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家国情怀

首页 > 散文 > 家国情怀

四川震区亲历记(二)

作者:杜文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092      更新:2017-05-26

 
五 在安县 我泪流满面
  

   2008-5-20  安县


       上午九点,终于随与成都市红十字协会有关的人员从成都前往安县。之所以说是有关,是因为这些组织者也是志愿者,只是红十字协会给他们授过权而已。他们也是普通市民,将自家购买的药品、食品,和联络到的志愿者一起,运送到安县赈灾指挥部,再由指挥部统一安排。几天以来,到前线去,到地震最严重的地方去,是所有来四川的志愿者最强烈的愿望。但几乎所有人都听从组织安排,服从命令,接到什么任务完成什么任务,毫无怨言,从不推辞。一个志愿者对我说,从来四川的第一时间开始,就帮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登记花名册,从早上六点多到晚上九点、十点,每天重复一样的工作,刚干了两天就不愿干了,就想跟部队一起上前线去,去救死扶伤。但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热血澎湃的志愿者把你当作主人,当作亲人,当作向导,渐渐的也觉得这项工作很有意义。
       原本今天是要继续跟团市委的工作人员一起作灾民调查工作的,但我不愿总在成都附近待着,这里毕竟是后方,是第三线,这让我十分焦急,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志愿者一般不让上一线,团体不能进去,个人就更不能私自进去了。今天能到安县,能作更多更有意义的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
       今日凌晨一点,我去成都一家网吧发送邮件,发现街道两边和一处停车场睡有五、六百人,有的已经入睡,有的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有的在喝啤酒,也有人在一旁打麻将。我问网管能否发送邮件。网管是位光头小伙子,他回答的很干脆。不能!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想这么晚了,这里发送不了,还得去找别的网吧,而目前的成都很多网吧不开门,找网吧和找饭馆一样困难,我眼巴巴的望着他。他看见了我胳膊上的红丝带。忽然,高声说,你咋个不早说你是志愿者。我问啥意思。他说,能行的,能行的,我帮你。然后他帮我快速的发送了邮件。忙完以后,走的时候,我问多少钱?他说你骂人哩,啥子个钱噢,赶快回去休息,今晚上注意,预报有余震。回到住处,刚睡下,就感到床铺在摇晃,跳起来赶快跑向卫生间。在卫生间站了一会,又走回床边,抱上被子,准备在卫生间睡觉,又觉得不妥。怀抱被子,站在卫生间门口发了好一会呆,又把被子放回床上。
       中午十二点多,终于来到位于安县县委县政府大楼前的赈灾联络点。高大漂亮的政府大楼裂痕明显,已经成为危楼。楼前广场上分布着各式各样的帐篷。政府工作人员全都投入到救灾工作中去了,留在这里的大多是女同志。我们一行十人在志愿者花名册上登记完后,坐在路边等候任务。气温很高,坐在太阳底下有些灼热。这时,一位头戴一顶黄花布帽子的年轻妇女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怀里抱着婴儿,脸上、脖子上、手背、手指上布满了污垢和灰尘,指甲盖黑得不好意思多看一眼。我走近她,在她身边坐下。问她哪里人。她说平武县人。我问家里人还好吧。她还没开口,泪水已经滚落下来。赶快递给她纸巾,她说父母掩埋在房屋里,死了。我问找着了没有。她说已经安埋了,都是解放军帮的忙。我问她丈夫哩。问她的时候,心里颤动了一下,害怕听到不愿听到的话语。欣慰的是,她说丈夫帮解放军当向导去了。怀里的婴儿一直睡着。我问孩子多大啦。她说十四天。我惊讶的重复着她的话——十四天?那你还在坐月子!
       就在这一刻,我泪流满面。立即向帐篷走去,想请工作人员给这位产妇提供帮助,无论如何,她和婴儿不能在烈日下暴晒。一个小女孩问我有啥子个事。我说找大人说事。她说,有啥子个事,你对我说,我是这里的志愿者。我说你多大啊?她说十二岁,上六年级,是联络点唯一的志愿者。我说真是奇怪,成都的志愿者都是大学生、研究生、在职职工、国家干部和退伍老兵,安县的志愿者咋这么小。她嘻嘻哈哈的说,大点的都上前线去了,别嫌我小,我工作很出色的。我说,好,那你帮一下这位阿姨。
       女孩问产妇哪里人。产妇重复了平武的话。女孩快速跑进帐篷,又立即跑出来,对产妇说,你回平武去。产妇哭得更厉害。我对女孩说,你去对你们管事的大人说,这位阿姨是位产妇,孩子才十四天,产妇!知道啥是产妇吗?女孩笑嘻嘻的回答说,晓得,晓得,刚生完娃儿的人。旋即,女孩又跑了过来,大声对产妇说,我们领导说你去绵阳,找市长去!
       我立即走到女孩跟前,对她说,去去去,别胡说八道。我快速走进帐篷,对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明产妇的情况。妇女立即拨了一个电话,没多久,一个志愿者开着私家车接走了产妇。产妇走的时候,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和女孩送来几袋牛奶和面包,他们也是志愿者,护送产妇前往指定的救助点。
       下午,我们这支志愿者队伍进入一个村庄,帮助受灾群众从坍塌和还没垮塌的房屋里抢出许多稻谷、衣服、家电。有的家电还能使用。我的任务主要是给灾民发放药品和宣传资料,倾听他们讲述,安慰和劝解他们。
       晚上十点多钟,到赈灾指挥中心给手机充电,指挥中心设有专门的报平安电话和充电服务,其他地方还没有通上电。两位男士主动跟我打招呼,他们说来自香港,在成都采购好物资后,专车送到这里。我看见两辆大货车正在卸货,知道是他们送来的物资,我说非常感谢,在灾民最需要支援的时候,你们给了他们生的希望,灾区人民会记住你们的,你们能把物资直接运到一线,非常快捷和实用,太难得了。他说,应该感谢的是你们,你们更不容易。我说,应该的,大家来到这里,目标都是一样的。
       入夜,下起了雨,睡在帐篷内的双层架子床上铺,脸和鼻子几乎触着了篷布,雨水打落在帐篷上,感觉就像滴落在脸上,几次被雨水惊醒,醒了以后,特别想吃一碗用锅煮的饭。


六  和中国人民解放军77296部队一起工作

   2008-5-21 安县秀水镇 


       经过艰苦找寻和协调,终于和正规部队有了接触,能和他们一起工作,非常荣幸。上午八点,到了77296部队临时驻地,整队后立即出发。与这支部队的六连一起工作,去安县秀水镇一个村庄帮助灾民抢救粮食和贵重物品。安县全县50多万人口,遇难2000多人,但房屋垮塌和成为危房的比例巨大。秀水镇不但是安县最大的镇,也是西南著名的大镇。全镇将近7万人,120多人遇难,失踪多人,全镇40% 房屋垮塌,其他房屋基本上成为危房,无法居住。77296部队属于特种部队,具有优良的革命传统,曾经参加过中越自卫还击战,六连是非常优秀的连队,有“钢铁六连”之称。出发大约五分钟,一辆装满白色肥猪的农用车开了过来,经过我们的时候,一头二百多斤的肥猪从车厢掉了下来。我们大声喊叫司机停车,车停了,司机笑眯眯的向公路中间的肥猪走来,肥猪在公路中间大摇大摆,摇头晃脑,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司机还没走到肥猪跟前,我身旁的战士已经跑到肥猪跟前,拉耳朵的,抓尾巴的,抱猪腿的。三下两下,哼哼唧唧的肥猪就被四、五位战士送上了车厢。
       一对母女走到队伍跟前,对我们说,她家下午就断炊了,请战士帮在倒塌的房屋里找粮食。几名战士立即随她们去了。
       队伍在公路边等车,战士不好意思拦民用车,我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先后拦了一辆农用三轮车,两辆公共汽车,所有被拦的车辆都热情的拉上战士,没收我们一分钱。连队分成三个工作组,进村入户,挨家挨户帮助灾民从危房和废墟中抢救财物。田野里的油菜大多收割了,金色的麦子大多还在田地里,黄着,黄成富饶的一片又一片。水稻秧苗长得已经很高了,再不栽种插秧,恐怕就晚了。但因为地震灾害,水源、水池、水沟破坏太大,有的秧苗田缺水、干裂,灾情影响下一季成为必然。
       在广袤的田野上很少看见年轻力壮的人,有的年轻人去了前线,帮助更多更需要帮助的人,有的人在外地打工没有回来,也有人在地震后回来把老婆孩子接到外地避难。田间地头见到的人多是老人和孩子,中小学还没开课,大多学生也参加了志愿者。政府要求灾民开展生产自救,抢收抢种,但人力实在不够。公路上停着一辆洒水车,原来是宜宾市环卫管理一所的车,司机说他们几天前就来了,一同来了三辆车,每天从70公里以外的绵阳拉两次水,送到安县秀水镇,沿途给灾民送水,解决吃水困难。
       赈灾已经从第一阶段转入第二阶段,战士也从最初的抢救幸存者转到进村入户,帮助灾民生产自救。一到灾民家的废墟跟前,主人就从自家搭建的低矮窝棚里跑出来,热情的招呼战士,把自家领到的、本来就很有限的矿泉水拿出来送给战士,战士肯定不会接收,我也坚决不会喝他们的一滴水。战士很快从垮塌的废墟中找到了户口簿、现金、存折、金银首饰、电视、冰箱、稻谷、衣服、被褥、床垫,还找到了腊肉、香肠、书本等等。在废墟中找寻东西相对安全,在要倒没倒的危房中搬出物品比较危险。头顶的预制板倾斜着,脚下的水泥板还在晃动。我不停的劝说他们,太危险的房屋就别进去了,把贵重物品抢出来就行了,破衣烂衫不找也罢。但战士们还是上到房屋的最高处,将太阳能都抬了下来。一个脸色黝黑,个头很高的战士引起了我的关注。我问其他战士,问他是不是藏民或维吾尔族人。战士说他是云南临沧佤族人,九年兵,现在是班长。
       战士们告诉我,12日地震当天晚上,他们就从昆明出发,出发前还在拉练,衣服都没有换一件就出发了,所以,到现在还穿着拉练时的衣服,泥里水里这么多天,无法洗澡,无法换洗衣服。从昆明到安县已经是14日凌晨6点,每人吃一碗面条后,就投入到抢救灾民的战斗中。最早到达的地方是安县雎水镇通往高川乡的公路。地震当时,山体崩塌、滑坡,山石掩埋和打翻了160多辆汽车,在名为二龙抢宝的地方,公路两边的山体滑向中间,公路毁坏,河流堵塞,形成一个堰塞湖。从公路上自然无法进入,他们寻找到了一条20多年没有人走动的陡峭山路,有的地方坡度在70度以上。好不容易挺进到车辆被毁的路段,大多车辆已经车毁人亡,在一辆中巴车上,发现还有一名幸存者。这是一位30多岁的女售票员,上半身露在外面,腰部和胸部横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脸色乌黑,脸部扭曲。他们将两具尸体搬移后,发现售票员的双腿交叉着,压在车座下面出不来。战士们一边给她矿泉水喝,一边鼓励她。女子很坚强,一直和他们交流着。他们用双手刨,无法施救,又借来电锯、切割机,经过8个多小时的努力,于当晚8点40分终于救出了女售票员。再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攀爬,终于将女子安全的送到120车上。那样陡峭的山路大多战士前所未见,有的路段,只能四肢爬行。女子的丈夫终于见到了妻子,对战士百般感激。在此以前,他曾经往返三次,都没能到达被毁路段,更见不着自己的妻子。他对人说过,谁救出他妻子,不管死活,愿出四万元酬谢。这是战士们来灾区抢救的第一位幸存者。
       为了搜救和疏散更多的灾民,他们采取接力的方式,疏散灾民3000多人,其中重伤200多人。由于山路险要,又下着雨,晚上露宿在树林里,他们把雨衣给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披上,给坐在地上的轻伤员披上。一位60多岁的妇女,一条腿被砸断,躺在担架上无法动弹。她要解大便,战士全是男的,战士只好把卫生纸从她后面伸进去,解完大便后,又用手给她取出来。这些战士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孩,多是独生子女,平时都很爱美,很讲究。但他们就这样作着一个军人平凡又不平凡的事。他们还救出了一位地震前一天生产孩子的产妇,产妇的丈夫一看见战士,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捏着一把钞票,对战士们说,求求你们救我妻子,谁把我妻子抬出去,我把这些钱给谁。战士们抬出了产妇,又将已经脱水的丈夫抬了出去。在他们抢救的灾民中,最大年龄是一位104岁的老人,地震那天,恰好是老人104岁生日。救出的最小孩子就是这位在地震前一天出生的婴儿。
       由于一直在第一线抢救伤员,公路中断,很难出山。战士们把伤员抬出山,再把米饭传递进山里。头一天晚上8点送出的饭,到战士手中已经是次日早上7点。由于气温高,米饭变馊,加之浓烈的尸臭,战士们无法进食。但他们不能不吃饭,不吃饭就保证不了体力,每个战士两天只有一瓶矿泉水供给,工作还要继续。无计可施,只有把头一天汇集在小坑洼里的雨水,用口罩过滤掉蚊虫、树叶和干草,然后用并不清澈的水把变质的米饭煮成稀饭。
       战士们讲述这些的时候,非常平静,没有一点激动之情。倒是说起一支志愿队给他们送去矿泉水和食品的时候,显得很激动,一再说他们是湖南和湖北的志愿者,他们真是好样的。说到一位高炮旅的战士时,他们也很感动。这是一位回安县高川乡探亲的高炮旅战士,全家人在这次地震中全部遇难,他因为在室外,幸免于难。但他坚决的加入到77296部队,和这支部队一起抢救和运送伤员。在这支队伍中间,也有家里遭受灾害的战士,其中一位大英县的战士,家里房屋全部倒塌,所好家人安全。另一位战士家在绵阳,房屋也成为危房,给家里打完电话后,继续投入救灾工作。
       中午时分,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小汽车,车主的家就在路边,他指给我看他家五层再也不能入住的楼房。然后他问我想去哪里,就送我到哪里。他把我义务送到雎水镇通往高川乡的公路边。这里正是几天来令周围所有人频繁提起,又胆战心惊,想起来就后怕的二龙抢宝处,公路两边的山体快要挤挨到一起了。因为山石堵塞的堰塞湖渗水严重,前几天沿河开辟的便道也不能通行。还没走到滑坡处,就闻到异味,赶快戴上口罩。重庆建工集团在这里施工,看起来一天两天通不了车。离推土机不远的地方,还有山石滑落,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那里指挥车辆。我对他说,不敢在那里站立。他走向靠河一侧。他问我是不是当过兵,我说,不好意思,没有。他说他也是志愿者。我果断的说,你是老兵!透过他厚厚的近视镜片,我看到了他惊讶的眼神。我说,只有老兵反应才如此之快,才能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才能深入到如此危险的工作面上。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唐山。我更为激动,连着问了他许多问题。他不善言辞,似乎也不愿多说。我还是清楚了他的身份。唐山地震的时候,他6岁,妹妹2岁,父母在地震中双方遇难,父亲抗美援朝时期的战友收养了他和妹妹,把他们接到云南养育,多年后他考上了国防大学,毕业后回到唐山,建设家乡。
       在路边站立的时候,几拨被掩埋亲人和车辆的家人来到路边,表情沉重的望着山的那边,感叹唏嘘。一位家产千万的老板对我说,自从16当兵,到二十多年前转业到深圳,再到现在经商,辛辛苦苦几十年,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她老婆补充说,简直叫倾家荡产,几分钟时间就一无所有了。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花。我劝解她,人安全就好,穷日子富日子一样生活。她说,理是这个理,但人也不安全啊,侄儿在这条路上死里逃生。他是货车司机,发现地动山摇的时候,赶快刹车,跳出车门,一块石头从他裆下飞过,当他从陡峭的山崖和荆棘间满脸是血的爬回家时,以为他早已遇难的亲人正在抱头痛哭。
       在灾民安置点,我看到了帐篷群,蓝色的大片大片帐篷,用气势磅礴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但这里弥漫着浓郁的忧伤和苦难之味。在一顶帐篷前,几个灾民正在砖坯垒成的土灶上煮稀饭,我走了过去,询问他们情况。我干不了其他工作,没有机会救死扶伤,但我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安慰、抚慰和倾听他们,使他们苦难的心灵得到一点点慰藉,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这顶帐篷住着四户人家,有老有少。我问一位70多岁的老太婆家里情况,老人显得很坚强,她说老伴、两个女婿和一个孙媳妇都没了,房屋全垮。一个孩子指着不远处的一位年轻漂亮女子对我说,她就是老婆婆的女儿,就是她丈夫被一面山掩埋了,尸首都没找着。她的背影显得非常消瘦、凋零,风一吹,就能吹倒。
       另一顶帐篷里住着两家人,我在一对母女前蹲下,母女都很热情。母亲对我说,地震发生的时候,她和嫂子在山上采药,离家很远。山崩地裂的瞬间,她吓坏了,明白过来后,余震不断,大雨倾盆,姑嫂俩白天煮野菜充饥,晚上躲在废弃的窝棚里,几天几夜没有合眼。15日中午终于爬回家时,家已不存在了。以为她俩早已死亡的村里人看见她俩回来,给她们送来了衣服和食品。我问她丈夫好着吧。她停了一会,告诉我说,他在重庆监狱服刑,走的时候,儿子5岁,女儿3岁,现在女儿都上初三了。母亲说,其实没什么困难,这么多年,村里人对他们都很好,政府每年还发给生活补助,孩子也大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位50多岁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一位20多岁的女孩告诉我说,就是这位大姐救的她。她说地震的时候,她和嫂子在二楼睡觉,震醒以后,房屋倒塌。大姐家的房子也倒塌了,小外孙女还在床上睡觉,大姐从废墟中救出小外孙女的时候,发现小家伙胸脯上压着一坯水泥砖。她抢出外孙女后,也不知道外孙女是否有存活的希望,把孩子一把塞给一位老人,赶快向我家跑,她边跑边喊叫,希望有人来营救我们。一位年轻男子正从这里经过,大姐求他帮助,男子没有理睬,继续走路。大姐用双手刨开我身上的水泥块、砖块,与前来施救的四个人一起救出了我和我嫂子。
       女孩说话的时候,抬起腿,让我看她依旧扎着绷带的脚踝。
       晚上9点多,我回到77296部队临时驻地,有的战士还没有从作业面回来,有的正在吃晚饭。我吃到了他们的热米饭和榨菜。边吃饭,边望着驻地大门口,希望看到那位佤族战士。战士告诉我说是他领着四名战士营救的那位中巴车女售票员。而我知道了确切的消息,售票员终因失血过多死亡。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们那一组回来后,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就着一盆榨菜吃饭,我走到他们跟前,与他们闲聊,我问佤族战士,退伍后假如有一份在长三角或珠三角就业的机会,还有就是回到你澜沧江边的故乡,你愿意选择哪里?他毫不犹豫的说,回家乡,家乡很落后,有文化的人很少,回去后可以干更多的事,为家乡服务。
       最终,还是把那个消息告诉了他。他像没听懂一样,反复重复——不会吧,不会吧,她那样坚强,那样乐观,不会死的,不会的。我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认真的对他点头,并说,是真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他忽然停了下来,左手端着的碗和右手捏着的筷子同时向下沉去,瞬间又双手抱住不锈钢碗。嘴里依旧重复着,不会吧,生命真的这样脆弱?院子是那样漆黑,我还是看见了他眼里的泪花,像星星一样,在夜里闪烁。其他战士已经吃完饭走了,盛菜的盆子还在脚边,他把碗放在地上,满满一大碗米饭几乎没动。我劝他吃饭,他说,不吃了,不吃了,吃不下,我们用8个多小时救出她,又从那么陡的山路上四肢爬行,送出了她,其间还发生了大小7次大小不同的余震,但一刻也不敢耽搁,可是,她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你知道吗?听她说话,就知道她很善良,如果她是一位母亲,肯定会是一位非常有爱心的母亲。
       回住处的时候,一个摩托车司机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再也忍不住强烈的后悔,大声哭泣,泪流满面,边哭边说,我不该告诉他那个消息,不该的,害得他那样难受,我伤害了他,对不起他。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