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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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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欲望的能量

  
1
 

    有人说上海已经老了,除了浦东还有很多条马路窄得只能并排开两辆车,还有很多建筑物经过几十年风雨灰朴朴站在马路两边。然而如今96岁的何太太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目光里上海依然很年轻。如果从城市历史的角度来说,那么何太太这句话的意思并没有什么新发现。但何太太不是指这个,她老眼昏花地依然能看到一拨又一拨年轻人喜欢到上海来,便说:“上海有活力、勿会老。”
  凌飞和凌辉这对兄弟,就是从杭州来到上海这座城市的。他们像20世纪30年代大部分杭州商人那样,把公司从杭州办到了上海。上海是国际大都市,在它美丽巨大的神秘花园里,闪烁着形而上的迷光。大家都知道这座城市有着租界时期留下来的欧式洋房,有着成排成荫的悬铃木,有着像UFO般摩登的现代建筑,更有着植根于平实聪慧的市井生活里的优越感,和一群爱漂亮有个性的女人。女人在夜晚闪闪发光,像从地底层浮现出来的红宝石。她们对美的追求不屈不挠,颇有国际水准。
  那年凌飞和凌辉兄弟俩,来衡山路开真情岁月酒吧时,衡山路还是一条平静普通的马路。如今衡山路一下变为一条酒吧密布的特色街,这使兄弟俩不得不佩服上海这座城市的迅速脱胎换骨。她生长的欲望就像章鱼的脚一样,张牙舞爪地伸出来,强而有力并且充满着能量。
  应该说凌飞和凌辉来上海后的欲望,比在杭州时多出了十倍、百倍、甚至千倍。杭州这座“休闲之都”,似乎已不再适应他们。他们已有好几年没回杭州去了。尽管回杭州自己驾车在沪杭高速公路飞驰最多不过二个小时,但他们总觉得忙不想回去。现在凌辉在这个花花都市里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与哥哥凌飞一起做生意他总像个副手。尤其有了嫂子后,他更像他们的雇员了。这使凌辉心里很不高兴,曾经几度想分出去一个人自立门户。但总是开不了口。
  位于淮海中路的美眉夜总会,是他们兄弟俩较真情酒吧晚一年开张的一个娱乐场所。凌辉心里很想把这一块划分给他,他喜欢那里夜夜歌舞升平的局面。那里巨大的广告灯箱里,美女每隔几天便换一换。还有夜总会里大批本地和外地的坐台小姐,以及华灯初上后那种诱惑着良家女孩腐蚀堕落的氛围,都使夜总会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凌辉觉得值得庆幸的是,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来美眉夜总会。夜总会的歌星个个都会唱《夜上海》。尽管没有三十年代周璇的金嗓子来得动听,但那歌声同样地声声入耳。那个名叫袁丽莉的歌星是位上海小姐,只要她当班唱歌前来捧场的各路名流就不少。名流中有的到夜总会来休闲娱乐,有的到夜总会来寻找精神寄托。一个年过七十的金融家,是专门跑来听《夜上海》的。有时候他还有板有眼地跟着唱起来: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乐声响
    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
    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砣了青春……
    ……
  金融家的这一嗜好源远流长,可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的时候。那时候他五六岁家里没人管小孩,母亲就带着他去夜总会唱歌。如今他依然记得三十年代夜总会的场景,那场景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候来夜总会的男人中还有不少穿长袍的。男人穿长袍有着浓郁的民族气息,然而不知什么时候男人的长袍在市面上消失了?
  凌辉这会儿正走在南京路上,南京路如今成了步行街。街面上婀娜多姿的女人,优雅地穿行在百货商厦和巨幅广告之间,若是上海女人,她们的手提包里大多有一支唇膏,年轻些的女郎还有整套的化妆品。她们飘动在你身边时,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便弥漫在空气中。凌辉喜欢这股芳香。他第一次在上海与女友蒋蜜约会时,蒋蜜身上暗香浮动隐隐飘来的香气,使他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她。然而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坏了,顿时怒目圆睁地说:“侬啥事体?”
  上海夜晚的外滩是情侣们的世界。无论从前和现在,情侣们在这里窃窃私语、拥抱、接吻、甚至做着夸张的动作,都是目中无人的。凌辉本来也是想与女友蒋蜜在外滩浪漫一番,背几首席慕荣的爱情诗过过小资瘾,可蒋蜜一声“侬啥事体”后,便弃他而去了。他想上海小姐真是娇嗲,一点也惹不起。其实美眉夜总会里有不少坐台的上海小姐,凌辉要招一个做老婆不成问题,但他“兔子不吃窝边草”,始终认为招对象这种事,要有介绍人才可略知对方一些底细。凌辉很在乎“底细”,他认为不知“底细”再温柔的女孩子结了婚也有可能变成雌老虎。
  凌辉晃荡在南京路上,南京路上好八连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事。他对南京路的认识从前是被称为远东第一摩天楼的上海国际饭店,如今上海国际饭店已算不得什么摩天楼了。但他对南京路的认识,依然固执地建立在儿时的目光里。儿时他与哥哥每个寒暑假,都会随父母来上海走亲戚。有一次他与母亲在南京路购物走散了,他一边哭一边走,一直走到人民广场。由于不知道亲戚家的具体地址,民警叔叔几经周折才把他送到了母亲身边。
  现在凌辉和哥哥凌飞,在上海各自都有一套自己的100多平米住宅。他们像上海从前的外来户,他们是说着杭普话走进上海的。如今虽然能说上海话,但到底不是从小学的,半调子上海话在上海人眼里依然是个“乡巴佬”。
  凌辉的房子在浦东,当时购房时他就瞄准那块新天地。他想有朝一日与哥哥分开做生意,他就到这个日新月异的浦东来寻求发展。那顶南浦大桥,他常常把它想象成旧金山的金门大桥,驾着“富康”轿车在上面飞驰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说真的,如今的浦东就像旧金山和纽约一样,高楼林立。420米高的金茂大厦已算不得什么了,世界第一高楼将在这里落成。
  比起凌辉的新观念,哥哥凌飞的住宅喜欢购在老城区。老城区那条街道以某场最具关键性的战役为名。住在这条街道上,就像住在历史的走廊上,颇具意义。当然这也是一条非常美丽的街道,两侧有茂盛的法国梧桐,人行道铺着整齐的方砖,橱窗里的样品琳琅满目、五光十色,马路中间有一条铁轨,走着叮当作响的电车。哥哥凌飞非常喜欢这条街道,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在他眼里永远生气勃勃,喜气洋洋。
  凌辉本来常常借住在哥哥凌飞家里,兄弟俩空下来总要谈一些生意上的构思、设想与开发,还有面对不断涌进上海来开夜总会和酒吧的同行生意人。那些同行生意人有台湾来的、香港来的还有内地其他城市来的。危机与挑战就摆在他们眼前,使他们不得不寝食难安。就像当年(20世纪80年代中期)乌鲁木齐路和常熟路一带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酒吧,拿破仑、曼克顿、天使吧在当年听起来,都是非常动人的酒吧名称,可如今酒吧多得铺天盖地,仅衡山路就有寒舍、福炉、真爱等许多家,竞争激烈啊!然而就在这样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哥哥凌飞娶了上海老婆就凡事不与他这个弟弟商量了。还把真情岁月酒吧的财务总管,交到了上海老婆手里。凌辉心里愤愤不平,但又不想在哥嫂面前表露出来。有时烦闷了,他就独自出来逛街,逛街时整个人是放松的,但身边没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2


  凌辉今年35岁,35岁的男性公民还没有结婚算不了什么。像凌辉这样的男人女朋友起码交过一打。他是那种既想进“围城”又怕进“围城”的男人。所以他的女朋友大都好不到半年,就一个个离他而去。在他那些女朋友中,进入他内心的几乎只有他大学时代的同学李淑娟。所以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凌辉就想背着哥嫂在外面自己去开一家公司或者办一个酒吧。当然如果他对哥哥开得出口,那么美眉夜总会划分给他是最理想的。
  那阵子各路企业抢占上海滩非常热闹,仅浙江就有二千多家。企业家的口头禅是:“不到上海非好汉。”凌辉亲眼目睹浙江企业在上海的抢滩过程,也亲眼目睹了他们一个个走上了资本经营的路。他看看上海人身上穿着的是雅戈尔、杉杉、海宁皮衣,脚上是温州皮鞋,喝的是农夫山泉,补的是铁皮枫斗晶,吃的是杭帮菜,杭帮菜战上海风光已久。凌辉就想着自己来一次飞翔,办一个规模较大的娱乐城。
  那天凌辉在朋友家里邂逅了他大学时代的同学姚天祥,姚天祥现在是天祥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他从杭州杀到上海来比凌辉哥俩还要早,几乎是大学一毕业就奔上海来了。应该说姚天祥的发家致富,完全靠他前妻丈母娘的帮忙。那时候姚天祥没有钱,向朋友借了2万元,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在虬江路开了一家小型电脑铺。他当时认为电脑在中国大有发展前途,将来每个家庭基本都会有一台。他的市场经济预测得不错。然而如果不遇上他的前妻,就很难说能否走到今天这个样子。想来想去他的福来自他的罪,事情就是这么奇怪。
  姚天祥当年为了多赚利润,每天都要想方设法搞走私,进水货电脑充当原装品牌机,坑害消费者。他的前妻邵云就是深受其害的消费者之一。那天她捧着电脑来他小小的电脑铺找他算帐时,也有其他几个顾客在向他讨说法。早就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来讨说法的都是女顾客。她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姚天祥一阵晕眩,只感到耳朵嗡嗡叫,本想做了亏心事耐心地哄她们走,没想到自己忽然大着嗓子说:“吵什么吵,都像你们这样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邵云一听这话,就火气冒了上来。她说:“你还不讲理,你吭了我们你还神气活现?走,我们去消协告他去。”于是,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来到消费者协会。不久税务局、物价局、报社、电视台就像抓到了典型、严打重罚地来姚天祥的电脑铺查账、摄像。那天邵云也来了,她得意的神情让他气昏了头。他想这个混帐女人把他害惨了,做生意的谁不怕税务局与物价局来查账呢?然而他想他不能在这个混帐女人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沮丧。他要坦坦然然、大大方方,还有不能让她觉得他的电脑铺经不起查账,一罚就坍了。于是当姚天祥看到她远远地随着扛摄像机的记者朝他的电脑铺走来时,他就打开抽屉悄悄地将里面三只镀金戒子戴在左右手的无名指和食指上,然后等他们到达时,他就举起手来招呼他们。确切些说,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末上午,阳光透过玻璃窗正照射在姚天祥戴着金戒子的手指上,发出一道闪闪发亮的光。而那道光通过墙上的一面镜子,正好投射到邵云脸上。邵云倏地注意到了姚天祥手上三只硕大的金戒子。她立即皱了一下眉头,她想这个电脑铺的老板看上去文绉绉的、一表人材,却原来素质这样低,低到像那些文盲暴发户。
  人的缘分有时候是不打不相识。邵云后来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嫁给这个“文盲暴发户”。嫁给他后才知道,原来他什么暴发户也不是,他是一个十足的穷光蛋,要靠她母亲在银行信贷部帮忙贷款,才能干一番事业。所谓家丑不能外扬,邵云恳求母亲掌权的手,用笔轻轻划几下后,几千万元的贷款才顺顺利利地批下来。
  姚天祥讲到这里润了润喉咙,接着他说如果不是他那个混帐小情人去邵云这里告蜜,那么邵云就不会吵着要与他闹离婚。不过他说离婚也好,男人无家一身轻松。
  现在凌辉在朋友家里听姚天祥说了这一席话,觉得颇有意思。他想要是他能遇上邵云这样的女人,有一个这样的丈母娘帮他贷一笔款,那么他要独自办一个娱乐城就有了经济实力。可这样的丈母娘上哪里去找呢?当然与姚天祥搞好关系也是个办法,毕竟他已是一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如果他肯帮忙,只要向他手下的几个分公司打一声招呼,贷一笔款并不会太难。凌辉想到这里心情舒畅了起来,他觉得相遇是一种缘。两个大学时代的同学在上海相遇,同学情、故乡情浓浓地溢满胸间。临别时他们互相交换了名片,凌辉还邀请姚天祥晚上去他的美眉夜总会。凌辉说只有懂得休闲,才能更加懂得工作。
  吃过晚饭,美眉夜总会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又来临了。乐池里的音乐早已响起,顾客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凌辉天天都坐堂,哥哥凌飞就不一定了,他有时在真情岁月酒吧,有时在美眉夜总会。应该说来美眉夜总会的基本是常客,他们都会关心地问:“今天凌总来吗?”
  凌总就是哥哥凌飞,凌辉是副总经理。大家都叫他凌副总,凌副总对这个称呼不以为然。但他冲他们微笑的时候,常常露出一丝尴尬,仿佛他这个工商管理系毕业的大学生,应该与哥哥凌飞平起平坐,才算公平。
  大约晚上八点左右,姚天祥给凌辉打来手机,告诉他马上与朋友来夜总会。凌辉说来吧来吧,我到门口恭候光临。一会儿凌辉看到姚天祥驾着“奔驰”轿车,倏地停在美眉夜总会的停车场。先下车的是一位女郎,凌辉在幽暗的灯光下一眼就认出她是他过去的女友蒋蜜。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凌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姚天祥下车后,蒋蜜挽着他的胳膊朝美眉夜总会走来。蒋蜜并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凌辉,她与凌辉的恋爱先后不过逛了两次街,坐了一次外滩的石凳而已。凌辉也从没有告诉过她美眉夜总会。在她印象里只知道凌辉是个从杭州来的大学生,在衡山路与哥哥一起开了一家酒吧。
  现在凌辉尽量保持镇静,他瞥了蒋蜜一眼,把视线全部集中到姚天祥身上,倒是蒋蜜见了他后自自然然地微笑着与他打招呼,嘴里说着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的话。好像他们不曾谈过恋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连意外重逢的惊喜都丝毫没有。
  “这是天祥集团公司公关部部长蒋蜜。”姚天祥介绍说。凌辉说:“我们认识。”凌辉尽量克制自己,但不免眼睛总要直直地望着蒋蜜。蒋蜜说:“我们董事长说你们是同学,我们董事长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哦。”凌辉说:“我知道。你们先进去入座吧!”
  凌辉伸手招来领班,他让领班带领他们入座。自己却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一边与女调酒师聊天,一边远远地打量他们。他想蒋蜜这个人与姚天祥一定有花头,看他们在公共场所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蒋蜜活脱脱像个荡妇的样子,让凌辉心生妒嫉。凌辉想蒋蜜做他的女友时,他在外滩拥抱了他一下,她就气势汹汹、怒目圆睁地说:“侬啥事体?”现在在姚天祥这里倒是什么都会来了,这让凌辉一时难以接受。凌辉想当时蒋蜜弃他而去,粉碎了他的美梦,现在她又将他心中对她的美好形象与感觉,也彻底击得粉碎。凌辉忽然感到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心痛。男人的自尊心、虚荣心、好胜心和卑劣心一起从凌辉心痛的心里冒了出来……
  这会儿,姚天祥和蒋蜜坐在大厅中央位置观看台上歌星的表演。姚天祥与蒋蜜曾一起去过酒吧和茶室,当然最常去的地方是舞厅,舞厅幽暗的灯光和氛围,完全可以释放他们的浪漫情怀。此刻姚天祥正吸着一支中华牌香烟,一圈一圈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他沉思片刻后对蒋蜜说:“刚才那个凌副总与你认识很久了?他看你看得眼睛发直。”蒋蜜心里一紧,却得意地说:“这样看我的男人不少,难道我都会与他们有关系吗?”姚天祥在蒋蜜穿着裙子的大腿上捏了一把说:“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看他是喜欢你的。”
  一阵掌声响了起来。主持人说下一个节目,由美眉夜总会的当家花旦袁丽莉演唱《夜上海》。话音刚落,一个烫着短发,穿着紫红中式短袖旗袍,一副三十年代著名歌星周璇式打扮的女孩,带着一脸阳光灿烂般的笑容开始唱起来。她唱完第一部分后忽然作秀地说:“谁来与我一起唱?”蒋蜜知道姚天祥平时喜欢唱歌,更喜欢出风头,便冲着台上喊:“天祥集团公司姚天祥,唱一个。”蒋蜜这么一喊,许多双眼睛便齐刷刷地朝他们望过来,歌星袁丽莉也从台上走下来,朝着姚天祥作出邀请状。姚天祥顿时被整个夜总会所关注,有一种众星捧月的味道。
 

3


  姚天祥在美眉夜总会,不仅出足了风头还扬了名,便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社交场合,心情就格外愉快。一曲唱罢后他好像意犹未尽,去卫生间的路上仍然哼着《夜上海》的曲调。
  凌辉在姚天祥登台唱歌的那一刻,便坐到了蒋蜜身边打量着她说:“你怎么与从前判若俩人?看来我不够了解你,我们是否找个机会好好谈谈,我想我们一定能谈得来的。”蒋蜜望着他,沉思了一下说:“我们能有什么好谈的?”
  “有,当然有许许多多东西都可以谈。”凌辉说:“就看你给不给我机会。”蒋蜜说:“你还没有结婚?”凌辉说:“女朋友跑了我怎么结婚?”
  蒋蜜沉默不语了。凌辉说:“看你的样子也没有结婚,这真是太好了,说明我还有机会。其实我是一个传统的人,也是一个怀旧的人,更是一个痴情的人。”凌辉越说越起劲,蒋蜜哈哈笑了起来说:“你是什么人,难道还用得着你自己说吗?”
  “那你答应我仍然做我的女朋友,你若不答应,我就会天天追着你,才不管你们董事长吃不吃醋。”
  “你怎么这样无赖?”
  “你不经我同意,弃我而去难道不够无赖吗?”
  蒋蜜听了凌辉这句话,心里不舒服,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姚天祥回到座位上来了。于是她便迅速闭上嘴巴,装出聚精会神看表演的样子,凌辉则一边起身为姚天祥让位,一边恭维道:“姚董事长唱得不错啊!”
  “哪里哪里,托你的福让我玩得很开心。你们夜总会的招牌明星、招牌歌曲都不错,‘夜上海’真是魅力无穷。”
  “过奖了、过奖了。你们继续听歌吧!”凌辉说着转身回到了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女调酒师与他打趣地说:“那个女人不错嘛,身材很好脸蛋儿也漂亮,只可惜名花有主了。”凌辉不屑地说:“你懂什么?”
  姚天祥与蒋蜜在美眉夜总会一直玩到凌晨。他们离开时,凌辉送到他们汽车上。蒋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忽然轻声地对凌辉说:“我会来找你谈谈的。”
  凌辉颇感意外,他一点不明白蒋蜜怎么会忽然改变了主意。待汽车开走后,凌辉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夜晚的上海流光溢彩,格外美丽。凌辉在凌晨二点左右驾着“富康”轿车回到浦东的家。家里没有女人,装潢得再好看上去也是乱糟糟的。地面上积了不少飘来飘去的灰,脏衣服已在客厅的沙发上堆成了一座小山。100多平米的住宅,几乎每个房间都有酒瓶、纸板箱、报纸以及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皮鞋。卧室床上的棉被,凌辉从来是不叠的,但壁橱里的衣服,倒是整整齐齐地挂列着。凌辉像女人般地喜欢打扮,他的衣服色彩多为黑、灰、咖啡等素色,款式有宽松的,也有紧而包身的。紧而包身的那一种看上去很性感,也很阴柔。这是男性群落中性化、阴柔化的穿着时尚,国际上推出了一种名为“M-K”的男装品牌,掐腰、收身、窄腿,配以金属质感的面料,真够“酷毙”了。
  凌辉躺在席梦思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蒋蜜这个妞与他原来认识的完全不同。难道他从来也不曾了解她?她原来衣着朴素,看不出有多少妙曼的身姿,可今天晚上在夜总会从她身姿的曼妙变化中辐射出来的是无穷的魅力。那如柳丝一般的柔媚,那一种浓浓的女人味,都是他从前不曾察觉到的。他想女人的美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有内涵的脸蛋,更重要的是女人要有韵味的身姿。这种身姿蕴藏着一个女人的千姿百态,从“态”中走出来的女人魅力就更具光芒和美。
  罗丹第一次见到美丽的女雕塑家卡米尔时,被她那种喷薄而出的身姿美和女儿“态”深深吸引。于是卡米尔后来就成了罗丹的情人,幸与不幸缠绕了她的一生。凌辉想爱情使一个身体与另一个身体互相纠缠,产生性爱。性爱让女人的身体敞开在情人的目光之下,在灼灼的气息和抚摸中,由少女而为妻子即而上升为母亲。母亲的身姿渐渐丰满,并且悄悄地有了些变更,这时候女人的声音就格外重要。
  蒋蜜当然有着美丽动听的声音,那是一种极磁性的声音。它可感可触就像伸开了纤柔的指头,给你的皮肤与心灵以轻柔的抚摸。凌辉想起川端康成曾说:“一听到美丽的声音便会合上眼睛,让思绪在世外桃园般的梦境中翱翔。”其实不仅仅是川端康成,大师们都喜欢听美丽的声音。美丽的声音尤其在冷漠、恶劣的环境里,有时候是一贴解救人的良药。它像潺潺溪水,流淌到病人心里复苏着他们人性的光辉。
  大约天快亮的时候,凌辉才在胡思乱想中睡去。睡梦中他遇见了蒋蜜,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轧马路”、“数电线杆”,我们现在有的是去处。沪上第一情侣街就在我们衡山路的真情酒吧附近,那里曾是法租界,根深蒂固的欧化风韵一定很有意思。还有,那里夏天有知了的嘶鸣,秋天有梧桐飘坠的落叶,却没有霓虹灯招牌和灯红酒绿,连路灯都是老式的很清淡昏暗的那一种。马路上很安静,可以听见树叶的沙沙声,除了偶尔有辆自行车经过,简直就像有个天然屏障把世间的喧嚣阻挡在外。那淡淡幽幽的感觉,若配上我们缓缓的步履和呢喃的漫语,就是上海最富诗意与风情的浪漫。你若不信,离情侣街不远处还矗立着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的铜像呢?诗人散乱的头发,在冬日暖暖的阳光下,那张脸的棱角格外分明。
  “你酸溜溜的说些啥?”凌辉在梦中听到蒋蜜说:“你真当是个乡下人,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凌辉说:“你才是乡下人,你不识货。”蒋蜜说:“你算个什么货?”蒋蜜说着猛地推了凌辉一把,凌辉在梦中“咚”地从床上弹跳了起来,醒了。这时已近中午时分,凌辉通常都去美眉夜总会吃午饭。
  现在凌辉懒懒地从床上起来,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便趿上拖鞋,打开冰箱,打开窗户,打开音响,打开电视,打开浴室的门,马桶和浴缸都已积上了厚厚一层土黄色,很难再重新成为圣洁的百合,除非换一套新的。
  冰箱里有牛奶和鸡蛋,凌辉一边在煤气炉上为自己做早点,一边听音乐。听音乐也是他的工作之一。因为音乐有很多种,对音乐的感受也有很多种,而他所要为夜总会选择的音乐,就要兼顾到不同层次不同年龄的需要。比如那种小年轻、艺术系的学生、留长发的艺人、舞厅的DJ,就是喜欢那种贩自欧美,有着另类风格的噪声音乐。他们认为在噪声音乐里,能寻求到生活的另一种光泽。如果他们高兴时,能感受到噪声音乐给他们带来火一般的热烈绚烂。如果他们心情不好时,噪声音乐就像有数百头猛兽在哀嚎。
  凌辉觉得整个夜上海,常常是在工业时代噪音的帮助下,昏昏入睡。然而无论多么机械和锐利的节奏,都不属于灵魂的归宿。这难免使人赫然生出一份迷离。如何承受新时代物质力量的强大压迫,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思考的问题。于是音乐对某些人,就成了各种心理或生理拯疗的手段,其手段的目的就是拯疗他们的心精神。
  凌辉从前养长发,如今不养长发却蓄起了胡子。这是他随着音乐口味的转变而改变的形象。拿他自己的话来说,长发代表重金属,而板头、胡子意味着后朋克。
 

 4


  那些真正懂得情调的上海人喻淮海路为“后花园”,“后花园”里除了美眉夜总会,还有巴黎春天、伊势丹这样顶尖的百货商场。若你走在这条路上,就能看到两边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峨然耸立,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激烈闪光。这些建筑是当代人追求工业文明的疯狂产物。它们的诞生从某种角度来说,干扰着光线辐射、影响着空气流速、压迫着城市地表密度,使城市以每秒0.0001微米的速度下陷入海,但似乎谁也没有危机感。女孩子们以轻快的脚步走在这条美丽的淮海路上,面对街道两侧的橱窗和广告东张西望。她们是这座城市的亮丽风景,她们美丽的倩影一个个都很迷人。蒋蜜没结过婚,应该也算女孩队伍中的一员。
  那晚蒋蜜与姚天祥离开美眉夜总会后,蒋蜜就让姚天祥送她回家去了。蒋蜜的家是她一个人的家,她早已从父母家搬出来住。那套地处裘江路的一室一厅公寓,每月租金不薄,是标准的单身公寓。其房东有眼光,投资的时候房价还没有涨,几年租金收下来,成本已全部收回了。蒋蜜想钱的确是不能光放在银行里生利息的,利息要交利息税,而房东的租金收入有谁在交租金税呢?
  其实这套一室一厅的公寓虽然小了些,但蒋蜜一个人住就觉得足够了。公寓内有卫生间和淋浴设备,厨房里有热水器,临街的一侧还有两扇明亮硕大的玻璃窗,而窗对面的街道正好是一个街心花园。蒋蜜寂寞的时候就靠在窗口,看街道上的行人和花园里的游客。对于她这个已经30岁的女性来说,事业越是成功,享受的快乐和焦虑越是复杂、沉重。她知道没有一个女人不想要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但女人到了一定的社会层面上,生活、爱情都不是容易的事。单身与婚姻,常常使她们陷入两难境地。美国有一句俗语:“三十岁+单身+女人=悲剧。”
  应该说,30岁的单身女人不是悲剧也不是病态,她们在各个领域散发着女人独有的魅力,只不过她们的内心深处承受着更多的心理压力和负担,她们更需要关爱和保护。蒋蜜一直在寻求真正能够关爱和保护她的男人,然而这样的男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蒋蜜那晚与凌辉一样,在天快麻麻亮的时候才入睡。她在思考怎样约凌辉谈谈,谈些什么?然而她在梦中却没有梦到凌辉,而是梦到了两只可爱的小狗以及两只蓝白手机。它们活蹦乱跳地在虚幻的背景下跳跃着,蓝白手机像怪诞的精灵在小狗的肚皮下吱啦啦鸣叫。接着她又梦到了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这个魅力无穷的男人带着超级大国肥沃的笑容,在一片欢闹如潮的人群中频频挥手。蒋蜜想许多人都是一有机会就抓住不放,扯着头发出人头地。
  这晚蒋蜜的梦没完没了。一会儿她又梦见了教堂、草地、霓虹灯、酒鬼和夜莺,它们像一大摊在腹腔里蜿蜒流动的脓汁,刺激着她青春貌美的躯体。她忽然梦见了她的巴黎情人,巴黎情人离开上海已经有两年了。他那边这会儿该是中午时分,他也许正喝着一瓶法国葡萄酒,也许正画着一幅充满宇宙幻想的超现实主义画,也许有可能正与一个从酒吧钩来的白种女孩上床。蒋蜜在梦里游魂般地走了出去,她恍惚间以为自己正走在巴黎的街上,那条有着以灰色为主调传统建筑的香榭丽舍大街,是她与巴黎情人在梦中走了无数遍的地方。
  现在那条街道在月光下变得无声无息,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蒋蜜看到自己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听到高跟鞋敲击地面时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什么魔鬼跟踪着她。她奔跑起来,气喘吁吁地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她一扭头,身后寥无人影。然而那声音还在响着,那是谁的声音,像垂死的呻吟。她大声叫起来,她的声音与那个喊她的声音融在一起,可他们谁也看不见谁。蒋蜜伤心地呜呜哭起来,哭泣的时候她很美,美丽的她等待梦醒的那一刻。
  上海早晨是热闹而嘈杂的,一清早日常生活就带着亘古不变的尘埃和人气沸沸扬扬地开场了。戴小帽、围着白兜兜的女人推着牛奶车挨家挨户地送牛奶。那些拐进弄堂的菜贩子,大着嗓门精神饱满地吆喝着。还有爱鸟的老人或在阳台上或拎着鸟笼到公园去,逗着鸟儿喳喳叫。公园里不仅有打拳舞剑的,还有跳舞和打腰鼓的,鼓声一大清早就“嘭嘭地”敲得地动山摇。
  蒋蜜总是走一段路后,再坐地铁去天祥集团公司上班。公司在淮海西路某个大厦的八层,而四层是她弟弟蒋磊工作的单位。有时候他们姐弟俩会在电梯上碰面,当然碰了面他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姐弟之间的关系平平淡淡,骨子里却有着一份很浓的亲情。因为小时候他们的父母常常吵架,母亲是一个泼辣厉害的女人,父亲就偷偷摸摸在外面找小情人,他把对小情人的感情倾吐在一本日记簿里。母亲在他枕头芯子里发现日记簿后,如五雷轰顶大吵大闹,最后找到父亲的小情人,“啪啪”甩过去两个巴掌。父亲从此吓得再也不敢招小情人了。他乖乖地由母亲指挥来、指挥去,像一颗糯米汤圆由母亲拿捏。弟弟总觉得父亲窝囊、母亲厉害。所以他不愿与他们多说话,有什么事总找姐姐商量。如今弟弟长大了,已先她成家立业。弟弟的许多话当然要与老婆说了,弟弟的许多事当然也要与老婆商量了。她这个做姐姐的,可以明智地退休了。
  这会儿蒋蜜为自己沏了一杯龙井茶后,坐到办公桌前有点不知所措。她美美地坐着,一动不动就像一幅精致的美人画。她想爱情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呢?如果爱情就是抉择,那么她将抉择谁?巴黎情人?姚天祥还是凌辉呢?
  今天姚天祥比平时要提早半个多小时来上班,他没想到蒋蜜比他更早。路过蒋蜜办公室门口时,他看见她坐在桌前发呆,便冲着她说:“这么早?”蒋蜜笑笑说:“董事长也很早啊!”
  其实蒋蜜完全知道董事长夫人邵云自提出离婚后,就带着女儿姚静回娘家去住了。蒋蜜觉得邵云真是傻,干嘛要吵着闹离婚呢?她这么一闹,即使目的是想得到失宠后的欲擒放纵,那么也要看看对方如今的实力与能力,否则得到的将会是彻底的冷落与失败。蒋蜜想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的竞争,其实并不完全以青春美貌取胜,而是心智与心智的较量。男人们总是喜欢既聪明漂亮又温柔智慧的女性。
  董事长在蒋蜜这里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就听见楼道上传来邵云与办公室主任李青的对话。李青说:“姚太太来啦,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邵云说:“漂亮什么,都人到中年了,还能漂亮?”
  “中年女人才漂亮,中年女人成熟、稳重,独具魅力。”李青笑着说。邵云不再与她谈这个话题,说:“董事长来了吗?”
  李青当然知道邵云与董事长分居的事,整个公司的员工也都知道他们分居的事。员工们上班时最喜欢聊的就是老板的私生活。他们添油加醋、津津乐道。他们这会儿看见邵云来了,就在远处交头接耳起来。李青连忙说:“董事长来啦,在办公室里呢!”
  姚天祥心里早做好了准备,他见邵云一出现在门口就说:“这么早?来签字协议离婚吗?”邵云说:“那当然,不过要看协议离婚的条件是否符合我的要求。”姚天祥说:“孩子你要去了,就剩下钱的问题。钱嘛,只要你开个价,我觉得合适就可以一笔付清。”
  “我要你全部财产的二分之一,你现在给我一笔付清吧!”邵云一本正经地说。姚天祥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这是无理取闹,公司的流动基金给你一半才差不多。”
  邵云听后气一急说:“姚天祥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谁帮你的忙?没有我母亲的帮忙你能有今天吗?你当初是个十足的穷光蛋啊!”
  “你别拿你母亲来压我,我受够了。我现在一个钱也不想给你了,你让法院来判好了。”
  “你——”邵云气得一阵结舌,半天才说出话来:“姚天祥,你听好,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双休天去我妈妈家里,否则你别后悔。”邵云说完流着眼泪夺门而出。姚天祥目睹着她的背影,呆呆地什么话也没有说。
 

 5


    上帝在旧约诗篇第32篇第8节说:“我要教导你,指导你当行的路。”姚天祥想他当行的路,就是双休天不去邵云母亲家。他不想让邵云母亲指着鼻子骂他忘恩负义。于是,双休天他来到公司办公桌前整理从香港发来的传真。香港的一家电脑公司生产商试图在大陆内地开拓市场,将他们的产品先在天祥集团公司经销部代销。这对姚天祥来说无疑是一笔不要本钱的生意。他决定今天晚上就亲自飞香港一趟,与香港这家大客户签订一份正式代销合同。临行前他打电话给公关部部长蒋蜜和办公室主任李青,当然他不会打电话给邵云,他知道打给她没有好果子吃。
  蒋蜜接到姚天祥电话的时候,正在捉摸着如何找凌辉谈谈。她想是她弃凌辉而去,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说法。于是搁下姚天祥的电话后,她就拨通了凌辉的手机。凌辉此刻正驾车去美眉夜总会的路上,忽然接到蒋蜜的电话,那份惊喜不言而喻。
  “我来你家,我现在就来你家。”
  “不行,我们到‘另类吧’去。”
  “有专门开辟的‘另类吧’吗?”
  “当然有。布吧在天目东路,里面充满着古朴的气氛,画吧在茂名南路,还有玻璃吧、蘑菇吧和击剑吧,咱们就去天目路的击剑吧,玩它个痛快。”
  “那我来接你?”
  “好吧!”
  蒋蜜答应让凌辉来接她,但她不让他上楼来,她要让他在楼下等。然后她慢悠悠地梳洗、化妆、更衣。现在她站在化妆镜前,很舒服地看着自己,自己穿上那条黑色薄绒长裙,领口镶着的花边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有点像个卡通娃娃。然后她对着镜子微笑,像蒙娜丽莎那样地微笑。不过她很快脱下了裙子,由于裹得紧,裙子的衣袖一角被她撕开一道口子。
  大衣橱里好像永远少一套女人的衣服,蒋蜜一套套地挑选着,最后选了牛仔裤和灰色套头毛衣。她想她已经30岁了,虽然看上去最多26岁,但毕竟有了些人生经历,经历是她认为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凌辉的车子一直停在街对面的街心花园,蒋蜜穿过马路时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新鲜树叶,一缕缕照在她身上。灰尘在阳光下起舞,像一种挥之不去对陈旧岁月的感伤。街心花园里早已鲜花盛开,一直开到像小城堡一样的公共厕所边。凌辉的车就停在那里,他冲缓缓而来的蒋蜜喊:“HELLO!”
  蒋蜜坐在驾驶室右座上,与凌辉寒喧一阵后便低头不说话。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约凌辉去击剑吧?击剑吧在“华尔石陶吧”的三楼,整个楼面以黑色为主调,并不很宽敞的场地,除了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就是一个专供击剑用的“舞台”。蒋蜜和凌辉穿戴上击剑吧提供的衣裤、头盔和手套,由师傅指导着开始一决高下。原来蒋蜜的内在气质也有一股刚性。凌辉第一次看到英姿爽爽的蒋蜜,一种好胜心和占有欲就漫了上来。短短的三分钟一局,凌辉就打败了蒋蜜。蒋蜜不服输嚷着再来一次,又再来一次,结果次次皆输。不过输得心服口服,乘兴而归。
  离开击剑吧,蒋蜜依然坐上凌辉开的车。这回凌辉在车上放了一盘描王字正腔圆、深情款款的情歌。蒋蜜跟着他随口哼起来。车经一个广场时,她看到鸽子群起群落,树木郁郁葱葱,世界生气勃勃。上海有着欧美的味道了。凌辉说这要感谢《上海公报》,《上海公报》建立了中美正常联系,奠定了进一步促进政治和战略对话的基础。你知道奠定这基础的两国领导人是谁?
  蒋蜜出生于1972年2月28日的这一天,其实就是《上海公报》诞生的那一天。但她说不全两国领导人的名字,也跟本不知道基辛格是谁?凌辉想现在与他一样的年轻人,尤其是女性还有多少人在关心政治呢?蒋蜜不关心政治,也不喜欢政治。若要说她关心什么,那就是女人的命运。女人如花朵般美丽,女人也如花朵般易凋谢。蒋蜜想女人要不在乎花朵儿凋谢,而要在乎自己对生活的激情、勇气与欲望。欲望很多时候能促使人成就一番大事业,而上海这座城市,是一个纳百川于一海,包罗万象地容纳各种充满欲望的人大显身手的城市。
  这天蒋蜜与凌辉玩得很开心,他们虽然没有谈什么,但似乎又谈了很多。蒋蜜隐隐约约感到凌辉内心有一股欲望和激情,那股欲望和激情是一个外来人对上海的欲望和激情。比之姚天祥,蒋蜜觉得凌辉身上除了欲望、激情还有音乐、艺术和精神。
  蒋蜜脑海里开始盘旋着凌辉的影子,蒋蜜想假如凌辉是个百万富翁,那么他该做些什么呢?蒋蜜想为什么一些有钱人不想到办慈善机构,帮助穷人呢?天祥集团公司下属有六个分公司,可就是没有一个慈善机构。那天蒋蜜下班走过一个十字天桥,桥上有不少要饭的乞丐,虽然有些是假扮乞丐要饭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真正的乞丐。那个一只手臂的残疾小男孩本该在学校课堂里读书,可那天被误认为是小偷被警察抓了起来。事情是这样,天桥上有一个水果摊,摊主忽然发现钱罐里一张50元票子不见了。而此时残疾小男孩正围在水果摊前,馋蜒欲滴地看摊主给两个女性削菠萝。其中一个女性就是蒋蜜。蒋蜜恍惚中看见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将50元票子倏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蒋蜜起先以为她是摊主的妻子,后来才知道她也是买菠萝的。可这时这个女人接过摊主削好的菠萝已经迅速地离开了天桥,而摊主却抓住残疾小男孩拳打脚踢。理由是他从小男孩口袋里,搜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50元票子。一会儿警察从天桥下的岗亭跑上来,警察止住了动武的摊主,却二话没说地把残疾小男孩当作小偷带走了。
  蒋蜜怕惹祸,一直没有吭声。蒋蜜想那个真正的小偷跑了,而这种地头摊主大多是不讲道理的。她眼睁睁看着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残疾小男孩,心里觉得他冤枉又可怜。她久久地、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正义感从她脑袋里窜了出来。于是她急匆匆地走下天桥去追赶那个带走小男孩的警察,可那个小男孩与警察已不见了踪影。蒋蜜的良心仿佛受到了谴责,内心惶惶不安。她想如果那个残疾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她会怎么样?
  现在蒋蜜回到了自己小而安谧的家,家是包裹她温馨的港湾。她知道这个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做好每一件事都不容易。然而她正一边这样想,一边换家里的睡衣睡裤时,门铃响了起来。她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是谁?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
  “你……”蒋蜜十分惊讶地说。
  “你知道姚天祥去了哪里?”邵云说。
  “香港。”
  “能不能让我进来与你谈谈?”
  “请。”
  邵云坐在沙发上,蒋蜜礼貌地给她沏了一杯茶。邵云说:“你把姚天祥还给我?”蒋蜜说:“姚天祥本来是你的,现在还是你的。”邵云说:“那你离开天祥集团公司,远远地离开他,我给你一笔钱。”蒋蜜说:“你当我是什么?即使我离开天祥集团公司,那他还有那个向你告过密的小情人。他为什么会有情人,你知道吗?你得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你教训我?”邵云说。
  “不,这是事实。你走吧!”
  邵云没想到蒋蜜语气不温不火,还下着逐客令,仿佛她是董事长夫人似的。邵云心里气呼呼的,“咚”地站起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蒋蜜说:“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