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官场·励志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官场·励志

第三十七章

老程接着说,第二天张管家的那个梦很快传开了。
那天夜里,后半夜刮起了黄大风——大黄风可能随时光顾富县一带。这里的天气常常是,前半夜星斗满天,风平浪静;后半夜浮云乱滚,黄风肆虐。大黄风刮得电线和树木拼命地呜咽,像无数鬼怪在一起哭泣。黎明时分,黄风遁逃,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树木和电线竿静静地站立着,好像等待着执行什么任务的命令。
早晨,刁母起床后,像往常那样,梳洗完毕,由保姆小翠搀扶着去佛堂念经祈祷。她们推开门,走进佛堂,见那菩萨像上没有了耀眼的金光,感到十分震惊。进而细瞧,菩萨一脸忧伤,全身布满乌黑斑驳的痕迹,吓得她们魂飞魄散。刁母像筛糠似的浑身颤抖,梦呓般地说:“阿弥陀佛,这,这,这是咋,咋 啦?”
小翠仿佛在做噩梦,哆哆嗦嗦地重复刁母的话,:“阿弥陀佛,这,这,这是咋,咋啦?”
这主仆二人觉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翠苏醒过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觉得好像做了个梦,过了老半天才醒过味来。她爬起来,发现刁母像死人似的,双目紧闭,半张嘴巴,四肢摊开,面朝天躺着,哆嗦着呼叫:“老太太!老太太!您醒醒!”见刁母不应答,小翠小惊心胆战地伸出手,推了推她,见她一动不动,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发疯似的连滚带爬,跑出了佛堂,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来人哪!来人哪!不好了!不好了!”
这喊声急促而阴森,惊得在院子里觅食的一群麻雀“呼啦”一声飞上屋顶,接着又向四处逃散,瞬间逃得影无踪;屋里正在穿衣或洗漱的人们像感觉到地震似的,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七嘴八舌地问:“咋啦?咋啦?发生了啥事儿?”
像见了鬼似的,小翠脸色煞白,惊慌失色,用手指着佛堂半掩着的门,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太太,她,她,她昏倒了!”
刁进财正在做梦,被这叫喊声吵了醒来。他睡眼惺忪地问正在穿衣的春花:“谁在院里瞎吵吵?”
春花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去问谁呢?”
刁进财没有再问。他后半夜里才从京城回来,感到十分困乏,又闭起了眼睛,登时进入了梦乡。
他这次进京,名义上是看采掘设备展览,实际上是以此为借口,进京消遣。
多疑而聪明的春花虽然对他有怀疑,但没有任何借口阻拦,只好让去了。他是和胡富、邱聪明等几来个煤老板搭伴儿去的,在京城潇洒了十来天,几乎天天泡在娱乐厅人间天堂。
讲到这里,老程笑着说:“晓尘先生,我看过你的长篇小说《迷失的蝴蝶梦》,我记得你写道:这人间天堂,闻名遐迩,是金迷纸醉的典型,是腐官的训练基地,在那里泡过的官员,到头来必然脱化成贪官;是神秘人物的摇钱树,走进那里的人都腰缠万贯,用不了几年都会变成穷光蛋。”
我说:“我对人间天堂只是一知半解。”
老程接着讲,我觉得你的理解很深刻,你在书里对人间天堂作了细腻而生动的描述和无情地揭露。
刁进财一行在人间天堂潇洒,每人每天消费三十多万元。听说,这只是中
等消费水平。他们享尽了现实天堂的快活,有共同的感受。在回家的路上,刁进财说:“这回才知道啥叫快活了,即使马上死了,也不委屈了。”
胡富说:“钱是个好东西!有钱就是好!活着不寻快活,死了就白搭。”
邱聪明说:“会弄钱会享乐的人才是最聪明的人,今后咱哥仨每月去狗那儿一次,把狗那儿的美女玩个遍!” 说着,仰起头嗤嗤地笑了起来,好似夜子
叫。
这三个人轮流驾着一辆皇冠,得意忘形,一路回忆在人间天堂的梦幻般的
潇洒,开始谈得津津有味,到后来突然觉得索然无趣。乐极生悲。于是疲倦、空虚、颓丧、无聊联起来手无情地袭击着他们皮囊里的丑恶而渺小的灵魂。这种复杂感受的滋味是那些沉溺于酒色、挥金如土的人共同的收获。
他们进了富县的地盘儿,太阳已落山,夜幕拉开,顿时笼罩了大地。胡富邱聪明上了年纪,眼神儿又不好,由刁进财驾车。不一会儿,天突然下起毛毛雨,狭窄的水泥公路,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车子走起来左右颠簸,像大风浪里的小船。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这几天过得太快了,回想起来,简直他妈的像一场梦。”
胡富:“可不是!人生就是一场梦。记得四人帮时期,样板戏《红灯记》里头有个日本鬼子,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邱聪明说:“管球他叫个啥,说你的吧! ”
胡富接着说:“那个日本鬼子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转眼就百年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车子像发生了七级地震,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即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他们三人的脑袋同时嗡地响了一声,眼里飞出了细碎的金花,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陆续苏醒过来,慌忙下了车,发现,原来和迎面驶来的一辆拖拉机撞上了。他们的皇冠撞瘪了车头,那拖拉机四个轮子朝天,翻倒在地上,好似一个仰面静静躺着的死乌龟。拖拉机手被压在下面!他们三人合力扶起了拖拉机,发现拖拉机手已经断了气。他们的脑袋一时都成了空白,愣在那儿,不知所措。刁进财说:“真他妈的倒霉!你们说怎办?”
胡富说:“我们开车走!别管球他的!”
邱聪明说:“走了和尚,走不了庙。我们留下了线索,交警会找到我们的。”
胡富说:“到时我们不承认。”
邱聪明说:“愚蠢!怪不得人们叫你胡闹。你想想,我们的车头撞瘪了,在那拖拉机上你蹭了油漆,人家用科学一鼓捣,就会弄明白。到时,我们落个肇事逃跑的坏名声,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胡富说:“怕球他做啥?无非是给那些戴大沿儿帽家伙们烧些纸,上些供,还能把爷爷们球咬掉?”
刁进财说“你们俩别争辩了!我看还是打110,报警吧。”说着,他掏出了手机报了警。
胡富冷笑了几声,挖苦刁进财说:“还是共产党员觉悟高!”
刁进财沉着脸子,反驳道:“你他妈的放屁!老子揍死你!”说着抬起一只脚,就要踢胡富,胡富身子一闪,刁进财的脚踢到了车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邱聪明立即站在那两个人中间,笑着说:“算啦,算啦,屁大点事儿,犯得着生气吗?进才别生气!胡富就是那个球样,你不是不知道。他好开玩笑,别当真!伤了和气不好。”
听邱聪明这么一说,刁进财的气登时消了不少。
交警详细地检查了现场,做了笔录,才让刁进财等三人离开。
没过几天,交警对这起事故作出了结论:拖拉机手酒后驾驶,又无车灯,责任自负。
黎明时分,刁进财做了一个梦,梦见仿佛还在人间天堂。他走进一个红光朦胧的房间,里面设施豪华,香气袭人,靠墙摆放着一张洁白的席梦思床,上面铺着柔软的天鹅绒床垫儿。一个绝色美女穿着蝉翼般透明的衣裙,仰卧在床上。他和那美人亲热了一番,温存了一阵,给了她三十万元,依依不舍地离去,像醉汉似的摇晃着身子,走出了闪烁着霓虹灯的褐色大门。他像发高烧似的,头脑昏昏沉沉,不择方向,向前机械地挪动着腿脚,没走几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怪石峥嵘的悬崖,在悬崖顶上,隐约站着一个人,大声唱着爬山歌:
胡麻开花蓝盈盈,我唱歌来你在听。
花天酒地一霎那,千金一掷为了啥?
一时快活一生悲,道德沦丧家风败。
后代个个不成器,沦为罪犯和乞丐。
与其拜佛供菩萨,不如施舍为大家。
阿弥陀佛去行善,帮助大家有吃穿。
行善积德会有报,后代儿孙会学好。
……
刁进财在梦里一边听,一边琢磨着那歌词,还没有弄明白意思,忽听有人在窗外叫他:“刁总,老太太不好了!”
刁进财惊叫一声:“啊!”从梦中惊醒,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急忙穿上裤子,披着上衣,趿拉着鞋往外跑。
他立即将昏迷不醒的母亲送进医院。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刁母活了过来,但落了个半身不遂。
老程讲到这里,将一张十六开白色有光纸裁成纸条,开始制作烟卷,一边卷烟,一边说:“富县这个小城市和别的地方大同小异,有那么一部分人对马路儿消息十分感兴趣,听风便是雨,将芝麻大的事儿,添油加醋,能说成笸箩大。刁家大院发生的事儿——管家张改发的那个奇怪的梦,菩萨像身上镀金丢失,刁母吓成半身不遂——像长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的功夫,飞到了富县的大街小巷,飞进了公司商场,飞进了机关工厂,也飞进了家家户户,于是连日来,三个一伙,两个一对儿聚在一起,兴高采烈、神秘兮兮地议论。记得那天中午,我的一些邻居聚在一个街门外,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个个兴奋地涨红了脸。我也过去凑了一会儿热闹。我把大家的议论说给你听听,也许对你写作有用。”
“听说张管家夜里梦见,菩萨像自己把身上的镀金刮下来,散发给穷人了。早上刁老太太发现,菩萨像上没有了镀金,吓成了半身不遂。这可是件怪事儿!”说这话的是张诚老汉,嘴里叼着一个半尺长的旱烟袋,他年近七十,红光满面,腰板挺直。此人卖了一辈子豆腐,人挺老实,从不缺斤少两,因此人缘不错。
李三丑接着说:“活该!这是大快人心的事!刁进财钱多得没处花了,花了上千万弄了个菩萨像,以为菩萨会保佑他人财两旺,安全无恙,没想到菩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常言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们也可以说:金菩萨坐堂,自身难保。哈哈哈!”他嘴里叼着半截劣质纸烟;此人五十出头,相貌不扬,豆豆眼,秃眉毛,塌鼻梁,窄脑门,大嘴巴,样子像个黑猩猩。他发财的欲望很强,啥也想干,可是啥也干不成,总是怨天怨地。
“你这个各跑,人家出了事,你幸灾乐祸。把心放正,不要有仇富心态。否则你别想发财。”一个年轻人一边用笤帚棍儿剔牙,一边笑着说。他名叫高品,上过高中,近年来倒腾衣服,兜里有了钱,将祖先留下的旧房子番新了一遍,头年娶了媳妇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李三丑没有辩解,红着脸转身离去了。
高品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一定有贼进去把镀金刮掉了。镀金很好刮。历史记载,当年八国联军闯进北京,把故宫院子里的那些大缸上的镀金用刺刀都刮掉了,这会儿还留着痕迹呢。”。
张诚老汉一边抬起一条腿,在鞋底上磕烟灰,一边说:“这不大可能。那几条恶狗夜间都放开了,还有下夜的,到处装着摄像镜头。即使那贼长着翅膀,能飞进去,也别想逃出来,除非有孙悟空的本领。”
“家贼难防,或许是内部人合伙干的,也说不定。”高品坚持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内部人作案,也要留下些蛛丝马迹,可是听说什么可疑的线索也没留下,摄像镜头里没有任何线索。”张诚老汉一边装烟,一边说。
“听说,张管家梦见菩萨和财神爷争论,让财神爷关照穷人,不要把钱财都给了少数暴发户,财神爷说,他没有权利。菩萨将自己身上的金衣撕成碎片,散发给穷人。”说此话的人名叫郝沛,年近六十,中等个头,稍有些驼背,是个老实巴交的烧砖工人。
“听说今儿早起,有人在自己院子里看到了一些金光闪闪的碎片,以为是谁给死人烧的金纸钱没烧尽的残片,被风刮来了,没当回事儿。后来醒过了味儿,又去找,就没有了。”赵书鸣接着说,他是一位退休小学教师,发鬓斑白,两眼炯炯有神。
“啊呀,看来真有神灵!”张诚老汉说,眼里露出虔诚而惊恐的光芒。
“我不信啥神灵。菩萨好心肠,要行善,可是他自自己没有钱,靠人供奉。财神爷有钱,可是被当局剥夺了权力,说出话等于像放屁,当局不理他的茬儿。所以,我不敬供他们。我他妈的两口子都下岗了,还有两个多病老人和两个上小学的孩子要养活。咋办呀?”吴二满抱怨道,他年近四十,五短身材是肉类加工厂的下岗工人。
高品接着吴二满的话茬儿说:“下岗的人不只你一个,别人能活,你就能活。你自己想办法去,没有过不去的河。政府不是先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你和别人一样,也有两只手,一个脑袋,为啥不不设法挣钱,富起来呢?”
吴二满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我们穷人快揭不开锅了,有钱有势的人连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这是啥世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就照这样下去,天下非大乱不可!”
高品笑着说:“你这家伙要造反,怎么着?”
吴二满气愤地说:“不是我要造反,我要活着,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我看呀,政府不解决穷富差距越来越大的问题,总有一天人们要起来造反的。”赵书鸣说。
高品说:“我说,不可能。”
赵书鸣说:“为啥?”
高品说:“现在国家的当务之急是维稳。”
赵书鸣说:“维稳是对的,百姓不喜欢乱,因为乱了,倒霉的是我们百姓。可是有人打着维稳的幌子,企图剥夺宪法赋予人民的权。”
张诚老汉说:“我相信,穷富差距的问题会解决的。”
赵书鸣问:“你说啥时候能解决?”
大家说:“这是政府的事儿。我们吵吵有啥用?还是各回各家歇晌吧。”说着大家散去了。
听到这里,我问老程:“那菩萨像身上的镀金到底哪去了?”
老程说:“这事儿很奇怪,一直是个迷。当时警方对佛堂作了细致的拍照,反复分析研究,没有发现作案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对张管家的梦的反应是:嘴里说:‘我们是无神论者,你的梦是胡扯!’而心里却想:“看来真有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