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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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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天白天,天空湛蓝,风和日丽,天地间一派祥和的景象。晚饭后,突然刮起了大黄风。天一起风,气温就骤然下降,不能像往常那样,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天南海北地唠嗑。
我正在吃晚饭,老程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开门走进来,爽朗地笑着说:“哈哈,你在吃莜面窝窝!吃得惯吗?”
“有啥吃不惯?我是吃莜面长大的。”我说,“快上炕,尝尝我的手艺。
“我吃过了,是炒莜面鱼鱼,小米粥。”他将茶壶放在炕桌上,侧身挎在炕沿上,向放在炕桌上的笼屉瞟了一眼,笑着说,“手捣窝窝!捏得还像个样儿。”
“看你说的!这是我的奶功,跟我妈妈学的。”我得意地笑着说,“我妈妈推的莜面窝窝薄如麻纸,小似鼠耳,一口含四十八个,还误不住说笑。”
“你这窝窝,一口含四个就得见阎王去!”老程笑着说。
他一说见阎王,我不禁想起了他昨晚讲的姓刁的哥俩盗墓偷尸的故事,于是说:“你接着昨天的讲吧?”
“说到哪儿了?”他自语道,下地从靠墙的大红柜上拿了两个粗瓷大碗,倒满了茶水,盘腿坐在炕上,想了片刻,接着说:
那哥俩抬起死人,没走几步,就觉的麻袋在动弹,继而听见从麻袋发出“啊哟!啊哟” 的呻吟。吓得他们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刁大宝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坐起来,定了定神儿,心想:“八成儿是死人还魂,活了过来,哪有他妈的鬼?”于是,他仗着胆儿站起来,压低嗓门儿叫道:“二宝,二宝,你没事儿吧?起来!别怕!怕球个啥?有我在这儿哩。”他一连叫了几声,见二宝像死猪死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咯噔一下,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停了片刻,他战战兢兢地爬到二宝身边,将颤抖着的手放在他口鼻上试了试,感觉没有气息,不禁惊叫了一声:“啊!”赶紧把他拉在怀里,把嘴巴附在他耳朵上,连声呼唤:“二宝!二宝!你醒醒,你醒醒!”无论他怎么呼唤,二宝没有回应,口鼻流血,眼睛圆睁,躯体渐渐变凉变硬。
与此同时,麻袋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微弱的呻吟变成了呼叫:“哎哟!哎哟!憋死我了!憋死我了!张勇救我!张勇……”麻袋慢慢蠕动变成了翻滚!刁大宝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全身血液凝固了,四肢僵硬,头脑麻木,意识丧失,双手抱着脑袋,圪蹴在地上像个吓呆了的大马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只夜猫子哇哇地叫着,落在他身后不远的坟堆上,两只圆溜溜幽蓝的眼睛贪婪地瞅着他,射出两道鬼火般阴森森的光芒。夜猫子的叫声激活了他的意识,恐惧和仅有的一点良知敦促他伸手去解麻袋扎口。
他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往麻袋外弄复活的人,突然一条蒙古种长毛牧羊大黑狗,狂吠着向他扑来!这狗张着血盆大口,呲着钢钉般的獠牙,一口咬住他左腿腕子,猛向后扯去,拖出他两三米远,然后跳在他身上撕咬。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像猫爪下的一只死老鼠,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流淌。他的性命正在危殆时刻,百米以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儿,随即响起大声呼唤:“大黑——大黑——过来!过来!”这呼唤声像一道命令,那大黑狗立即丢下猎物,纵身向主人奔去。

原来,死者名叫李山花,来人正是死者的丈夫张勇。他们去年年初结婚。张勇是黄土村的村民,29岁,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为人忠厚。李山花是富县副县长李万录的长女,年方28,师范毕业,是大堡乡小学教师,生得容貌清秀,身材苗条,性格开朗。他们算是不折不扣的晚婚,成了本乡计划生育的榜样。当时,李万录是大堡乡乡长,讲起计划生育,腰杆挺直,仪态威严,目光炯炯,声音洪亮,口如悬河,滔滔不绝。谁敢不执行计生,胡乱超生?这个乡计划生育工作走到了全县的最前面。没过多久,李万录被提拔为副县长,分管计划生育和矿物资源。
知底细的人都知道,李山花和张勇并不是为了响应晚婚的号召而故意晚婚,而是李万录蛮横干涉的结果。李万禄起先死活不同意女儿嫁给张勇这个穷农民,他暴跳如雷,数落女儿:“你嫁给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民,就等于一朵鲜花插在一泡牛粪上,不仅毁了你自己,也糟蹋了我的名声。我堂堂的一乡之长的女儿、如花似月的教师,嫁给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穷农民。我的脸往哪儿搁?”可是山花发誓,非张勇不嫁。几年来,有不少人为了巴结李万录,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给山花提亲,介绍的对象不论干部或教师,也不论万元户或大学毕业生,她都一一拒绝。后来她索性吃住在学校,甚至连过节也不回家。李万录的老婆穆凤英对丈夫小心翼翼地说:“她大,看来我们闺女死心踏要跟那个张勇。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年龄不绕人呀,再过两年就三十啦!再说呢,有人反映,她经常和那个张勇偷偷摸摸地来往,要是怀上了,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呢?我看还是随着她吧。”李万禄琢磨了老半天,觉得老婆的话也在理,咬了咬牙,说:“那就准备给她办吧。”
婚后,张勇和山花过着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日子,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无不羡慕称赞。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出事儿的那天是个星期六,天气特别冷,太阳下山后,屋子里温度骤然下降。吃过晚饭,他们生着了炉子,大风抽得炉筒像雄狮吼叫似的呼呼地喊叫,炉膛里的煤炭熊熊燃烧,火苗足有一尺高,发出霹雳扒拉的声响,像一首旋律优美的乐曲。说话间,半载炉筒和整个炉子烧得通红,像个灼热的小太阳,屋里顿时暖和起来。小两口舒舒服服地钻进了暖融融的大红缎面被窝里,拥抱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进入了梦乡。
睡到后半夜,张勇感到口渴难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下地喝水,觉得房子像大风浪中的小船不停地摇晃,一只脚刚落地,身子就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随即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苏醒过来,觉得头像裂开似的剧烈疼痛,本能地意识到煤气中毒,但嘴里喊不出声音。他好不容易爬到门口,拉开门闩,打开门,顿时冷气涌进了屋里。他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气,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来,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地踱到炕前,把妻子从被窝里拖出,抱到门外,同时用尽气力大声呼救……
山花经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张勇悲痛欲绝,觉得太阳无光,天昏地暗,精神恍惚,连日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哭不笑,日夜带着大黑狗坐在山坡上凝望妻子的坟堆,或在坟堆前默默地坐着。亲友好言劝说,诸如,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伤心过度会糟蹋自己,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要想开点,打起精神来,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等等。任凭别人费尽心思,使尽良言善语,他都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张勇年迈的父亲张本山急得满嘴燎泡,体弱的母亲周氏悲急交加,病倒住院。
穆凤英为失去女儿悲痛万分,整天垂泪哭泣。李万录呢,他被悲痛、后悔、怨恨搅一起的混合情绪弄得精神颓丧,心灰意冷,埋怨妻子说:“要不是你的馊主意,哪有今天的悲剧?”穆凤英用手指抹了抹泪水,泣不成声地说:“你们这类当官儿的呀,缺德!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功劳都是自己的,出了问题就怨天怨地,想推到别人身上。当初,你提升为副县长,得意得像只大马猴,一蹦丈二高!你是咋想的?咋说的?你喜滋滋地说,你的提升多亏我提出让女儿嫁给张勇,给你及时创造了政绩。要不然,你这子辈别想爬上去。今儿,出了事儿,你又怨起我了。你还算个人吗?”李万录被老婆的一席话呛得张口结舌,直翻白眼。
那是山花下葬后的第三天晚上。天黑后,张勇带着大黑,来到妻子的坟堆前坐了老半天,一个亲戚赶来,把他拉回了家。他没有脱鞋袜,和衣躺在炕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恍惚大黑伸出红红的舌头舔他的脸,将热烘烘的嘴巴附在他耳朵上说:“快起来跟我走,你的妻子在坟墓里向你呼救!”他起来悠悠荡荡地向妻子的坟堆走去,大黑在他前面小跑着引路。仿佛天麻麻亮,天空像有钱有势的人瞅平民百姓的眼睛那样,灰蓝灰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东天边有一颗小星星,忽隐忽现地闪烁着;地上好似覆盖着一层莜麦秸子,闪着微弱的淡黄色的光芒,脚板踏上去像踩在炕席上,有些打滑。他刚翻过山坡,停下脚步,举目向妻子的坟堆望去,忽听一声巨响,随即妻子的坟堆裂开了,黄土犹如浑浊的喷泉四处飞洒,接着传来了妻子的呼救声:“张勇,救我!你在哪来?”……
张勇从梦中惊醒,挺身坐起,跳下炕,冲出屋子,发疯似的向妻子的坟地跑去,大黑奔跑在前面。
那大黑听到主人的呼唤声,丢下咬得血肉模糊的刁大宝,跑回张勇跟前,咬住他的裤腿,便往前拉。张勇会意,抬头举目向妻子的坟堆望去,借着月光,隐约看见坟堆前黑糊糊一片,一时拿不准是何物。他跟着大黑跑到跟前,被眼前的情状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像被魔咒定住似的,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大黑呜呜地叫着,跳起来将前腿搭在他肩上,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梦呓般地惊叫了一声:“山花!”上前将正在挣扎着起坐的妻子抱起来,拼命向家奔去,大黑四蹄腾空,尾巴翘起,在前面飞跑。
张勇把山花抱回家,放在炕上。不一会儿,她睁开眼,惊恐地看着身旁守护着她的亲人,用微弱的声音问:“我在那儿?我头疼痛得很。”
张勇说:“在我们家,别怕!我是张勇。”
“水!”
张勇将妻子的头扶起来,喂了几羹匙红糖水。
山花喝了红糖水,闭起眼睛又睡去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醒来后,她向张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她魂游地府的经历。
她说,那天半夜里,我口渴难忍,想爬起来喝口水,可是脑袋沉甸甸的,好像有千斤重,无论我怎么使劲,都动不了。我想喊你,怎么也喊不出声音。后来好不容易才抬起头,忽然看见两个身穿黑衣、腰系蓝带、披头散发的鬼卒手里拿着白色的绳子,从门缝儿挤进来,二话没说,把我从炕上拉起来,架着我的胳膊就走。我徒劳地挣扎,他们把我从门缝儿拖出屋子,用绳子把我五花大绑捆起来,用黑布蒙住我的眼睛。我觉得身子忽忽悠悠飘飘荡荡,不一会儿闻见了一股奇异的味儿,这种味儿我从来没有闻过。我敢说,这种味道人间绝对没有,它让我感到惊恐万分,不由得浑身战栗,忽听有人厉声喊道:“把他带上来?”
牵着我的两个鬼卒立即应道:“是!判官。”声音好似夜猫子叫。
他们的话音未落,我觉得身子像鸡毛似的轻轻地飘落下来。
“给他松绑!”
“是,判官!”
他们先把蒙在我眼睛上的黑布揭去,接着给我松了绑。
我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老半天才适应那里的光线,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殿堂里,像神话故事里的阴曹地府那样:雕梁画栋,光线昏暗,鬼影憧憧。一张几案后,端坐着一个判官,头戴八角蓝色帽,身穿黑色宽袖袍,黑红脸膛,目光炯炯,看上去十分威严,但并不凶恶。
“啊?咋是个女的?”那判官惊叫道。
“我们今儿的任务就是她——富县大堡乡黄土沟村北头从西数第二家李山花”那两个鬼卒辩解道,其中一个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土黄色的纸条,双手捧着,送到判官面前。
判官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又随手打开面前的蓝色卷宗,看了看,同情达理地说:“不是你们的错,是我那文书的疏忽。应该是福县大埠乡黄图沟村北头从西数第二家李山桦。人世间,重名重姓的人或音同字不同的姓名的人到处都有, 同名地方或音同字不同的地方随处可见。我们一不小心就会弄错。干我们这一行的人不能有半点疏忽,一疏忽就会给阳间造成悲剧。我们不能像那阳间那样草菅人命,没完没了地制造冤假错案,给类人带了严重的灾难,给我们地府的工作造成极大的麻烦。那些制造大小冤案的人有的用油锅炸,有的用开水煮,有的电磨磨,有的用绞肉机绞,有的打入十九层地狱,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的灵魂都按罪恶情节轻重,转生为各种低等动物,如蚊虫,鳄鱼等等。你们的工作一定要细心!
“是,明白,判官。”两个鬼卒大声应道,“我们怎么处理这个李山花?请判官明示!”
“我自有安排。你们先去捉拿李山桦。此人当了大半辈子县太爷,现年55岁,退到了第二线。他营私舞弊贪污受贿,犯下了滔天大罪。他在那个村里颐养天年,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可是还在继续利用人脉关系,胡作非为。他的阳寿本来是88岁,我们报请阎王批准,折他35年阳寿,你们立即捉拿他归案!这是缉拿令。”
“是,判官。” 那两个鬼卒嘴里应着,上前接过判官递给的那张土黄色纸。
那两个鬼卒走后,我急着说:“你们送我回家!”
“你别急!我们对你会做妥善的安排。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那判官和颜悦色地说,拉过一把褐色的太师椅,“你坐吧!”
我突然想起你,想了我父母,想起我的那些花朵般的学生,心里像刀子绞似的难受,我站着没有坐。见我不坐,那判官大声说:“来人!”他的话音未落,一个20出头的姑娘从屏风后款款走出。她上身穿着宽袖大襟蓝色滚边桃红夹袄,下身穿着紫红宽腿便裤,脚上是一双圆口红色绣花鞋;体态袅娜,胸部高耸,粉脸朱唇,皓齿明目;一条漆黑的粗辫子垂至丰满的臀部,浑身透出优美的曲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貌的姑娘,我看呆了。
那判官对她说:“你带她去走走。”说着,他压低声音唧咕了几句,那姑娘会意地点点头,上前挽住我的手说:“李姐,我带你玩玩。”我觉得她的手冰凉,像摸到铁器似的。
她领着我从侧门出去,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大厅,只见地上一行挨一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像中药店里药柜那样的褐色柜橱。她介绍说:“这是神州厅,储藏着从三皇五帝到现在所有人的档案。这个厅分为帝王将相室、清官室、昏官室、善人室、恶人室五个室。每个人一生的功过是非均有记载。到头来一并清算,谁都逃不脱。”
我问道:“我可以翻阅吗?”
她没有吱声,我想她不反对,于是我伸手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蓝色卷宗,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名如烟雾財如土,善如真金良如珠。
我又翻过一页,上面写道:
刁得财宝如山堆,身后儿孙沦乞丐。
我再翻过一页:上面写着:
荣华富贵闹哄哄,黄粱美梦一场空。
接着我又往下翻了一页:上面写着:
今朝依权仗势居高位,免不了明朝成为刀下鬼。
我正要往下看,那姑娘从我手里抢过卷宗,放回抽屉,急巴巴地说:“时辰到,快走!”她说着,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跑,把我送回原来那个殿堂。我看见刁二宝,被五花大绑捆着,浑身淌着黑血跪在地上。他的老婆面色灰白,跪在他身旁。两个穿黑色长衫的鬼卒笑着对我说:“我们送你回去。”他们说着,用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我觉得身子轻得像根羽毛,好像打秋千那样悠悠荡荡地在空中飘忽,不一会儿落在了地上,感到胸口非常憋闷,出不上气来,我拼命的呼喊!
不用说,山花的复活,很快在周围方圆百里传开了,给平淡无奇的农村生活增添了乐趣,一时成了人们闲谈的话题。
人们说,她的复活是离奇的偶然,命该不死,阳寿不到,阎王爷不收。
听到这里,我问老程:“那刁大宝也吓死了吗?”
老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啧了啧嘴,说:“他死了的话,就没有下面的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