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我尝着菜盘里的萝卜干,突然想起30多年前的初中生活。
那时读初中,从家里带来的菜,常常是一大口杯几乎不见油星的萝卜干,或是菜干、豆腐干、豆腐渣。这些菜要吃上好几天,之后才会去食堂买菜,甚至有时候会一直吃到周末。我们有的同学带来的菜干都发霉了,却舍不得倒掉。当时,每周的生活费少得可怜,大部分人只有1块钱,有的甚至5毛钱,家里条件稍好一些的,能有两三块钱的生活费。在那个年代,一个月吃一餐肉也不为奇。
刚入校时,我们这些内宿生心里总是想家。看着外宿生一放学就能回家,心里别提多羡慕了。有些外宿生也会和我们一起住宿生活,可没住两周,就受不了宿舍的生活,又搬回家去了。当年,大部分内宿生都营养不良,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活跃不起来。而外宿生因为在家吃饭,精力相对来说比较充沛,看上去朝气蓬勃。
初中生活的画面不断在在我眼前展开。那是一段充满欢笑与泪水、懵懂与成长、调皮与可爱的岁月,承载着我们最初的梦想与纯真的情感。
初一入学那年,我们怀揣着对未知的憧憬,告别熟悉的村子,前往镇里的中学求学。大人们用扁担挑着我们的木箱、大米、衣服,还有那些装满生活用品的盆盆罐罐。一路上,扁担吱呀作响,仿佛在奏响我们初中生活的序曲。
一入校园,热闹非凡,各村的孩子汇聚在一起,眼神中满是新奇。我们都被分配到一间宿舍,那间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摆放着六张双层架子床,中间仅留下1米左右宽的通道,住着十二个人。虽然空间狭小,但却充满了温暖。
晚上,大家兴奋地聊开了。来自不同村落的我们,说着带着乡音的方言,那些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交响曲。我的同床是小学同学,她和本舍的人很快便拉起了家常,滔滔不绝。而我,丝毫不受周围喧闹的影响,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我被舍友叫醒,发现同床早已不见人影。我一骨碌爬起来,只见全宿舍的人都已忙碌起来。关开箱子的砰砰声、打水声、喊叫声、洗刷声,交织在一起,共同开启了第一天清晨的生活乐章。她们对我不受声控的睡眠质量感到十分诧异和羡慕,说她们天还没亮就又聊嗨了,昨晚旁边化肥厂的汽笛声11点响后,还聊了许久,甚至很多同学兴奋得整夜未眠,而我却全然不知。
学校的生活,一开始充满了新奇,可新鲜感过后,艰苦的一面便逐渐显现出来。
男生的大宿舍,像是由大仓库或者大礼堂改造而成,厚砖块堆砌的墙壁,里面阴暗潮湿。有的住在另外的平房,算是稍微透风一些。女生宿舍,梅雨季时,渗出的水在被褥上,长期湿气侵体,皮肤上泛起细密的红疹。白天老鼠到处窜动,在床底木箱间留下细碎的爪印。晚上,则能听见在瓦屋顶的厮打声,老鼠扒开的瓦片洞,滴滴答答的雨水漏下来。房梁下挂着的湿衣服,散发着异味,霉味混着菜干的咸味,在空气里发酵成一种怪味。有一次,同床同学还另带来一铝盒的水菜,她生怕坏了,挂在床边墙上,结果半夜却倒了一床。
宿舍前的水渠,一开始还清澈见底,可以洗饭钵,可不久就变成了死水。我们女生厕所的环境更是脏得不堪入目。而男生宿舍那破烂不堪的窗户,总会探出几个调皮鬼的脑袋。当有漂亮女生经过时,口哨声便会响起。
然而,这些艰苦的条件丝毫没有影响我们对生活的乐趣。
傍晚时分,我们会结伴来到校园的后山或在后操场散步。那里是我们放松身心的好去处。我常常指着远处的大山,告诉同学们,那座山下就是我的村子。而帽子寨山,似一顶书生帽,又像一只雄狮,静静地俯卧在校园背后,见证着我们的喜怒哀乐。
周末的时光,总是短暂而又令人期待。周六中午,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就像放飞的鸽子,挎着早已收拾好的物品往家赶。口杯随着赶路的节奏哐当作响,仿佛在齐唱“回家”的歌。周日下午,大家早早把米袋勒在肩头,揣着零钱,踏上返校的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脚步轻快,菜干杯在帆布包里晃出闷响。
起初,我们每周都要步行十几二十里土路。个别村子有拖拉机承载,再后来每个村落有了载客的三轮车或小四轮车,也成了周末学生们的“专车”。车棚铁条上挂着书包,有的爬上车棚,有的脚尖悬在车尾铁板围栏外,如同“云端的飞人”。车子摇摇晃晃,我们的笑声和车轮碾着沙子路的响声,似一首合奏曲。有时候车上不了陡坡,整辆车就像在摇滚,男生们很自觉地跳下来帮忙。现在想来,那种场景有些心惊胆战,可那时的我们却全然不知道危险。
放学铃是冲锋号。我们端着饭钵冲向食堂的架势,至今仍记忆犹新。有一次,看到一个学生抱着“宝贝菜干”飞奔食堂,突见她啪的一声匍匐在地,全身灰土,瞬间手脚到处贴满带血水的“刷子”,口杯也哐当哐当地滚下台阶水沟。
食堂里你推我挤的热闹场景,只为能快点找到自己的饭钵。方块的水泥板餐桌前,扫饭的大伯拿着粗竹枝做成的扫把着力清扫抠出饭粒。男生用搪瓷敲打铝盒的叮当声,是他们快乐的打击乐。女同学们的饭钵却常常消失无踪。初一初二时,饭钵还算安稳,可到了初三,男生们格外“活跃”起来。女同学迟了几分钟,饭钵就可能不翼而飞。陪伴我快毕业的铁饭盆子也突然不见了踪影。不过,同学们纯洁的友谊,会挖一勺饭给你,堆得比她们饭钵里的饭还高,那种温暖至今难忘。
一餐没饭吃不要紧,可是没了饭钵,不但要从一周生活费里省钱买,而且有时候下着大雨或烈日当头也得来回折腾赶到街上,不然又难保下一餐能蒸到饭。有时候店门关了还白跑一趟。买回的饭钵,即使刻上再大的记号,没几天可能又被那些调皮鬼“偷”走了。我们女生一周被“偷”两三个饭钵也是常事。偷吃完饭能给我们女生留下饭钵的男生,在我们眼里已经算是仁爱的了这种类型的男生大概是自己的饭被人“偷”了,也去拿别人饭吃,所以几乎没几个。可是那片餐桌上的狼藉景象,饭菜堆得如小山,剩菜每天都有好几担,地板上被踩踏的饭菜和打碎的饭钵惨不忍睹。
有一天,只见初一的荣荣趴在床角哭得伤心欲绝。我以为她家里发生什么大事了,急着问舍友,才发现有的女生节衣缩食、爱惜物品到“丢”了一个饭钵都会如此伤心难过,甚至不想上学。当时真想冲到男生宿舍“抢”几个饭钵回来。那些调皮鬼当时哪里知道他们的行为带给女生的后果。而今,或许他们早已为当年的贪心而愧疚,或者觉得曾经的懵懂和无知行为滑稽可笑。呵呵!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勇气直接把他们的饭钵“抢”几个回来给女生,呵呵!
不久,女生内部也出现藏头露尾的情况。宿舍里的物品和晒在门口新一些的漂亮衣服总会神出鬼没,加上新标记再显山露水。有时“受害者”确定就是自己的东西,却不敢声张要回,看着别人穿着自己的衣服,用着自己的物品,那种恬不知耻的泰然自若样儿,着实让人气愤又无奈。那些女生或许曾为自己的对错不分而懊悔过,或许早已忘却。然而那些“受害者”困苦时被人雪上加霜悄然失踪的珍贵物品记忆深刻。呵呵!当时是学生们的大事,现在说来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之事。
后来,有周围百姓来食堂卖菜,油星依旧稀少得可怜,但我们已经感到知足。有两位百姓卖的牛血和小巧玲珑的豆腐渣酿豆腐,是我们最美味的加餐菜。不但汤面上多了油汁,而且还不吝啬,这些对我们而言算是奢侈了。
当清晨的进行曲响起时,十二张床铺扑簌簌掀起的被褥像被风吹动的浪花,木架床的吱呀声在回响。我们冲到操场,雾霭慢慢散开才显现人影。老师的影子早已伫立在高高的土坡上,那些想散漫偷懒一下的学生,马上抖起了精神,全体早操动作突变整齐有力,从此大家不敢怠慢。
晚自习时,荧光灯忽明忽暗让人担心,来个突然停电也是家常便饭。晚自修后,教室里一片漆黑,可求知的欲望驱使着初三学习紧张的我们,挤出生活费,在教室烛光下钻研难题。礼堂门口那盏唯一的灯光下,多了我们这群刻苦背书的身影。大家借着微弱的光,默默背诵。傍晚,大礼堂的大型彩色电视机前常会围着一些学生,不愿离开。
生活虽然艰苦,但也不乏一些小乐趣和满足。校门口的平房小店,是我们课余光顾的地方。除了买学习用品,生活费比较多的同学们也会买点小零食。每天早晨,阿婆挑来卖的油条或豆浆,香味飘得很远。我们偶尔用钱买或打一杯大米,换来半根油条和一杯豆浆,也是难得的阔绰。不知什么时候起,晚自修下课后开始有阿姨卖包子,冬天的时候,瞬间被高中生一抢而光。
校园里那棵大樟树,四季更替。冬天落叶满地,春天新芽初绽。我曾突发奇想地写过一篇天马行空的散文《叶对根的诉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质量考试或者升学考试时自主选材命题的作文。
那些教室藏着太多秘密。窗户玻璃缺了角,风灌进时如山歌;黑板擦沾着粉笔灰,老师甩动时,粉尘飞舞。难忘冬天墨水在笔尖出不来,用力一甩,墨滴珠吐在作业本上。如果一不小心倒翻了墨水瓶可就自找麻烦了,墨水沾得到处都是,浪费半本作业纸,又得挤出生活费去买新的。
夏日里,校园步道上,粉色的芙蓉花开得正艳,那是我心中校园的一道最美丽风景。食堂前面的那口井,是我们打水洗衣的生活之泉。
后山是我们的乐园,也是我们的学园。一些调皮鬼会在校园后山的水渠里冒险,那里的水很深。他们扒了衣服一头扎进水里。有一次,老师背着双手散步路过,他们一骨碌爬上岸来,慌张躲进芦苇丛。老师一离开,又如“青蛙”般扑通扑通跳下水。那时的我们仿佛不知危险为何物,在水中畅游,在渠边诵读,尽情享受着青春的肆意。
我们傍晚漫步后山,找一席舒软的草丛,或者藏在灌木丛里背书,那是一种非常惬意而充实的精神享受。偶尔还能发现小野果,那是意外的收获。背完一段课文、记了几个英语单词后,合上书本边回忆边摘取几个野果子,极其有味。
一天,听见远处的山头传来一个女孩沙哑的读书声,整个后山都能听到,似乎要让所有人听她读。我一看,那女孩拿着书本,肆无忌惮地大声朗读着。一天傍晚,我们在后山无意相遇——那天我正坐在树下默默专注背英语,突然冒出来熟悉的沙哑大嗓的读书声。她走到我身边说:“姐姐,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我耐心和她讲解。才知她是初一的女生,不知不觉我们聊起读书,发现我们居然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和学习目标。
农家门口那些树上垂挂的桃子和李子,女生不敢触碰,有意躲开。好像有的男生天生就不害臊,常目睹调皮男生三三两两顺手牵羊,行若无事。走在菜地路边,看见被挖过的地瓜和拔出的萝卜,就知道又是那些顽皮的“山鼠”穿行过了。那是没油的菜刮得他们的肚子咕噜咕噜。
老师们的生活也同样简单而忙碌。他们的宿舍非常简陋,一张办公桌、一张藤椅、一张床、两个热水瓶,靠窗的小桌上放着生活用具。办公桌上堆满了书籍,晚上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批改作业和备课。家在附近的老师,下课后骑着自行车回家,有的老师中午回家还会到田间地头忙活一番,下午匆匆忙忙赶来上课,还没来得及放下卷起的沾着泥星的裤腿和袖子。老师们用自己的辛勤与奉献,为我们点亮了知识的灯塔。
曾和一群当年的同窗舍友们回到母校,发现校园已焕然一新,只是曾经的痕迹只剩少许,而今校园更具文化特色……
漫步在校园,看见牢固的围墙。想起先生他们那代校友们从化肥厂挑煤渣到学校砖厂,再把做好的砖挑去砌墙。而我们经常从围墙的小窗口钻到后山,个别调皮的男生喜欢爬墙,展现“勇敢”。想起我们的劳动是在礼堂门口、操场拔草清理垃圾,较之开垦挑担算是轻松。
走到操场,我想到先生曾说过——那个大操场之前是田地,两边是防空洞。当时为了开垦这片操场,他们劳动课期间在这片地干活,学校给每个班级划分一块。他们挖的挖、挑的挑,一个同学还割了脚,流了不少血,疼得脸色发青,大家齐心协力想办法包扎。当时听他一说,仿佛那些校友们轰轰烈烈的劳动场景浮现在我面前:那个尘土飞扬的操场上,他们那些在锄头、土箕拓出的操场上意气风发的日子,如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在眼前。而我们曾在平整粗糙的操场上,尽情挥洒着青春的活力。
只见曾经熟悉的老旧建筑被精心修缮;现代化的教学设施错落有致地分布各处,彰显着时代的进步。我寻找着往昔的印记,然而曾经那些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痕迹,却只剩少许。那棵曾经默默伫立的老树,似乎还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教室、窗户变得更加明亮通透,窗框上那些被小刀刻的划痕,已抚平消失。
而今的校园,更具文化特色。那座我和校友一同去远程精心选购的孔子石像,矗立在校园,他凝视着前方,仿佛向一代又一代的学子传递着智慧与教诲。操场边的围墙上绘着精美的壁画和文化宣传语,像是在默默讲述着母校的文化底蕴。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既为母校的蓬勃发展感到由衷地喜悦,又对那些逐渐消逝的痕迹心生眷恋。但我知道,母校就像一艘航行在长河中的巨轮,不断更新,驶向更美好的未来。而那些曾经的记忆,成为我们人生中永不褪色、无可替代的珍贵财富。无论风雨如何侵袭,都如同深埋山间的玉石,经岁月打磨,在时光的书页里持续释放着动人的光与热。
回首那段初中时光,有着别样的温暖与快乐。那些艰苦的生活、纯真的友谊、调皮的趣事、默默的付出,都如同繁星点点,嵌入在我们记忆的课桌椅和作业本上。那是我们独有的印记。
我们又好像一起回到了青春时代。校园的钟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那些与书本为伴、和同学并肩苦读的日子,曾经在操场上奔跑的脚步,在教室里聆听老师富有哲理和逻辑严密的授课,在课间与挚友分享的小秘密,都被时光化作心底的珍品。虽在各自的人生旅程中忙碌奔波,但每当回忆起那段读书时光,心中便悄然泛起温暖。那是青春的“热学”,是梦想最初的地方。无论岁月如何流转,那份纯粹的美好都将永远熠熠生辉,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让我们在人生的书页中,始终保留着那一抹属于读书时代的清新墨香。时刻提醒着我们:初心未改,青春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