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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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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裂

作者:杨沐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188      更新:2014-03-03

       在那样的灯光下看,那粗糙的木桌像个砍尸板,古代埃及人在上面挖出死人的所有内脏,敷上药物,缠上绷带,做出流芳百世的木乃伊;或者是藏人天葬的垫板;有股味道飘出,浓腥的,这块板子令人崇敬。前女往一个厚底的玻璃杯里倒上一盎司酒,三倍的雪碧,她急于演示,还是我已经到了忽略细节的地步,一些飘着烟线的手势之中,只听“嘭”地一声,几串水柱飙在我身上。前女一声不吭地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她像跑到祭祀场上狂喝经血的班丹玛索杰姆女神,小小的肩膀圆圆的乳房真讨人喜欢。我第一次见她,看看能否喜欢她。
   那“嘭”地一声,从我飘着白翳的脑壳中炸开,子弹般穿过我的颈椎、脊椎,一通到底,直抵幽深的最深处,挤压,穿钻,“啵”地一声钻出——我身上的口子,好像再次破裂。
  让她们先试,我总是在最后,最后有最大的果子。龙舌兰酒。这是前女介绍的第三种喝法。一盎司酒,三倍的雪碧,“嘭”地拍一下,关键是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我没听她说了什么,我的身心全在感官,我的口腔充满了包裹着墨西哥浓情的小泡泡,小泡泡挤压我的味蕾,像春季里产在水草边的拥挤的蛙卵。我对右女说,有初什么的感觉。TV青年像从水里泅上来,说,初恋的感觉?我对右女说,初恋就太轻了。
  右女刚才还跟左女谈论波伏瓦。最近见面,她总用一定时间谈论波姐姐与萨特的第四种关系。我不参与。我也看波姐姐和老萨的书,但不谈论,一谈论,我们自己的学养就固定了那种关系。而那种关系的复杂、难测以及其个别性,总会比我们能表述的要多得多。我宁愿去感受,像一团雾抱拢一株大树。绅士A说,波伏瓦最后成拉皮条的了。他的意思是说,波伏瓦把跟她有关系的女学生介绍给萨特。右女的语速开始快了,提着小半口气:他们已经形成一个圈子,只有这个圈子里的人才接受他们的观点,那不就是只这个圈子的人才能互相sex。绅士B瞅着右女,他可能没想到这个女子在思考。女子开始说公众之外的话语。我不发言,如果要我说话,我就说,sex对萨特波伏瓦和那几个女学生已经不算个问题,波伏瓦和女学生当时情愿也好,过后后悔也好,那是女性在思考。女性的思考和她当时的sex,在一部分女性那里是分开来的。
  每次讨论波姐姐都会将我带入一个灰色的意境,银灰色光闪闪的思想交流,砖灰色的男女关系。男女关系不能说,一说就成了老妈子买菜。只能去感觉,只能去悟。右女则是这关系的专家,三年来她写了上千篇探讨男女关系的短文,每一篇都在寻找跟男人打交道的路线。我曾问她是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她说罗马不是男人,男人是卡夫卡的城堡你怎么也进不去。最近谈论波伏瓦可能是来拜老祖宗了,想在老祖宗那里找到办法。今天她说了一句话,说波姐姐和萨特的第四种关系,是男女之间最好的关系。右女不光理论还要实践,今天她组织这次聚会时说,必须带个男人来,否则别来。毫无办法,我和左女一人带个老朋友、绅士AB,他们像老侯爵一样只想在年轻女人身边转转,并以“转转”自给自足。我注意到右女今天的服装,新的,带着西南少数民族的文化符号,长袖长裤。
  
  这热带的十月中旬仅仅是没有热到流汗,换到窗下的座位,TV青年先把右女让进最里面,再让进我,自己坐在我的外侧。对,刚开始他坐右女身边。他在现场洗牌。
  我跟前女面对面,我看她,中间好像隔着去西藏的路,她在西藏呆过。跟西藏来的人说说西藏,是近两年于我最珍惜的话题,我总是又想说又舍不得说。当然我还是从最世俗的说起,心底里那些宝贝不遇到投机的人决不说出。我说第一次进藏在拉萨呆了六天,回来后头顶头发白了五分之一,现在,只所有挑染,是不得不掩饰越来越多的白发。TV青年批注道:美女啊!我靠右男的耳朵支棱起来。嗯——不特别。不过,且听着吧。前女说有人有失忆的症状。我说,回来后躺了半个月像冬眠一样,脱了层皮后才从高原症中缓过。我说当时的景象十分后现代,每天早上好像是从一堆皮屑里爬出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时,总看到自己光着皮肉在前世的黄土道上行走,黄土道上烟尘滚滚。你看到自己的前世是什么?前女检验我的成色似地问。我向她递过一眼,说前世的我是个光头壮实的乡下孩子,总是对自己硕大的本本儿乐不可支。一片笑声,前女幽幽的眼睛向我看来。绅士AB中的一个说,很多女人有男孩情结,但都希望下辈子做男人,你倒臆想上辈子是男人。排开众人的重重话语,我把目光投向前女,她正在看我。我们的目光像是有重量,挤压挡在我们面前的膜,我们好象相互看到了自己的前生后世。她是我的后世。我轮回几次之后,也会有巫婆般的相貌和自然耸起的妖精般的肩膀。她七岁前只能吃蒸米糕和白糖。
  TV青年的胳膊肘开始轻轻触我的胳膊,就像一张透明纸去碰另一张透明纸。这个人把写作的女子分成“意淫者(YY)”和“手淫者(SY)”,把网络上那些横空出世的女子,叫做“当众手淫”的。他们是这样分女人的?他们用快餐刀把写字的女子大快朵颐。他是TV人,在别人话题的间隙不遗余力地表白自己的工作。他的关键词是谈、操作,谈这个谈那个,操作这个操作那个,谁都能为他所利用,明星,舞台,聪明人的大脑,笨人的钱,利用他们(它们)做成一件件事。他以做成事为目的。现在他就开始操作。他每说完一段风光往事,都用英语重复最后一句话,然后看我一眼,如是再三。不过这种示意不会很多,就两三下,你要是没有回应,他就闪开了。打乒乓?老生常谈了!有魅力的运动应该是足球。我和我的女友们爱看足球,看一群男人抢一个球,使尽智力体力。抽烟,TV青年给我和右女点烟。他再次碰我,我知道有些人把每次出门当作艳遇的机会,实际上很多女子不在意碰不碰胳膊,而在意碰得好玩不好玩。一张有机玻璃纸碰另一张有机玻璃纸,只能导致三十分钟后TV青年让我和右女换座位。我鼓励右女,把绯闻进行到底。
  在某个我们没看到的时候,TV青年摸过右女一把。
  
  墙上有画,西藏风物的。法器的静物,红衣僧人,妇人的手,瘦小女孩窄窄的脸和吃惊的眼睛。小女孩很像小时候的我。画是前女画的。酒吧也是她的。她在西藏流浪了九年,又在内蒙漂流三年,现在漂到这个热带大岛。我的前方、她的背后,放着她在西藏摄影的幻灯片,现在正播天葬。砍骨头的声音,咵咵咵,每一声仿佛都楔进我的骨头。她的脸真小,额头鼓鼓的,头发像两片挂帘,从左头缝开始,一边垂直挂下来,另一边翻过头顶一个丘陵再挂下来。她看上去总有些抖抖的,肩窝和嘴巴里、那些黑洞的地方,深藏着秘密。我总担心,天葬师的砍刀会落在她的脑袋上。
  我的眼睛镜头一样捕捉她身上的片断,我看到她那双仿佛伸到强光下的手,总忍不住四处张望,想找到它投在别处的影子,看看是不是摇曳着巫术的烟雾。那双手明目张胆地对着我,就像一个女子的脚尖不由自主对着心仪的男子。我知道,这双倨傲的手已经锁住沉默寡言的我,它在观察我,想在我的肉上抓一把。你为什么要从一个地方流落到另一个地方,为什么需要在边远的省份不停地流动,你在找什么?我很想问她,很想小女孩似地拉着一个人的手,问她要找什么,找到了没有。不过有了刚才的目光交流,本能告诉我,我得像对待风流成性的男人,决不主动出击。
  
  左女,被酒精灌溉开始苏醒,从绅士AB的印度知识分子的“喀拉拉邦试验”的谈论中挣脱出来。她大声对TV青年说烟呢?我对你给两个姐姐烟不给我很有意见。对叫我树老师很有意见。你叫她们木姐姐草姐姐叫我树老师对吗?我有这么老吗?话语像头发一样飞扬。刚认识她时我用短信跟她有这样的交流。问:徐娘?答:后徐娘!我说,我爱后徐娘,并说生日快乐!她说,呀哈哈你来吧,我这儿一块蛋糕,就生日俩字,从中间切开,你负责“生”,我负责“日”。我脑子里立马闪出冒着气泡的笑声。说,想得倒美!你负责“生”,我负责“日”。她说好好好,只“日”不“生”,只“日”不“生”。 笑声是膨松剂,现在就在我们周围飘浮,泡沫般涌涨。左女点着烟,抽了口,翘着兰花指夹着。她一定想到看过的那些老电影。自己总结到,知识妇女也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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