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卉

清明节假日的最后一天，午饭后照例回厨房收拾碗筷。在清洗菜刀上残留的洗涤液时，右手尾指被锋利的阳江十八子轻易拉出一条口子。没有防备的疼痛蔓延到心脏时，鲜红的血液顺着水柱贯进池盆。
关掉水笼头，我举起手指看看伤口的深度，血水顺着掌侧流到掌心。振儿刚好经过，一向低调淡定的他几乎失声地惊呼：“这是怎么了？！”。我象平时调侃他一样，坏坏地朝他笑着说：“走神了。看来你得自己洗演出服了。”他根本没有被我的表情影响，带着一丝惊惶迅速走到客厅，在各个抽屉里翻来找去，边翻找边对我嚷嚷：“快告诉我创可贴在哪里！”
住在部队营房时，我们家的小药箱一般都放在客厅电视柜里，但搬往新家后那只药箱就不见了。依稀记得电视柜是先生和战士们一同清理的，于是告诉他：“或许你爸知道。”振不停地拔打电话，一边继续翻找一边焦急地说：“老爸在高铁上讯号不好，电话总是接不通。”那紧张焦急的样子，和往日淡定少语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看着高高瘦瘦的他躬弯着身躯在茶几抽屉翻寻的身影，百感交集的眼泪慢慢蓄积到眼眶中。
就在昨夜，振洗漱完毕后来到书房，靠在床头用WIFI下载手机音乐。我坐在电脑前看电影，不经意地回头，一眼看见他靠近膝盖的大腿上长约五厘米的暗红色疤痕，心猛地揪紧，锥刺般生疼。赶紧凑近一看，赫然发现这道疤痕的上、下竟还各有一道浅浅的愈痕，加起来长达十多厘米。我又惊讶又心疼，一连串地追问他：“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妈妈怎么不知道？”振将睡袍往下扯一扯，尽力去遮掩那块看起来令人心悸的疤痕，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我说：“怕你担心嘛……春节前在部队和魏打蓝球时撞伤的，当时去医务室处理过了，你看现在都已经长好了。”
我心疼极了，也愧疚不已。这么长的伤口，该是流了多少血！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竟然没有提到过一句，也没有喊过一声痛。粗心的我，也竟然完全没发现。作为母亲，没有呵护好他，我是不是太失职了？他爱干净，无论多冷的天都会日日冲澡，不知道他在沐浴时是怎么维护这伤口的，伤口恢复期间，他又忍受了多少次的疼痛？此刻，我这个软弱而失败的母亲，只能无语地站立在孩子身前，面对着他已经过去的伤痛，束手无策，不安自责。
随着自责抵达心底的失落情绪，让我瞬间丧失了存在感——在他的成长里，妈妈的关爱已经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在看到这条时过境迁的暗红疤痕时，我那掩耳盗铃般的自以为是，终于散失在窗外嘀嗒的雨中。
不知从哪天起，缠绕膝边不离半步的小屁孩，已经渐渐疏离了妈妈可及的视线，建立并扎进了自己的朋友圈；曾因担心妈妈次日一早悄悄离开而抱着妈妈的脖子整夜浅睡的孩童，如今长成了只和朋友分享心事的独立少年。他似乎刻意用回避母爱来荡涤自身的稚气，他那越来越稳健帅气的舞步，那弹跳迅猛的三步上篮，那条理清晰脉络清楚的理性思辩，我真的无法清楚地说明来自何时何处。依稀记得有一天，他曾非常认真地对我说：“现在起，你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不要为我操太多心。你要相信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现在看来，他的这句话，是对妈妈断杼择邻的良苦用心叫停，也是在向自己懵懂无知的稚弱童年挥手告别。
可是孩子，你要在16岁的年龄就开始一个人孤单地面对这个世界吗？你究竟有多少能量来抵抗这个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社会？这世上有太多喜怒哀乐也有太多沟坎太多困扰，妈妈多么希望能一直快乐你的快乐，悲伤你的悲伤，在你取得成绩时为你骄傲欣喜，在你受到伤害时参与你的疼痛，给你必要的呵护。或者，只是站在你的身后远远看着你，在你需要浴血奋战放手一搏的时候，能准确地辩别在什么方位给你补充什么样的火种。
想到这些，我几乎整夜无眠，但却在今天指伤后幡然自醒。孩子自然流露的对亲人的关怀和照顾，其实正是一种担当，我们正在老去，而他已经长成一棵懂得反哺庇荫的新树。综合近期令人欣慰的表现，我终于相信，他已懂得需要甄别吸收各个层面的营养，懂得应该用正气和博知充盈自己的根基。现在的他，正如春天吐绿的榕树，枝叶日渐昌茂。或许，父母过多的疼爱和关心只会象滥施的树肥，适得其反。
成长的过程难免遇到破茧而出的疼痛，而我现在想紧紧抓住的，也不过是母子之间曾经相依为命的温暖感觉。所以从现在起，无论你是接受赞美还是承受挫折，也不管日后你将变得更加强大还是变得随遇而安，如果你愿意自己解决，我将会笑望着你刚毅挺拔的脊背，放手你的疼痛，欣然接受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