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芳

说起皮匠和四疤子的爱情故事，我就有点羞赧。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考虑了三天三夜，我怕写他们的爱情故事会污浊了村庄前那条清澈的爱情之河。
四疤子是皮匠的侄子，皮匠是四疤子的叔叔。这是不争的事实。
四疤子脸并不疤，是因为我们这里想孩子易养取的贱名。四疤子六岁死了爹娘，跟着皮匠走村窜户做篾匠活长大的。
皮匠身子骨单薄，年幼的侄儿——四疤子渐渐长成人高马大的漂亮后生。长大了的四疤子不爱跟在皮匠身后做篾匠活，却喜欢跟血性男子汉去外乡放排，到山里跟男子汉们拼劲扛树，一身的肌肉疙瘩像练过举重的运动员。
皮匠三十岁了还没讨老婆，有一年春天，四疤子去放排，皮匠跟着去买蔑器。
天色傍晚时，两叔侄停在山弯竹林边休息做饭，吃完饭，皮匠拿出竹笛吹了一首又一首山歌调，四疤子不会唱，就跟着嘿嘿笑。皮匠教会了四疤子很多篾匠绝活，就是教不会四疤子吹笛子。
山弯边，竹林深处掩映着一户人家，门槛上坐着十八岁的叶子。
叶子跟四疤子差不多大，前年母亲没了，父亲跟村里的一个寡妇好了后，叶子就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家，
叶子喜欢吹山歌调，一个人的时候，拿片树叶儿呜呜地吹，吹不好，自笑一回，望着竹林稍出神。
皮匠的笛子悠悠地传入了竹林，叶子背起蔑篓去竹林采笋子。
采笋子的叶子一根竹笋也没采到，直坐到月上梢头，一阵冷风才吹醒了叶子，赶快跑回家，梦里继续听笛音不绝于耳。
第二天醒来后，叶子就坐到竹弯边等四疤子的排回来。等到第四天，四疤子远远就看到一个人站在竹弯边招手。
靠岸后，叶子说要买皮匠的蔑器，皮匠任她挑，几件蔑器叶子足足挑了一餐饭的时辰，皮匠笑着问英子：“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蔑器，我下次带来，这是卖剩下的，估计你也看不上。”叶子痴痴地说：“就是蔑器太好，件件都想要，没钱可不可以拿人抵账？”皮匠觉得好笑，就都送叶子，让叶子给他们做餐饭，拿饭钱抵账。
后来，叶子坐着四疤子的排，自己来给皮匠做饭。皮匠捡了个便宜媳妇。
坐在四疤子排上的叶子，是不知道背后有双似懂未懂，朦朦胧胧的眼睛也在看着她的。
直到叶子给皮匠生下了三个孩子，二十六岁的四疤子还没找对象，叶子就四处托人介绍，四疤子一点也不着急。
皮匠经常在外做篾匠活儿，四疤子反正是跟着叔叔长大的，
长大了的四疤子从不提要分家，他乐意包揽家里全部的重活累活，闲下来就逗侄子侄女玩。
最让四疤子满意的是每天出工回来，叶子都煮好了喷香香的饭菜，烧了洗脚水，他觉得叶子像母亲也像电影里的那个小花。小花只是荧幕上的影子，可叶子天天给自己煮饭吃。
冬天最清闲，叶子在电灯下纳鞋底，给叔叔也给四疤子做鞋子。叶子浓浓密密的眼睫毛覆盖住弯弯上翘的眼睛，四疤子就觉得叶子是天上下凡的七仙女，来给他和叔叔解难的。
四疤子二十八岁那年，一向清瘦的皮匠越来越不行了，终日咳嗽，院子里有人说，坡顶上的皮匠得了肺痨。果然半年后，皮匠就吐血而亡。
没了皮匠的叶子还很年轻，依然鲜嫩得像一朵花儿。只是皮匠去后，叶子眼睛里的湖水深了，藏着隐隐的忧伤。
皮匠不在了，四疤子搬出来住了，半年后，血气方刚的四疤子就修了一栋两层楼的新木房，亮亮堂堂的，很是气派，大家说四疤子要结婚了。
可四疤子并不急着结婚。
慢慢地，叶子眼睛里的忧伤淡了，偶尔还看到一丝波澜，含着隐秘的笑。
后来，村里人就都嗤嗤地笑，说四疤子屋坎下藏着秘密。什么秘密呢？我们大家都去看，看到四疤子屋坎下是皮匠的屋呀。
大人不肯说，只指着溜溜光的一道坎说，每天晚上有人不走大路，就走这道陡坎下去。
下去干什么呢？
有人说是偷菜。
偷菜？下面没有菜园子，勤快的四疤子都把菜种在对面的土坎上，一畦一畦，韭菜成团，黄瓜成架，紫色的茄子在风中摇着铃铛，四季豆爬上了木扦杆，黄花菜正蜂飞蝶舞地热闹，丝瓜绕藤，南瓜有轮子大.......
我们还问，大人就告诉我们说，等到秋天结果了就知道了。秋天来了，我们只看到叶子腆着肚子，快要生了。
叶子生下个女娃。从此叶子家很热闹，哥哥姐姐叫小的妹妹，最小的妹妹叫四疤子：“爹爹！”，哥哥姐姐叫四疤子“阿哥！”。
四疤子听了，响响亮亮地应着，将弟弟妹妹女儿一起搂进怀里亲着。
老辈人就叹息：“四疤子咯条儿，造孽啊，乱了辈分。”
四疤子乱了辈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要将四疤子绑了或者将叶子浸潭。反而说：“皮匠可怜的娃，要是娘嫁人了，怕是要饿死！”
满妹子两岁时，四疤子将自己的娃和皮匠的娃都接到了新瓦房里，四个娃在四疤子的操持下，都过得富富贵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