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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须

作者:那耘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33      更新:2014-11-29
文/那耘

作诗这门手艺,大家公认的看法,是葫芦头养家雀——一辈不如一辈了。近现代人中,还有做的不错的。比如苏曼殊,柳亚子,鲁迅,郁达夫等。聂绀弩弥留之际,牛汉等一般好友对这位桀骜一生的老人说,鲁迅以后,你的杂文第一;建国以后,你的旧诗第一——老人似乎很受用,仿佛走得十分踏实。
我就记得郁达夫的名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戏剧家洪深也有名句曰:大胆文章拼命酒,坎坷生活断肠诗。这都是可以放到唐诗里的句子。清人写诗有所起色,流风所余,民国前三二十年还有些囤货。再往后,旧诗也就基本消停了。现在大家都爱歌颂民国的教育,说是培养了不少大师——其实,大师基本都是清朝和欧美日培养的。这七十年以来,大的人才,基本上是木有了。
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算得上名篇,可以入典。后来所流行的毛体,或曰老干部体,其实把路走偏了,汲取的,恰是毛诗中的消极部分——这些空洞和高调,因为毛泽东的襟怀,几乎算不上太严重的毛病,反正,还是可读的。但老干部们,既不敢菲薄秦皇汉武,腹中又没有多少诗书,写出让人不敢卒读的打油诗,倒也不算奇怪。今年有首馒头诗很是出了风头,还获了国家级大奖。其中二句曰: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作者周啸天是位大学教授——这就叫人无语了。
历史上乱写诗并且影响巨大的有两位,一位是打油诗的始作俑者张生;另一位就是《红楼梦》里的薛蟠。
大画家齐白石以诗自鸣,书斋号曰借山吟馆。他的老师,大学问家王闓运讥讽他为薛蟠体,令他大为愧馁,好像以后的斋号就去掉了吟字。
薛蟠的诗,其实生动得很。比如: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钻出个大马猴。乌龟谐言老公窝囊;马猴极言男人之丑——女儿的悲愁,刻画得入木三分,又令人忍俊不禁。
薛蟠的一个大徒弟是民国军阀张宗昌。这位狗肉将军号称有三不知。鲁迅说他不知有多少兵,不知有多少银子,不知有多少姨太太。他自嘲说:要问女人有几何,俺也不知多少个。昨天一孩喊俺爹,不知她娘是哪个。他向前清进士王寿彭学诗,老王掂了掂他的斤两,命他专攻薛蟠一路。
不曾想,他倒灵犀独运,把诗写得风生水起,看得读者跌了一地的眼镜。他描绘自己的军旅生涯: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他是这样笑话刘邦的:听说项羽力拔山,吓得刘邦就要窜。不是俺家小张良,奶奶早已回沛县。下雪很美,在他看来那就是筛石灰:什么东西飞上天,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游湖观亭,把酒对月,张将军也不乏雅兴:好个蓬莱阁,他妈真不错。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靠窗摆下酒,对海唱高歌。来来猜几拳,舅子怕喝多。
作为一位军队老干部,上述的诗其实写得很生动传神。虽然不够文雅,但景中有情,情中有我,既可娱人,又可娱己,不失为野诗中的一种套路。我甚至认为他的《大明湖》是一首好诗: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诗中的蛤蟆,写得活灵活现,充满动感。
宋人杨万里乃旷代大诗人,他就曾描绘八哥“仔细看来还有须”。这和“一戳一蹦跶”甚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万里是文官,狗肉将军是武官,两人都仿佛今天的老干部。禀赋和修养,天壤之别,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童心。今天的老干部写不出好诗,恐怕是童心丢失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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