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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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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寻找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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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蒋蜜嫁到法国去后,凌辉与姚天祥已不再成为情敌。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间也比从前多了。而且他们达成一种共识,就是如何在新经济下寻找精神家园。现在他们两个都是上海这座大都市里的单身贵族,无论情感和精神,小我和大我,他们都需要有一个归宿。然而他们的归宿又在哪里?那一天傍晚姚天祥走在满地凋零枯叶的大街上,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虚无、忧伤与苍凉感。是的,他经历了那么多,内心已经伤痕累累,但面对不断前进着的上海商界,他的对手也越来越多。如何站稳脚跟,已不再是仅仅与邵氏集团竞争的事,而是面对整个上海商界,他能否像三十年代浙军进入上海滩那样干出名堂来。
       姚天祥的天祥集团公司与凌辉的夜总会、酒吧不同,无论他的电脑公司还是房地产公司都存在着更大的机遇和风险。所以艰辛、挑战每天都是无可避免的事。姚天祥感触颇深。他觉得人生就像一条曲折的河流,也许拐一个弯就风生水起,江宽河阔。如今有一个热门的说法,就是引进“海归派”。“海归派”的具体内涵就是在中国生中国长,尔后赴美英德法意日荷西澳韩等国学习,学成后回大陆工作创业反哺这一片热土的人士。姚天祥忽然想天祥集团公司要上去就要不惜代价引进“海归派”人才,人才是个宝哪,海归派学者们有许多优秀的思路、专利技术成果和管理知识。他们都明白一个项目,往往涉及到许多领域。比方说房地产调研,牵涉到环境,城市规划,机械等方面问题。有了合作团队,就可以充分发挥资源互补共享优势。过去各个领域专家间没有明确连续的衔接点,没有共同效益的体现。现在是市场经济智慧价值化,那些海归派专家已在国外学到了先进的科学知识和管理经验,具有国际化的视野,又了解国内情况。国内外的优势结合,把国外最新的信息、项目、技术等方面的资源和自己的研究成果传递给产业界,直接替企业做科研和管理,产学互动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因此海归派的海外资源,是一种无形的资产。姚天祥想尤其是“入世”后,对天祥集团公司发展绝对是有好处的。
        那时候外国企业要进入中国,在做前期调查和咨询上来说,肯定首选有“海归”背景的公司。西方人经常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尊重你的权利。”有海外生活背景的人能深刻体会,并与他们迅速沟通。把西方对规则的理解和东方对人情的练达,巧妙地结合起来。即懂国际惯例,又了解国内的市场行情。这种中西融合的优势,能调解东西文化的冲突。可以起到一个很好的桥梁作用。姚天祥想到这里,心里仿佛照进了一道灿烂的阳光,那些虚无和忧伤的情绪,不知不觉消失了。这天晚上姚天祥回家的时候,在港汇广场亚新生活广场附近的一个店铺里,给翠萍买了一条银饰项链。如今银饰的佩戴早成了一种文化,它已让越来越多的人喜爱。长裙坠地的女生用它来表达婉约,成熟白领用它来表达内敛。而姚天祥觉得翠萍具有一种野性美,配带有铃铛的项链,行走起来有些声响就像吉普赛女郎那样,独具魅力。
       说实在姚天祥与凌辉,都是杭州男人中的佼佼者。他们与一般的杭州男人不一样,在事业上有较强的征服欲。他们不安于经营小日子,却非要闹腾大事业。这与旧有的不少杭州男人形象有别,旧有的杭州男人大多数是享乐派的,小家子气的。他们喜欢陪在老婆身边,做几道比老婆更拿手的“功夫菜”,闲余时间在八仙桌上打打麻将,赌点小钱。他们不喜欢有压力,也不想劳神费力地去追求些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不去做,做得到的事情他们也不一定去做。他们的老婆喜欢过小日子的,就觉得蛮幸福。毕竟男人无论是做大事业还是犯大罪,女人都未免要担惊受怕。好在姚天祥与凌辉现在都还没有老婆,所有的灾难和风险都由他们自己撑着。当然凌辉在生意场上的灾难与风险,显然要小些。这不仅仅是他所干企业的成本低,关键是他还有一个哥哥凌飞。他现在意识到团队的力量,就是迈向成功的力量。
       美眉夜总会依然飘荡出袁丽莉演唱的《夜上海》和《红鸟》。二楼桑拿中心也依然生意兴隆。凌辉本该高兴的,但他高兴不起来,原因是袁丽莉忽然要嫁给一个经常来听她唱歌的金融家的儿子小金融家何家奇了。其实袁丽莉已老大不小了,结婚成家有一个归宿是她的梦想。她虽不十分爱何家奇,但何家奇爱她并且乐意娶她做妻子,这就够了。袁丽莉并没有为自己将要举行的闪电般婚礼后悔,她想她的小帅哥与凌辉都曾说爱她,却绝不会娶她,香港情人更是把她当成了性工具。所以那些日子她常常想起96岁的何太太,她想她绝不能像何太太那样,一生都在给男人当情人而不是夫人。
       现在凌辉拿到了袁丽莉的婚礼请柬,心里醋意很浓。那心情真是有说不出的怅然、茫然、凄然。他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他的灵魂无所依附,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许多往事从凌辉脑海里冒出来。那一夜她第一次跌倒在他怀里时,她让他饱尝了情爱的欢愉,又饱尝了灵魂的痛苦。那时候他心里默默地说:

       天使的袁丽莉!
       魔鬼的袁丽莉!!
       红鸟的袁丽莉!!!
       夜上海的袁丽莉!!!!

       尽管那一夜来得较晚,可以说就在不久之前,袁丽莉来到石库门凌辉的住处,黑发在晚风里诗意地飘扬,闪烁迷离的大眼睛漾满了动人的神色。她一来就跑到何太太的浴室去沐浴,那浴室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小时候她常与外婆来何太太家里,玩脏了就洗个澡回去。然而她已有很多年没来洗了,她不知自己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地要来这里洗一洗?
       凌辉殷勤地给袁丽莉在浴池中兑好热水,他退回房间时还压根儿没想到他与袁丽莉会发生些什么。尽管有点儿心不在焉,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叫做《发现之美》的历史、自然、科学、文学集一体的书。他翻翻读读,当他忽然看到介绍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一首《给所爱》的诗时,眼睛为之一亮。他默默地开始朗诵道:

       他就像天神一样快乐逍遥
       他能够一双眼睛盯着你瞧
       他能够坐着听你絮语叨叨
       好比音乐

       听见你笑声,我的心儿就会跳
       跳动得就像恐怖在心里滋扰
       只要看你一眼,我立刻失掉
       言语的能力
 
       舌头变得不灵,噬人的热情
       像火焰一样烧遍了我的全身
       我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雷鸣
       头脑轰轰

       我周身淌着冷汗,一阵阵微颤
       透过我的四肢,我的容颜
       比冬天草儿还白,眼睛里只看见
       死和发疯

       凌辉无法理解古希腊女诗人萨福,当年写这首诗的情感。但他想女人冰封的热情一旦燃烧,的确会如“死和发疯”一般。
       袁丽莉从浴室出来时,如一朵出水芙蓉般婷婷玉立地站在凌辉面前问:“你洗吗?水可是给你兑好了的!”
       “啊!当然要洗,谢谢!”
       凌辉躺在浴池中。他想象着袁丽莉吹干头发,风度翩翩地已经离开了石库门。于是他走出浴室时,浑身上下除了披一条浴巾别无一物。然而袁丽莉此刻却静静地靠在他的床头,一双黑亮的眼睛中升腾起一丝丝熊熊烈焰。这是她从没有过的大胆举动,她烤炙着他!呼唤着他!他浑身的热血就止不住汹涌起来,一步步向她走去。在那一刻,他真切地听到了来自他内心深处轰鸣而激越的鼓点。他感觉自己顷刻间就要炸裂啦!
 

2


       那个何家奇凌辉从未见过,但他知道他在银行信贷部工作。他手头的实权就如同从前邵云的母亲一样,这可是个当今社会比较吃香的位置。凌辉想袁丽莉与他一定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两种人如果不学会妥协,那么婚后又有何幸福可言?毕竟袁丽莉与凌辉有过一夜情,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凌辉怎么也忘不掉袁丽莉穿着一袭宽大的浴衣秀发蓬松地面对他几近痴迷的神色。也忘不掉那一夜他沐浴在她芳香四溢的怀抱里,享受着她那用一双纤细的手指抚弄着他乱发如蒿的头颅,并温情脉脉地向他反复地诉说起她自己的心绪。他有点陶醉,但他明白他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可怕的蛛网般缠人的情爱里。他害怕越陷越深,宛如一艘被戳破的船只,正一往无前地向一片死亡之海缓缓沉去。
       袁丽莉当然知道凌辉崇尚独身生活。她与他的爱是没有结果的。于是她对凌辉说:“上帝创造人,是让他们幸福快乐地享受人生,而不是让他们来尝尽痛苦。我不要那种沉重的愚蠢的爱情,我绝不给别人同时也绝不给自己寻找痛苦!”
       深夜,当袁丽莉进入梦乡的时候,凌辉在温暖柔和的壁灯下,反复打量这张娇媚非凡的面孔,反复抚弄着她那一头如云的秀发和圆润的双肩。凌辉久久无法入睡,汹涌如潮的激情使他这一夜第二次覆盖着袁丽莉的躯体……然而仅几个月功夫,袁丽莉就要把自己嫁给何家奇了。这是凌辉意料不到的事。凌辉刚刚真正燃起对袁丽莉的爱情,可顷刻之间就要永远失去她了。凌辉尝到了比失去蒋蜜时的痛苦,还要多得多的痛苦。他鼻子一酸,眼泪就翻滚颠簸地滚落下来。爱情是什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后来为了散心,凌辉独自去了寒山寺旅游。唐朝诗人张继那首《枫桥夜泊》他5岁那年就背得朗朗上口。可当年那口大钟他见不到的。据说明代末年被日本海盗窃去了。如今那口悬挂着的乌黑闪亮的铁质大钟,是清代时期日本商人捐献的。凌辉付了人民币去“当”地敲了一下钟,那钟声便在寺庙缭绕回荡,久久不息。“夜半钟声到客船”,凌辉特别喜欢这一句诗的意境。它使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古代飘零江湖的落泊文人那凄然的样子。
       凌辉从寒山寺回来后,真情岁月酒吧招来了一个读文艺学硕士研究生的女孩。这是嫂子的小姐妹介绍来课余打工的。凌辉一见她就喜欢上了她。当然只是像喜欢一个小女孩那样,一种纯粹的喜欢,无邪念。而他风流倜傥的形象,很快也让女孩喜欢。女孩叫张咪,她第一天上班换上工作服后,从随身携带的一只背包里摸出化妆盒,对着镜子给自己浓浓地化了一个妆。其实她从来没有化过这样浓的妆,她差一点就认不出自己了。不过这倒很像吧女的样子。
       她走进店堂。
       吧台的灯光暗暗的,空调打出的冷风轻轻吹拂着挂在旁边的风铃。酒吧里坐满了客人,张咪开始与其他几个吧女一样,端着盘子来回穿梭。她喜欢酒吧里的气氛。它有点神秘又有点堕落。她觉得到这里来的以青年人居多,尤其是恋爱中的青年人,以及一些在校的大学生。她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脸孔,猜想他们与她在食堂或图书馆一类的地方,曾有过无数的擦肩而过。
        端完盘子她就坐在吧台里的高凳上,这时候身上的汗已渐渐收干,心情格外地好。于是她就为自己要一杯咖啡。咖啡有点苦涩的浓香,让她想起她特喜欢喝咖啡的大学同学,那时她们曾梦想开一家咖啡吧。
       现在张咪到酒吧打工赚钱,是贴补生活所需。她喜欢吃巧克力,尤其在冬天的夜里,外面凄风苦雨,她却开一盏床灯,倚在暖暖的被子里,一边读小说,一边吃巧克力,这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女孩张咪从小生长在上海的石库门里,那天她从真情岁月酒吧下班已是子夜时分了。她在自己家的二楼浴室洗了个澡,浴室歪歪倒倒的木窗下是底楼人家小而肮脏的天井,这家的男人在夏天喜欢脱得像条鱼似的,在天井里洗澡。他总是一边洗一边吹口哨一边放屁,弄得天井臭不可近。在上海这样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已经不多了,剩下的也逃不脱被拆的命运。她母亲说这一带的老房子,今冬明春一律统统拆掉。母亲正为搬迁犯愁,她不知道选择货币拆迁,还是选择安置拆迁?
       张咪此刻在自己的小屋,用电吹风把头发吹干后,躺在小床上。《莫斯科日记》就放在枕边,她翻开书一页一页地读下去。这本封存50年的书重见天日,让她看到罗曼-罗兰这个伟大作家的政治洞察力是多么的敏锐。她喜欢罗曼-罗兰。他如音乐一般的巨著《约翰-克利斯朵夫》一直回荡在她耳畔。她曾经废寝忘食地读这一部书。如今《莫斯科日记》,让她更加真实地看到了作家的内心世界。她满意地打着哈欠,忽然听见母亲在另一个房间喊:“张咪,张咪,快关灯睡觉。”
       她举手关上床灯。这时候家里一只古老的“三五”牌座钟已敲到凌晨三点。她迷迷糊糊地睡去,蚊香扶摇而上的灰烟弥漫了整个房间。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梦里,她听见有孩子的哭声,接着是硬塑料拖鞋放肆地在楼板上拖过噼噼啪啪的声音。楼下有人在骂街,声音急促而愤怒。那是下岗女邻居在骂她的儿子。她儿子不肯吃早饭,她曾好几次看见她儿子背着书包在前边跑,她白胖的身子吃力地在后面一边骂一边追。真是天下父母心。下岗女邻居嘴里唠叨的就是儿子,她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儿子身上。
       其实张咪的父母,与下岗女邻居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为了她与哥哥已经操心了大半辈子,现在依然操心着。这会儿她听见他们在房间里走动的脚步声,他们生活俭仆很少交谈,各自在自己的轨道里滑行。如果不是为了她与哥哥,说不定他们早就离婚了。现在她母亲凡事不与她父亲商量,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总是找张咪商量,无形中她仿佛替代了她父亲的位置,这让她悲哀。
       父亲此刻在嗖噜噜地吃泡饭,母亲穿着白衣花裙走到她屋子里来告诉她菜已买好,让她中午自己烧着吃。母亲说完就上班去了,她走的时候没有与父亲打招呼。张咪上卫生间时看见父亲在母亲的背后挥了挥拳头,父亲的举动很像一个胆怯可怜的孩子。张咪想笑又笑不出来。她知道父亲对母亲有许多地方是不满的,就像母亲对父亲有许多地方是不满的一样。父亲上班去的时候不与张咪打招呼,但他把门关得很响,仿佛在告诉她:“我走了。”
       张咪记得她15岁那年与父亲的关系一下子疏远了,原因是母亲不让父亲与她接近。每当父亲与她接近,母亲就会对父亲说:“女孩儿大了。”这时候父亲就会离她而去,仿佛她不是父亲亲生的。这件事情让她非常恨母亲。她觉得母亲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在她长大的关键几年,她不让父亲表达对她的父爱,使她对父亲产生一种隔阂,甚至不愿意与父亲在一起,更不愿意与父亲一起走在马路上了。
       现在她一个人在家里,她很困但睡不着。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着凌辉的影子。于是她把前后门窗统统关死,放下竹帘,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暗暗的,她打开床头柜上的电扇,躺到小床上闭上眼睛。可思绪乱哄哄的,根本无法入睡。
       电扇是祖母留下来的老式华生牌,到底老了,叶片一边转一边克啦啦地响。她扇了不到五分钟就一指头把它关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想为什么脑海里盘旋着凌辉的影子?自己是否对他一见钟情了?
 

3


       蒋磊这么快就搞定了邵氏集团公司,让姚天祥十分满意。但他一定要知道究竟谁是搞到那些资料的电脑天才?蒋磊起先吱吱唔唔婉言推托,姚天祥说你再这样不说真话,叫我怎么提拔你给你买车呢?蒋磊经不起姚天祥的诱惑,便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他知道他背叛了潘亨利,但他想如果背叛给潘亨利带来好运,不是皆大欢喜么?潘亨利刚从美国回来,他揣着个洋文凭还没有找到令他满意的工作,如果姚天祥能用高薪聘请他,在某些问题上达成协议,那么无论对天祥集团公司还是潘亨利个人,都是利多弊少的。蒋磊这么一想心里很坦然,在他大功告成后,就天天盼着姚天祥提拔他,给他买一辆“富康”。他想“富康”才七八万元钱,而他这一下又何止为他赚来七八万元?如果那些盗窃来的资料能实施,日后得的利润就是几千万呢!
       然而姚天祥在答应蒋磊买车的问题上,当然不会食言。“富康”不过七八万元,从前他一直想送一辆车给蒋蜜,无奈蒋蜜无情地抛弃了他。那么全当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也给蒋磊一个交代。之于提拔他当总经理,倒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现在姚天祥通过蒋磊找来了“海归派”人才潘亨利。他见到潘亨利时有点喜出望外。他想通过他还能引进更多的“海归派”人才。当然“海归派”人才并不是仅仅高薪、房子、车子能吸引得了他们的,他们能够回来至少是被两种力量所驱动。一是瞄准回国发展的巨大商机,二是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比如张朝阳,他的价值并不在于让搜狐挣了多少钱,而在于他启蒙了国内的一个产业,培养出了我国最早的一批互联网人才。潘亨利认为,上海是当今世界最富活力的城市之一,就其发展的空间和潜力也是异国城市所望尘莫及的。姚天祥连连说:“是,是啊,如今有多少国家和地区的人闯荡上海滩哪,沪上争霸的局面已成了满眼风景,谁是上海滩老大,各行各业都有它的领军人物。”
       这晚姚天祥驾着“奔驰”,载着潘亨利到东亚富豪大酒店吃饭。这是业界巨头和明星们常去的地方,姚天祥甩出来的派头也是一流的。他在学上海人善于拿来,善于“西学为用”的特点,所以他是乐意花钱的。
       潘亨利在姚天祥的诚恳邀请下,终于答应到天祥集团公司工作。他觉得天祥集团公司实力雄厚,还有发展潜力,干它个五年打下些经济基础,然后再自己创业也不迟。于是他向姚天祥提出薪水、住房和汽车等诸如一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姚天祥毫不犹豫地一一答应了下来,姚天祥知道像潘亨利这样的人才,与他签五年合同,返回的利润肯定是可观的。这叫做放长线钓大鱼。姚天祥还想再多钓几个“海归派”呢!有了“海归派”,天祥集团公司也许能创造跻身上海滩前列的辉煌业绩。
       姚天祥想象着,忽然他想起了民国奇人张静江。这个亦商亦官的张静江,颇让姚天祥敬佩。张静江出生于浙江湖州南浔的一个巨富家庭,祖父张颂贤做丝绸生意发家,成为当时赫赫有名的大丝商。张静江血液里继承了祖父的创业精神,同时也拥有了自己独有的豪侠性格。19岁的张静江忽然患上了眼疾,只好放弃举业,潜心书画。20岁他即与苏州姚蕙成婚。姚蕙是前清翰林授山东学使姚菊歧之女,姚夫人热爱文学,又有学问,颇得张静江喜欢。
       一年后张静江由岳父介绍,认识了杭州宦绅孙宝琦。孙宝琦当时为清廷派赴法国公使,张静江便做了个江苏候补知府的官。后来再经岳父推荐就当成了出使使馆随员,而出使使馆随员,是改变张静江一生命运的关键。
       1902年张静江在父亲张定浦的鼓励下,发展海外贸易,以商务参赞身份随钦差大臣孙宝琦于10月14日乘新铭轮由天津至上海,转搭法油轮安南号航海,一个多月到马赛,随即换乘火车到了巴黎。巴黎之于张静江,无论经商还是政治都是起始之源的地方。
       姚天祥知道张静江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他以侨商身份留居巴黎,与助手筹办通运公司。父亲张定浦鼎立相助出资30万元,运销茶丝、绸缎、地毡、漆竹牙器以及名贵古董、字画、玉器、瓷器等,使通运公司生意兴旺,财源滚滚而来。不久张静江在巴黎成立通运公司,并在英国伦敦和美国纽约设分公司。姚天祥想要好好研究张静江这个成功生意人的经验,他的魄力和胆量都是超人的。
       张静江后来回上海创办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设恒泰经纪字号,改称恒泰交易所。姚天祥曾在书上看到过恒泰交易所的图片,那时侯的人大部分都穿长衫,当然也有穿西装系领带的。原来三十年代旧上海的繁华,来自于二十年代类似张静江这一批人的创业和努力,他们为三十年代旧上海的繁华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姚天祥对张静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早已去世的人对他具有莫大的魔力。他看到资料上,1929年张静江在杭州成功地举办了名震海内外的西湖博览会。这一创举有着划时代的意义。70余年后的杭州,也就是20世纪末与21世纪初,杭州接连举办了两届西湖博览会,还专门组织了“西博会创始人故乡之旅”活动。说起来1929年的西博会是很热闹的。然而因为年代久远,那时候的场景盛况对人们来说有一种神秘感。那些历经世事风雨的西博会展品,展馆大都早已灰飞烟灭。姚天祥却颇费力气地在资料上查到了它当年盛况空前的布局,以及举办西湖博览会的宗旨。
       现在姚天祥内心里仿佛抓到了两样东西:一是“海归派”,二是张静江。他想有“海归派”的海外资源,有张静江的生意本领,那么他的天祥集团公司就能在21世纪的上海滩腾飞了。姚天祥想到这里心里美滋滋的,毕竟男人在事业上的成功决定着他的精神面貌。
     “要学会织起自己天空的网。”这是姚天祥父亲常常教导他的一句话。小时候他喜欢看《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那张渔网改变了渔夫的生活,对他感受颇深。他想他也是渔夫,每天在路上、在人群中,用一张无形的网收获经历、收获体验、收获知识、收获承担。如今那张属于他自己的网已越织越大,为此他的人生才会充满力量,才能更有激情地与人竞争。即便不小心断了一部分,那么就舔舔伤口吧!现在姚天祥的伤口不在事业上,而在个人生活和家庭上。
       这会儿姚天祥怀念着与邵云和女儿姚静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是一个真正家庭生活的日子。尽管那时候有无尽的家务和偶尔的磕磕碰碰,但当他从外界跨入家门的时候,厨房里烹饪出的美味食物、那诱人的香味,使他还是感到家的温暖。温暖是多么的好啊!锅碗瓢盆的交响曲,是已为人父人母生存奔波后,孩子绕膝时听到的最美妙动人的音乐。孩子就在这样美妙动人的音乐中渐渐长大,他们牙牙学语、他们背起书包上学校、他们考大学、就业,他们要让父母操一辈子心哪!可现在他想为女儿姚静操心,姚静却不理睬他了。她双休天回家,几乎就不与他这个当爸爸的说一句话。
       姚天祥想那时候不懂得珍惜婚姻生活,也没有发现因为有爱也有宽容而悄悄来临的幸福。他们对这种灵性的幸福,往往熟视无睹。他们不懂得真正的幸福就是来自于平淡流年中灵性的境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的确把幸福直接等于金钱、等于婚外情爱、等于香车宝马、功名利禄,然而这样的幸福只是一种燃烧,注定会转瞬即逝。
       漫长的婚姻生活,家就像一辆开在高山上疲惫的车。车开久了就要保养。只有平日里注意保养,才能尽量避免出故障。然而姚天祥的家已经没有了,尽管他已逐渐懂得那些人性中最光明仁慈的特质,就是统帅人们思维和道德的标准。可是他见到翠萍还是忍不住要撕扯着她、宰割着她、蚕食着她。他觉得只有这样,他那如断线风筝般的灵魂,才有喘息停顿的时光。
 

4


       张咪一骨碌爬起来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天哪,上班要足足迟到一个多小时,这可怎么办?老板娘肯定气愤得要解聘她或者扣掉她的奖金了,那么她是去上班还是干脆自己主动辞职?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份工作不能丢,即使一分钱没有,她也有收获。那就是她通过打工,接触了社会。还有,她去上班就一定有机会见到凌辉的。
       于是张咪来到真情岁月酒吧,没想到她的运气特别好,同事说老板娘一早就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赶快换上工作服,来了一位洋人要啤酒,她就从冰柜里拿出易拉罐啤酒送过去。原来这位洋人她面熟,他是他们学校的留学生,不过她不知道他是哪一个国家的人,也不知道他学的什么专业?
      “我叫琼斯。”他忽然对她说:“我们见过面,做个朋友吧!”
       她点点头,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她发现名片上除了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其他什么也没有。她回到吧台,琼斯追过来向她要名片,她没有名片,在一张小纸条上给他写下了她的名字和家里的电话号码。他满意地回到座位,但她发觉他的目光老向她这里飘过来。
       老板娘回真情岁月酒吧的时候,买回来一套时装,她拉她进她的工作室,她要试穿着给她看。女人就是这样。然而款式和颜色张咪都不敢恭维,老板娘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照,还不时地问她好看吗?她沉默无语,老板娘的感觉一下就坏了起来,她说又买得不理想,衣服真难买,买一次后悔一次。老板娘说她有许多新衣服,大都是一买回来就被打入了冷宫。张咪想女人穿衣服不容易,要穿出自己的内涵与风格来就更加不容易了。
       老板娘生过儿子后肚子有点大,那圆鼓鼓的肚子不能穿紧身的衣裙。然而她老公凌飞,就是喜欢她穿紧身的衣裙。他说男人的审美与女人的审美是不一样的。什么是美?女性的美就要显示她的性别特征。
       张咪从老板娘的工作室出来时,琼斯已经走了。他的座位上来了一个很像她大学时期的同学林雨强,她仔细看了他一眼,果然就是林雨强。这让她十分讨厌,因为读大二时他老想接近她,并且常常柔情缱绻地望着她。有一天在他们系的楼道上,他发疯般地一把抱住了她,火烫的嘴唇粘乎乎地贴在她的脸上。她气愤极了,她的怒吼就像惊涛骇浪的咆哮声,他只好松开了手,狼狈地逃跑了。这会儿他来到她的面前,他说我们做个朋友吧你不要拒绝。他说着就递给她一张名片,并说有什么事来找我啊!她勉强应酬着他,不过也没有忘了看一下名片,原来他已是报社的副刊部主任了。这家伙混得不错。
       林雨强离开真情岁月酒吧时,要走了张咪家里的电话号码。张咪有些后悔,她想她最好不要与林雨强有什么瓜葛。晚上她回到家里,母亲告诉她有一个男孩给她打过电话,打了好几次。母亲问:“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张咪说:“没有。”母亲似乎有点不相信地说:“先别定下来,多交几个男朋友,挑一挑。”母亲总是这样世故。其实,爱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张咪总是天天盼着凌辉来真情岁月酒吧,然而凌辉主要是在美眉夜总会和百乐门哥俩好酒吧。嫂子把儿子送进托儿所后,又巴巴结结坐正真情岁月酒吧。她说女人不上班会变丑。这话也许有些道理。不过嫂子已不像先前那样插足他们兄弟俩生意上的事,而是把重点放到了儿子身上。
       凌辉比从前往真情岁月酒吧跑得勤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假如他几天不去、不见到张咪心里就会忐忑不安。他喜欢与她聊天,他对她的感觉就像当年对李淑娟的感觉那样,倾注着纯纯的真情。
       原来那天张咪母亲接到的电话是琼斯打的,琼斯的中国普通话说得极标准,张咪后来才知道琼斯是西班牙人,这让张咪高兴。因为张咪喜欢西班牙足球队的劳尔,爱屋及乌嘛!今天下午琼斯忽然打电话约张咪晚上去王宝和酒店吃螃蟹,那里的蟹肉是全部脱壳掏出来的,味道特别鲜美。他说晚六时在王宝和酒店门口等,其实这时张咪还没有下班,她必须向老板娘请假才能去。她有点犹豫不决,可琼斯说去吧去吧,吃完饭我们再去舞厅蹦迪,难得潇洒一回。这时候张咪心里把琼斯想象成了劳尔,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应该说张咪是准时到达王宝和酒店门口的。但她等了一会儿不见琼斯的影子,而琼斯的手机已关,一时无法与他联系上。张咪一懊恼,就顾自己回真情酒吧去了。现在她走在福建路上,她要走一段路才能去坐地铁。天已经黑了下来,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看见街边走着一个肩膀小小的瘦女孩,她就是真情岁月酒吧吧女。有一次酒吧里深夜来了几个已经喝醉的洋人,其中有一个长着大蒜鼻子的半大老头,一进门就指着她说:“小妞儿、小妞儿。”一屋的人都淡淡地看着老头也看着她,她给老头端过去几罐可口可乐,说:“你喝醉了,先生。”洋人一时明白了过来,从兜里取出一张美元递给她,然后拍着她的肩膀,蓝眼睛里露出说不尽的傲慢与戏弄。张咪当时气愤极了,真想走上去扇他两个巴掌,可这个吧女与他说说笑笑就像没事一样。
       前边有一家小饭铺,黄桌子和白椅子放在路边的法国梧桐树下,看上去很安静。张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就要了一碗大排面。在等面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不是琼斯,而是凌辉。她想凌辉为什么不请她吃饭呢?
       面上来了,满满地一大碗。她一鼓作气把它们全部吃干净,连汤也不剩。吃完面她的脸上已让汗水占满了,皮肤在汗水里感到梧桐树透下来的微风的清凉。
       大约晚上七点多,张咪回到了真情岁月酒吧。她完全没想到凌辉已在那里等她很久了。凌辉说:“你去哪里啦!”
       张咪清纯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凌辉便不再问。凌辉说:“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你猜是什么?”张咪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惊讶得目瞪口呆。说实在他还从没有接收过男性的礼物,她连连说:“不要不要。”
      “真的不要?”姚天祥说:“那是一幅陈逸飞的画呢!”
       姚天祥说着就从吧台边的橱子里拿出陈逸飞的画。《吹笛人》充满了高贵的忧伤和宁静。张咪高兴极了,她确实很喜欢陈逸飞的画,但她不明白的是凌辉怎么会知道呢?
       这天下班凌辉载着她,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这对她来说也许是初恋的感觉,她的感情和情欲是抑制不住地要想发泄出来的。家门口到了,当她走下汽车时,凌辉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琼斯一直没有给张咪打电话,张咪差不多快把他忘记了。然而那一天琼斯突然来到张咪家里,让张咪大吃一惊。一般来说,不速之客总是令人讨厌的。可张咪母亲看见琼斯是个洋人,就对他颇热情。
       一会儿琼斯走进张咪的小屋,小屋的北面窗下有一条河,从前住在这里具有上海少有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感觉,如今这感觉没有了。可琼斯说那是她熟视无睹的缘故,他颇能体会这感觉。琼斯说他要在老屋没拆掉之前,把它们全部画下来。他说完这话后,忽然把她按倒在小床上,他说:“我们做爱吧!”
       张咪吓了一跳。张咪的脑海里立即闪出性病、爱滋病,其次想到那些失身后被抛弃的女人。张咪想到这里就猛力地把他推了开去,她说:“你放肆,你给我滚出去。”
       “吧女一般是很开放的。”琼斯说:“我曾经只花伍美元就接触过几个。”
       “我的天,你把我当什么?”张咪睁大眼睛气愤地说。
       “吧女呀,你不就是个吧女嘛。”琼斯嬉皮笑脸地说。
       “对,我是吧女。”张咪说:“现在我就要上班去了,你走吧。”
        琼斯走了。母亲说:“你为什么不留他吃饭?”
        张咪沉默不语。

 

5


       半年后张咪与凌辉谈上了恋爱,凌辉便不让张咪再到真情岁月酒吧打工。他只希望她好好读书,读完硕士再读博士。张咪到真情岁月酒吧向老板娘告别,说实在她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老板娘说这里每天都在发生故事,尤其女人的故事更精彩。老板娘的话没错,这段日子来张咪耳闻目睹了各种不同类型的女人。她们有的挽着男人的胳臂来,有的独自一个人来。张咪 当然喜欢独自一个人来的女人。一个人来的女人,多半带着一点儿沧桑感和女人独立自强的感觉。有一天,张咪发现一个穿一身黑色衣裙的三十多岁女人。她从下午一直坐到深夜打烊才走。她也许是失恋?也许是正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她看上去很忧郁,但忧郁中透露出刚毅。这使她仿佛感到她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女性角色有一份觉醒。她记住了这个女人,尽管她什么话也没有与她说。
        后来张咪把在真情岁月酒吧打工的生活经历,写成了一部中篇小说《经历》。她首先从那个穿“一身黑色衣裙的三十多岁女人”下笔,那女人据她调查是清朝末年一位翰林大学士的孙女。于是她这样开头道:“我乘坐的桑塔纳轿车沿着六号公路,来到郊外人烟稀少的狮峰岭。据说半山腰有一座古宅,居住着清朝末年一位翰林大学士的孙女。她的祖上曾是公元1725年雍正时代的三品带刀侍卫巴颜客。我带着好奇的心情,迈上几百个石阶来到一座庭院荒凉的古宅前。这里斑驳的墙上,一架老式壁钟上的摆已一动不动,其显示的时间却依然清晰可辨。八点钟,这是哪个年代的八点钟?……”
       张咪喜欢写小说,她的理想生活就是一方面做学问,另一方面写小说。这就是她追逐的梦,她向往的理想化生存方式。当然理想化生存方式,有时似乎是心向往之而力不能及的生活状态。或者至少是绝顶高人才可以达到的状态。张咪喜欢孔子对自己生活状态的描述,他简洁地道出了高度投入、全身心进入极致、忘我而完美的境界。张咪想这样的境界与忙忙碌碌、奔走于饭局之间而食不甘味、拼命减肥化妆而生活却没有意义相比,简直就是一种理想化的生存。那天张咪把有关“理想化的生存”与凌辉展开了讨。凌辉也是喜欢孔子的。他认同张咪的观点。不过他说生活总是自成一套,它不会让人老是想到孔子,否则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当代人头脑特别清醒的一点,在于他们知道孔子是书上的圣贤,是千年不遇的人物。孔子高就高在不对大家造成压力。当代人还有一点高明之处,就是不再真正满足和自欺欺人之间进行区分,那样做太累。这些当代人的心理,使得理想化生存成了一件日趋大众化的事情。然而理想化生存毕竟属于心灵而非物质的。古今中外,日月一样穿梭、四季一般轮回,世上谁人没见过春天,而作家们的全部感官所看见的春天是不一样的。
       现在张咪知道凌辉与美眉夜总会的当红歌星袁丽莉谈过恋爱,也与嫁到法国去的蒋蜜谈过恋爱。张咪觉得无论凌辉从前谈过多少次恋爱,那都是过去式了,唯独他与她是现在进行时。所以她喜欢他没有理由,而他喜欢她却是有理由的。理由之一便是她是一个纯洁的女孩,一个还是处女的女孩,一个仿佛从中世纪来的充满了很多幻想的女孩,而且这女孩很美。
       确切些说凌辉对张咪很满意。他那颗本来没着没落的心,与张咪谈上恋爱后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一种归宿感。这是他在从前的女友这里没有过的感觉。原因是张咪身上具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而这般神奇的力量来源于她的学识、智慧和精神追求。有一天她与凌辉谈起寻找精神家园这个永远的话题时,谈到了西方哲学家第欧根尼。第欧根尼是她非常喜欢的一个“怪人”,她崇仰他的犬儒哲学。接着又谈到了为什么大师们最终有不少归依宗教这个问题。再接着就谈到了西藏。西部开发是21世纪之初的一个热点。然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去过西藏。为了让美人开心,凌辉立马就带张咪去西藏。
       西藏不仅能让他们与高原亲近、与神灵对话,还能使他们的心灵飞越莽莽昆仑、神奇雪域;飞越雅鲁藏布江,喜玛拉雅山;最后栖息在珠穆朗玛峰巅。他们看西藏时,仿佛就像看一部精致的线装古书。即使逐字逐句咀嚼,翻来覆去研读也还是很不容易读出它的精髓。它的精髓更多在于佛教,而佛教在哲学思想方面便是晚期的大乘哲学。大乘哲学如今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西藏文的大藏经里。所以大乘佛教,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喇嘛教。
       张咪与凌辉到西藏去除了看庙,更多的还是将凡胎肉体搓洗一遍,蜕去世俗污秽,让灵魂更加洁净。有人说西藏是最容易让人感悟淡泊名利的地方,也有人说高原真正让你懂得什么是生、什么是死。自然这是因高原的缘故,也是因佛教的缘故。当你进入高原,便强烈地感觉到佛的氛围和升腾在空气中的神圣信仰。在长长的朝圣路上,在大昭寺前凹下去的石板上,在布达拉宫台阶上,到处都能看到虔诚的身影。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的双眼都闪烁着炽热的光,那光越过群山穿过云层直达冥冥天国。
       人活在世上有追求、有信仰便是没有白活。信仰这东西它支撑人的精神,却又超过人的生命本身永不会终止。你看那随风飘扬的五色经幡,总有人把它插到人迹罕至的山顶上。当然朝圣者的人群中,并不是个个都懂佛,研究佛,或成为佛。但毫无疑问他们都信佛。信佛的人可以盘腿静坐红尘之上,观疲于奔命的芸芸众生如过眼云烟。也可以印心受五戒诵经念佛,完成必须的学佛功课。当然若有很高的素养,便可研究喇嘛教僧侣诵经的声韵,编写喇嘛唱经乐谱。甚至如同那些学问寺的喇嘛一样,学习相学部、密教学部或者时轮学部和药学部。
       现在张咪与凌辉已从西藏旅游回来了,他们在西藏除了追随佛的足迹,最大的收获便是懂得了如何爱自己爱别人,也懂得了什么是坦诚。坦诚的灵魂在暴晒的阳光下,便会看到生命之火焰在冉冉升起。
       张咪又继续写她的中篇小说《经历》,凌辉看了她的部分手稿后特别喜欢那一段:“这天晚上我就睡在主人那只雕花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耳畔总是流淌着古筝优美动听的声音。仿佛有一只手臂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独立飘浮在空气中。那手腕,那只碧绿的玉镯子,它们是那么鲜活,在幽暗中,玉石的边缘正随着手臂的动作闪烁着幽蓝的光。我心中一惊,原来那碧绿玉镯子正戴在我的左手腕上。我仿佛就是破败宫殿里的那女子,也仿佛就是这深山古宅里的主人。我从前世走来,死而复生……,醒来后我惊讶地发现我被缚在一个巨大的蛛网上,有一只蜘蛛正辛勤地捆绑着我的躯体。一缕明媚的阳光穿越窗户抚摸着我,我的耳朵听到了钟声,一下一下一共八下。那正是古宅前斑驳墙上,那架老式壁钟的摆摆动了。它停止五十多年后,第一次响起来。”凌辉想他曾给李淑娟买过一只碧绿的玉镯子,如今他也打算给张咪买一只。他想张咪张咪,你是我的精神家园和灵魂的栖息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