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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分歧

  铁岭镇乃桂东重镇,位于广西、广东及湖南的交界处,自古就是人杰地灵、商贸繁荣、卧虎藏龙之地。
   
  许耀宗率部众策马进镇,放眼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东方行虽然因公事经常来铁岭镇,对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但他还是不由得叹说,铁岭镇果然名不虚传,比骑峰镇不知繁荣多少倍。许耀宗见东方行如此抬高铁岭镇,又不满地剐了他一眼。东方行不敢再多言,扬鞭一甩,胯下马儿蹴地向前跑。
  一行人来到西街。
  眼前出现一座豪宅,门口两边各立一尊石狮,朱漆大门上方刻着两个大字:袁府。
  这就是袁飞的宅院。东方行跳下马,对许耀宗说,总管,你先侯着,我跟守门家丁说一声。许耀点点头。
  守门家丁也迎了上来。东方行说,我们是从骑峰镇来的,劳烦这位兄弟报知袁老板,就说是骑峰镇官府总管许耀宗大人求见。守门家丁朝许耀宗打量了一眼,说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事实上,东方行的担心是多余的。不一会儿,守门家丁出来,向许耀宗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我家老爷有请许总管。
  袁飞60有余,牛高马大,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据说,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豪门出身,从小父母双亡,九岁那年被山匪抓进山,从那时起就跟着山匪练习武艺、打家劫舍,20岁不到就独自闯江湖,打拼数十载终成一方霸主。许耀宗早知他是黑道上的重量级人物,但俗话说得好,只要有利益,白道黑道都是一个道,白猫黑猫只要闻到腥味都会露出本性。因此,他也早想结识他。
  见许耀宗和东方行进来,袁飞欠了欠身说,早闻许总管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请坐。
  许耀宗打了个拜谢的手势,徐徐落座后,说袁老板,今日前来打扰,实在是有要事相求。袁飞说,许总管客气了,有事请明说。许耀宗便把来意一一相告,并将盖有虎形红印的字条递给袁飞。
  袁飞虽不是公门中人,但他平生过半的时间都与官方打交道,自然见过“伏虎牌”,并知道持此牌者身份非同一般,不但可在全国各地畅通无阻,必要时还可以随地随时调用兵马。当即便说,上峰信任我袁飞,我当然倾力相助,只是,许总管,有一点我不明白,盘静兰又没犯命案,也不是什么朝廷重犯,再说她已不在骑峰镇境内,为何还紧追不舍?
  实不相瞒,盘静兰父女在骑峰镇带着土垌寨人屡次与官府作对,如今,盘天鹰虽已丧命,盘静兰也已逃离骑峰,但骑峰镇以及周边镇村的瑶民都纷纷效仿盘静兰对抗官府,把盘静兰视为女英雄,若不剪除盘静兰,只怕会带来更坏的影响,各地蛮瑶会更加肆无忌惮,所以,这才引起上峰的重视。许耀宗一边说,一边观察袁飞的神色。
  袁飞时而竖耳倾听,时而似有所思。他说,许总管,你所说的一切,我早有耳闻,这个忙我会考虑相帮的,只不过,我袁飞从来不做没收获的事,
  这……许耀宗不知袁飞所指。
  东方行曾在黑道上混过,多少了解袁飞的品性,见许耀宗面露疑难之色,便心生一计,附在许耀宗耳边悄声道来。许耀宗会意,朝袁飞哈哈一笑,说当然,我们不会让袁老板白干的,盖云寨虽无金银财宝,但美女如云,不说别人,单说盘静兰的表妹冲花,还有一个叫环珠的瑶女,就能倾倒无数男人,袁老板,到时你把冲花和环珠带回府上,岂不任你消遥自
  这么说,我袁飞一定要上盖云山了,会一会什么狗屁女英雄盘静兰。
   
  盖云山南边有一个人称“仙女浴”的瀑布,瀑高百余米,常年浪花飞舞,蔚为壮观。瀑脚下有一个直经20多米的天然浴池,池水清澈见底,远看如绿席,近看如亮镜。
   
  这天,盘静兰、环珠、冲花和数名瑶女在地间劳作后,觉得闷热难奈,便结伴来到“仙女浴”沐水。“仙女浴”位处大山深处,平时极少有人过往,姑娘们便一个个放心地脱去外衣,赤条条地跃入池中。在浪花水雾的笼罩下,池里的一条条“美人鱼”尽情嬉戏,他们有如仙女下凡,一个比一个妩媚,一个比一个白嫩,一阵阵清脆爽朗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林间。
  洗了一阵子,环珠似乎有些不悦地爬上来,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板坐下,形如发呆地看着池中的其她姑娘嬉水。
  盘静兰眼尖,觉察到环珠的异样,就从池里爬上来,坐到环珠身边,说环珠,大家都玩得很高兴,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环珠用手捂着鼻梁说,静兰姐姐,看着这个地方,我突然感到很难过,我不想洗了,我想回寨子了。
  你到底怎么啦?盘静兰用手摸了摸环珠的额头。
  静兰姐姐,你不要笑话我,我只是想起我的哥哥,还有可怜的阿曼姐。
   你哥哥,你哥哥不是挺好的吗,阿曼,谁是你阿曼姐?盘静兰听得一头雾水,非要环珠说出赵山宝和阿曼的事。
  原来,阿曼就是赵山宝的未婚妻。3年前的一个夏天,赵山宝和貌若桃花的阿曼一起来到“仙女池”看瀑布,并双双入池洗浴。正当他们沉浸在爱河之中时,被上山狩猎的袁飞撞见,袁飞一见阿曼便起了邪念,仗着人多势众,他当场抓走阿曼,还打伤了赵山宝。当天夜里,袁飞在家里大摆酒宴,非要逼阿曼做他的三姨太,阿曼不从,趁人不备拿起桌上的剪刀自杀身亡。赵山宝不知阿曼为了保清白已遭厄运,连夜带伤赶到镇上救人,结果,不但连阿曼的尸体都见不着,还被袁飞的手下打成重伤,幸得铁岭镇捕头范羽救走。伤好后,赵山宝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常常独自躲进荒野之地练射弩术。他很清楚,袁飞财大气粗,手下有数十名护院打手,袁飞本人又有一身武功,要想取袁飞的性命为阿曼报仇并非易事。于是,3年来他偷偷苦练射弩术,发誓有一天要让袁飞血债血还……
  环珠想起惨死的阿曼,想起可怜的哥哥,不由得心酸抽泣。
  盘静兰安慰了一番环珠,自己心里也颇觉难受。一方面恨袁飞胡作非为,一方面替赵山宝难过、惋惜,她万万想不到,赵山宝如此重情重义,为了未婚妻差点送了命。
  嘘叹之际,盘静兰自言自语说,我果然没猜错,山宝就是蒙面人。
  环珠说,静兰姐姐,你在说什么蒙面人呀?
  盘静兰不想隐瞒环珠,便将他们几次得到蒙面人相助的事述了一遍。
  静兰姐姐,你猜的不错,你说的那个蒙面人肯定是哥哥,在盖云山及周边几个村寨,还没有一个人的射弩术比得上哥哥。环珠自豪地说。
  盘静兰想起蒙面人敏捷的身手,又想起赵山宝的厚道热情,顿觉心里甜丝丝的……
   
  雨过天晴,空气温黏湿润,户外的树叶还背负着雨珠。
  盘静兰决定亲手揭开蒙面人的面纱。
  她踩着湿漉漉的山道走了一个小时,又在丛林中穿越半个小时,走到赵山宝练射弩术的地方时,她身上的衣服已湿了大半。
  这是一处山间的草坪,场子上立着几个草人,草人的身上都是千疮百孔。盘静兰站在其中一个草人面前凝视良久,看着草人身上的小洞,盘静兰的脑海仿佛出现赵山宝举起弓弩向草人射去的样子,他一定是把草人看成是袁飞,他的眼睛一定闪着愤怒的火花,他全身的力量一定集中到尖利的箭头,那支利箭毫不留情地射进草人的身体,就像射进袁飞的心脏。
  往四周望了望,并不见赵山宝。盘静兰便喊赵山宝的名字,可她连喊了6次,都听不到任何回答。她想,赵山宝到底去哪里呢,他是不是看见我来了,就故意躲开我?不,不会的,他躲我干吗,我又不是母老虎。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朝不远处的木屋走去。
  她推开木门,惊奇地发现,屋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弓弩,粗略算了一下,大概不下一百支。心想,赵山宝真有能耐,这么多弓弩,需要多长时间和多少精力造好啊。她取下一支最大的弓弩,细细端详,发现这支弓弩与蒙面人使用的弓弩十分相似。原先,听了环珠的话,她还不完全相信蒙面人就是赵山宝。此时此刻,她终于确认蒙面人就是赵山宝。不知为什么,握着这支赵山宝常用的弓弩,她脸上竟泛起一层红晕,她似乎闻到赵山宝的气味,感受到赵山宝的体温,脑海里又浮现赵山宝的身影。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盘静兰听到有人说,谁在屋里?是赵山宝!盘静兰听出是赵山宝的声音,慌忙放好弓弩,快步走出来,目光,她的目光刚好与赵山宝的目光相碰,她脸红了,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赵山宝也一愣,说,噢,是静兰,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是环珠告诉我的。山宝,你的事环珠都跟我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早知道你就是蒙面人,我也好好对你说声谢谢呀。
  这都是小事,哪用得着说,都过去了,静兰,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说话间,俩人已并肩走在草坪上。
  山宝,都过去几年了,你打算怎么对付袁飞?
  我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办法,有好几次都想下山找袁飞,但就是下不了决心,有时我想,袁飞固然可恨,但就算我杀了袁飞,为阿曼报了仇,可我又得到什么呢,弄不好,袁飞死后,他的后人还会找上门来,这样没完没了地斗下去,何时才能结束?所以,有时我真的想放弃报仇,只要袁飞不来找麻烦就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阿爸死后,威叔和大虎曾多次催我去找许耀宗报仇,可我就是狠不下心来,有时我想,这世上要是没有这么多纷争就好了,平静地过一辈子是我最大的愿望哩。
  我也是盼望早日过上好日子,静兰,等着吧,只要我们凭双手努力去争取,好生活很快就会到来的。
  真的吗?
  真的!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过去多久,盘静兰和赵山宝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握在一起……
                
  这时,远山突然传来宏远响亮的木鼓声。赵山宝暗叫不好,说有人敲木鼓,寨里肯定出事了,这是信号。盘静兰说,那我们赶快回去吧。赵山宝跑回木屋取木弩,出来时,发现盘静兰已消失在丛林中。
  盘静兰和赵山宝汗淋淋地赶到寨子时,正看见黄克扶着一名受伤的寨民返回寨子。黄克说,两位寨主,不好了,许耀宗带了20多名官兵又杀上山来,袁飞也带了20多名打手帮许耀宗,我们已有不少人受了伤。盘静兰焦急地说,总寨主呢?黄克说,在寨门呢。
  俩人一口气跑到寨门,只见赵三公站在高处指挥众寨民,汗水已浸湿了他的上衣。见盘静兰和赵山宝回来,赵三公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他说,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许耀宗像一只恶狼扑上来,还把恶霸袁飞叫上,你们还不回来的话,乡亲们就吃大亏了。盘静兰来不及解释,放眼望去,看见盘天威、黄天霸、赵伍、大虎等人一人对付多名官兵,已节节败退。她大怒,一个大跃步到了许耀宗跟前,替回了盘天威。许耀宗收回剑,后退两步说,盘静兰,你终于肯露面了,早应该这样啊,免得盖云寨的弟兄为你受苦。盘静兰说,少废话,想抓我,没那么容易。说话间,她的双拳已化作一股强力向许耀宗逼去。
  袁飞也是赤手空拳,但他的臂力远远超过许耀宗,在盘静兰和许耀宗交手的几分钟里,他就击倒了几名寨民。正当他洋洋得意时,突然从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袁飞,你这恶贼,别太猖狂!他往寨门定眼一看,原来是赵山宝。在他印象中,赵山宝只是一个草包,因此,他根本不把赵山宝放在眼里,说,赵山宝,当初我的手下手软,让你捡回一条性命,今天怎么啦,你这只瘟鸡也会挺脚?赵山宝冷笑两声,突然,他快速举起弓弩,手一拉一放,一支利箭真指袁飞。袁飞还没明白过来,左肩已被利箭刺中。再看赵山宝,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袁飞暗暗发惊,又听赵山宝说,袁飞,今天不杀你,你还不快滚下山!他已领教过赵山宝的厉害,急忙喝令手下人撤退。
  袁飞一走,许耀宗顿感压力,又见赵山宝手中的家伙确实了得,心便虚了。可是,当他欲离去时,盘静兰却一个箭步扑上来,趁他分神的时侯将他打翻,大虎等人也迅速过来,将他捆了个结实。东方行见许耀宗被擒,已无心恋战,带着其他官兵纷纷逃下山。
   许耀宗被五花大绑地押进总寨议事厅。门外已聚集了近百名寨民,厅里又聚集了数十名各分寨正副寨主及骨干成员,人人都盯着许耀宗。这也许是许耀宗平生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他的脸上和手心都冒着汗,双腿微颤着。他明显地感到,那些寨民正愤怒地看着他,他们眼里射出来的是火,熊熊火焰似乎要将他燃灭。但他毕竟是地方官员,他想区区老百姓能将他怎么样。所以,他仍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看着赵三公和盘静兰。
  赵三公出奇地平静,他一挥手说,来人,把许总管身上的绳子解了。
  黄天霸疑惑地看着赵三公,但还是命令寨民给许耀宗松了绑。
  许耀宗抖抖身上的尘土,说,赵总寨主,今天许某落在你的手上,我劝你,要么把我放了,要么就亮出你的招数处置我吧。
  赵三公并没有回答许耀宗的话,而是朝众寨民说,你们都说说,到底怎么处置许耀宗?
  赵三公此言一出,厅里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有的说,把许耀宗的耳朵割下来,看他以后还不听话;有的说,把他绑在深山里的老树上,让野狗和毒蛇去折磨他。大虎怒视着许耀宗,说,照我说,干脆把他杀了,免得我看见他就心烦。
  许耀宗听得心惊肉跳,他铁青着脸说,赵进通,识相的赶快把我放了,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若不然,我叫你们永世不得安宁。
  盘静兰跟赵三公耳语了几句,赵三公了点头。赵三公说,姓许的,你听着,我们盖云寨不是土匪窝,我们讲的是先礼后兵,我已警告过你,但你仍一意孤行。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写几个字,写下保证书,声明从今往后不再进犯盖云寨,不再与盖云寨人为敌,我就放了你。
  大虎未等许耀宗答话,便抢先对赵三公说,总寨主,这万万使不得,放了许耀宗就等于放虎归山啊,再说,害死鹰叔的主谋就是许耀宗,我要为鹰叔报仇。
  大虎,总寨主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别冲动。盘天威拉了拉大虎。
  威叔,你别拉我,难道你不想为添叔报仇吗。大虎拔出短刀,一副拼命的样子。
  大虎,把刀放下,一切听总寨主的!盘静兰的声音不大,却镇住了大虎,他收回刀,默默地坐回原位。盘静兰走到许耀宗面前说,许耀宗,我们不杀你,已算是最仁义的了,怎么样,你写还是不写?
  许耀宗不敢正视盘静兰,却做出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样子,对盘静兰的话置之不理。
  赵三公看看天色已晚,许耀宗又不愿写保证书,便说,许耀宗,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儿你必须做出选择。说完,他叫黄克等人把许耀宗关进附近的柴房里。
  入夜,秋风吹来,山上的气温骤然降低。 许耀宗卷缩在柴房的墙角,双眼不安地看着窗外。窗外的月光忽亮忽暗,许耀宗的心情也随之起伏。他想,明天应该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若不写保证书,他也许会命丧盖云山;若写下保证书,回去如何向上级交待?自己的脸面往哪搁?进退两难之际,他不停地翻身,叹气。此时此刻,不知怎么的,他特别渴望棕皮蒙面人的出现,他相信棕皮蒙面人会给他指明一条出路。
  深夜。
  朦里朦胧中,许耀宗依稀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看着柴房门。柴房门并未打开,却传来一阵对话声。尽管外面的人说话很小声,但在万物俱静的夜下,许耀宗仍听得清清楚楚:
  大虎,你要干什么?
  我要杀许耀宗。
  不行,大虎,这个时侯不能杀许耀宗,要杀,也要等明儿光明正大地杀。
  唉,副总寨主,你跟总寨主、盘寨主都被许耀宗蒙骗了,你真以为许耀宗写下保证书就不会再来闹事了,告诉你,许耀宗是一条豺狼,狼性难改。
  说什么都好,但就不能动许耀宗,这是总寨主的命令。
  副总寨主,你平时不是挺恨官兵的吗,今天是怎么回事,反而护着许耀宗这狗贼?
  那是两码事,听我的,把刀收起来,赶快离开这里。
  ……
  柴房外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许耀宗听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听出来,是黄天霸和大虎的声音。心想,好险,要不是黄天霸阻拦,自己说不定就成了大虎的刀下鬼。
  许耀宗不敢再闭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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