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苏所长是军分区“干休所”所长,全称“军队离退休干部休养所”,列军队文职编制。
“干休所”管理的休干,都是团以上老军人,有的是师职、军职,国家供奉的薪水特别高,有的达到五六千,甚至更高。苏所长老爹也在其中,正团职离休。当时,普通员工工资大约五百多块时,他的月薪就拿到三千多元。
苏老爹七十三岁时,父母给他娶得小脚老伴去逝了。从小闹革命,一生戎马生涯,这些老军人,一辈子都没条件经营自己的婚姻家庭,把整个青春献给了军队和国家,更没有体验过什么叫浪漫。现在老了,时代的清风拂面而来,也有了钱,有了闲。于是,慢慢地觉得缺点什么,想做点什么,原来是自己的感情细胞还没有激活。眼看着时日不多,也赶时髦地谈起了对象。
第一个对象是位白白胖胖五十岁的妇人,苏老爹一眼就喜欢上了,喜欢得连病也没了,药也停了,每天精神的不得了。他抓紧一切时间约会,享受那花前月下的心跳与甜蜜。苏老爹第一次感觉到,除了闹革命,竟还有这么好的事。一时也太阳、月亮地发起誓言,亲呀、爱呀地儿女情长。不觉那爱情的苗苗长大了,娶得要娶,嫁的要嫁,一切顺理成章。
可是,一桩好事竟卡在了当着干休所所长的儿子手里。苏所长看着老爹被迷得昏昏然,一直在观察,决意要把把关。这社会为了钱有人无孔不入,有人不择手段,专盯着老干部下手的大有人在。他经过调查得知,这白胖女人,正是个远近闻名,专司哄骗老干部钱财的主。这家伙前后已经哄骗了好几家,先是假意嫁人,之后却又不真心过日子。挖空心思算计你的钱,一旦钱财到手,便一走了之。于是,苏所长以这个女人政审不过关为由,卡住那红章章,就是不给苏老爹开具介绍信。
苏老爹正被那爱情的火焰烧得通红之际,迎头被儿子浇了一盆冷水,岂有此理!开始苏老爹耐着性子跟儿子说好话,说你爹我辛苦了一辈子,临老想通了,做点正常范围内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苏所长认真地说,您有所不知,这个女人是个骗子,已经骗了好几家,您找谁也不能找她。苏老爹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听不进去。还满有把握地说,我比你了解她,不要听别人瞎说。苏所长看着老爹听不进话,便拿出政策杠杠做盾牌,坚定地说,您虽然离休了,但还是军队体制的一员,婚前政审是对您的关爱和负责。这个女人有行骗嫌疑,不能批准。苏老爹看儿子话说得坚决,一时无言以对,起身之际,却变了脸,继而勃然大怒。他用手指点着儿子说,你还给老子上纲上线!说罢脱下一只鞋就要打他。苏所长眼疾手快,老爹弯腰之际,他早出了屋,跑到院子里。苏老爹追了出去,又折返到自己家里,取下挂在墙上,当年砍杀鬼子的那柄大片刀,声言一定要跟这个逆子见个高低。苏老爹满院子追杀苏所长,最后双双都跑到了上级主管机关,当地军分区。苏所长藏到领导家里,只是诉苦,不敢出来。苏老爹却找到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把苏所长狠狠地告了一状。也上纲上线地说,苏所长干涉老干部婚姻自由!如果分区领导不做主,就到省军区告状。事情闹得纷纷扬扬,苏所长无奈,只得放行。
结果可想而知,白胖女人根本不是过日子的样子,拿着苏老爹的工资大肆消费,还瞅着他的存款。千方百计使用媚术,一点一点把苏老爹的存款骗到手里,接着便生出了事故。先是不知羞耻地慌称怀孕了,继而又说病了,带上苏老爹的钱款,跑到儿子家里养病,再不出来。苏老爹找她回家,她就哭穷,要求苏老爹给她送钱,她要看病。而每月发工资的日子,她必是回去,不为别的,只为了钱。呆上两天,拿到工资,便又去养病不回来。如此一天天拖下来,眼看半年过去了,苏老爹看着这事闹不成,只得放手作罢。最后还被狠狠地撬了一笔。经此折腾,苏老爹不仅损失了钱财,还被气得犯了老病根,重又躺到床上,端起了药罐子。这下,苏所长也有得忙了,一日三餐,天天伺候老爹。他想着老爷子办得这糊涂事,就气得直摇头。
如此安稳了几个月,苏老爹的病症刚刚好一些,却又故技重演,打起了找老伴儿的主意。理由也冠冕堂皇,说总不能让儿子天天伺侯。这样的想法一经提出,其欲望一天强似一天,他的爱情细胞又活跃起来。经过一番联系,这次谈了个六十岁的。苏老爹说,“太年轻了靠不住,稳重点才行。”
因为吃了上次的亏,苏老爹这次用上了对付鬼子的办法,坚壁清野。一切的财权统归自己独掌,决不放手,看你能怎样。可是,人家的套路深得很,这六十岁的女人根本不提钱的事,只把那心思和精力用在侍奉老头子身上。刚刚尝到甜蜜爱情的苏老爹,那里受得了这般温柔之乡的诱惑和考验,没几天,便解除戒备,举手投降了。取而代之的又是亲呀!爱呀!不仅深信不疑,还庆幸着还是好人多,这次才遇到了真爱。结果没出一个月,苏老爹再次被席卷而去。这次婚也不用离,因为当初就没结婚。
如此游戏苏老爹一玩就是好几年,苏所长爱人问苏所长说,“老苏啊,你那个老老苏给你弄了几个妈呀?”苏所长干瞪眼珠子,说不出话来。
那年,苏老爹八十多岁了,又物色到一位外地寡妇,据说是位年近七旬的东北老婆子。起初只是给他做保姆,没过几天,苏老爹便动起了手脚。真也是一把好手,很快就把这老婆子放展了。他想,这下又揽得手上了,不知会生出什么法子来。却不想,这东北老婆子反倒死心踏地地在苏老爹家里呆下来。保姆也好,老伴也罢,只是更加细心地做事,不论白天黑夜,直把个苏老爹侍候得股服贴贴。先前一段时期,苏老爹警惕的弦还崩得紧紧的,心下想,这老婆子装得真深呀,他时时提防着她。可是,过了不短的时间,老婆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尤其是这中间生了一次病,老婆子端屎倒尿,无微不至。苏老爹被彻底感动了,心下又嘀咕,还要怎么样,就是亲老伴也做不到这么好。余生有她足矣。苏老爹病好后,坚定地要给老婆子一个名份,大大方方地与老婆子领了结婚证。苏所长这么多年过来,老爹的婚姻对他来说已经麻木无感,任凭如何,不管不问。
说得是,家贼防也难,良人自送福。这位东北老婆子,陪伴苏老爹踏踏实实过了八年日子,苏老爹不仅感激她,也感激老天送福给他,没有辜负他的一片爱心。可以说,苏老爹历经周折,吃尽苦头,最终还是找到了可心的人。这时他已经九十岁,身体眼看得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时不时卧床不起。而这位老婆子也近八十多的人了,再硬朗也没多少耐力。为了把老头子侍候好,她把远在外地打工的侄女叫了来,与她轮流侍候苏老爹。这时,苏老爹的工资已经上万,他全权交给老伴支配。老伴除拿出五千元给侄女作工钱外,其余五千多全部用在生活上,竭尽全力保障好老头子的生活。苏老爹也不亏为有良心的人,就在他临去之前,拉着老伴的手,珍爱难舍,做出一项重要决定,委托老伴的侄女,秘密地为老伴购置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二手房。他说,现在住的房子,怕是几个儿子要争,给你安顿个二手房,省去装修的事,你也住不了多久了,但必须得给你有所安排。老婆子感激得泪如雨下。这还不算,苏老爹又当即立下遗嘱,将他身后组织上给予的,大约几十万优抚款,全部留给陪他生活十余年的贴心老伴。
苏老爹终于走了,能活到九十一岁,真也不容易了。人们对这一对黄昏恋的老人,相互疼爱,共度余生的表现,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就是苏所长俩口子,也说不出老婆子对苏老爹不好的话。苏所长俩口子,以及苏老爹另外的几个儿女,也都给予了高度评价。更重要的是,有人全责服伺着老爹,这为他们省去许多的事情。唯一让几住儿女担心的是,苏老爹所住干休所的大房子,已参加房改,不甘心被老婆子占了去。为此,他们姊妹几个还特意讨论了几次。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人家苏老爹早就作出了妥善安排。苏老爹走后,老婆子的侄女,按遗嘱帮姑姑拿到几十万的抚恤金,作为养老储备。之后人家利利索索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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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干休所,是专门安置老一辈军队离退休干部用的,随着时光的流转,这些老革命都先后作古,到了马克思那里。干休所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房屋参加了地方房改,干休所彻底不复存在,但所发生的故事源远流长。苏老爹的故事是“非虚构”的,老一代与小一代的关系,往往是互不理解,各自不由自主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衡量和要求隔代人的思想和行为,这便产生了许多纷争。象苏老爹续弦这桩事,苏所长就应该站到老一辈的立场上,充分给予理解,尽力给予支持。不能一听到老人续娶,便不由得生出不悦情绪。试想,一位七十多岁的孤老头子,独自生活会是多么的不便。何况自己有较高的退休金,喜欢再娶,完全可以。至于开始碰到的不良之人,那是意外之事,谁也保不起就不遇坏人。假如老头子独身生活下去,作为儿女又能尽多少孝心。二十年时间可不短啊!老人能指上儿女吗?难呢。就是请保姆,也还得做好监管和配合,该亲历亲为的,也还要亲历亲为。所以说,应该设身处地,相互理解,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相反老辈对小辈的理解,也一样,不要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多理解,多包容。如此便天下家庭和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