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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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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

作者:邹蓉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135      更新:2013-11-21
文/邹蓉

气温下降。这个时候黄河流域开始降雪,北方已经进入封冻季节。

我在成都看不到飞雪,要看雪我就要走到离成都很远的地方,可是离成都很远的地方又不都是下雪的地方。

允许我颠三倒四的记忆,想不起是两千年后哪一年的十一月,我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上海。

这是我第一次到上海,我不是冲着上海的繁华来的,但我也说不明白理由就来了上海,可能是我去机场的时候要的是打折后最便宜的一个航班,而那天到上海的机票和时间刚好适合我的要求。

到上海已经是晚上了,从机场出来我全完看不清楚上海的样子,就匆匆住进了一家宾馆。宾馆是朋友推荐给我的,恍惚记得是航普宾馆,说是一家性价比很高的宾馆。

宾馆是新建的,既干净又便宜,朋友还说安全。住进来看了还真如这个朋友说的,很合我意。坐在软绵绵的床上,一路上的疲惫都可以卸下的时候,我突发奇想要去看上海的东方明珠电视塔,一有想法就按捺不住,我又奔上海的繁华去了。

出门前我从宾馆总台那里打听去外滩要怎样走,服务员建议我坐地铁去外滩。

因为是晚上,车上的人很少,坐在我对面的情侣依偎在一起,相互的脸贴得很近,有限的空间里流动着甜言蜜意,完全无视了他人的存在。我存在着,我以一种被忽略的方式存在,我以为这样的存在方式让人自在。我从两个人的关系联想到人的原始生存状态,以及他们相互取暖的样子,想像一直延伸到生命的诞生和传承,让人觉得奇妙又不可思议,而这样的过程又让我很享受。

尽量不去看两个人亲热的样子,却不得不把目光停留在其中那个女孩的手上,那是一双白皙的手,看起来极其柔软,被一个男孩紧紧地握在手里。女孩的手是我看到的最好看的手,手上没有多余的纹路,看起来极光滑又滋润。尽管我没能看清楚她的模样,但是我想有着这么一双好看的手的女孩一定不难看。相书上就有说过,看一个人的手是否匀称就知道这个人的长相,大凡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手都好看,那么反过来说,手长得好看样子就会好看。我根据自己长期的观察发现,长得好看的手和长得好看的脸相比,决定胜数的是手大过脸,这个是我自己得出的结论。所以,我断定这个女孩长得有如她的手一般好看,我绝没有探究的意思,任她把脸埋在男孩的怀里,任她陶醉,我绝不打扰。

一个人坐在这对情侣的对面,我形单影只地坐到目的地。

从地铁站出口到外滩还有一段距离,宾馆的工作人员对这段距离没有表述清楚,说很近,我实地走了感觉有点远。对于距离,我觉得人类缺乏一个统一的衡量标准,对于那些不确定的距离的表述多取决于自己内心感受的距离。我就因为这个说起来不远的距离,错失了看东方明珠的时间。穿过街,穿过胡同,我看到了东方明珠,可是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灯灭了,眼前瞬间就暗下来,站在外滩的黄浦江畔黑黢黢的一片,远处近处的灯再怎么卖力,也显得暗淡无光。我风尘仆仆地赶来,东方明珠却匆匆隐于夜晚的黝黑,我怏怏不乐,先前忘却的疲惫卷土重来,又额外地新增了几分。

快乐和不快乐瞬间交替,明明说了不是奔上海的繁华来的,可是当炫目的灯火在面前熄灭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无法适应,原来我不快乐是因为繁华蔑视我的存在,可是这也是因为我先蔑视了繁华。

一切皆有因果。

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又听到窗外有鸟叫的声音。推开窗户,窗外有一大院,院子里整齐有序地停放着很多小飞机,机身着迷彩色,像一群整装待发的小个子兵。我很好奇那都是些什么飞机?军用飞机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我关心的是否是战斗机?我找不到人问,看到有一个穿军装的人远远地从院子那头走过,扯开喉咙就喊:“喂——”没人理我。可能没听到我指向不明的问话,对于一个军人,他只听命于军令和号声。

于是我对自己说:“就是战斗机。”

由战斗机我想到的不是战斗,而是飞翔,那么关于这个小型的战斗机在上海的飞翔,我直接就想到了东方明珠,我想把飞机停在上海的东方明珠上面,哪怕只有一秒中,不是盘旋,是有接触的实际停留。当然我没有任何的不良目的,我所有的思想和行为与目的无关,这都归根于我经常出其不意的思想变化。

对于前一天晚上没有看到的东方明珠,我会再去。于是我又出发了,又坐地铁奔上海的繁华去了。

走进黄浦江畔的路边咖啡厅,我坐的位置透过玻璃窗就可以看到东方明珠。也许是我来得太早了,她轻纱妙曼地伫立在对岸,没有传说中炫丽,却有我意想不到的清新。我远远地坐在这里观望,看这一路远的近的万国建筑群:哥特式的尖顶、古希腊式的穹窿、巴洛克式的廊柱、西班牙式的阳台……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偌大的游乐园,或者说冒险家的乐园,感觉到了危险就潜伏在那些繁华中。我于是兴奋,比电影场景更为真实的画面:我被自己推到了中央,是否还要继续?

我在用一个幻想家的大脑在思考梦想家的问题,这样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却做得津津有味。我无法解释现在的状态:想不明白世界万物生灵的奇妙,分不清自然科学和非自然科学。我不能正确区别有规律和无规律的变化,凡是我先前不能认识到的变化,不论其有无规律,我统统按一种态度来处理,我觉得它们都是有变数的,这样的变数就引发出很多悬念,生活有了悬念就精彩,可以诱发求索的动力,让我的生命呈现出极强的张力。之于我是与疾病对抗,之于别人可以取于对方延伸的方向。

世界之大,男人和女人有那么多,在浩如烟海的人流中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携子之手,彼此信任,彼此照顾。这样的事情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可是又日复一日地发生着。

“我们结婚吧。”

在松哥和我之间,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愿不是我说的,当然如果是我说的也没关系。我和松哥的婚姻始于两者都心甘情愿,我们心甘情愿地被自己囚禁……

在这样的叙述方式中,我省略相识,跳过恋爱,直接进入婚姻,之所以有这样的表述不是缺少中间那些环节和过程,而且它们确实存在,只不过在生活中不知不觉被记忆修复和替换,最后放任为记忆的模糊。

松哥说我是一个要求完美的女人。

他说的是对的,生活本来就不完美,我却求其完美。

幻想可以美化生活,却又不能完美生活,我还是对其作了一些替代,然后就变得满心欢喜,长此以往的结果,那些经过加工改造的事情到后来就面目全非。如果现在要我再回过头去重现当年的事实,难保我会颠三倒四,实在是怕人笑话,怕人怀疑我的智力。

两个人之间的坦诚是否可以等同于人与人之间坦诚,好像是不能互划等号,又都是基于相互之间的信任,于是我就为坦诚和信任放置在一个特定的环境——婚姻。关于婚姻的种种传说,我不知道是应该信任婚姻本身还是婚姻中的主题,我连信任的对象都没搞明白,经我说出的句子显然是缺少宾语,缺少对象,所以我现在还是比较混沌,这就有可能让我成为不被信任的前提。

头痛。

想起我要的咖啡半天没来,情绪就突然解脱出来,抬起头来寻找服务生的时候,咖啡端过来了:“您的咖啡,让您久等了,请慢用。”

装有咖啡的杯子接触到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服务生冲我微笑,我也冲服务生微笑。就在服务生往我面前放咖啡的时候,他挡住了我前面的视线,但我还是能从桌面和他的身体之间的空隙看过去:看到女服务生在整理桌布。想必是我来得太早,还捡了一张没来得及铺桌布的位置。也许这女服务生并没看到我的到来,她完全没有理由不给我铺桌布,这不是上海应该有的态度,但这样的遭遇只能说明是我来的时间不对。自作聪明地为事情作出解释,还为一个样子都没看清的女孩子开脱,以为男生和女生的工作大致也是分了服务对象的,所以我的句子不能缺少宾语……

想象总是让人愉快。

就在服务生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把放出去的视线收回来寻找我的咖啡,我看到的事情突然就有了变化:我的咖啡自己变动了位置,它竟然自己跑到旁边去了。一杯才放在我面前的咖啡自己跑到对面去了,对我显出它极不情愿,然后又自顾自地在一旁热气腾腾地散发出香味来诱惑我,更诱惑人的是比香味更奇妙的东西,我想对面这个空位应该是坐有人,我试图看清楚却没能如愿,可是咖啡都看到的人应该是存在的。

有人坐在我对面,坐在我对面的人抢了我的咖啡,抢了我的咖啡还不让我看到样子,这根本就是不让我看到事情的本质,还企图蒙蔽我的眼睛。既然不让我看到,那我就不看吧,感觉在这个时候比眼睛来得更直接和细腻,所以我相信一定是有人来了,又坐在我的对面,明目张胆地抢了我的咖啡又不让任何人看到。

让我来猜想坐在对面的人,关于这个我看不到样子的人,我还是简单地把其作为人来猜想,简单地把其作为男人和女人来猜想。

如果坐我对面的是一个男人:他抢了我的咖啡。男人不至于那么没风度,所以一个男人不会抢女人的咖啡。如果有男人要抢我的咖啡,那这个男人肯定认识我,还和我很熟识,抢咖啡不过是故意逗我,现在这杯咖啡已经放在他面前了,他并没有喝,咖啡放在那里还是我的,所不同的是现在咖啡不在我的面前,咖啡又还是在我的面前,咖啡在离我更远一点的面前。

如果坐在我对面是的一个女人:她抢了我的咖啡。相比之下女人更喜欢抢别人的东西,那么这个抢我咖啡的女人肯定认识我,而我可能不认识她,这个女人喜欢上了我的咖啡,因为这杯咖啡是我的,她把咖啡从我面前抢过去放在自己面前,事情做得一点都不含蓄,还带有挑剔,这是对我宣称这杯咖啡是她的了。

两种假设皆有可能。

前者是默默地陪着我,想给予关心和呵护,又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模样,他抢我的咖啡是在逗我,因为他喜欢我,那么他会在咖啡可以入口的时候还给我,这是一种情调变换成给予和满足。

后者是在暗地里关注我,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我要一杯咖啡的样子。她以为来的时候不让我看到,我就真的看不到了,可是我已经感觉到她的存在,感觉到她冲着我的妒忌和敌意。我不能让这样的阴谋得逞,最初把其作为女人来猜想她的时候,我就没想看清楚她的样子,我将计就计,对方可以用感觉蒙蔽我的眼睛,那么我就用眼睛来蒙蔽她的感觉,这必须要我的感觉听命于我的眼睛,做出一副显山不显水的样子来,假意理解为这个女人渴,渴及了,她因为口渴表现出极强的侵占。不就是一杯咖啡吗?我请,不对,不是我请,是给她。

那么我要为自己另要一杯咖啡。

调过头又叫服务生过来。

服务生快手快脚地过来,谦卑地站在我旁边:“请问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我要一杯咖啡。”

服务生看着放在我对面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小心翼翼地问:“还要一杯咖啡吗?”

“是的。”

“还要一杯什么咖啡?”

“一样的。”

“一样的咖啡?”服务生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我差点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本来说话已经轻声轻气的了,到最后好像变成在考验我的听觉。

不想重复这样的对话,我以为表述已经很清楚了。这个长得还算阳光的大男孩因为说话的音调突降,让我看出了几分诡异,他竟然没能把持住自己的诧异表情。我还从他的表情中不能判断出事情的状况,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坐在我对面的人,可是他在看看我的时候看了对面的咖啡,在看对面咖啡的时候他还看了对面的座位,他的表情什么都不能说明,诧异是肯定的,可是原因不明。

我不能问这么一个小青年对面坐了什么人,问了也是白问,不管对面坐的是男是女他都不会认识,再说坐我对面的人不让我看到,自然也安了心不让别人看到,要是别人没有看到,我说出来会吓坏别人,结果大有可能以为我这人有毛病。但是,如若他已经看到坐在我对面的人,我这个样子仍然显得很有毛病,这样想来事情就有点复杂了,可是我还是愿意从他诧异的表情中理解为他看不到,自然也看到坐在对面的人抢我的咖啡,我都看不到的他自然是看不到,这不能怪他。

所有的对话都应该言简意赅,以此减少语言会出现的纰漏,让事情显得我能够轻易应对,我也确实能应对,我不会因为一杯咖啡就把持不住。

我随手在书报架上拿了一本流行杂志,尽捡那些化妆的图片看,上面都讲当下流行的颜色,示范怎样上妆,细到说眉毛要画多长,还拿眉笔从眼角到眉尾处比划出合适的长短,又说怎样上腮红和唇彩……我又把一件事干得津津有味,还如此漂亮。我随便假想坐在对面的隐形人不让人看到样子的原因,可能不喜欢自己的样子,此样子是彼样子吗?如果简单的样子可以用化妆的方式来改善……这话好像只是针对女人而言,无意中我发现自己把对面的那个人当女人来对应了,我现在的样子无疑是在刺激对方,不就一杯咖啡么?

咖啡还没有上来,那个铺桌布的女孩过来了,她冲我笑:“不好意思,早上有点忙,没来得及把桌布铺上,我还是把桌布给你铺上,这样会暖和一些。”女孩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桌布牵开来,只等我起身。男孩慌忙过来把对面的咖啡端起来,我把身体往沙发里靠,女孩把桌布铺上来,双手分别往四方抚平桌布,服务生再把咖啡杯放上来,就听不到玻璃碰撞的声音了。

先前的那杯咖啡放在我的面前,我一下子有了咖啡,还可能有两杯咖啡,两杯有着不同温度的咖啡。我不知道服务生是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之前这杯咖啡明明是放在我对面的,现在他把咖啡端回来放在我的面前,其中有何含意我不想戳破,可是他的举动告诉我:咖啡是我的。是的,不管对面有没有坐人,咖啡是我为自己要的,所以咖啡应该是我的。我和那个抢我咖啡的人都不明白,抢不过是一个动作,归根结底咖啡还是我的,所以要放在我的面前。我以为作为一个局外人,咖啡的归属很能说明问题,试想对面那个人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又上来一杯咖啡,我把两杯咖啡并排放在一起,我在等坐在对面的人,等对方再来抢我的咖啡,或是才上来的这杯,或是之前已经上来的那杯。两杯咖啡并排在我的面前,没人动我的咖啡。杯子里冒出的热气原本应该是平行,此刻却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缠绵悱恻,让我舍不得将它们分开。

我还放了一杯咖啡在对面,我说过一杯咖啡的问题,可是咖啡的问题还是变了,我收回了我原来的咖啡,给了对方才上来的咖啡,服务生的动作让我知道什么是我的,之前那杯咖啡就是我的,所以我更懂得怎样把持自己。

那个坐在我对面的人,我还是看不到,可能就在女孩往玻璃桌上铺桌布的时候走了,也可能在男孩把两杯咖啡都放我面前的时候走了,还更有可能是我把才上的咖啡放在对面的时候走了,之前没有让我们看到是怎样来,也就不可能让人看到会怎样的走,但我感觉到已经走了。

我也要走了,今天晚上我就离开上海,我不是冲上海的繁华来的,可是我又身处在上海的繁华中。在外滩,我看到了东方明珠的静谧和稳重,让我意会的是东方女性应该有的贤淑。那么,我断然是不想晚上再来看她一袭珠光宝气盛装出场的样子,希望在心中仍然保留一点私密,决不探究到底,留点想像的空间给自己。

我要尽快离开上海,在天黑之前。已经进入小雪了,我要去到有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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