好像有些冰雪消融,他的阳物就有了扩张的力量,她的手感觉到了这种力量的膨胀,这膨胀让她浑身激动不已。
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得这么快。
然后是上下级关系。她在下,他在上。
五十一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说得很随意。
但他软了。
他现在最敏感的就是五十一。
怎么啦?
接不上气力了。
你难道一点熊心豹子胆都没有了吗?
我想有。
那你怎么这样?
我五十一了。
去你妈的。
她用力把他甩在一边。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很的话骂他。他躺在一边,眼里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泪水溢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样的问题一直萦绕在他的耳际。

早晨起来的时候,他发觉老伴的眼睛有点昏暗,想想夜间的事儿,就有一股内疚涌上心头。
我没有伺候好老伴!
他这样想到。事实的确如此。老伴跟了自己几十年了,这几十年下来,有几年是轻松的?有几年是顺畅的?没有。一年也没有。
都五十一了,算是白过了。
他这样想到。
老伴陆柳儿年轻的时候也和花儿一样,美丽动人。嫁给他的时候,也是众多男人追求的对象。她挑三拣四的一路走下来,最终选择了伍武,觉得这个男人靠谱,是自己心目中的那种男人,有责任心,有爱心,而且还善解人意。凭着这一系列的优点,她没有理由不嫁给他。她甘心情愿的为他生儿育女,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竟然也幸幸福福的过来了。
就这么老了吗?她暗自发问。
还没到老的时候呢。她自己回答道。
伍武打了一盆水搓了一把脸,就扛起铁锨要出门。
不吃饭就走啊?
吃了饭就晚了,晚了就找不到活儿了。
活儿不好找就别去了呗?
不去就得喝西北风。
老伴陆柳儿不在吱声。他肩上扛着铁锨很悲壮的走出了家门。
今天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斯文了。
他在心里已经琢磨好了怎么去跟其他人那样去抢活。虽然今天没吃早饭,来得比平日里早了许多,但劳务市场上的人已经很多了,他的心本能的又是一紧。
卖自己越来越难了。
来了几个雇主,腿脚麻利的还没等他醒过来眼,一大堆人早围拢过去,把雇主包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伍武看到了事情的严峻,还是拼了命的往里挤,尽管这种挤是那么的无力和渺茫,但他不想坐享余利。兴许雇主猛然间看见自己,就买了自己也不好说啊!没有哪个雇主仔细看过他,整个早晨他都没有感觉到雇主的眼光从自己身上划过。
引不起人的注意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他有些叹气。
一个上午就这样拥阿挤的过去了。
没多少指望了。
他原本指望早餐可以当着雇主的面敷衍一下的,现在看来不行了。肚子咕咕的叫唤,不吃饭是不行的,自己这身百十来斤肉,全凭饭顶着的。他来到卖饭的小车前,要了一个菜煎饼,花了三块钱。菜煎饼是现做的,一溜儿切好的菜品,你喜欢哪样点哪样。他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菜,而后从她手里接过滚烫的菜煎饼,使劲儿咬了一口。
油满大的,还怪香呢!
一个菜煎饼下肚,肚子不叫唤了。他抹了一下嘴,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
日她奶奶的,一个菜煎饼要三块钱,这也太黑了吧?要是不花钱,老子一顿吃八个菜煎饼也没有问题的。
他在心里为那三块钱惋惜呢!
看看情景今天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了,就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走了,老子吃饱喝足了,回家带孙子去了。
没有雇主,就没有了能挽留他的人。走到半路上,一个年纪在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路边东张西望的。从穿着上看,伍武知道这样的女人一般都不是干活的人,要不就是好吃懒做的,要不就是偷奸卖滑的。满脸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古怪的香味熏得人透不过气来。额头两边各有两缕烫发散落下来,像没有泡透的方便面,悬挂在额头两边。
没找到活?
其实伍武从她身边过去了,有几米远的距离了。她问了一句,伍武没有接茬,他吃不准她是不是跟他说话。
扛铁锨的,问你呢?
伍武驻足,分析了一下面前的形势。他答了一句。
找到活了,干完了。活少。
那愿意接着干吗?
什么活啊?
翻地。
伍武看见右手边一块地里有刚撒好的农家土肥,还有白的化肥和土色的复合肥。
就这块?
嗯。
出多少钱?
你给人家翻地多少钱一亩,我就出多少钱一亩,还能少给你钱吗?
给别人翻地都是四十块一亩,今天给你干算是误碰的活,就给三十五怎么样?
伍武觉得跟陌生的女人谈价,又不是在劳务市场里,最好还是直接说钱,免得说市场上的术语产生误会。
那可得翻仔细了,不能让肥露在外头。
这样的活几乎天天干,错不了的。
那你就干吧!
干完清账啊!
少不了你的。
伍武心里窃喜,没想到这个点了还能摘个晚茬的瓜。他就走进地里很认真的翻了起来。从地的长短距离来看,伍武目测了一下,足有半亩地。一亩地三十五,半亩地就是十七块五,干完活就问她要十八,看她也是个阔茬子,能在乎这点零钱?肯定不能。伍武心里一下亮堂了许多,干活也起劲了不少。
临近傍晚的时候,伍武把她的这块地给翻完了。
算账吧,老板?
每次干完活,他们都是这样称呼雇主。
你干活是挺麻利的,不过也有埋地的地方。
所谓埋地就是干活的人偷懒,故意拉大翻地的距离,这都是为了干活快,而使得障眼法。伍武听了当然不高兴了,自己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了,还没有受到过如此的贬低,就有些气不过。
在咱们镇子里,能赶上我干活的怕还没出生呢。
干活的人都会吹。不管你怎么会吹,得扣你一分地的钱。
你说什么?得扣一分地的钱?
他好像没听明白她的话。接着又问了一句。
你这里有多少地?
四分地。
四分地扣一分不还剩三分了?
你算的没错啊!
可是你做错了。
我怎么做错了?
你这地得有半亩多呢!
要没有怎么办?
要没有今天的工钱我不要了,要不现在就拉尺子量。
谁有那闲工夫。这是三分地的工钱,给你。
一亩地三十五,一分地三块五,三分地,三三见九,三五一十五,拢共是十块零五。伍武嘴里不停的咕哝着。你也太黑了吧?我给你干了一下午的活,才给十块五毛钱?真黑,比周扒皮、黄世仁还黑。
你说谁周扒皮、黄世仁呢?
女人说着话就蹦着跳着奔伍武而去,伍武以为女人来袭击他呢,就张开手阻挡她的进攻,没想到那女人却尖声叫了起来。
耍流氓了,快来人啊,有人耍流氓了。
伍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震住了。他还在左顾右看的是谁在耍她的流氓呢!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上前来,伸手就把伍武的衣领死死的薅住了,之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伍武被打坐在他刚刚翻过的土地上。
走,别跟这路人计较。
他们走了,这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闪下伍武一个人在那里半天也没有摸清是什么情况。拖着满身伤痛的伍武来到家里,很是沮丧。
今天怎么了,像个斗败的老公鸡?
被人给打了?
谁打的?
伍武把经过说了。
你这是遇上劫道的了,快去报警啊?
报啥警啊报,这都是五十一的过。
你再说五十一我跟你急。
你已经跟我急了。
这是明着讹人知道吗?这是看着你老实好欺负,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长着一副老实人的面相,我还能不知道?
东西庄的,还能有远人吗?我去骂她个不要脸的去。
你就知道骂,屎越搅越臭知道吗?
我不骂,我出不了这口恶气。
吃亏是福,谁让咱五十一了呢?
你再说五十一我把你关门外头。
好了,不说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伍武浑身上下火辣辣的。他老婆上床之后仍然不依不饶的样子。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看上那狐狸精了?
那狐狸精浑身闷骚,我会看上她?
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最清楚,别看你面相上怪老实,你看女人时都动了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
看把你能耐的。
明天我就给儿子打电话,让儿子去教训那个不要脸的。
大人的事儿,就别让孩子掺乎了。
不让孩子掺乎,那你挨的打就白挨了?
这都是坎里的事儿啊!
放你的屁。

还没等他老婆陆柳儿给儿子伍文打电话,天刚方亮,儿子伍文就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看着眼前的儿子,伍武悲喜交集,自己被人给打了,儿子犹如天降,心里那股暖流就有些激荡。
外头活儿不急?
蛋儿他妈给我打电话说了,我还能等?蛋儿就是他的儿子伍墨,他叫儿子喜欢叫蛋儿,他老婆叫儿子喜欢叫宝宝,一家人就围着这么一个孩子转,大家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也没啥大事儿,回来干啥?
对我说是哪个龟孙,我去宰了他?伍文说着话,就顺手抄起伍武干活时常用的铁锨,拉出要去拼命的架势。他妈陆柳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锨,狠狠的摔在一边。
还没吃饭的吧?赶紧的吃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差这个工夫。他妈心疼儿子,怎么舍得他去跟人家拼命呢!
刚安抚好儿子伍文,儿媳石榴花和孙子伍墨就到了。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有滋有味的样子。吃完饭,老伍对儿子说:
打算住几天哪?
没定。
我今年五十一了,有人能过这个坎,但我不知我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坎?
谁还没有个五十一啊?
注定多灾多难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别听风就是雨的,老往家里跑,钱不好挣啊!
钱挣多少是多啊?你的白头发可见增啊,以后还是少去干活儿吧?
少干?是,少干。
爷俩有一搭没一撘的说着话,老伍发现自己的儿子伍文说话时满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拐弯抹角的往媳妇那边移,就知道这小子想媳妇了,就说:
你们回吧。
两人摇摇晃晃黏黏糊糊的走了,闪下他们老两口和孙子伍墨。傍晚的时候,石榴花自己来接伍墨,抱上孩子连一句话也没说,就匆忙走了。伍武和陆柳儿相视一笑,都从这个年龄段过来的,都懂,都明白。
晚上,陆柳儿又挑衅伍武,许是受了儿子回家的影响,心情大变,这次格外成功。成功后陆柳儿心满意足的睡去了,微微的鼾声让伍武感慨万千,但愿五十一这个坎就能此过去,虽然自己挨了一顿打,受了委屈,遭了损失,从人生大局来看,还是值得的。不就是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吗?人生在世痛多多,苦多多,这一顿打实在是微不足道啊!迷迷糊糊中,伍武进入了梦乡。梦乡里,伍武身穿黄袍,头戴皇冠,足蹬鎏金靴,八面威风叱咤有度。
下面跪者何人?
罪民小可。
罪民小莲。
抬起头来?
罪民不敢。
罪民不敢。
快抬,不抬大刑伺候。
小的抬头了。
小的抬头了。
哦,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可怜啊?看清我是谁了吗?
小的看清了,您是皇上,小的不知是您打了您,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小的看清了,您是皇上,小的不知是您蒙骗了您,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那你们想怎么死啊?
请皇上处置。
请皇上处置。
那就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谢皇上。
谢皇上。
阎王可在啊?
臣在。
把这一对小可怜带回地狱好好调教,而后让他们投胎转世成拉磨的小毛驴,可好?
皇上英明。
阎王带着小可、小莲下地狱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发什么神经呢你?陆柳儿被他的笑声惊醒了。
我刚办了件漂亮事儿。
就这一回还算将就,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想着呢?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漂亮事儿,是把打我的那对狗男女给处置了。
怎么处置的?你夜游去处置的?
不是,做梦。
你病了吧?
我好着呢。古时候朱洪武能夜梦五经,我就不能夜梦处置个把人?
他老婆陆柳儿呆呆的看了他半天,好像一点也不认识身边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几十年,而且还刚刚跟自己成功做爱了的男人。

天亮的时候,闹腾了一夜的伍武迟迟没有起床,这在他身上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老婆陆柳儿悄悄来到床边,试探着问了一句:
累了?不想起了?
伍武一脸的痛苦表情。
我的腰痛极了。看来五十一这个坎还没过去?
怎么会腰痛了呢?
能是夜里劲儿使猛了?
你那几招跟狗刨似的,还算猛啊?
那你说怎么就无缘无故的腰痛了呢?
做梦累的也说不准。
做梦还能累着腰?
你那梦可是个大活,能不累?
也许。扶我一把,我不能老躺着啊!
陆柳儿给他掀开被子,扶他穿衣起床。这一过程疼得伍武龇牙咧嘴的唏嘘不已。
人都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我看腰痛比牙痛不知要难受几百倍。
伍武说。
好端端的,腰怎么就疼了呢?
他老婆陆柳儿接着说。
人说不上什么时候会出毛病,就像机器,你能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毛病?
机器是铁,人是肉能一样?
铁和肉道理都是一样的。
人有血,机器有?
油就是机器的血。没有油你让机器吼试试?
就你歪门邪道多。
扶伍武起床穿好衣服,陆柳儿就开始准备早饭。她为伍武专门烧了一碗汤,放了两个鸡蛋,还多加了些姜和胡椒粉。胡椒粉是儿媳妇坐月子时买的,没喝了,她没舍得扔掉,就保存了起来,用塑料袋一层一层的包裹,这和孙子一般大的胡椒粉竟然没有坏。陆柳儿放心地放了一些胡椒粉,她知道男人虽然看上去挺强大的,但身子骨还脆弱的要命,经不起大的折腾,所以,她要好好的给伍武补补,不能让男人亏了身子。多加些热量总是好的,她还记得家里有红糖来着,找不到了,先将就一顿吧!
伍武端起老婆陆柳儿送上门的鸡蛋汤,强打着精神接了过来。身子沉重得犹如巨石压顶的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这让他自己觉得自己很爷们。
我顶住了痛的攻击!
他在心里叨咕了一句。
其实痛也没什么,只要你想打败它,战胜它,痛就是微不足道。痛只是一种存在,而不是生活的全部。
就是因为他的腰痛,他无力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了。在这方面,他不得不屈服与痛的存在。
由于他的腰痛,他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邋遢,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举手投足好像都有些夸张。他儿子伍文来看他的时候,他正胡子邋遢一脸败相的不知是坐在那里还是躺在那里。
爸,您真腰痛?
这还能掺假吗?
我去给您拿几帖膏药?
管用吗?
贴上试试呗!
伍文转过头就去卫生室给他拿膏药。膏药拿来之后,伍文撕了一帖拿在手上。
贴哪里?
伍武很费力的指了指腰眼部位。
啪——,伍文把一帖膏药贴了上去。
感觉怎么样?
有点紧。有点热了。
别乱动,过两天就不疼了。
有了膏药在身后撑着,感觉立马好多了,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
膏药真是个好东西,这么薄的一片,贴上就热烘烘的,跟小炉子烤得一样,真滋润人啊。
晚上,要上床睡觉的时候,脱鞋、脱袜子、脱裤子、脱衣服的时候,胳膊一伸一圈的,腰部的疼痛还是让他咬牙切齿的唏嘘不已。
自己不能干的事儿就不能吱一声儿?
他老婆陆柳儿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满。
还没到那种程度啊。
哪种程度?
就是你说的吱一声的程度。
但他老婆还是走过来像伺候小姐一样的伺候他上床,帮他扯掉裤子,褪去上衣,拽掉袜子。
我看膏药也不起多大作用。
开始感觉还行,过了火力就不行了,就像男人兴头上一阵的事儿。
他老婆用手指戳了他一下脑袋。
还耍贫嘴,痛得还不够劲儿是吧?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啊!
明天我给你找个属虎的踩踩,土法治大病的。
非得属虎的踩?
非得属虎的踩,而且还得是未婚的,未婚的女孩给你踩。
能好找吗?
好找。
有把握?
有把握。只是明天你得早起,赶在人家上学之前。
早起,一定早起。
第二天,天还没亮,伍武就咕咕踹踹的起床做准备。
你这是干啥呢?
他老婆睡眼朦胧的问他。
我琢磨时辰不早了,得早起不是?
睡下,外头还满天星呢。
伍武没有违拗他老婆,而是乖乖的又出溜回被窝里。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伍武在他老婆的协助下穿戴整齐,跟在陆柳儿身后去找属虎的小女孩。
小女孩伍武也认识,只是不知道她属虎,而且更不知道的是属虎还有这么神奇的止痛功效。伍武在他老婆的安排指导下,蹲在地上,把衣服抄起来,双手交叉着拽住衣服,闪出一丝不挂的后背。由于正是上学的时间段,好多的男孩女孩都围过来看热闹。小女孩也不害羞,而是脱了鞋袜,用金鸡独立之姿,一只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踏在伍武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的踩着。也许是精神作用,也许是属虎的确有神奇的魔法,伍武感觉后背的痛在一点一点的消失。踩了一会儿,小女孩该去上学了,就歇了脚,穿上鞋袜和小伙伴们上学去了。伍武站起身,很夸张的抬了抬腿,扭了扭身,说:
好了,好了。
一群小学生看到伍武此举,都嘻嘻哈哈的远去了。

伍文在家住了几天,就回去做活去了,家里又恢复往日的平淡气氛。他的腰还没有完全好利索,骨子里还有隐隐约约的痛,在不时提醒他,痛还在!在这期间,他在陆柳儿的陪伴下,又去找过那女孩一次,那女孩的脚的确有股神奇的力量,小脚板踏在他的腰上,感觉十分的惬意。找了人家两次到底心里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就到商店里买了一斤糖块,两桶方便面,还有两盒饼干,算是答谢。用伍武的话说,买东西给丫头吃,比上医院买药自己吃强多了。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心疼了好一阵子,毕竟有好长时间没机会去干活挣钱了,还要步步掏钱,把把消费,能不心疼吗?
孙子伍墨还是被石榴花按时送来接走,这天也该着出事儿。伍武不知怎么就异想天开的想吃口米饭,陆柳儿就按他的意思在电饭煲里煲了一锅米饭。平时他们是不吃米饭的,主要以面食和煎饼作为主食,说米饭不瓷实,不抗饿,消化快,这不是明摆着费粮食吗?但也不是绝对不吃米饭,偶尔来个一顿两顿的,换换花样,也算是新鲜了生活一回。吃饭的时候,孙子脾气特拗,非要自己一个碗,非要自己拿着勺子自己吃,陆柳儿就找了一个不锈钢的碗和一把不锈钢的勺子,给他舀了一点米饭,让他自己胡吃海吃。这样一顿饭下来。孙子身上脸上都挂满了白生生的米饭粒儿,也怪他们两口子粗心,身上脸上的米饭粒儿都摘清了,唯独两眉之间挂的一个米饭粒儿没摘去。是真没摘去,还是摘去了后来又粘上去的?没法断定了。大人没看见也可能是粗心,也可能是大意,但家里的一只大红公鸡可很在意这粒白生生的米饭粒儿,上去就是一口,也许是吃饭心切,公鸡用力少大了些,也许是孩子的皮肤太嫩了些,就这一口,公鸡不仅收获了白生生的米饭粒儿,还一嘴见血的把伍墨两眉之间叼了个血赤赤的洞。孩子立马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伍武看孙子鲜血从两眉之间流了出来,又看到公鸡那得胜的劲儿,就明白了八九分。但眼下他没有时间去对付公鸡,眼下最要紧的是去给孙子包扎出血的伤口。到了医疗所,医生很快就给止住了血,包扎好了伤口。这时闻讯而来的石榴花赶到了。看着自己的宝宝两眉之间多了一块白纱布,脸色一下黄了许多,又看到在白纱布之间的两条交叉的白胶带,更是气得胸脯起伏如潮涌一般。她一把从陆柳儿怀里接过自己的宝宝,用十分大而白的眼珠巡视了伍武和陆柳儿一眼,一句话没说的走了。闪下他们老两口好半天没醒过神来。
都是你要吃米饭惹的祸。
好半天,陆柳儿才幽幽怨怨的说了一句。
下辈子也不吃米饭了。
伍武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到了家里,没有了孙子的咿呀,老两口更是相对无语,晚饭的时候也没了心思吃,就都胡乱的对付两口就上床睡觉了。
你说五十一怎么这么害人呢?
伍武睡不着,他知道陆柳儿也没睡着,因为平时她睡着后的小鼾声还没有飘起来。
睡觉。
睡不着。
使劲儿睡。
伍武不再言语了。他知道此时的老伴心里也正窝着火呢,弄不好会对自己不利的。轻微的小鼾声终于飘了起来,在他耳边如音乐般柔美,伍武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也渐渐有了睡意。睡梦中,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此人目光矍铄,面色有劲,手持三尖两刃刀,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子。
爷爷,看见猴子往哪里逃了吗?
伍武看见眼前的汉子多像自己的孙子啊,于是急忙答对:
有一猴子,急火慌忙的,向那边树林子跑去了。
谢爷爷,待孙儿去捉了那不懂是非的猴儿。
这不是二郎神,这不是杨戬杨二郎吗?怎么就成了我的孙子了呢?哦,明白了,我孙子就是二郎神的化身,是二郎神托生,只是还缺少一只眼睛,于是,家里的公鸡就成全的此事。我孙子是二郎神!是二郎真君!那家里的公鸡呢?也一定是上天的使者,不然,怎么会这么不期然的,适时给孙子添一只眼呢?
真相终于大白了。
那边树林子里,传来噼啪的打斗声,只见三尖两刃刀哗的从天劈下,猴子疾驰而去,落荒而逃。
伍武一个激灵醒了。一身的汗水。他小心翼翼的推醒陆柳儿。
咱孙子是二郎神托生!
他老婆睡梦中半天没醒过神。
你说什么?
咱孙子是二郎神托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
梦里告诉我的。
准吗?
准。
你怎么知道准?
他缺少一只眼,公鸡就就给他添了一只。
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眼睛有了,就什么都不缺了。
你确定,公鸡那一口就是孙子的眼睛?
真真的。
老两口猛然间手对着手,重重的握在一起。
咱们没白活,你也没白过五十一。
这是陆柳儿第一次肯定他的五十一,第一次从心窝子里信服他的话。

你的腰确定没事儿了?
早晨起床的时候,他老婆陆柳儿很仔细的问他。
确定没事儿了。伍武说道。自从夜里醒来,腰里那点隐隐约约的痛,就彻底和我告别了。
那也要缓几天再去找活干吗?
没法缓了,再缓连老本都缓没了。
那我给你整点好吃的铺垫铺垫。
铺垫啥啊铺垫?我走后,你就去告诉孙子他妈,咱孙子就是二郎真君转世,能把孙悟空追得满世界跑。
这确是喜事呢。
伍武扛起多日不用的铁锨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这边陆柳儿拾叨利索就喜笑颜开的去见孙子。见到孙子和儿媳石榴花,就把伍武夜间的梦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没想到本来还和颜悦色的儿媳,转脸就是一个猴儿腚。
是二郎真君转世?怎么不说是玉皇大帝转世呢?我看他是武则天转世,可惜他的姓和名颠倒了。
这一顿呛,把陆柳儿呛的如坠五里云雾,焉头焉脑的回来了。坐在家里的陆柳儿心情焉焉的,眼圈里就有泪花儿打旋。
傍晚,伍武回来的时候,看见老伴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就觉得有些蹊跷。
今天出奇的顺,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挣了半张票。
这是干活人的术语,半张票就是五十块钱,整张票就是一百了。他们干活和雇主谈价的时候都是每人半张票怎么样?或者我们几个人张半票怎么样的谈,从不说五十、一百的具体数字,至于三十二十的小数字,也有不同的术语,今天的活少,就小半张票吧?小半张票的伸缩性很强,就像给犯人量刑,某某犯了么么罪,可判七到十年徒刑,也可能是七年,也可能是十年。一样的。雇主听了是小半张票,就觉得比较温和,很容易成交。活儿干完算账的时候,就有可能是三十,也有可能是二十,就看双方的交涉。
看老伴没言语,还有几滴清泪滴落下来,就感觉有什么事儿发生。
一个人在家孤单了,想往事儿呢?
被人给呛了。
被谁给呛了?
陆柳儿把见儿媳和孙子的事儿说了。
还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呢,我都没法跟你学。
嗨,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咱们儿媳你还不知道吗?等几天,我凑两张整票,你给送过去,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你辛苦挣钱,凭什么给她?
那是给她吗,那是给孙子。
陆柳儿的脸不在阴天,用手左右抹了两下眼脸,笑着冲他说:
我给你拾叨饭去。
一连几天,伍武的活儿的确顺的不行,还真凑成了几张整票。他递给陆柳儿两张,说:
明天给孙子送去。
这可是你血一滴汗一滴挣来的钱呢!
是钱都一样的,没有那张钱是大风刮来的。
唉,一辈子干活的命啊!
睡觉吧。
伍武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安生。
又怎么啦?你的腰可刚好啊!
有点热。
都立过夏了,天能不热吗?
才过立夏吗?
可不才过立夏呢。
天过得可够慢的。
你以前可是嫌天过得快的啊?吱的一天,吱的一天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巴不得今年现在就过去。
还惦记五十一呢?
别提五十一了,刚能顺口气儿。明天抽时间把镰刀给我准备准备,到时好去割麦,省得到关口了摸瞎。
现在都使收割机了,谁还雇人割麦啊?
收割机收割撒粮食,精细人家还是会雇人割麦的。
你就知道惦记活儿。
还有,明天找床薄被晒晒,这被该换了。这日子过得,初一十五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伍武干活走后,陆柳儿拿着两张整票去见孙子和儿媳,儿媳接过钱,果然如伍武所说,顿时眉开眼笑的。
宝宝,过来谢谢奶奶!
陆柳儿临走的时候,很认真的端详了孙子刚刚痊愈的伤口,心里没有了开始时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心里美滋滋的喜。
还真像是一只眼呢!
有了这只“眼”,孙子好像又增加了几分锦绣。

过了小满就是芒种。芒种就是收麦的日子,这季节在当地很准。现在,劳务市场的人装束都变了,每人手里或者腰里都拿着或者别着一把把明晃晃的镰刀,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塑料水瓶,拉出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
日他奶奶的,都收割机的时代了,还拿着镰刀等活儿。
伍武很看不起那些比自己年轻的人也拿着镰刀在市场等活。他以为,只有自己这样年龄的人,才适合在市场拿着镰刀等活,有则干之,无则消闲。事实并不如此,谁都想趁自己的身子骨硬朗多赚一笔,谁给你划分年龄段呢?况且,不想使用收割机的人家,大都是地势蹊跷,收割机不怎么好进出的地块,越是这样的情况,就越有和雇主讨价还价的资本。不干,不干可以,那你就自己收割好了。一般情况下,这样的雇主都是怕出力的主,尤其是烈日当空的正午,麦子黄的直愣愣的,哪一刀下去不得流一串汗珠子呢?这是个迫在眉睫的季节,抢收抢种,错过时间,雨水来了,新打的麦子没晒干,霉了。该下种的作物没下种,迟了。那损失可是一年的收成。
远处,有个似曾相识的人在向他招手。伍武在他手抬起的那一瞬间就意会了他的意思。他把手里的镰刀很潇洒的一甩,别在身后的裤腰带上,步履很矫健的走了过去。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伍武想起了这个人是谁来了,他就是去年的老主顾,麦地在一条荒弃的小河堰上,顺坡种的麦子,坡度虽然不怎么大,但收割机要想在这样的地方很完整的把麦子收割下来,还是非常困难的,耗油费时不说,危险系数也是不容小视。所以,没有哪家收割机愿意放弃平坦的麦地而来给他收割,加钱也没用。使用人工是必须的。
两人照面相互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老地方,还是去年那地,你是知道的。
他说。
是这样,今年的劳务价有点见涨。
伍武犹豫了一下说。
什么价?
一张大票去个角。
妥了。你去干你的,我去办点事,顺便买点菜,中午啤酒管够啊!
下午备好车等着拉麦子吧。
说完,两人各奔东西。由于是轻车熟路,伍武很快就来到了他的麦地。伍武端详了一下黄灿灿的麦子,回顾了一下去年的情形,觉着今年的麦子没有去年的好,明显的稀疏了很多,密度下降了,伍武觉得这活比去年一定好干多了。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塑料水杯,伸手从后腰拔出镰刀,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就开割起来。割了才知道,虽然今年的麦子密度低,好下刀,省力气,但今年麦子身上的灰尘多,呛人,许是天干的原因吧。还有就是小河里的水污染了,黑的吓人,臭气熏得人直想吐,在这样的地方干活,没有点内力还真是没法坚持干下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整块麦子已经所剩无几了。雇主来了。
老哥,你干得真快啊!
这活儿得抢啊,慢不得。
洗洗吃饭吧?
伍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把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说:
洗啥洗呀,都是明灰,你这里不是有塑料袋吗,隔个手就妥了。
那你吃,我给你开啤酒。
伍武在家里平时是不喝酒的,一瓶酒的钱买干粮一家子能吃一天,一瓶酒自己一个人吱溜喝下肚能当个什么呢?所以,他在自己家里从来不喝酒。但在外干活除外,有酒就喝酒,有菜就吃菜,像山羊一样的吃个“碰头草”。就是有啥吃啥,不讲究,不计较,能填饱肚子就行。好的雇主讲究,有酒有菜,而且还是饭店的小炒,不像有的雇主,在自己家里炒菜,连油都舍不得放,在整点疙瘩咸菜什么的一凑合,吃吧。不吃怎么办呢?活干了长半天了,肚子里饿得咕咕叫,没办法计较的。
眼前的雇主就讲究,菜是饭店的小炒,啤酒是纯干,上档次的。伍武一手缠着塑料袋拿着筷子就着小炒,一手黑乎乎的拿着啤酒,虽然身上也挂满了黑乎乎的灰尘,但这些都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滋润。两瓶啤酒下肚,接着又吃了两块烤饼,烤饼还热乎着,在塑料袋里热气一回潮,又香又软的,特爽口,本来还想再吃上一块两块的,但考虑还有活儿没干完,吃多了弯不下腰,其不被雇主笑话,就止了口。
你去备车,回来这里就没有站着的麦子了。
伍武很豪气的说。
得嘞。
雇主回去备车拉麦子去了,这边伍武就着酒劲,没费什么力气就放到了剩下的麦子。雇主开着三轮板的车回来的时候,伍武已经歇了好大一会儿了。
伍武帮助他把车装好,刹紧,说:
该干的活儿我干完了,就不陪你了。
雇主很知趣的从腚后的裤兜里掏出钱包,给伍武点了八十块钱。
少吧?
不少,不少。说好的一张票去个角。
剩下的烤饼带上吧,我家里也没有人吃。
伍武知道,自己吃剩下的东西,这么大气的雇主怎么好意思再拿回家自己再吃呢?
见笑,见笑。
伍武拿起自己吃剩下的烤饼,提起喝水用的塑料水杯,钢钢的走了。回到家里,天色并不见晚。老伴陆柳儿给他打水,提了一暖瓶热水兑在盆里让他洗澡,并把他脱下的满是灰尘的衣服放到水里泡了。
用搓背不?
陆柳儿在外头喊了一句。
不用,明灰,水一冲就掉。
伍武在屋里头应了一声。
那我把你脱下的衣服洗了。
她这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了,因为声音小的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接近晚饭的时候,伍武觉得自己身上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这变化让他恐惧。莫名的恐惧。身上开始发痒,一个红斑一个红斑的往上冒,奇痒难耐。
这是怎么的了?
伍武开始对自己纳闷。
天气热,干燥,过敏了?
老伴陆柳儿小心翼翼的说。
没过过敏啊?
兴许就过敏了呢?
一定是臭河水熏的。
别人怎么就没熏着呢?
别人也没在臭水河边干活啊。
还是赶快去打针吧!
得打针,不然真的没法活了。
陆柳儿放下手中的活儿,就陪伍武去医疗所打针。
医疗所里,医生看了他的症状一筹莫展。
接近什么脏气了吧?
医生问他。
割麦来着,在臭水河边,全是黑乎乎的灰呢。
伍武如实答道。
复杂了。先止止痒,消消炎,看情况再说怎么样?
这样最好。
医生给他开了药,而后到药房取了药,便开始给他挂水。两瓶水滴完已经是夜晚九点多了,陆柳儿陪他回到自己家中,乡村的夜晚已经沉寂的没有了任何响声。劳累一天的人们,特别珍惜那点滴的休息时间。陆柳儿服侍他上床睡下。
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痒了,浑身上下就像一节木头,知觉也差了。
药力还没行开的吧?
都这个点了,该行开了,又不是大闺女新媳妇,害羞腼腆。
还吃点什么不?
什么也不想吃了。
那我吃了?
你吃吧。我白天带来的烤饼别忘了吃,放一夜可能明天就变馊了,怪可惜的。
哎,我吃。
陆柳儿拿起一块白天伍武带来的烤饼,烤饼已经变得很生硬了。她使劲儿咬了一口,还好,有饼的味道,没馊。
一连挂了三天的水,伍武身上的症状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没有了开始时的奇痒。家里还有几分地的麦子还直挺挺的站在地里,伍武的心开始不安起来。原本是想着先在外头干几天的活儿,挣些散碎的银两家用,之后再抽空把自己家里的几分地麦子收拾了,啥事儿也不耽误。现在看来什么事儿都耽误殆尽了。
不行就到大医院检查检查吧?
医生建议他说道。
这么忙的天,哪有时间去大医院啊?
伍武哭丧着脸说。
还是自己的病重要,不能耽误的。
医生坚持着说。
先拿点药回家吃吃看吧?
也好,反正你这也不是什么急症。
医生给他开了些药,他沮丧着回家了。这样,今年的麦收就算是画上句号,不能再去劳务市场卖自己了。家里的几分地麦子,也只好由陆柳儿亲自操刀,收拾残局了。角色转换了。以前是陆柳儿操持家务,伍武干外面的活儿,俗语讲就是“女主内,男主外”。现在变了,变成了男主内,女主外了。每天,伍武干完所有的家务,还要给自己熬煮一锅绿豆汤,都说绿豆汤解毒,既然是解毒的,那就喝呗。可自己身体里的毒怎么解也解不完,好像毒也生毒,大毒解完了,又有小毒生出,层出不穷。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整整一个夏天就在药片和绿豆汤的浸泡中慢慢的过去了。秋风徐来的时候,伍武的身上开始出现转机,原来又痒又红的斑块,开始结痂,像鱼鳞一样的痂片遍布全身。由于病情的原因,孙子好久都没有被儿媳送来了,这让伍武很失落。但为了孩子的健康,也为了将来孙子能够真正的不像他一样的整天招摇着干这干那,而是去很斯文的“舞文弄墨”,之乎者也,潇潇洒洒,把思念浓缩一下是十分必要的。自己身上这样不伦不类的,怎么去面对孙子呢?现在,就连老伴看他,也像在看一个怪物,夜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挑衅和激情。这样也好,落个清静,但清静归清静,总觉得日子不像以前那么有滋有味了,寡了很多,淡了很多。他想起以前做过的整治“小可怜”时的梦,难道自己真的就是“寡人”吗?中国自秦始皇开始到大清朝灭亡,有成百上千的皇帝做过龙椅,自己是其中的哪一个也说不准,而且是哪一个有了天花、梅毒没有治愈就投胎转世也不是没有可能。千年轮回,到自己这儿,也就剩个病根了。想想自己一生一世为农,老实本分,自甘清贫,到头来却不能安度晚年,代人受过,伍武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这个心结他没有跟老伴讲,他怕她扛不住,都平安大半辈子了,别到头来老了老了,却整出个皇后什么的出来,而且还起早贪黑的瞎忙活,这样的心里落差谁能受得了?只能烂到自己肚子里了。
好不容易熬到接近自己的生日了,伍武身上的结痂已经基本脱落殆尽了。身上没有了结痂,就证明在自己身上的这一症状痊愈了。从麦收开始,到接近重阳结束,这日子着实够漫长的。但他熬过来了,难道这不是一个可喜的胜利吗?熬过来是熬过来了,但身上结痂脱落后的皮肤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原貌。那些曾经背负着结痂的皮肤白嫩而油滑,很难和自己原来黑老的皮肤达成共识。夜晚睡觉的时候,脱去衣服的他如果不盖被子,趴在床上,就像一只伏卧在床的金钱豹。这也实践了他老伴陆柳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如豹”的戏言。如今,伍武真成了豹子了,成了豹子的伍武并不敢公开自己的“豹皮”,从穿戴上就能明确的反映这点。重阳的天气在当地只是到了早晚凉,白天热的季节,早晨穿戴厚实,到了中午前后可能就要换上短衫裤衩什么的,没办法,季节如此。而伍武却是从早到晚,无论凉热,都是始终如一的穿戴,纽扣紧绷严实,这种一反常态的穿着,让人对他不能不另眼相看。
老伍,整天穿戴这么整齐,这是要出国啊还是要到哪里去出客呢?
也不出国,也不出客。
装国家人呢?
伍武心里想笑,国家人算什么?老子是九五之尊呢!只是尔等眼拙,没看出罢了。
老伍,退休的镇干部也没你这么规整,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回光返照。
说话的人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回光返照?那可是要死的人啊!说话的人就对老伍肃然起敬起来。可他哪里知道,伍武说的回光返照是照见帝王,是帝王之气是帝王之派的再现。离死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有什么法没有?
晚上,伍武跟老伴聊自己。伍武二目和陆柳儿的二目相纠结,他不想自己总是这样,包包裹裹、藏藏掖掖的。
听人家说你这情况的能染呢?
陆柳儿答。
怎么染?
伍武疑惑。
用锅底灰。
锅底灰能染?
还有就是用猫尿擦,说你这样的病属于“鱼鳞癣”,犯猫尿呢?
那还是用锅底灰吧,环保些。
猫尿也是绿色产品,兴许更管用些?
还是先用锅底灰吧,反正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呗!
也行,反正锅底灰家里现成的,也不用花钱去买。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把自家的门锁好栓实了,陆柳儿揭开自家的铁锅,用铁铲子铲锅底的黑灰。洗脸盆里,不断积聚着她铲下的黑灰。陆柳儿小心翼翼的放好铁锅,端着一脸盆锅底灰进了屋里,用温水调拌了。
还加点啥不?
陆柳儿问伍武。
还能加点啥呢?
伍武看着一脸盆黑乎乎的黑泥说。
那你趁热把衣服脱了好染啊?
能过敏不?
这可不是平常的灰,是锅底灰,经过千百次消毒的灰。
那我脱了?
你跟谁客气呢?
伍武把衣服脱了,一丝不挂的伍武还有些略显难为情。
怎么染呢?
你是坐着还是躺着呢?
伍武想了想说。
还是找张破席子躺下吧。
也好。
破席子被陆柳儿拿来了,平铺在地上,她还用干净布把破席子擦揉了几遍。
睡下吧。
伍武平躺在破席子上。
开始?
开始。
陆柳儿开始把脸盆里的锅底泥往他身上涂抹。
有什么感觉吗?
热腾腾的,没别的感觉。
那就正常。
不大的工夫,陆柳儿就把一脸盆锅底泥涂抹殆尽。
得染多长时间呢?
陆柳儿问他说。
怎么着也得个把时辰吧?
多一会儿总比少一会儿强,你是这意思不?
是这意思。
那我洗手去了。
歇歇吧,看把你累的。
洗完手回来的陆柳儿,看着躺在屋里黑乎乎的伍武,有些难以置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总觉得这哪里还是个人啊!是一节碳化了的木头?还是一节腐朽了树干?要不就是地狱里逃跑的黑鬼。尤其看到他的阳物垂头丧气的倒悬在那里,像个冬眠的豆虫,无精打采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用脚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支楞起来!
伍武用了几下劲,但没有如愿,也许是屋里的气温有些偏低的原因吧。
你觉着能染上了吧?
我觉着连心都快染黑了。
你本来心就不白。
你怎么能骂我黑心呢?
那你让我骂你心不黑吗?
我一辈子了,走得正行的端,怎么在你眼里是个黑心汉呢?
伍武有些委屈,就咕噜一下爬了起来。
好孬就是这样了,洗了。
陆柳儿看他有些生气了,心就有些软,毕竟是一辈子的夫妻了,犯不上老了还在磨牙斗气的。
我帮你一把吧!
他没有吱声。她尾随着他走进了洗澡间。黑色的锅底泥被一点一点的冲洗掉,确实很费了一番工夫,也费了很多的水。涂抹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这锅底的灰泥还是很恋身的,待认为把身上的黑泥都冲洗干净了之后,伍武左顾右盼的审视自己的身体,他抬眼看了一眼老伴陆柳儿,发现她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脸的迷惑。
看来锅底灰并不适合染皮肤,该黑的没黑,不该黑的到越发的黑了。
伍武自言自语的说。
你要染的皮肤都溜光透滑的怎么能上色呢?待开出新的汗毛孔之后就能染透进色了。
陆柳儿很内行的说。
要是开不出新毛孔呢?
那就别指望了。
伍武叹了一口气,而后说。
人的命,天注定。老子就这样了,看还能有什么不幸?
还试试猫尿吗?
我看还是别试了,别在是病没试好,再惹一身骚,那就更没法出门了。
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还是先回屋睡觉吧!
这是一段相对幽暗的路程,即使在黑暗些他也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可今天的伍武走得有些犹豫,有些踌躇,这分明是对自己的不信任。陆柳儿看着他走路的神情,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是一位陌生的地狱来客,但又分明是他熟悉和不离不弃的人。
还记得葡萄园吗?
幽暗中陆柳儿说了这么一句。伍武身子一颤。他怎么会不记得葡萄园呢!他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几年前,那是他们共同打工生涯里最浪漫,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葡萄园依山而建,面朝大海,景色优美。他们夫妻双方共同生活,共同劳动,顺着成行的葡萄,除草的时候,他除这边,她除那边;剪枝的时候,他剪这边,她剪那边。总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夜晚同床共枕,透过不大的窗户,能看见远天的星星,能听见海浪的歌唱。
那时咱们都才四十多岁。
这才几年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麦熟一晌,人老一时”。这是古人说的,怪在理的。
按理你都过五十一了,生日都过去好长时间了。
得等到过了立春才出头呢!
打算怎么办?
先睡觉。
躺倒在床上,陆柳儿还是觉得伍武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弥留在被窝里。她的手在他的身上来回的划拉,希望能尽快赶走那些挥之不去的寒气。
看来是真的老了,热气跟不上了。
是你脱衣服时间太久的原因。
到底是老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她的手又一次摸到了他的阳物,他的阳物生硬的浓缩成一团,像一只晒焉了的厚皮橘子,没有了任何的手感。她还想到了另一种东西,那就是胆小的金丝鸟做的窩。
葡萄园里的金丝鸟窩跑到你这里来了?
伍武想了一下,笑了。
别看金丝鸟小巧玲珑,做窩倒是仔细,圆圆的······。
他产生了一些联想。
这一夜,他们很平静的在回忆和浪漫中度过。

早晨起床之后,第一感觉就是天气要变了,风刮起来好像一阵比一阵急。
还是趁早加点衣服吧?
他叮嘱了陆柳儿一句。
就刮点风,还能怎么的?
风能使人感冒,使人关节疼呢。
我不怕。你不是说过“秋要冻,春要捂”吗?
这是古话。
你这辈子不就指望古话活着的吗?
你得活学活用。
你今天打算干什么?
我今天什么也不打算,什么也不干。
想当甩手掌柜的?
都这样了,还掌柜的。
那我去地里把蒜栽了去。
有点晚吧?
晚也一样长,不然明年咱们吃什么呢?
古话说是“芒种不在地,重阳不在家”。蒜这个东西怪的很,到季节不收散瓣子,到季节不种,长不出瓣来。
古话在怎么说还得我亲自动手,不然春天就没有蒜苗吃,夏天就没有大蒜吃。
陆柳儿悻悻的走了,留下伍武一个人在家怪尴尬的。
种完蒜回来的陆柳儿,看见伍武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伸腿拉胳膊的。虽然是闭目养神,但看上去一点也不让人舒心,总有一股败兴的感觉。
神仙了?
神仙啥呀?我的痔疮好像又犯了。
你可好久没有犯痔疮了?
痔疮也兴当回回头客啊。
那你可得好好招待。
当小狗小猫养活着?
那就看你的心情了。
我的心情就是生不如死啊!
你吓唬我?
我在吓唬我自己,都吓唬半天了,可我一点也不害怕。
你的胆越来越大了。
男人天生就胆大。
打雷的时候,你可往我怀里钻过。
伍武不吱声了。
其实,你用不着跟自己较劲的。
陆柳儿强调一下说。
我不是跟自己较劲,我这是跟自己抗争,抗争你明白吗?
明天你在家里继续抗争,我去找活干,别忘了做饭知道吗?
你真想出去找活干?
又不是没干过。
我看你在家也怪无聊的,孙子又不让你带,只是找活的时候,找轻快一点的干,出死力的活,给多少钱也别去。
出死力的活?我倒是想出死力,关键是有没有出死力的活让我碰上。
早晨,陆柳儿走后,伍武很晚才给自己弄吃的。他磨了点豆汁,放在锅里熬着,很快锅里便有了动静。锅怕是要开了?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知道豆汁儿性子急,开锅就往外溢,两眼不住的盯着锅里亟待翻腾的豆汁儿。他突发奇想。豆汁儿既然性子急,那急到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他有试一试的想法。有了这个想法,他就丢掉手中的勺子和锅盖,不在专心致志的看着锅里的豆汁。
呼啦——这是豆汁外溢时最动人的声音。他不为所动。白色的泡沫翻滚着往锅外溢,像一缕缕白色的浪花,浪花溢到下面的锅灶上,发出嗤嗤的声音,这声音是豆汁的泡沫和锅灶的热量相聚时的寒暄,地上也有白色的溪流。他仍没有出手制止。
泡沫终于停止了外溢。他拿了一块抹布,从锅灶上端下豆汁,锅里的豆汁已经所剩无几了。看着锅里所剩不多的豆汁,伍武感慨良多。
原来放纵会是这样的结果?人生也是这样,越是冒冒失失,夸夸其谈,身上的东西就越少啊!身上东西越少的人就越冒冒失失夸夸其谈的想证明自己,结果证明了一地的泡沫,成了无用的东西。
锅里的豆汁虽然不多了,也只能说是剩下点残余,但他喝起来却格外的有滋味。他对自己的行为很满意,竟然没有浪费的心疼和恶作剧的无聊感。人真是个善变的动物啊!
下午陆柳儿回来的时候一脸的哭相。
活儿不好找吧?
好找。
好找?
找了个掰辣椒的活,这活看起来轻省,可一点也不好干,一袋子辣椒倒出来跟一座小山似的,不住手的掰也不见少。最关键的是辣椒呛人,那味儿,能呛得你喘不过气来。
你的脸好像有点浮肿?
辣椒辣的,过了火力就好了。奶奶的,挣人家二十块钱还真不易呢!
她看见了还没刷洗干净的烧豆汁的锅。
一锅豆汁都喝干净了?
烧冒了。
我猜你干这个就得犯这毛病,干了一天了,连一口温乎汤水都没有,你也真够可以的。
我给你重新烧。
别了,别豆汁没喝上,让豆汁给冲泡了。
是怪我太大意。
他没有敢说实话,说是自己故意放任自流,想看个景儿,图个乐儿。
行了,来碗清水就行了。
伍武给老伴到了一碗白开水,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愧意。想想自己每次干活归来,老伴热汤热水的伺候,相比较自己就太失职了。
男人就不是在家里的东西,明天还是你在家里,我出去找活干,省得你去受那份洋罪。
你的腚能行?
她不说他的皮肤,而是说他的痔疮。
我不担心腚,我担心自己身上花里胡哨的让人看了会引起人们的瞎猜疑。
你包裹的那么严谁又能看得见呢?
干活热了怎么办呢?别人脱了衣服,你还大汗淋漓的把衣服穿得有板有眼的,你觉得这合乎常理吗?
你想的真够细的。
事儿没出在你身上,出在你身上,你想的会比我的还细。
第二天,伍武还真是静悄悄的出去找活儿干去了。不过傍晚回来的时候,一看他身上一尘不染的样子,就知道今天什么活儿也没干。但他手里还是多了一件东西,一个手工编织的蝈蝈笼子。笼子里还有一只生龙活虎的蝈蝈。
这玩意儿成了稀罕物了,过去满世界都是这玩意儿,现在一个也找不着了,你说都哪儿去了呢?
伍武很得意能把蝈蝈带回家里来。
人送的?
花钱买的。
挺有闲心啊。
千年不遇,正好碰上了,那人一根扁担挑了有几百个呢。
你没全给买下来?
有一个听听声就行了,回头给孙子送去,让孩子也见识见识蝈蝈这种小动物。
他并不觉得老伴是在挖酷他。
晚上睡觉的时候,蝈蝈果然吱吱——吱吱的叫个没完没了,声音清脆而动听。
这小东西动静蛮大的?
睡意朦胧中,陆柳儿随口说了一句。
挣命呢!
伍武接过话茬说。
挣什么命呢?
都晚秋了,你当它还有多少时日可活吗?
它不能过冬?
还没听说有能过冬的蝈蝈呢。
怪可怜的,那就由着它“聒聒”吧。
天刚放亮的时候,陆柳儿就提着蝈蝈笼子去了孙子家,生怕晚一步孙子就见不着蝈蝈了似的。
日子水一样的无声无息的滑过。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伍武特地起了一个大早,他还是打算出去找点小活路,哪怕挣点小钱也比窝在家里强啊。推开屋门,才发现一地的雪白。
下雪了。
伍武转过头冲屋里喊了一嗓子。
陆柳儿听到伍武喊下雪了,就也哆哆嗦嗦的起了床。正在这时,她听到外面“扑通”一声山响,她意识到出事儿了。
怎么啦?
地滑。
摔着了?
没有回音。陆柳儿急火忙慌的来到外面,看见伍武正吃力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她走到他身后,伸手抓住他的两个膀子,使劲儿往上提溜。站起来的伍武仍然惊魂未定的样子。
摔哪儿了?
浑身上下腚痛。
腚疼?腚疼不要紧,脑袋不疼就好。赶紧的进屋去。
她扶着他小心翼翼的进了屋,找个板凳给他坐下。
什么事儿都别干了,就这么坐着,坐累了就躺着。
我不成了废人了?
你以为你还是正常的人吗?
伍武有些沮丧,大早晨的竟然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晦气啊!他看着满天飘飘洒洒的雪花,突然脑子里又冒出“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句话儿来了。有了这句话垫底儿,伍武感觉身上的疼痛顿时消散了不少。既然这样,那老子就死等,等他个春暖花开,三阳开泰。他开始伸开腿,敞开手,在心里从手到脚来回循环着数日子,嘴里不住的叨咕着。
再有六十八天就立春了,八天零两个月,老子就五十二了。
他心里有些美。两个月零八天的时间,眨眼之间的事儿,好过的。
你说我五十二了,就不会有什么坎儿了吧?
他问老伴陆柳儿。
她看了他一眼,她想说五十二能有什么好?说不定还不如五十一呢,一天大一天,一年大一年的。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改成了——
你都五十二了还能有什么坎儿呢?是二的人都没有坎儿。
他很满意老伴说的这句话。

201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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