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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江畔的求学星辰

作者:刘春英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3492      更新:2025-06-21

       散步时,路过小区附近的客家土特产店,我被货架上的土特产吸引。得知彼此同属龙岩,她眼中亮起惊喜,脱口而出“哎呀!我们是老乡。”她马上切换成了客家话,让原本陌生的距离轰然瓦解。原来,乡音是一把钥匙,能打开记忆深处紧锁的门。

       记得曾与北方友人的对话更让我感慨:福建的方言如同星罗棋布的岛屿,一个县一个音,甚至每个村都有独特的乡音,太神奇了。这背后是千年的迁徙与融合。而北方广袤的平原上,普通话如同一条奔腾的大河,从出生便滋育着每一个人。

       客家方言,如五彩斑斓的丝线,编织成独特的记忆锦缎。惠英的才溪话像含着一颗蜜饯,总在舌尖打个卷儿;玉梅的口音好像带些许杂音,向清纯的汀江水中倒了一筐废墟,但依然能听明白;城里的几个同学说话音很是柔和,听起来清晰,她们课间一般上下桌聊天,我总是非常羡慕她们一下课就可以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回家;赠连的湖洋话,加上她慢条斯理的性情和不紧不慢的表述,听起来明晰;同桌永连和容凤、秋华、成娣,经常围在一起用庐丰话谈论着美食,让人食指大动;同学们在教室门口走廊聊天,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特别是漂亮活泼爱逗趣的容同学;凤招同学的中都口音,有一种别样的收尾句子柔美的韵味;伟文的稔田话那是她班上独有的,加上她说话时候带些许声乐共鸣极其悦耳;春永的旧县话有些接近才溪口音,别看她那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有时一鸣惊人的说话样子,总能让人笑弯腰;秀霞的通贤音调经常让我好奇又有些模糊,喜欢她有条不紊的聊天中,突然不慌不忙来个幽默话语令人捧腹;荣连的白砂语调、金兰和彩凤的溪口腔,只要她们一激动起来我就白费心“记”了;还有蛟洋的梅兰和银清说的难懂的“外”语……偶尔听到学姐学妹、学哥学弟们的古田、蓝溪、南阳、茶地、下都、官庄、太拔、珊瑚、冸镜等乡镇语调,也深感有趣好奇,还有其他县同学各乡镇的客家口音,依然如此清晰。这些音调如同拼图,每一块都藏有文化和趣味,却都非常柔和,听着让人温暖。

       在求学时光里,那些站在讲台上的身影,老师们各具风采。在我们青春缀成了永不熄灭的星群。发出各自的光芒。

       陈老师教我们数学课。刚踏入职场的陈老师,还藏着未褪尽的青涩与纯真,浑身散发着独属于学生时代的可爱气息。这份天然的亲和力,让她迅速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成为学生的好朋友。有一天,陈老师挎着布包,刚迈进教室门,一位同学开口:“陈老师,刚才你男朋友来了!说有事找你,现在在门卫大伯那儿等你呢。”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对呀!你男朋友好帅呀!”热恋中的陈老师,瞬间满面春风,脚步轻快地走下楼。听到楼梯间传来老师的脚步声,门口“放哨”的同学“嘘”一声,全班顿时安静了,大家装着乖乖地等陈老师。只见陈老师神情失落走了进来,脸颊涨得通红,同学们看得又忍俊不禁,突然很是为陈老师尴尬。陈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嗔道:“好啊!你们居然骗我,今天是愚人节!”陈老师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大家哈哈哈笑开了。陈老师了解我们班级学生活泼喜欢逗乐后,也有了经验了,从此同学们再也不敢“骗”陈老师了。

      黄老师的政治课挺有趣。他和蔼可亲,高高瘦瘦,国字脸。他第一次走进我们教室时,在黑板上边写名字边自我介绍:我姓黄,你们记住我们的祖先黄皮肤就可以了,名字很好记,你们一看到我就能记住了,我长得很长,这要感谢我父母的基因。 全班哄堂大笑,接着提醒我们:“你们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要忘了爹和娘。”全班又开怀大笑,他却补充道:“别笑,先提醒提醒你们,不管走到哪里,我们的根不能忘。”至今让我言犹在耳。原来老师介绍名字里藏着深意:怕我们忘了来处,更怕我们不知归处。他总能把枯燥的政治课讲得绘声绘色,深深吸引着学生。他一来到教室,轻松风趣的气氛似乎就飘了进来,当我们不认真读政治,他表情严肃不再说笑,我们才觉察到,原来黄老师严格起来也是不好说话的,我们只好乖乖背政治,给黄老师一个满意的答卷。

       袁老师是激情的狂草,那大气磅礴的草书和豪情生动的教学,有个性地彰显又充满教育热情。虽然我把教育学和心理学的书页空隙里备注满了笔记,背的滚瓜烂熟,考起试来却还常混淆。直到工作后,让我很快就悟透了。原来理论需要实践的时间去跨越。

       卫生学有莫老师任课。她留着的短卷发,一言一行尽显知性气。卫生学在幼儿园突发事件中极其实用,莫老师给我们强调了实用的重点,当时明明会背的知识,在幼儿园处理突发事件时,却短路停电了。记得她给我们划重点。在黑板上列出“高热惊厥”“异物窒息”“扭伤处理”几个大字,然后逐一讲解:“高热惊厥时……记住……” 实习时,当我看见小朋友摔破膝盖流着鼻血哭着找我的时候,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步骤突然在脑子里“跳闸”,慌乱之际翻开药箱连棉签碘伏都找不着。后来我把课程笔记和书本再看一遍,那些曾经“短路”的知识,终于慢慢变成了肌肉记忆。

       王老师教我们物理,她嗓音洪亮,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的笑容。课间时分,她常和我们这群学生嬉戏玩闹,教室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温馨欢乐充满了整个教室。高个子春永和伟文坐最后排,春永是我们班级的有趣“男子汉”。那天王老师上完课,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又坐在后面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王老师边聊天边摸着春永的手,春永说,王老师的手像馒头,肉嘟嘟软乎乎的,一看就很有福气。王老师突然说:“哎哟!你不要干活,手怎么那么粗糙。”春永突然挺了一下腰板用旧县话说:“以前干了很多活,累死了!”王老师开玩笑说:懒虫一个!干一点活就说累死!接着春永一本正经:“我哪里会懒哦!我是劳碌命最勤劳的!”接着她又顺水推舟问:“王老师,你会不会看手相?”王老师笑着说:“看手相咯 ——我还真看过一本手相的书。”春永急忙说:帮我看看我的男朋友是高的还是矮的?王老师听了哈哈大笑,同学们也被春永一语“拉”开了笑腺,我差点打翻墨水瓶。王老师瞪圆了眼睛:“现在就想找男朋友啦?好好读书,不能谈恋爱,不看!”春永立马撸起袖子,把手伸到王老师面前说:“王老师,你就帮我看一下,就是因为没有男朋友,才会很想知道以后的男朋友怎样的,我向你保证读书时候不谈恋爱!”大家又哈哈笑开了,王老师只好翻看了春永的手掌:“这是事业线,这是生命线…… 这是感情线,哎呀,你以后要嫁个矮冬瓜,哈哈哈!”春永笑着说:“怎么是矮的呀!矮得我就不嫁了。”春永的反应再次引发一阵爆笑。这下同学们纷纷被勾起了兴趣,瞬间,王老师面前就像千手观音,又像展开的一把芭蕉扇。王老师端详了一下我的手掌,突然说道:哎哟!你以后会到别的城市发展。听到这话,我的心“咯噔”一下,在对恋爱热衷敏感的年龄,我赶忙追问:“王老师,那我会在哪个城市?”王老师调皮应付了我一句说:“这个我就不知道喽!反正不会在你老家工作。”王老师丢下一句话,顿时让我很茫然,这可是我的人生大事呀!怎么王老师就那么随便给我一句,却突然担心起未知的未来。转念一想:哎呀!王老师是开玩笑随便说的,便没当回事,立刻就在头脑中清除了。然而多年以后,当我站在鼓浪屿的海边,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觉得有些看似不经意的话语,或许是命运借老师的口,提前给予的美好祝福。她教给我们的是在笑声中学会直面未知的勇气,她的“看手相”,不过是用玩笑告诉我们,教育是把知识藏在笑声里。

        范老师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随和,像是藏着无数化学方程式的奥秘。当讲到复杂的实验步骤时,眼镜滑到鼻尖,他会往上推一下,再深入浅出地讲解,将化学世界的奇妙与规律娓娓道来。

       口语课是郭老师,她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她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如同节拍器,敲碎困意 ,把你的瞌睡虫消灭得一干二净。那天她站在讲台,抛出“宿舍该不该有卧谈会”的问题时,当两三个同学各执一词回答完后,突然班级出现了冷场,我鼓起勇气举起了手:我觉得很有必要……那些课堂上的思维碰撞,至今仍鲜活如昨。

       一新老师,大家对他是又爱又“恨”。我们练琴不敢怠慢,一有时间就泡在琴房。从而让我们不听使唤的手指也变得乖巧敏捷起来,从乱弹琴到能在键盘上灵敏地跳动。记得我们一开始学习弹练习曲,手指像踩了西瓜皮似的打滑,他突然“砰”地合上琴盖:“停!......” 吓得我们手指悬在半空,半天不敢落下。叫我们错一个音符就得重弹十遍,连踏板的深浅都要给我们打着节拍。他总说:“你们心没静下来练习,琴是靠练出来的,一天不练就会生疏。你听 ——”他按下琴键。

       声乐课由方老师任教。她那头乌黑亮泽的齐整短发,宛如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般富有韵律。浑身洋溢着神采飞扬的朝气的她总在音乐室与教室间步履轻快地穿梭。

       李老师投入创作时,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潜心作画,有时几天都不出门。校园的角角落落,汀江河畔的秀丽风光,都被他用镜头定格成一幅幅动人的画面。

       我们的舞蹈是红莲老师和桂莲老师,是四大舞后。她们总能在我们懈怠时,用明睿的目光“逮”住开小差的灵魂。红连老师挺拔的身姿,一头黄卷发走起路来如跃动的舞姿;一开始红连老师任舞蹈课,我们大部分学生僵硬得像根竹竿,她表情严肃,我们忍着痛也不敢“嗯”出声。在她的严格要求下,我们的身体慢慢柔化、动作慢慢和谐。桂莲老师温柔似水,她轻盈得如同汀江水面的白鹭。一开始,我只被她漂亮的美貌和舞姿深深迷住了,却不知她温柔的眼神下,还隐藏着高度的明察力。每个黄昏和清晨,我对着练功房的镜子反复练习。直到有一天忽然感觉自己舞在景中——当旋转时扬起,竟映出了汀江的波光,弯腰时我竟浸在水中的拱桥,大跳时我是红军跨江一员,我是坚韧的勇士,我置身在辽阔的草原,我是柔和的流水与山细语,我在彩光闪烁,激情奔放的城市迈着前行的步伐……我正沉浸在自我的画面意境里练习时,不知什么时候,我被桂莲老师“盯”上了,后来每次被“捕获”出来做示范。她们教会我的不只是舞姿,是意志力和坚持的成效,更是用肢体对话的勇气。 

      有恋爱经验的桂莲老师曾告诫我们:“爱情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一旦踏进去就会被网住,便很难挣脱。”这番话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我心里,听了以后,我总是刻意与男生保持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坠入“情网”,耽误了学业。

       还有伯腾老师,也还有很多老师虽然未曾站在我的课堂上授课,却以独特的方式镌刻下教育的温度。校领导巡查时关切的目光,像春日暖阳;行政老师们伏案整理资料的专注,无声诠释着责任的分量;后勤老师们穿行校园细查每个角落和检修电路的背影,都在诉说着守护的深意。他们或是校园擦肩而过时的一个点头的善意,或在校园活动中展现的治学态度,都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滋养着我的成长。这些未曾站上讲台的引路人,用行动让我明白,教育是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滋养,每一份默默付出,都在为青春的沃土注入生生不息的力量;也让我懂得教育从不局限于课堂的方寸之间。

       于我而言,香脆的萝卜干、弹牙的酱油豆腐干、鲜香浓郁的牛肉“兜”汤“老鼠粄” …… 这些乡味,承载着无数温暖回忆。所以当听到那熟悉的乡音,亲切感便油然而生。一句“老乡”,不仅是地域的联结,更串联起往昔岁月里那些与老师的点点滴滴。

        其实,刚参加工作时候,“老乡”的情愫早在初入社会时便已萌芽。几个姑娘嫁到古镇。每次路过小店,她们总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拉着我进去坐坐聊聊,经常听她们说社会和成家经历也感到新鲜。她们带着“老乡”的热忱,悄然在我心里种下了对故土的眷恋。

       来到厦门后“老乡”一词常流于交谈,却鲜少这般直白的称呼。这座城市里,闽南语是另一种温暖的纽带。同事朋友不厌其烦地教我发音,即便我蹩脚的腔调总惹得众人发笑,他们仍耐心纠正。

        原来“老乡”二字,从来不止于地域的标签。它是榕树气根编织的秋千,是方言童谣谱就的和弦,是无论走多远,只要听见就能瞬间重返的青春站台。当暮色漫过鼓浪屿的琴键,我忽然明白“老乡”二字,如骨髓的图腾,是永不会熄灭的引路灯笼。

        汀江的川流不息依然在记忆里奔涌。求知的青春光阴在心间留下永恒印记。当厦门的风再次掠过窗,临江楼的古榕气根已长成岁月的琴弦,师者的光芒,是如汀江般绵亘不绝的滋养,是让每个受教者都能在生命里种下山榕,让气根垂成新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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