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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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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天堂鸟

作者:徐甜甜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201      更新:2015-03-26
文/徐甜甜

(一)
  
  张国豪后悔这次跟小神孩一起出来。刚进来这小子的手机就响了,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还好这小子反应快,隔着裤子就摁死了。他不高兴地用手电筒照着这小子的脸,这小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拿出来手机看了一眼,随即关了机。
  张国豪小声骂道,“你小子有没有常识啊?怪不得老是进去,瞅你那顾头不顾腚的样子!”
  这小子急忙赔笑道,“哥你别生气啊,是我不好,忘了关机了。”
  张国豪警觉地问,“刚刚谁打给你的?”
  “是我老婆。我没跟她说就出来了。”
  张国豪忍不住蹭他一句,“你哪个老婆啊?你老婆不是多了去了吗?”
  “嗨,我说哥,你就别拿我开心好不好?我哪来那么多老婆?不就丹丹吗?以前的那些都不算啊……”
  张国豪急忙打住,“行了,先别说废话了,准备动手吧。”
  “知道了。”小神孩把手机放回去,摸出裤兜里的手电开始嘟囔,“哥,跟你在一起干就是紧张,你呀,小心地要命,还又急……”
  “要不是你小子求我,我还不来呢。”
  “你要不来,我肯定不行,就那门我都没辙。”
  “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张国豪把两只手上的手套都向上提了一下,刚才那锁是有点难开,手都出汗了。
  小神孩叫沈海。因为这小子神神乎乎的,久而久之就被叫成了小神孩。沈海家境其实不错,爸妈都有工资,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有个姐姐比他大十七岁,也嫁得不错。这小子是他爸妈偷生的,生他时他妈都快五十了,当年计划生育查得紧,生下来就送给农村的亲戚喂养,缺少管教,从小就不学好,十多岁送回城里上中学时,爹娘再怎么教育都晚了。初中还没毕业就不乐意上了,在社会上开始瞎胡混,打架闹事,偷鸡摸狗,吃喝嫖赌,几乎样样精通。他爸妈因为年龄大了,管不了他,再说又是唯一的老来子,也就认了。张国豪不知道这小子的具体年龄,估计也就二十出头,但是因为混社会久了,这小子嘴里云山雾海的,没一句实话,经常把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做事也常常不靠谱。短短几年内,已经是三进宫了。好在这小子还算讲义气,在里面嘴巴倒是很紧,从来不连累别人,而且家里也颇有关系,每次用不了多久就出来了。
  张国豪其实特不愿意和小神孩合伙“做买卖”,仔细想起来,虽然认识这么久,张国豪还没和他有过一次合作。他知道小神孩做事太玄乎,搞不好自己也跟着栽进去。毕竟这几年来,他可是从未失过手。张国豪做事有个原则,那就是只相信自己,从来不和别人合作,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这次小神孩来找他,他一开始是坚决拒绝的。后来小神孩在他面前说了非他不可的几个理由,张国豪竟然动心了。
  小神孩是这么说的,“我找佛手哥你呢,第一,是因为咱要拜访的这家呢,跟佛手哥你以前一直下手的目标是一种类型的,绝对符合你的口味!”
  张国豪当时就乐了,“你还知道我的口味?”
  小神孩急忙拍马屁,“哎呦,江湖上谁不知道佛手哥你就是当代梁山好汉,专杀富济贫,这几年来那些贪官污吏的家你没少去吧?”
  张国豪一本正经地驳回他,“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找那些人下手不还是为自己安全考虑,真出了事他们未必敢报案,多半是自认倒霉,再说我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吗?”
  小神孩诡秘地一笑,“哥,你做了好事是瞒不住的,那次咱们在你家喝酒,小蚂蚁才被灌了两口,就跑你书房躲着去了,回来你猜他跟我们说他看到了什么?他可是四处给你宣扬呢……”
  “这小子,背后胡说什么了?”
  “他说他看你书橱里书蛮多的,想找几本看看,结果发现一本书里夹的都是什么希望工程汇款单什么的,嘿,哥,你做了好事,还那个……怎么说来着,对,是低调,事后我们几个更加佩服你了!所以这次呢,我打听好的这家是个贪官给二奶买的房子,估计有不少油水不捞白不捞!怎么样,张哥?”
  “还有别的理由吗?”
  “那第二个就是你这技术无人能比,我自己去肯定不行,就光是一普通门锁你说我都应付不了,别说那些高级防盗的了。再说你做事那风格那叫一个完美,绝对不会出什么漏洞。这次可是一个肥差,要是别人知道了,还不抢着上?可我就信得过你!”
  张国豪“切”了一下,“问题是我信不过你!你小子嘴里有实话啊?你这次得到的信息准确可靠吗?”
  小神孩急忙拍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跟你说实话吧,哥,别的我不敢吹,但要是论关系来,谁有我灵通?我早打听地一清二楚了,那龟孙好像还是市委的什么领导,趁着西郊那片拆迁自己能有点权,急忙给二奶在那边置了房产,好家伙,够气派的,我去踩过好几次点,那附近挺僻静的,白天都没多少人走动,夜里就更方便下手了。家里确实是没有摄像头,就是防盗门窗挺结实的,平时不管有人没人都关着。不过我刚得到可靠消息,龟孙带着二奶出国了!所以我这就马上来请大哥出山了。”
  张国豪还是有点犹豫,小神孩急的发誓赌咒,“哥,我知道平时我这张嘴是靠不住,可是这次我要是骗你坑你,那不带好死的,叫我生孩子也没屁眼……”
  张国豪忍不住想笑,“你小子……哎,我不是信不过你说的这些,我是怕你做事靠不住,你每次毛手毛脚的,老是捅楼子,你说你都进去几次了?”
  小神孩睁大眼睛流露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其实我这也不算多吧,你老嘲笑我干嘛……嗨,我承认,论技术,谁都不如你,要不大家能送你佛手这一尊称吗?你要是对我不放心,我答应你,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我不乱来,还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国豪也只好答应了,他决定冒险试试。
  第二天白天就按照小神孩说的地点去查看了一下,情况跟小神孩说的差不多,于是就商量好晚上行动。虽然小神孩说他在国际旅行社有线人,去查过了应该还有一个多星期才回来,但张国豪担心夜长梦多,万一那对狗男女提前回来就泡汤了。
  天黑的时候,小神孩倒是按时来找他了,但张国豪看到他是两手空空地来的,不由得直叹气。幸好自己早有准备,帮他找了副新的手套鞋套,带了包和几个小工具,就出发了。
  进户门的防盗锁比想象的难解决,小神孩也不认真把风,一会就过来催一遍,张国豪试了几次差点放弃。最后凭着手感和直觉,还是打开了。没想到刚进去,小神孩那山寨手机的大喇叭就响了。张国豪紧张了一身汗,还好是进来了。
  
  (二)
  
  “乖乖,看看人家这装修,多气派,真有欧洲范儿!啧啧,整的跟巴黎圣母院似的……”小神孩拿着手电筒在客厅里上下乱照。
  “哼,你小子就是嘴贫,行了,可得给我小心点,要是出什么岔子,我就毁你手里了。”
  “那咱先去哪个房间啊?”
  “先去卧室吧,然后去书房,一般也就这两个地方可能会有东西。不过也不一定,要是时间够的话,最好都摸一遍。估计楼上还有很多房间。”
  张国豪把包递给小神孩,“你就跟在我后面,给我拿着包,别的什么也不许乱碰,听见没?”
  小神孩忙不迭答应了,跟着张国豪走出了客厅。张国豪站在拐角处,用手电照了几下,“这边向阳的这个肯定是卧室。”
  卧室比客厅要黑一些,大概是因为窗帘比客厅的厚。张国豪照了一下床和四周。床是巨大豪华的欧式双人床,墙上挂着一张人物油画。
  “这个就是那二奶的照片?呸,怎么不穿衣服,还抱着咸菜坛子?”
  张国豪忍不住笑了,“你小子也太没文化了,啥照片啊,这可是一幅著名的油画啊!”
  “哦,哦,是油画啊,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以前在哪里见过……靠,有钱人家里都挂油画啊?这就叫有品位了?”
  张国豪走近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上下两个抽屉里,无非是成盒整理好的内衣,毛巾和袜子之类。
  小神孩失望地感叹道,“啥都没有啊……”
  张国豪用手电对准衣橱边的梳妆台,“这里面多少应该有点。”
  梳妆台上收拾地很整齐,没有几样扎眼的东西。但是张国豪一拉开抽屉,小神孩立即乐坏了,里面排满了首饰盒子。小神孩激动地用手去抓,张国豪提示他说,“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盒子原样放回。”
  两个人开始一个个打开首饰盒,取出里面的饰品,放进包里。大都是一些白金和钻石饰品,还有一些玉石宝石类的。有一条白金项链,因为比较纤细,小神孩戴着手套的手怎么也拈不起来,急的他放下来要脱手套。张国豪按住他的手,“别脱手套,我来。”他拿起首饰盒,晃了一下,接着就把白金项链拈在手里取了出来。
  最后发现有三个首饰盒里面是空的,小神孩有点惋惜,“这几个里面怎么没有啊?”
  “废话,女人出门还能一套首饰都不戴啊?”
  收拾完两个抽屉后,张国豪打开梳妆台左边的橱洞,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张国豪碰都没碰又关上了。
  小神孩忍不住请求,“这些搓脸的肯定也很贵,能不能让我拿回去几瓶送给我老婆用啊?”
  “不行!瞅你那点出息,真像拾破烂的!什么都想要?”
  张国豪一边站起来,一边打开衣橱,看了看。“这里面还有衣服,你也要?这种人穿过的衣服,你说脏不脏?”
  “哥,这里有个盒子……哎呀,是皮带,还是新的呢,这个我能拿吧?”
  张国豪没说什么,小神孩就急忙取出用白色软纸包裹着的皮带,放进了包里。
  关上了衣橱门,两个人走出了卧室,进了对过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一个大书橱,和一张电脑桌外,什么也没有。
  “这电脑,电视和家具,都带不走真可惜啊……”小神孩嘟囔着。
  “你这孩子就是太贪心了,怪不得你一次次栽。”
  电脑桌右下方有三个抽屉,张国豪照例都一一打开,除了一些杂物外,还是淘到了好东西——两块名牌手表。小神孩没用吩咐就拿出来收罗进书包里了。最后一个抽屉里,还有一个信封。小神孩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小摞百元钞票,还有一个存折。
  “存折没用,不要拿了。”张国豪吩咐小神孩。
  “这还用你说啊?我最讨厌存折什么的了,干吗不多放点现金啊……”小神孩一边说着,还是不由自主好奇地打开存折。”哇,这么多啊,真心疼死我了……靠,居然是这二奶的账户,看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女人!”
  张国豪用手电照了一下存折的户名,梁素云,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了上来,小神孩的话让他格外不舒服。“你少放屁,叫这名字的多了,都不是好人?我以前有个同学就叫这名字的,你再胡扯我抽你!”
  “女同学?嘿嘿……”小神孩猥琐地笑了起来,“不会是初恋情人同桌的她吧?”
  张国豪不由得佩服小神孩的敏捷反应,这小子就是个人精。他马上站起来,岔开了话题,“行了,过来看看书橱里有什么。”
  隔着玻璃柜,张国豪照着扫了一下书橱里面,都是包装精美成套的文史类书籍,四书五经史记什么的。张国豪记得以前见过推销类似整套书籍的,价格不菲,大都是有钱人买来装门面的,果然如此。
  小神孩用手电照在最后书橱最后一格上,忽然很兴奋地说,“哥,这里还有古董字画!”他已经打开了玻璃柜的门。
  张国豪走过去,看见最后一个橱柜上摆着一个大青花瓷瓶,里面插着两幅卷轴。小神孩拿出一个卷轴就要拆开看,张国豪急忙按住他的手,坚定地说,“别动,这个咱不要。”
  “为啥啊?这些古董字画可贵呢,再说搬运这个也轻松。”
  “这个十有八九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你带出去了也不容易出手,搞不好还会出事。”
  “哎呀,你不要我要,我负责把它们弄出手……”
  “你到底听不听我的?你这样我可走了,你一个人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以后也别来找我!”
  小神孩无奈地把卷轴放回去了,泄气地说道,“这不让拿,那不许动的,为啥呀……哎,我可真明白你为啥叫佛手了……”
  “那你说说为啥呢,我还不知道他们为啥给我起这个名呢。”张国豪不为所动,转身离开书房。
  小神孩跟在后面嘟囔,“佛手,就是佛的手呗,一是神通广大,二是慈悲宽容,你神通广大这我知道,我今晚算是见识了你的慈悲宽容了……你说你手底下漏了多少金银财宝啊,要我说啊,这些都是不义之财,都拿了也没什么,你倒好,这么多值钱的你都不许碰……”
  张国豪出了书房,照了一下其他几个房间,一个是餐厅,里面的是厨房,在门后面藏在拐角的应该是洗手间。洗手间紧挨着向上的楼梯。
  “别叽歪了,先上楼吧。”
  小神孩把头伸进餐厅里,用手电乱照,“那你说这两个房间里就肯定没值钱的东西了吗?”
  张国豪没理他,自顾自地上楼了。
 
   (三)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张国豪看小神孩还没跟上来,就顺便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刚拿出来,手机就开始闪光,原来是有电话打进来了,他调了静音,所以只闪光没声音。张国豪一看号码,竟然是家里的,是他给母亲办理的手机号。上次他给母亲买了新的手机和手机卡,让她有事就给自己打电话。可这深更半夜的,母亲打电话有什么事?他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挂了。
  小神孩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哥,怎么了?现在几点了?”
  “现在都两点多了,我妈居然给我打电话了,能有什么事呢?”
  “啊,咱妈给你打电话了?那你怎么不接,万一有急事呢?没急事老人家半夜三更能打你电话吗?”小神孩一惊一乍地表示关心。
  张国豪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心不下,“你帮我看着一下,注意一下动静,我打回去问问到底什么事。”
  他拨了回去,刚响了一声,就接通了。话筒声音有点嘈杂,但还是掩不住母亲兴奋的声音:“生了!生了!国豪啊,你弟弟生了个儿子!我们现在都在这边,刚生下来就给你报喜了!”
  张国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妈,你半夜给我打电话,吓死我了,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没事就好,国强生了儿子了是吧,太好了……”
  那边忽然换了弟弟国强,“哥,红霞刚刚生了个胖小子,七斤八两!哥,你啥时候回来看看你侄子吧,红霞还想让你再给起个名呢!起好名我就可以放心地报户口了,正好跟慧慧一起报龙凤胎!”
  张国豪想起侄女的名字叫张明慧,还是自己给起的,就爽快地回答,“行,没问题,过阵子我回去看看小侄子,保证给起个好名字……”
  还没说完,那边又换了母亲说话了,“国豪啊,你啥时候回来啊,上次我给你说的事,让你抓紧找对象,咋样了啊?你看你弟弟都两个孩子了,你可得抓紧啊……”
  张国豪就怕听母亲唠叨这些,急忙说,“行了,妈,半夜三更的,我这边墙壁隔音不好,怕影响邻居,没事我挂了啊!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张国豪挂了电话,转身对小神孩说,“我弟妹还真有本事,十一个月生了俩!之前我侄女的户口还没报,这会要按照龙凤胎报户口呢!”
  小神孩伸出大拇指,“太牛了!这不是赚大了吗?我要是有这样的老婆就好了,我妈非乐坏不可!”
  张国豪用手电照了一下二楼的房间,“这楼上的布局跟下面差不多啊,向阳的这个肯定也是卧室!”
  小神孩还在后面滔滔不绝,“我说哥,你弟弟都儿女双全了,你咋没动静呢?准备啥时候结婚啊?找到合适的了没?”
  张国豪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怎么都这么婆婆妈妈?我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啊?”
  婚姻大事一直是他的烦心事,这几年家人一直催他找对象解决终身大事。当年高考成绩不理想,上了专科,学了三年机电专业,毕业后工作也不好找,和班里大多数同学一样,进了工厂跟机器打交道,名副其实的蓝领。不但工资低,还要三班倒,平时都在工厂里吃住,身上都是油污,动不动就加班,空闲时间光睡觉都不够,还有时间谈恋爱?后来实在觉得没出路,每个月发的工资朝家里寄一部分,剩下的自己都不够花,决心辞职,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社会上散混了几个月,终于走上这条路了。当年家里的副业是修锁配钥匙,大锁小锁钢锁铁锁甚至是拉锁全都接,全家人都靠爸爸会这手艺挣点零花钱。自己从小就机灵,鼓捣起来钥匙和锁比爸爸还有一手,想不到最后还是靠这个吃饭,只不过几辈子的清白,就毁在自己手上了。要是爸妈知道自己现在干的是这个,肯定会痛哭家门不幸。他们还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学生,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在村里也一直觉得挺有面子的。想当初为了供自己读那个破专科,家里是勒紧了裤腰带,连弟弟都去城里给人打工。三年专科花了四五万,到头来有什么用?现在是一没工作,二没老婆,还不如弟弟有出息。别看弟弟初中就辍学,可一直辛辛苦苦打工,这些年也存下了结婚的钱,还找了个好老婆,去年就结婚了,结婚一年多给家里添了两个孩子。还好弟弟争气,总算让父母圆了抱孙子的梦。自己这几年干这些买卖,虽然手上钱多了,给家里的钱也多了,但是整天提心吊胆的,唯恐出事,哪敢找女朋友?要是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干这个的,谁还愿意跟自己?
  张国豪想到这些,不由地叹了口气,家里的这个电话让他萌生了一些退意。是不是该见好就收了?这几年提心吊胆的生活也该有个尽头了吧。
  小神孩还在后边说这事,“哥,你说你长那么帅,又是大学生,你这样的人找不到对象谁信啊?我就说,你心里肯定有人!你是不是还在等谁啊?是那个女同学吗?太痴情了吧你……”
 “你懂个屁啊,唠叨没完了啊,快点干完收工!”嘴上这么说,张国豪心里却又想了刚刚提到的梁素云。这个女人是他的初恋,也是这辈子他心里唯一和爱情沾边的人,如果没有她,自己的感情生活还真是空白。
  可她去哪里了?有多少年没联系了?大学三年,毕业五年了,八年的时光,抗日战争都结束了。她当年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学了她心爱的中文专业,而自己因为自卑就没再和她联系。她应该已经成家了吧,差不多结婚生子了,记得她比自己小一岁,也是奔三的年龄了,可他对她的记忆还留在高中时期那几年幸福的时光里。在梦里,她还是那么青涩和美丽,一如夹在他笔记本里的那张照片。八年的时光没有让她在自己心里变淡,反而愈加清晰。莫非真让小神孩说对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才对恋爱没兴趣?
 可这些都是浮云,浮云!乱想什么呢你?张国豪急忙暗骂自己,就此打住吧。没有梁素云了,只有生活,只有眼前的事要做。
  他已经走进了二楼的卧室,举起手电照了几下。楼上这间卧室没有楼下那么华丽,只有一张床,床也不算大,一套浅绿色的床上用品收拾得很整洁。墙上也挂着一幅画,小神孩的手电正对着这幅画照呢。“这又是啥啊,千纸鹤吗?”
  “这是一种花,叫天堂鸟。”
  “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到底是上过大学的!”
  张国豪心里越来越别扭了,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之所以认识这种花,还是拜梁素云所赐。这是她最爱的花,这也是一种鸟的名字。她喜欢这花,也喜欢同名的鸟。高二那年,他跑遍县城所有的花店,终于在一个花店里花了20元买了一支天堂鸟,等晚自习放学熄灯后,他偷偷放在梁素云的桌子上。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浪漫的事。
  “哐啷”一声,小神孩把床头柜上的抽屉弄出很大动静,张国豪才意识到自己又恍惚了。他急忙过去一看,上面的抽屉里只有几本书和几瓶药,最上面的那本书是《瓦尔登湖》。小神孩又打开下面的抽屉,里面都是一些女人用的零碎东西,有各种棉布做的蝴蝶结,头花和几个用石头或者木头做成的手工饰品,甚至还有两个玻璃瓶,一瓶装满了幸运星,一瓶装满了千纸鹤。张国豪心里不由感叹道,女人就是女人,即使拥有了大堆珠宝,还是不肯放弃那些不值钱的小饰物,或许这也是一种可贵的温暖吧,又或是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还没完全泯灭吧。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没一样值钱的……”小神孩失望地在抽屉里翻捡着。
  “别乱翻了,走吧。去剩下几个房间看看,没有什么的话就回去。”
  张国豪走进了对过的房间,于楼下同一位置的书房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杂物间。中间是一部硕大的跑步机,旁边还有几个健身用品,包括一对网球拍,一对哑铃和一套瑜伽器材。墙角有一个带着轮子可以滚动的旅行箱和一个帆布旅行大包。门后面是一个鞋柜和衣架。
  小神孩把手里的灯光集中在那对箱包上,“哥,看看那里藏了什么东西。你检查箱子,我翻包。”
  张国豪拉开了旅行箱的拉链,里面的东西带着泛黄的色彩古旧的味道扑面而来。从左边起,整整齐齐排了很多书,大都是文学类的,张国豪翻了几本,《情人》,《麦田里的守望者》,《百年孤独》,《红楼梦》,《白鹿原》等许多中外的名著全在这里汇合了。书都是旧的,有看过多次的痕迹。张国豪笑了一下,想不到住这里的人品位还蛮高的。
  箱子最右边放了一个浅蓝色的软布包。张国豪拿了起来,沉甸甸的,感觉里面似乎也是书一类的东西。他打开布包,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浅紫色的塑料包,裹着一摞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么宝贝?难不成是钞票?
  他拆开塑料包,取出了里面的东西。一本《平凡的世界》和《穆斯林的葬礼》,一个封面是白色天堂鸟花的日记本,一个里面塞满东西的信封,还有一支裹在塑料膜里的已经干枯发黑的天堂鸟花。
  他忽然愣住了。这些似曾相识的东西。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打开书和日记的扉页,里面都有他的赠言和签名,信封里有一些零碎的纸条,手抄的诗句和歌词,自制的贺卡,上面都有他的笔迹,一如往事历历在目。是的,这些是整个高中时代他送给梁素云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在这里了。
  那个时候,她最热爱的两样东西是鲜花和书。那个时候,她经常会很纠结地问他一个问题,“你说,将来我是开个花店还是书店呢?”那个时候,他的回答是,“花店和书店咱都开。”那个时候,每逢她的生日,他都会送礼物给她,都是她喜欢的书籍或者花。那个时候,他们多么快乐多么自由;那个时候,他们每天都会笑;那个时候,未来还是一个美好的名词……可怎么就走到了现在?那个时候的一切怎么就变成了他手上的历史呢?在他心里,她是多么纯洁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刚才看到存折上的名字和墙上挂的天堂鸟,他为什么那么别扭呢?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刚才担心的一切都成了事实了!她不再是那个纯洁的梁素云了,不是他曾经爱过的人了!他忽然感觉不堪重负,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用力地捏着这些东西,想要把他们揉烂,销毁。
  “哥,你那里有什么好东西吗?这里面都是一些破烂!你看!”小神孩愤愤翻出一件件旧的衣服。
  张国豪忽然清醒了过来,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呢?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实好像刚刚打了他一拳,现在又泼了他一瓢凉水。多么尴尬而又讽刺的事实,自己居然用这个身份发现了她的身份。我又比她高尚多少呢?我不也在这个社会里沦落了吗?张国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小神孩凑了过来。
  “哦,几本书。”
  “哎,书有什么好的?”小神孩低头失望地把帆布包推开,“这包里都是破烂衣服,也没用。现在去哪个房间,哥?”
  “回去吧。在这很长时间了,该撤了。”
  “啊?其他房间都不看了?现在才两三点呢……”
  “夜长梦多,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再不回去搞不好要出事,要不你一个人留这边慢慢找吧,我先回去。”张国豪用布包把刚才取出来的那些东西又包了起来。
  小神孩慌了,“哥,你可别吓我啊!那我跟你一块走吧!反正今晚也捞了不少了。”
  张国豪拿起浅蓝色的布包,拉上箱子的拉链。“走吧,这几本书我顺便拿回去看看。”
  “你说你吧,那么多值钱的你不拿,几本破书倒当宝贝了……想看书不会买啊,有钱什么买不到啊……”在小神孩的嘟囔中,两个人下了楼。

(四)
  
  张国豪回去后就没再睡着,一直到天亮都没放下那本日记。他只是想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这是分别之后的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接触她,去了解她的事,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
  天亮的时候,张国豪看完了日记。日记很厚,是那个时代流行的硬皮厚日记,好像一部小说一样,但写了东西的只有五六十页。而且她也不是很频繁地记录生活,根据日期看来,有时候好几个月都不怎么写,但是一些重大的事都会提到。大学四年,她基本没有多少感情故事,虽然内心也是有一些渴望和挣扎的,他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日记里,她也不曾忘记过他。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她还是和同年级的一个同学走到了一起,并且为了他,来到了这个城市,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也曾打算过平淡的人生。但是不到一年,他们就分手了。而且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两个月后她的母亲检查出尿毒症,她家境不好,又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挽救母亲成了她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把父母接到这个城市最好的医院,花光了积蓄,就预支工资,工资无法再预支了,就四处问同事朋友借钱。那个人她早就认识,也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她的生活,改变了她的轨迹。她用自己换来了给母亲治病的钱,但母亲也只是多活了三四个月而已。日记写到这里就没有了,那是两年前。之后的一切她就没有写任何东西。
  放下日记,张国豪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辛酸和悲悯。也许昨晚他有过震撼和愤怒,但看完这一切后,他忽然理解她了。他一直给自己的沦落寻找借口,以为自己走到这一步,是情非得已,那么她呢?
  她在最后一篇日记里写着,“爸爸说,要是早知道花那么钱还是没救活母亲,当初就不该给母亲治病,还害苦了我,太不值得了。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值得,我只知道我永远都要救妈妈,我不后悔给妈妈花钱治病。但现在妈妈走了,以前的我也死了。”
  张国豪的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他很久没哭了。这个社会把他训练得和别人一样冷酷无情。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
  小神孩打来了电话,问他那些东西怎么处理。
  张国豪合上日记,淡淡地说了句,你看着办吧,交给你了。
  小神孩是两天之后跑来找他的。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交给他一个纸袋,然后就带点兴奋和夸张地说:“嘿,你知道吗哥?我刚从外地回来,就听说出了个巧事。你知道有多巧吗?就咱们前几天去的那房子,嘿,昨天晚上老油条他们几个又去了!他们差点把里面的东西都搬走了!就你不许我拿的那些,他们可没手软,该拿的都拿了!但他们也不是傻子,也看出来这房子之前被人摸过一遍了。你知道吗?就刚刚,老油条打电话问我,知道不知道有谁最近去那边干过买卖,我说我还真不知道,谁知道谁死全家!你想我又不是傻子,这事我能说吗?”
  老油条叫尤学文,和他们是一条道上的人,因为人狡诈奸猾而被称为老油条。张国豪想起这角色就冷笑了一下,“就老油条那个滑头,也未必相信你的话。”
  小神孩急忙瞪大了眼说,“他还问我知道你最近干了什么吗?我估计是怀疑到你头上了!也是,就那技术活,除了你还真想不出谁能搞定!”
  “你怎么说的?”
  “废话,我能卖了你吗?我说上个星期他就回老家了,他问我为啥?我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感冒咳嗽,一开始还以为是花粉过敏,后来估计可能是肺炎,我上次去看他,把我都传染了,咳嗽了好几天,我老婆都不跟我一个房间睡了,正好他妈打电话来说,他弟弟生了一对龙凤胎,让他回家喝喜酒,给见面礼,他就回老家了。走的时候,我还提醒他,你可别把你那宝贝侄子侄女给传染了啊!”
  张国豪忍不住想笑,但是打心里佩服小神孩这张嘴,他这么编还很像真的。
  小神孩继续邀功,“我就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佛手哥回来没,也不知道他现在病好没?要不你去他家看看他吧,替我问候一下,我是不敢去了!他吓得立刻说,那还是等他好了再联系吧!我估计他是相信了。”
  “你干的不错!这次做事还比较靠谱!”张国豪拍了拍小神孩的肩膀,又晃了一下纸袋,“这里面是什么?”
  小神孩一副狡猾的神态,“你跟我装糊涂不是?我这几天不就是为这个出去的吗?我去外地一个亲戚那里,把上次咱们摸来的东西出手了,还真够肥的!你知道吗?就那两块表,可值钱呢!有一块原价至少要五万多,我最后三万出手的。还有一块和田玉,也不赖,我那亲戚说,现在就和田玉热呢!反正杂七杂八的,凑了六万。这不,当初说好了,一人一半,这是你的三万块!”
  张国豪顺着纸袋口看了一眼,里面果然三小捆钱。他其实心里明白,小神孩绝对谎报了数目,如果给他三万,这小子自己手里至少留了五万。不过他也不在意,甚至还推了一下,“别一人一半了,这次你的功劳大,你该多拿些,要是你缺钱花的话,就都拿着吧!”
  小神孩急忙用力推过来,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这怎么能行呢?做事得讲义气!说好了一半,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那还叫兄弟吗?下次有好买卖我还得叫上你!有福同享嘛!”
  张国豪随意地把钱扔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一脸凝重地对小神孩说:“兄弟啊,我想和你说件事。”
  “啥事啊?你可别这样吓我。”
  “那个,其实我早就想过了,以后洗手不干了。我年龄也大了,家里也催得紧,我也该过几天正常日子了。自从干了这行,整天提心吊胆的,虽说是不义之财吧,但毕竟咱也犯法了,搞不好哪天栽进去,这辈子就别想翻身喽!这些年,我为什么做事那么谨慎小心?为什么每次下手都有所保留?为什么还想着做点好事帮助那些穷人?还不是为了自己能心安一些吗?唉,该收手了!”
  小神孩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失落,他急忙劝说,“哎,都一样,但是出来混了,还怕这些吗?你看看我,都进去多少回了,我不还是过得好好的吗?也没耽误我找老婆过日子吗?虽然我现在是还没结婚,但我跟哥哥你透个实底吧,丹丹怀孕了!我爸妈都在催我赶快领证呢!”
  “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当爹了!哎,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一开始就裸混社会,什么都不怕,家人也知道,老婆也理解,你现在是什么都不耽误,我呢,我家人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搁他们那儿也肯定想不开,他们那种人就是死也不同意我做这些的。行了,我是决心要上岸了,你既然快当爹了,这钱留给你儿子买奶粉吧!”张国豪又把桌子上的钱塞给小神孩。
  小神孩死活不要,“你还是留着给咱侄子侄女吧,就当是咱们一起出的见面礼!”
  好家伙,这么多的见面礼。张国豪笑了,也没再推辞。
  “那你以后干啥啊?哎,不是,我是想问,有啥打算没?”
  张国豪低头琢磨了一下,“看看再说吧,不行就做点正经生意,开个店什么的。到时候你可得捧场啊!”
  小神孩拍着胸脯答应得很响亮。走的时候他又提醒张国豪,“我是知道你要金盆洗手了,不过我觉得你还有必要跟道上其他那些人说一声,尤其是金刚,老油条他们那几个。”
  张国豪一想也是,点点头,“过阵子我把他们全请了,你也去。酒桌上宣布。”
  小神孩一走,张国豪就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一趟。这几天差点把家里的事给忘了。
 
 (五)
  
  张国豪在老家呆了四五天。小侄子很可爱,鼻梁高高的,脸很大,母亲说倒是很像他小时候。小侄女已经能扶着东西走了,早就不用学步车了。张国豪给侄子取名叫张明睿,一家人都觉得名字不错。
  按老家规矩,孩子生下七八天后,要跟亲朋好友报喜,然后亲友们要过来“送米糖”。以前的时候,“送米糖”指的是送粮食红糖之类,现在大部分亲戚都是直接封礼金,只有少数几个直系亲属还要送粮食,鸡蛋和红糖之类,礼金也是不能少的。
  父母很高兴,准备了很多补品和东西,给孩子封了两千多块钱的礼金。本来父母的意思是让张国豪不用封礼金了,因为他没结婚,还算是和父母一家的,只需和父母算一份即可。但张国豪执意要自己封礼金,说当大爷的怎么能不给孩子见面礼?
  亲戚朋友围在一起掏钱报礼金数目登帐的时候,张国豪当众封了两千。众人都惊叹,不住地夸赞,说这大哥当得好,又说在大城市里工作的人就是有出息。父母也很有面子。但称赞后没多久,众人就开始过问起张国豪的婚姻大事了,纷纷问他,弟弟都两个孩子了,怎么还不结婚?
  张国豪正愁不知道该怎么逃避呢,电话忽然响了。他急忙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跑出去接电话了。
  电话是小神孩打的。他又告诉张国豪一件惊奇的事。
  原来出国的那两人回来了,这也是次要的,但问题在于,上次在他们后面摸进房子的老油条几个人出事了,但跟警察没关系,就是被一伙小混混给收拾了。老油条最惨,被一把刀子插进了腿肚里,差点残废了。据说一开始,老油条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得罪那几个小混混了,那伙人就下手了,一直放话让他们几个人眼睛放亮点,别在太岁头上动土。现在老油条几个正在医院里直叫唤呢,说这事肯定和那房子的主人有关。这事还惊动了金刚,老油条几个人在医院里哭喊着求金刚出面做主。
  张国豪吃了一惊,急忙问小神孩,是如何确定这事跟上次摸那房子有关的呢?
  小神孩这时候开始夸赞起张国豪了,说他有先见之明,没让他拿那些不该拿的东西。原来就是那两个卷轴出的漏子,当时张国豪不让小神孩拿那两个卷轴,看来是对了。老油条那几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几乎把房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了,当然也没放过那个青花瓷瓶子和那两个卷轴。卷走了之后,这几个傻鸟居然没过几天就卖给一个开书画店的老板。那两幅卷轴根本不是什么名家的作品,没卖多少钱不说,还留下了很明显的线索。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老油条他们被房子的主人锁定了,找了混混教训和报复一下。至于为什么找混混不经过公安局,这就很好解释了,那人估计也怕事情闹大了对自己不利,公安真要调查起来,说不定会查出自己的贪赃,看样子贪官也是有顾忌的。
  张国豪想起来有点后怕,要是当初稍微贪心点,在医院里的就是自己了。但他还是担心,现在那房子的主人认定所有的东西都是被老油条他们偷走的,可一旦金刚从中插手,双方当面锣对面鼓一调解,就会明白老油条之前还有人摸进去过。
  但小神孩不以为意,说现在事情已经闹得够大了,估计双方都有所顾忌了。何况就算说出来也还是没用,毕竟都不知道是谁做的,所以这件事无论怎样都会到此结束了。小神孩提醒张国豪回来的时候去医院看看老油条他们几个,也更显得他跟此事无关。
  张国豪决定明天就回去。
  走之前,他跟父母好好谈了谈,跟他们说,自己打算辞职了,因为工厂改制,现在工资降低了很多,而且一直三班倒,感觉很辛苦,身体有点吃不消,也没时间谈恋爱处对象,所以打算辞职,自己开个店,做点小生意,正了八经找个女朋友,抓紧把婚姻大事办了。父母一听很高兴,哟,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他们还一直不知道张国豪几年前就辞职了的事,现在居然很支持,还提出要赞助他一些钱开店。张国豪没要,让他们先放在手里,等需要的时候会跟他们说的。
  回去后,小神孩陪着张国豪去医院看了老油条他们几个。老油条躺在床上,见了张国豪就嚎丧,“佛手,你小子跑哪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哥快被人给整死了?你差点没见到你哥,你知道吗?”
  张国豪按照小神孩之前跟他说的,坚决表示不知道这事,说自己得到消息刚从老家赶来,一下火车就被小神孩接来这里了,还掏出火车票给他们看。同时表示深切的慰问和关心,还和他们一起大骂了那些下手的小混混和幕后的指使者。
  小神孩看眼色,急忙拎上来一大堆补品,张国豪又把事先准备好的装着钱的信封塞在老油条手里,说是一点心意,让他们几个安心养伤,出院时候再给他们接风,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两个星期后,张国豪在“江南人家”大酒店请了道上的老大金刚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还有老油条,小神孩他们几个,一是为老油条出院压惊洗尘,二是宣布自己金盆洗手。
  众人惊叹中也似乎有所预料,老油条出事后,大家都感到人人自危,真是应了那句话,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酒桌上众人都感慨,连佛手都要金盆洗手了,看来这世道不好混啊!张国豪急忙提起自己身体不好,弟弟都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了,父母也急着让自己成家这些事,这一切似乎更是顺理成章。
  众人纷纷举杯祝愿,表示理解支持,甚至都许愿承诺以后会照顾他开的店。
一切都很顺利,正在朝张国豪预期的想法靠拢。

(六)
  
  西郊新开发区街头的别墅里,梁素云坐在客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人们往家里搬东西。几个安装工正在往墙上挂液晶电视,他们一边调整位置,一边问梁素云,“你看这样行吗?”梁素云什么都没说。几个工人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说道,“那先这样吧,反正不合适还可以调整。”
  安装好电脑的人也从书房出来,拿着一张单子,客气地对梁素云说,“请您签收一下。”
  梁素云淡淡地说,“谁让你们送来的,你们就找谁签,又不是我买的。”那个人愣住了。安装电视的那几个人为首的急忙说,“等我们一块回去让经理联系采购的人吧。”
  运送安装东西的人都走光了,她看着房间里刚刚添置的东西,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回来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宁,他们偷走了那些值钱的东西她没觉得什么,可为什么要偷走那个包里的东西呢?那是她二十多年来最重要的东西了,除了那些,她别无所有。可恨的小偷,为什么要拿走那些呢?
  面前的手机响了,一边震动着在桌子上乱转。她看着它愣了一会,没接。然后电话铃大响。她像回过神一样,缓缓地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她没说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又怎么了,小祖宗?闹什么脾气?送货和安装的人说你不配合,也不签字。怎么了啊?嫌我给你安排晚了吗?你也知道的,我不就是在等这次单位采购一次性给你解决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切都很恍惚。
  “好了,小云,我今天有事,不能过去陪你了。你好好在家呆着,试试新买的那些家电有什么问题吗。明天我忙完了就过去。”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她茫然地放下话筒。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还有多久才可以解脱呢?她看着窗户上的防盗钢条,忽然觉得喘不开气来。好闷啊,我是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呢。
  外面忽然门铃大响,还有人在喊,“请问梁素云在吗?有快件!”
  是快递公司的人。她打开了门,那个快递员把一个小纸箱递给她,又掏出一支笔,让她签字。快递员同时客气地提醒她,“下次你在网上买东西,最好留下电话号码,这样方便投递。还好这次你在家,要是不在我就要多跑几次了。”
  签了字后,快递员离开了。她有些疑惑地拿着小纸箱,最近好像没在网上买什么,到底是谁寄的?什么东西呢?纸箱上面没有发货地址。
  她用剪刀拆开了纸箱上的胶带,取出来里面的东西。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那熟悉的浅蓝色布包,正是她的东西。
  她激动地打开布包,里面的书,日记,信封,甚至还有那支花,一样都没少。她捧着失而复得的东西,说不出是惊喜还是难受,或者应该说是百感交集。
  猛地,她又想起了什么一样,急忙看纸箱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里面只有一封信,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封口还是开着的。
  她忽然有一种恐惧,不敢去看信封里的东西。会是威胁吗?拿走这些的人都看过这些了吧?那为什么还要寄回来?
  她最终还是决定看信封里的东西,因为她觉得这些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而是她这辈子都愿意面对和承认的往事,在她心里,是美好的。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和一张照片。那张纸上写了几行字,是似曾相识的笔迹,和日记还有书扉页上的笔迹很像,却又成熟洒脱了一些。
  “愿我们都是天堂鸟,即使身陷荆棘也不曾停止歌唱,即使迷失方向也不曾停止飞翔,直到有一天,找到幸福自由的天堂。”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那是她在高中时写过的一首诗中最后几句。只有他看过,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还记得。而自己,都已经快要遗忘了。
  她捂着张大的嘴巴,泪水涌了出来。来不及擦,她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家店铺的外观,玻璃门上方写着“天堂鸟鲜花书店”,从外面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门的左边放的是一簇簇的鲜花,门的右边是一排排的书籍。
  照片的反面,如她所想,是一个地址。
  许多年前,一个女孩经常会很纠结问,“我将来是要开花店呢还是书店?”
  而那个男孩总是回答,“花店和书店咱都开啊。”
  谁还记得最初的约定?这是一场梦吗?而自己,还有做梦的机会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落到他那里,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难道这些东西就是他拿走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这一切也许只有见到他才有答案。
  
 (七)
  
  一天一夜过去了,梁素云一直没有安宁下来。一整夜她好像只睡了一小会,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那个人了,他和当初一样,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衬衣,站在阳光下冲她挥手。
  清晨的太阳从窗帘缝隙里泻进来,今天天气不错。她好像听到了鸟儿的叫声,还隐隐闻到了荷花的清香,这是幻觉吗?还是夏天真的来临了?
  哎哟,她把手指咬疼了。她决定出去,去看看照片上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她跟出租车司机说,我不是要到那里,是快到那里时你就停下来。
  出租车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她,具体到哪里?
  她只强调,到离那里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放她下来。
  十五分钟后,司机停车了,指着前面的路口跟她说,你说的地方前面向拐个弯就是。
  她付了钱就下了车,向着前面路口走去。一百米的路程仿佛走了几个世纪。站在拐弯的路口,她向右看了看,没看见什么。心里忽然一沉,缓缓地向左转身,啊,看见了,真的有这样的一个鲜花书店,和照片里的一样,只是在阳光下格外明亮耀眼。
  她捂住双眼,蹲下身去。仅仅几秒钟后,她又站了起来,透过玻璃门窗看见了一个曾经很熟悉的身影。她后退了几部,忽然转过身去,往回跑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拦的出租车竟然还是刚刚那个大爷的。他也刚刚拐了弯,竟然又被她拦住了。
  “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大爷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面的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到这两年一直居住的地方,她开始收拾东西。无非是那个旅行箱和帆布包,她想,我只带自己的东西,就这样离开。
  她打电话给快递公司,让他们上门把旅行箱和帆布包取走,把它们快递回老家。
  她打算只带那个蓝布包去找他。就那些东西就够了。
  天黑了,还剩最后的摊牌,她要等这房子的主人回来。她打了电话,他还在酒桌上,一边跟别人推辞,一边敷衍她会马上回去。旁边是一阵阵猥亵的笑声。
  屋里很黑,也渐渐地有点冷,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等。快了,她告诉自己。
  他回来时已经十点多了,她知道他没有喝醉,他从来不让自己在酒桌上喝醉。
  他来到客厅后先打开灯,发现她坐在黑暗中,吓了一跳。你怎么不睡?坐在这里干嘛?
  她开门见山。我要走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他睁大眼睛,惊愕地说道,你说什么?什么意思?想甩了我?
  她没看他,淡淡地说,我累了,我过够了这样的生活。
  他愤怒地大喊起来,你他妈的凭什么要离开老子?你忘了你当初是为什么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年我亏待过你吗?
  她也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是奴隶,也有自由的那一天吧!我难道不可以结束这样的生活吗?我知道你花了不少钱,算我欠你的,你说多少,以后我都可以还给你!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带走,只要自由!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他妈的还真够爽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自从回来后你就不正常!不就是几个小偷偷了点东西吗?妈的,难道连你的魂也偷走了?!
  她也笑,呵呵,自从我答应你的那天,魂就没在我身上。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尊严,不见天日,这样的生活我能活多久?
  他走近,盯着她的眼睛,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走了?你他妈的也太急了吧?我本来想,用不了多久,不用一年半载的,我就玩够了,我就让你滚蛋。你知道吗?应该是我让你滚蛋的,不是你他妈的要自己急着走!你给我记着,只有我甩女人,没有哪个女人敢甩我!
  她也看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你难道没厌倦吗?你难道没有别的女人吗?上次有人要和你交换女人,你不也心动了吗?
  他的脸在灯光下扭曲着,额头上暴出一根根青色的血管。他只是冷笑。
  
  她转过脸看着门,低声说道,我不是你的老婆,所以我不会用你的事要挟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对你的前程有任何的威胁和损害。我保证我出了这个门,就什么都忘记了,这两年多的一切我统统都忘记,永远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他恶狠狠伸出手指,指着她,你给我滚!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抱着怀里的布包出了门。已经是深夜了,她身上没有一分钱,而在这偏僻的新开发区,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和满天的星斗。
  走吧,没有车也不要紧,我要一直走着过去。只有靠双脚一步步走过去才会踏实。
  初夏的深夜有点凉,她气喘吁吁地走着,又冷又热的感觉。许多往事浮在心头。
  我要变成一只白色的天堂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黑夜里也能看的清楚,这样就不会迷失方向。
  可还是迷失了。现在我要赶回去,一切还来得及吗?
  
   (八)
  
  深夜,郊区的别墅里。他摔碎了桌子上的手机,推翻了茶几,他像一头躁狂的野兽,想要发泄,想要报复。踩着一地的碎片,他拿起了电视柜上的电话。
  深夜,市区的鲜花书店里。他还在营业,尽管深夜已经没有顾客了,他每晚都要等到很久才关门。他一直相信,他等的那个人会来的。
  深夜,市区的街道上,过往的车辆都已经不多了,她还在气喘吁吁地走着。就要到了。她告诉自己。
  几个混混从后面冲了出来,有一个扑过来去抢她怀里的包。她死死地抱住不松手,另外几个也过来帮忙,他们开始拳打脚踢。她很快倒在路边,一辆汽车从后面驶了过来,几个混混一哄而散。汽车闪着灯呼啸而过,她却躺在地上,怀里还抱着那个蓝布包。她想站起来,却感到腹部一阵疼痛,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了出来。她用手摸去,黏黏的,是血,原来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她的腹部。她想叫,却忽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前面拐角就是那个鲜花书店了。是的,天堂鸟鲜花书店。天堂,就在几步之遥。她奋力向前爬去。冰冷的地面划着她的脸。半空中隐约传来鸟的叫声,仿佛有人在轻轻吟唱————
  “愿我们都是天堂鸟,即使身陷荆棘也不曾停止歌唱,即使迷失方向也不曾停止飞翔,直到有一天,找到幸福自由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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