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切勿当作新闻引用和传播
LETICIA,西班牙语,幸福的意思。她的父母一心一意希望她幸福,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了这个名字。可是,对不住了,对不住命运,对不住上帝,对不住父母,也对不住这个名字LETICIA。至今为止,她一直是厄运缠身。
她出生在洪都拉斯,三毛曾经说过:“洪都拉斯是青鸟都不到的地方。”
童话中的青鳥,是人們所追求的東西,得到它就得到幸福。
洪都拉斯到底幸不幸福,不知道,但LETICIA不幸福。她的家乡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国家。它国名西班牙语“República de Honduras”,意思竟是“无底的深渊”。
贫困和苦难一直伴随着这个国家。堪称是世界上政变和战乱最多的国家。
这里黑帮横行,治安极差谋杀率长期居世界之首。
洪都拉斯高居不下的谋杀率与毒品盛行及帮派恩怨有关,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是有自己的灵魂的,也是懂得相爱的。只要不碰毒品、不惹是非,选择安全的地区居住生活,原则上说,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当然贫穷和伴随贫穷而来的疾病除外。
她的父母笃信上帝,每天都要求孩子们祷告,早上起床、晚上睡前,他们都会在母亲的带领下,祈求主的指引。
LETICIA是长女,从记事起,就听她的母亲在主的面前系数孩子们这一天的过失,并且告诉主,请他带领这些迷途的羔羊,回归主的怀抱。略年长些,就由LETICIA来自数过失并数落弟弟妹妹们的过失。之后,母亲会打散LETICIA和妹妹们的头发,用梳子梳理着,她嘴里念念有词地对主述说,说这些姐妹们毛发如此茂盛,难以梳理,全是因为日子艰难,每一根头发,就是一个困难,必须梳理通顺,才能有一个明明白白的明天。LETICIA至今认为母亲的想法很哲学。
LETICIA是认得字的,从四岁开始,母亲就用圣经来教她认字、读写。她是从圣经的第一个字开始学习的,所以很小就可以背诵圣经。他们都很善良,因为他们是跟随主的每一字、每一句成长的。
LETICIA更喜欢童话,可是家里,除了圣经,没有任何其他读物。她就特别喜欢到外面听人讲话,总可以听来一些过去不知道的事情。凡捡到有字的纸,一定拿回来保存,有空就取出来读,没有前言后语,LETICIA就自己编一些加上去,讲给弟弟妹妹听。不记得是几岁,也不记得是如何,就听说了青鸟的故事,她被迷住了:"为了将来的幸福,我们是非要青鸟不可的!”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了LETICIA的记忆中,即使整个故事已经模糊,这句话她也永世难忘:青鸟,就是带来幸福的。
当她看到弟弟、妹妹们生病时,她就到处打听青鸟的住处,当看到弟弟妹妹们无助地死去时,她就祈求上帝,指引她去寻找青鸟,带它回来,解救在病痛和苦难中的家庭。她如此苦苦追寻,直到有一天,她的母亲也得了重病,奄奄一息中,母亲对她说:“洪都拉斯没有青鸟。去美国!”于是LETICIA知道了,青鸟住在美国。
疾病总是紧跟着贫穷的,家人一个跟着一个都死了,他们全都平静地接受这个,过程和结果,他们好像都知道,这就是他们的宿命,是主的安排。他们走的时候,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去了,除了用怜悯的眼神看看独自留下来受苦的LETICIA之外,都不曾留下只言片语,自顾自去了天堂。只剩下她了,她家住的房子,如果还能称为房子的话,没了。LETICIA只能嫁了。早晚要嫁的,15岁和20岁有什麽区别呢?她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任何人也不可能从男人那里挣到她的身价。她只要寻找一个吃饭的碗和遮雨的蓬而已。LETICIA自己走到买卖妻子的集市去,等待买主。
男人们在这里卖女儿、卖姐妹、也卖妻子,LETICIA站在集市上,看着人们讲价钱、看货色,没有人理睬她。也许他们不知道她是要卖的,也许他们觉得她太小。总之,从上午一直站到天黑,没人来领走她,当然,也没有人给她一口东西吃、一口水喝。LETICIA很无措,饿而且累,还无处可去,她就地坐了下来。却坐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喝醉了,躺在地上,被LETICIA坐醒了:
“嘿,你干什么?”他一把推倒了她,“眼睛瞎了?”
“我,饿!”LETICIA趴在地上,说,“给点东西吃吧!”
“我为什么要给你东西吃?你是我老婆吗?”男人看着LETICIA说。
LETICIA坐了起来,说:“我做你的老婆!只要你给我吃的。”他又打量了LETICIA一下,把酒瓶递给她:“喝了!”她喝了,呛得直咳嗽,他哈哈大笑着,把她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带回家去。LETICIA就成了阿特罗的老婆。
阿特罗个子不高,外表看起来强壮,但是他酗酒,抽劣质烟草,眼睛终日红通通的,不知是发炎还是醉酒,抑或二者兼有。喝醉了酒就发酒疯,LETICIA挨打的次数比吃饭的次数多。阿特罗偶尔清醒一点,会扔一些食物给她,无论醉了还是醒着,性是他的第二需要,谈不上情感。LETICIA一年生了两次孩子(不是两个,是两次)都死了。第一次活了五个小时,九个月后生第二次,只活了五分钟。男人不在意:“有很多孩子连五分钟的寿命都没有呢,再生就是了。”
可是接下来五年都没有生。LETICIA 21岁了,她不照镜子,也没有镜子可照,从丈夫和其他男人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不同的光芒,欣赏、惊讶、贪婪和占有欲。她知道,她漂亮了。但是她也不在意,对于饥饿中的人来说,美丽除非能换饭吃,否则值什么呢?洪都拉斯原来是可以任意买卖女人的,后来法律有了一些约束,男人们只允许在市场上买卖妻子。丈夫发现了LETICIA美丽,这可以为他换酒喝,就把她拉到市场去卖了。他得到了酒,LETICIA得到了一个新的丈夫。
那个男人和她的丈夫讲价钱,同时一直打量着她,眼睛里的贪馋,使得阿特罗瞬间抬高了价钱。他们谈好了价钱,那人对马上就要成为LETICIA前夫的阿特罗说:“你等一下。”然后跑到路边,采了一朵康乃馨,粉红的,插在了LETICIA的鬓边。她的心竟然“砰”地多跳了一下。新丈夫这才把买妻的钱交给了阿特罗。
交易刚刚结束,她的前夫拿到了钱离去,新丈夫过来领她,他的手大而粗砺,LETICIA还没有握紧他,忽然闯过来一个男人,扯着LETICIA的胳膊就往外拉,她挣扎,他就把她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走开。她的新丈夫追上来抢,LETICIA被后来闯进来的那人扔在地上,她扒在地上,看着他们扭打。一阵拳脚之后,她的康乃馨丈夫被那个男人用掏出来的刀子刺死了。从始至终,他只作了LETICIA不足半小时的丈夫。她没来得及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来得及记住他的样子,除了那粗砺的大手和粉红的康乃馨。
LETICIA被那个打赢了的男人占有了,光天化日之下。LETICIA看到蓝的天和耀眼的太阳。还有那朵康乃馨,粉红的。她想,青鸟居住的地方,一定也有朗朗青天和耀眼的艳阳,洪都拉斯有青天和艳阳,但没有青鸟。
她,LETICIA,没有幸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捡起来那朵康乃馨,另一只手把LETICIA扶起来,她坐起来,拿过那朵康乃馨,已经粉得不那么鲜艳了。还是那只捡花的手,柔软的手,从LETICIA手上接过了那康乃馨,照样插在她的鬓边,粉红的,不那么鲜艳了。
LETICIA慢慢地爬了起来,那双手搀扶着她,又为她整理了衣裙,LETICIA望向他,瘦、白、金发、碧蓝的眼睛。
“我叫费尔南多。”那人说。
“我叫莱缇希亚(LETICIA)。”LETICIA说。
费尔南多说:"我没有家。”
她说:“我也没有。”
费尔南多说:“我不吸毒,也不喝酒。”
她说:“我也不。”
费尔南多说:“我没有钱。”
她说:“我也没有。”
费尔南多说:“跟我走吗?”
她说:“跟。”
费尔南多说:“那我去干活,在贫民区大婶那里,租一个帐篷,咱们住。”
她说:“好,我也干活。”
因为此时无家可归,LETICIA和费尔南多一起向海边走去,这里真的可以面向大海看全世界最大的水下洞穴--洪都拉斯大蓝洞,那蓝洞,像谜一样,据说那深蓝色的巨大园圈,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洞穴,可以通到另一个世界。LETICIA常常梦见另一个世界,天空中飞翔着青鸟的世界。她想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LETICIA问费尔南多:“你想过下去看看吗?”
他想了想,摇摇头:“那蓝,像宝石,这麽大的宝石,看着就行,不进去。”
天色渐晚,太阳从海平面跳了两下,就被波涛擒住,拉向海底,海水扑灭了太阳的光亮,大蓝洞渐渐暗下去,几乎成了黑色。费尔南多说:“咱们去找住的地方吧!总不能在这里陪着蓝洞过夜吧?而且,这蓝洞变得这麽黑,会不会有魔鬼出没啊?”
LETICIA觉得他有些无趣,但是她也知道,他善良。他们并肩走着,吹着山风闻花海的香气,康乃馨随处可见,在黄昏的微光中,也还美着,如同花中的精灵在诱惑人类;还有许许多多别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美丽花卉,这里的山区和低地组成的热带雨林,动植物超过2000种呢!这是LETICIA这一生,第一次心情放松,所以看着渐渐变得朦胧的多山、多树、多花、多鸟兽的家乡,第一次发现,它挺美的,白天和夜晚都美。
费尔南多在刚刚升起的满月照亮了的山坡上,采了一朵特别大的康乃馨,想要给LETICIA插在头发上,黄色的。她偏了一下头,费尔南多愣了一下,又去采了一朵大红色的,LETICIA还是不要他为她插在头发上。费尔南多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采了一朵鲜艳的粉色康乃馨。LETICIA接过来,拿在手上,并没有戴在头上,她怕戴了花,他也会像她那个新丈夫一样死去。
LETICIA从来没有与男人在一起“走走”,这感觉无由地让人觉得甜蜜,就拉着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LETICIA靠着他的肩,突然觉得,这个只认识了不到半天的男人,好像已经靠了好几百年了。心里踏实。费尔南多侧过身子,捧起她的脸,脸上的皮肤感觉到他的手是软的。他吻上了LETICIA的唇,湿湿的、软软的,她的心稳稳地放在了胸膛里,这就是爱了吧?
费尔南多和她一起租下了贫民区大婶的一间帐篷,他们一起去香蕉园干活,LETICIA想给他生很多孩子,如果生10个,可以活下来并且长大的,能有两个,那就好了,她祈求主。
他们早上一同起床,掰一块面包,就一碗白水,拿两根香蕉,一起去上工。晚上一起回来,还是掰一块面包,就一碗白水,一根香蕉,但是在费尔南多无声地注视下,她就觉得安心。费尔南多不强壮,也不是能干的人,但是……总之,他尽力了。这种夫唱妇随的日子,LETICIA感觉挺甜蜜的,和他做爱,她很享受,他的温柔,他的深情,LETICIA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被爱着的女人。
他们拿到了第一笔薪水,正商量着买些日用品,可以让生活更舒适一点,他俩心里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赶快回家,买东西,好好亲热一番。不料,香蕉园的工头过来,说:“你们就这样走啦?”
LETICIA说:“不然呢?”
费尔南多扯了她一下,陪着笑说:“对不住了,这个给您!”他交出了薪水的一半,LETICIA焦急地拉扯他的衣袖,这钱里面装着她和他的梦。
可是工头却说:“这怎麽够啊!”说着,就抢另一半。
费尔南多紧紧地抓着剩余的钱,说:“你全都拿走了,我们怎麽办啊!”
工头打量了一下费尔南多:“新来的?不懂规矩!不交钱行,去把这个卖了。得的钱分你四分之一!”
费尔南多说:“这个,是,是什么?”
工头晃了晃那个塑料袋:“不认识?装无知吧?海洛因!”
费尔南多说:“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碰毒品的!”
工头二话不说,抡起砍香蕉的砍刀,就向费尔南多砍下去。LETICIA都没有来得及叫出声,费尔南多就倒了下去。没留一个字,走了。手里紧紧地攥着他们一半的薪水。他的血流了一地,工头头都不回地走了。LETICIA抱起了费尔南多,这是唯一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女人的男人,她坐在地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费尔南多的尸体,她看到地上很多蚂蚁来搬运费尔南多渐渐凝固了的血,也看到染了血的康乃馨,大红的,鲜艳。
后来LETICIA生下了一个男孩,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男孩,他像费尔南多一样,是西班牙白种人的样子,她叫他RENATO,是重生之意,他是费尔南多的重生,也带给了LETICIA重生。她再不是每天痴痴呆呆地上工、下班、回家、睡觉了;再不是闲下来就盯着康乃馨、望着大蓝洞了;她的眼睛鲜活了,也开始笑了。她真的觉得幸福了,抱着他,幸福;看着他,幸福;亲吻着他柔嫩的金发,幸福。他眯起蓝色的眼睛对她微笑时,LETICIA觉得青鸟在她的头上盘旋。
“RENATO,你就是我的青鸟,带给我幸福。”
她倾心呵护着RENATO,寸步不离地带着他,教他说话,教他走路,同样,也在他四岁的时候,用圣经教他识字。RENATO就是天使,他聪明、善良、开朗、快活。
LETICIA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洪都拉斯,无论怎样,这里都是她的家乡,是她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而且,这里有她的儿子,她的RENATO。有了RENATO,对于她,就是拥有了青鸟。
RENATO五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慢慢地变得不那么活泼了,常常无精打采地偎依在LETICIA的身边,有时候带他去公园玩,跑几步就会气喘不止。LETICIA从来就不看医生,太穷了。这会儿也不得不带他去看医生了,开了一些止咳药,并不见好转。到后来,RENATO就是静静地坐着,也发生呼吸困难,睡下来就不停地干咳。孩子小脸憋得通红,一旦透过一口气,立刻微笑着安慰LETICIA:“我没事,妈妈!”
LETICIA又带他去看大医院的医生,得到的答复足以让天塌下来:“您的孩子,不幸,罹患了肺纤维化。”
“为什麽会得这种病呢?”LETICIA问。
“导致肺纤维化的原因很多,常见的有环境、职业、物理和化学因素等,例如粉尘、放射损伤、有害气体吸入等。”医生看着LETICIA说,“你们生活的环境……”
“很糟,粉尘、二手烟、毒品,什麽都有。可是医生,我可以为了他搬家,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双手一摊:“特发性肺纤维化不常见,也无法治愈,目前从来没有一例治愈的病人,发达国家尚且如此,我们就……”
“真的没有办法了?美国能不能治?”LETICIA问,那是青鸟的家乡啊!
医生说:“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没有一位病人被治愈过,包括美国。”
“那……”LETICIA实在问不出口。
“一般人患病后四年内可能会离世。可是看你的孩子的情况,可能他也拖不了那么久。”医生知道她要问什么。
“多久?”她问。
“如果在这里,不会超过半年。如果到医疗条件好的地方,最多也就一年。可是,你有钱支付医疗费吗?就为了让孩子多受半年的苦,值得吗?”
带着呼吸困难的RENATO回家,LETICIA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他是“重生”啊!
这天,LETICIA正抱着RENATO哄他睡觉,他已经不能平躺着睡觉了,她每天就如同抱着偷来的珍宝一样抱着他,她知道,每过一分钟,就离与他永远分离近了一分钟。
“LETICIA!”房东大婶走进来,“医生怎麼说?”
LETICIA告诉她医生的说法,她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的样子,LETICIA说:“有话就说吧,再糟也糟不过现在了。”
她说:“你家RENATO除了肺不好,其他的都好,眼睛、心、肝、肾、脾都没毛病,对吧?”
LETICIA不得要领:“是啊!那又如何?”
她说:“你可以捐啊!”
LETICIA急了,一把把她推出门去:“RENATO还活着呢!快滚出去!”
就在LETICIA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大婶喊着说:“你可以签一份同意书,换你家孩子死前少受苦。他们会出钱的!”
LETICIA吼道:“滚!”
大婶说:“你再想想,RENATO反正是会死的。”
LETICIA想了一夜。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一堆零件,让别人挑着用了。但她也不想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衰弱,不能呼吸之苦堪比地狱!如果可以交换,她情愿用自己的命,自己的心肝脾胃肾去换他的安乐!死后捐器官,可以换得生时少受苦。LETICIA没法抉择。
大婶每天都来,每天都被LETICIA推出去,她感觉大婶就是要把RENATO零切碎割的魔鬼,是撒旦的使者。
有一天,LETICIA带着RENATO在海边礁石上坐着,LETICIA没有钱给孩子治病,医生也觉得吃药是一种浪费,治与不治结果只在于几个月的阳寿之间。医生说,最好的药物,就是新鲜空气。所以她就带着RENATO吹海风,呼吸海的空气。母子二人相依偎着,看着大海,没有污染的大海很美,大蓝洞很美。
不远处,就嘈杂起来,LETICIA紧紧地搂着儿子,一动不动,她完全不在意RENATO之外的任何事情。RENATO说:
“妈妈,他们在打架。”
LETICIA说:“天天有人打架,天天打死人。不要看他们。”
海风轻轻地吹拂着他们,新鲜空气的确是好东西,RENATO难得地,在LETICIA怀里睡着了,而且睡得安稳,呼吸也平顺了一些。LETICIA附身轻吻着儿子,深情地专注地看着儿子。这个瞬间,如能永驻,LETICIA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
忽然,有人扯她的裙角:“帮帮我……”她低下头去,一张脸,一张糊满了血的脸,分辨不出样貌, “帮我……”
LETICIA无措,帮,怎麼帮?她定定地瞪着那血呼淋啦的脸,嘴唇哆嗦着。
“水。”
“呃!”LETICIA抱着RENATO往海边跑,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双手刨了一堆沙,让RENATO靠坐着继续睡,自己脱下衬衣,到海边浸了水,回来拧给那人。
那人痛的哇哇叫:“你是猪啊!这是海水!”
LETICIA哆哆嗦嗦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淡水!你帮我看着孩子,如果他醒来,叫他不要怕。拜托,拜托……”似乎不是她在帮人,而是在求人。
等到LETICIA弄来了淡水,那个人却昏迷过去。LETICIA把浸了水的衣服塞进他的口中,让他吮。然后又把水拧出来滴在他的脸上,他醒了,眼睫毛被凝固的血粘在一起,LETICIA用湿衣服擦掉了那些血。见他身上多处在流血,LETICIA撕掉了自己的裙摆,替他扎紧了:“你看医生吧,这身上像菠萝似的,都是伤口。我帮不了你了。”LETICIA看不清他的样子,他的脸、眼睛、嘴唇都是肿的。那人却一直在端详着LETICIA,没有说半句话。
LETICIA身后传来RENATO的喘息声,她转身抱起了孩子,5岁的男孩子,轻得就像婴儿似的。除了一双大大的蓝眼睛,还有几分依恋的深情,其他的就只剩下皮包骨了。LETICIA抱着儿子,轻轻地替他揉着胸脯,LETICIA心疼啊!她不知道该如何减轻孩子的痛苦,只能亲吻他的小脸,泪水就打湿了孩子的脸,RENATO望着母亲,一字一喘地说:“妈,妈,不,哭,RE-NA-TO,不,生,病……”
LETICIA转过头去擦眼泪,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把那个受伤的人忘了。而此时,那人却不见了。身边的石头下面,压着几张纸币……
最后一天,大婶来了,她说:"我不劝你了,我是来告别的,我要走了。”
LETICIA问她去哪里,她说:“都疯了,成百上千的人,集合起来,去美国!”
美国?青鸟的故乡!LETICIA拉住她问:“你们怎麽去?”
“大篷车队。”
“什么时候走?”她又问。
大婶甩开LETICIA,边跑边说:“现在!”
去美国,找青鸟,绝不犹豫,抱起了RENATO,LETICIA追了出去。
挤在大篷车的角落里,RENATO在LETICIA怀里艰难地喘着气,她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幻想着,到了美国,找到青鸟,它可以治好RENATO的病,RENATO可以在美国健康快乐地成长,那将是无比幸福的日子。
“醒了吗?有一个美好的白日梦吧?”看着LETICIA脸上幸福的微笑,大婶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问道。
LETICIA把脸贴在RENATO额头上,孩子在发烧,她说:“到了美国,应该可以治好他的病了!”
大婶说:“医生都说了,这个病没治!”看到LETICIA晴转阴的脸色,她又说,“器官移植在美国已经很成熟了,我想,如果你愿意捐,他们会善待RENATO的,他至少可以少受苦啊!”
LETICIA抱紧了孩子,拼命摇头:“不,不能把他切成碎块!”
大婶说:“愿上帝怜悯,RENATO一定会上天堂的,因为他可以救很多人的命呢!”
LETICIA突然被这句话触动了,“救别人的命”。这时RENATO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张大了嘴拼命吸气,脸也憋得发紫。LETICIA和大婶轻拍他的背,又小心地一滴一滴地喂他喝水,折腾了好久,才算稍微平顺了一点。这路上灰尘太大了!
“我可怜的RENATO! 上帝啊!求你,让我代替他受苦吧!他是你赐给我的重生啊!”LETICIA双手合十,低下头来虔心地祈祷,求主救赎!
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到了RENATO的脸上,这一刻,他张开了天使一般纯洁的蓝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妈妈!”
“重生!”LETICIA想,“这是神的启示吗?神让我的孩子可以在许多人的身上重生吗?他的蓝眼睛,为另一个灵魂打开一扇窗户;他的心脏为另一个生命重生而跳动;他的脾胃肝肾被别人鲜活的血液滋养着,这就是我的孩子,我的RENATO的重生啊!”
LETICIA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充满了感激!美国,青鸟的家乡,你会给RENATO重生,给他幸福的,即使不是在他现在这个病弱的躯体里。他将得到更多的幸福,更多的呵护,更多的生命。她知道,无论这旅途多么艰难,她和RENATO都会坚持到底,青鸟在等着他们。
LETICIA奔波着,有的时候被身强力壮的人硬扯下车,就不得不抱着RENATO步行,鞋子破了,脚上磨出血泡。大婶开始向车上的人恳求:“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怜可怜这对病弱的母子吧!”当遇到好心人士的时候,他们可以上车坐一些时候。
路途上,开始有不少孩子患上流感,发高烧、咳嗽、呕吐、腹泻以致脱水。RENATO当然情况更糟。LETICIA坐在车上,紧紧地搂着艰难地喘着气的RENATO,忽然一个妇女指着她尖声叫道:“是她!是她的孩子把疾病传染给我们的孩子的!”
LETICIA战战兢兢地说:"RENATO的病不会传染。”
但是,没有人听她解释,一个男人扯着她的领子,把她拉起来,她挣扎着说:"RENATO的病不会传染!求求你,不要赶我们下车!”
“赶走她们!赶走她们!……”车上一片喊声,LETICIA和RENATO被扔下了车。她趴在地上,回头看大婶,大婶把头埋进了自己的两膝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LETICIA背着RENATO走:“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美国,只有那里才有青鸟,才有幸福,RENATO才能死得不那么痛苦,才有可能在更多的身体中得到重生。”她把衬衣脱下来包住了脚,任由血的脚印留在寻找青鸟的路上,紧紧地跟随着步行的人群。
她听到有人在说:“美国并不欢迎我们。”
LETICIA不知道美国人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麽不欢迎他们。同行的一位中年男人,他一边走,一边高声说话,他说:“美国总统在问,到底大篷车难民中有谁?谁要来这里?我说,咱们就告诉他,我们来了!”
有人问他:“我们是谁?”
他说:“我们也是上帝的子民,上帝不能只让美国人有饭吃,我们也要吃饭!”他说这话,很多人叫好,很多人赞同。LETICIA听着却觉得有点别扭,好像是说美国人是上帝的亲儿子,我们不是。她不愿意听到有人说上帝不公平,于是就说:“上帝没有亏待洪都拉斯,洪都拉斯是一块宝地,只是坏人把它搞坏了。”
那个男人说:"那你干嘛来了?滚回去!”
很多人都附和着喊着让LETICIA滚回去,有人把RENATO从她背上拉下来,丢在地上,她心中忽然怒火中烧,扑向那个人,狠狠地向他的手臂咬了下去,嘴里咸咸的,耳边则是狼嚎一样的叫声。接下来,她被人推倒了,倒下去的瞬间,她扑向RENATO,紧紧地把他护在身下,免得他被那些野蛮的男人踩死。LETICIA承受者雨点一般的拳脚。她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 “臭娘们,死了!”
身上的疼痛唤醒了LETICIA,她知道,自己还活着。RENATO在她的身旁,他是自己从LETICIA身子底下爬出来的,他的小手抚摸着母亲的脸,清澈的蓝眼睛关切地看着她,一字一喘地说:“妈,妈,你,流,血……”
LETICIA挣扎着坐起来,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着他发烫的脸颊:"妈妈没事,妈妈一定要把你带到美国去!”
“为,什,么,一,定?”
“为了青鸟,为你重生!”她坚定地说。
“青,鸟。”RENATO也说。
周围都是被大篷车队遗弃的人,一个个都是病怏怏的,呻吟着,哭泣着,有人脱水;有人喉咙痛得说不了话;有人满脚血泡,抱着脚呼痛不已;有人呼吸道感染,哮喘、咳嗽、眼睛发红……
有个大男人嚎啕大哭,诉说着,回去的路和往前走的路,一样遥远、一样艰难,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后悔不迭。结果,他被周围的人痛殴,不是因为他们不同意他的话,而是恨他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在动摇他们的决心,他们要打到他不必选择为止,同时那也是自己不必选择的时候。
打人打到精疲力竭,没有人在意被打的人的死活,都坐下来,久久没有人说话,“何去何从”,还是摆在面前,还是需要选择。有人说:“悲剧已经发生了太多,死的死了,病的也会死的,为了到美国,而继续失去更多的生命值得吗? 就算是回去的路同样艰难,毕竟知道回去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是去路却是难测,美国人不欢迎我们,我们也许会被美国警察或者百姓打死,也许会被疾病折磨死,这些都在未知之数。所以不如趁早回家。”
“不,回去不是饿死就是被无端杀死。我相信美国人不会杀死我们的,就算是在美国坐牢,吃的、用的、住的也比家乡好。我情愿在美国坐牢,也不会回去的。”
一位病怏怏的妇女说。
“可是我们已经被丢弃了,追不上队伍了,会病死、饿死的。”
“往回走就不会病死、饿死了吗?”
这时,有心怀不满的墨西哥市民,挥舞着国旗、唱着国歌,对我们高喊:"滚出去,滚出去!”
LETICIA和那些刚才还在争吵的人,一下子团结起来,大家抱成一团,把孩子们和重病的人围在中间,忍受着向他们丢来的石块和拳脚。这时候,一个孩子,连病带惊吓,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他的母亲抱着自己刚刚咽气的孩子,哭起来,LETICIA也不由地悲从中来,紧紧地抱着发着高烧、喘不上气的RENATO嚎淘起来,她知道RENATO是一定要死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留住他,她现在只求他的器官可以在别人的身体中重生,为了这个目的,她爬也要爬到美国去。
接下来,在这里所有被大篷车遗弃的病弱人员,全都放声大哭起来,哭他们的国家失败,哭自己的苦难,他们哭自己不仅被家乡遗弃,还被同胞遗弃、被命运遗弃,被虔诚信仰的上帝遗弃。没有人需要他们,没有人在乎他们,就连青鸟也不愿意看见他们。
这震天动地的集体嚎哭,使得丢石块的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石块,拳脚相向的,收住了拳脚,抗议的人群中,有人抹着眼泪悄悄地离去……
不论别人如何选择,LETICIA去美国的信念没有丝毫动摇,为了她的RENATO。她用抗议人群丢下的国旗(反正不是洪都拉斯的国旗)把脚层层包裹起来,背着RENATO坚定地朝着美国—青鸟的家,走去。
一路上,看不到任何欢迎的笑脸,讨要食物,被人称作是“打秋风”的。当她对小孩子微笑时,大人连忙把孩子拉开,说他们是劣等人,是寄生虫,是坏人,是毒贩,是流氓。他们不允许他们的孩子与这些难民说话,LETICIA看到的全都是厌恶的表情。
“青鸟,你也会这样讨厌我吗?”
终于,LETICIA又看到了“大篷车”!这里是难民在蒂华纳可以领取到免费伙食的食物发放点,其中包括米饭、墨西哥面饼和鸡腿。她挤进人群,拿到了宝贵的食物,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居然是大婶!
“你的命真大,还活着!RENATO怎样了?”大婶问,并且看到了LETICIA背上背着的RENATO,“他也还活着!”
大婶说:“我介绍一个人给你,就是他,他叫TONY,认识他对你一定有好处。”
她指给LETICIA一个青年男子,他正在和很多墨西哥本地人交谈。见到大婶,两个人走到一边窃窃私语,过后TONY向LETICIA走来,当他看到LETICIA时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你的孩子?”见LETICIA点头,他又说,“还是那个病啊?饿吗?啊呀,脚都走烂了!”
LETICIA说:“还是?”
TONY说:“是啊,在海边!”说着,又拍拍LETICIA的肩,“你看,我们收容了很多带孩子的妇女,我们给你们吃的,发给你们鞋子,并且开车送你们去美国。”
LETICIA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他笑了笑,说:“去吧,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等着吧!”
大婶走开了,看了LETICIA一眼,说:"愿上帝保佑你!”就消失在难民之中。
第二天早上,LETICIA和其他的妇女都被叫醒了,几十个孩子和他们的妈妈,大人们都领到了食物,孩子们却被集中起来,LETICIA非常担心RENATO,坚持要自己抱着他,就与那些人争执起来,这时,TONY过来,问发生了什麽事,LETICIA说:“RENATO必须得抱着,他病得很厉害。”
TONY看了看RENATO说:“好吧,你带他过去吧!”
LETICIA抱着RENATO和那些孩子们一起,被带进了一个帐篷,接着门被封紧,门口则有四个大汉把守。这时候,进来几个人,他们带着橡胶手套,端着托盘,上面红红绿绿地摆着乒乓球似的小气球。接下来的情景,LETICIA在噩梦中都没有见过,他们按住孩子的身体,掰开孩子们的嘴,让他们把气球吞下去,吞不下去的,就灌食用油,直到气球滑进他们的胃里。看着孩子们惊恐无助的样子,LETICIA抱起RENATO就往外跑,被几个大汉住抓住了,他们抓住她的双臂,把她按在地上,她挣扎着、嚎叫着,哭骂着、哀求着,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RENATO被迫吞下了气球。接下来她哭喊着、忙着拍RENATO的背、揉他的胸,直到他千难万苦地喘上来一口气,LETICIA才抬起头来问看守的人:"你们给孩子们吞了什麽?”他们根本就不理睬她。
LETICIA发疯似地推开看守,跑出帐篷,在难民堆里寻找大婶,难民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谁都不认识谁,找一个人登天似的。LETICIA把RENATO背在背上,没头苍蝇似的扒拉着每一个女人,始终没有见到大婶的影子。这时候,人们开始催促着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上车,有人强拉着她往车上推,她挣扎着,突然看见在杂乱的人们的脚下,躺着一个人,已经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了,LETICIA觉得她非常像大婶,就拼尽力气甩开那个拉她的人,扑向大婶。根本顾不上问她伤得怎样,只是用力摇着她,说:“告诉我,他们给孩子吞了什麽?”
大婶睁开了眼睛,看见LETICIA,就拉住她说:“是海洛因……”她已经奄奄一息了,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TONY是我的儿子,他是帮派的头领,作恶多端。我,我,就是想帮他去美国,在那里他就算干尽坏事,坐牢也比在洪都拉斯强。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打我……”
LETICIA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不知道是怎样被人丢上了车的,车上都是孩子和他们的母亲,不等他们安顿下来,车子就发动起来,朝美墨边境飞驶而去。一车妇孺被晃得东倒西歪的。一些壮汉把他们围在中间,不许小孩子们喝水、吃东西,也不许他们上厕所。还一个劲地催促司机快些开。
LETICIA把RENATO抱在胸前,她知道他是会死的,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器官还能用在别人身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再次复活。可是,现在他的身体里有一包海洛因啊!
开始,车上都还平静,孩子们胆怯地依偎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几个小时之后,突然有一个孩子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倒在了车厢里。大家都十分惊慌,车子停了下来,TONY过来:“怎麼回事?不知道时间紧迫吗?不快点到美国,等孩子们把东西拉出来了,一切就都完了!”手下的人说:“你看这个孩子!”TONY看了看,对手下的人说:"是气球漏了,这孩子海洛因中毒了。你们怎麽做事的?为什麽不检查一下那些气球?”
手下的人说:"那这个孩子怎麽办?”
TONY说:“观察两个小时,如果缓解了,就让她妈妈说她感冒了,否则,就扔下车去。绝不能让她死在边境!”
LETICIA听了,立刻跪了下来,祈求上帝,求他无论如何保佑RENATO,让他死在美国,死在青鸟的家乡,让他的器官可以安全地移植到别人的身体里,可以在青鸟的身边幸福地重生。
但是,上帝没有听见她的祷告,接下来,不到一小时,就是RENATO开始了剧烈地心悸,剧烈的头痛和浑身抽搐。LETICIA知道,他胃里的气球也漏了。LETICIA的心痛啊! RENATO 的蓝眼睛变得浑浊,那是她要它们在美国的孩子脸上看世界的;他的心跳得像要离开他小小的胸膛一样,那是她曾经盼望着,可以在美国孩子胸膛里跳动的心;他无法呼吸,脸憋得青紫;脖子一直向后梗着,双手紧紧地握着……
“天啊!主啊!神啊!救救我的儿子吧!我不求他健康地长大,我只求多给他一点点时间,只求让他的器官健康,让他,让我的儿子,哪怕只是他的一部分,可以生活在青鸟的家乡!主,帮助我!”LETICIA跪在车上,把头撞得鲜血淋淋,“咚咚”的声音扰得司机没法开车,只得又停下来,TONY见是LETICIA,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的运气真是糟得可怕!”LETICIA一个劲地哭着哀求,终于得到了TONY的许可:“看在你帮助过我,就算是救了我。准了!”他让手下的人给RENATO灌下了半碗食物油,让他把那个气球拉了出来,幸亏只破了一个小洞,时间也不太长,RENATO的性命暂时得以保全了。
LETICIA和RENATO终于到了美国边境,她也拿到了移民局发号码。
“我会告诉移民官,我来美国,是寻找青鸟,让我的儿子的器官,可以幸福的重生在美国。”
美国,会接纳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