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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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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的那位房东程豪性格豪爽,为人诚实,真是名符其人。我们很快混熟了,像老朋友似的,无所不谈。时值盛夏,晚饭后,我们常坐在当院那个石条桌旁乘凉,一边喝着略带咸味儿、醇香的砖茶,一边海阔天空地聊,天南海北地唠。
夜风送来阵阵菜园特有的那种让人心醉的气味儿;半个月亮在鱼鳞般的薄云中慢悠悠地滑行,有时停下来,羞羞答答地从云缝里探出头,默默地窥视我们,静静地倾听我们的谈话,瞬间又躲进云层;院子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流沙般的月光里,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不时有蝙蝠在月光中欢快地盘旋,翅膀发出“啪啪啪,啪啪啪”有节奏的细微声响,听上去好像从天外飘来美妙的打击乐声;偶尔,远近响起几声狗吠,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真是神仙过的田园生活!
“淑贞,提壶茶水来!” 老程冲着家门大声说。
“就来。”话音刚落,他妻子从敞开着的房门走出来,一手端着一摞乳白色的大碗,一手提着一个壶嘴冒着热气、吐着茶香的铜壶。她姓杨,名淑贞,是个很庄稼的女人,四十五岁,黑红的脸盘,光洁的额头,粗黑的眉毛下,闪着一双和善的眼睛;微黄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拳头大的纂;蓝色中式褂子前襟下,一对坚挺的奶子高高耸起;肩宽背厚,胳膊粗壮,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她将碗和壶放在石桌上,倒了三大碗茶,然后坐在丈夫身旁,欠起身子,用一只手端起一碗茶,放在我面前,微笑着说:“喝茶!”声音里充满了愉悦和热情。
“看你这话说的?”没等我开口,老程笑着说。
“我说得不对,还是咋的?”淑贞疑惑地反问道。
“不是你说得不对,是你不会说话。你说‘喝茶!’这多生硬?让人家听了不舒服,好像命令人家喝茶。” 老程用调侃的语气解释道。
“你说该咋说?”
“你应当说:请喝茶!”
“你这个人呀,就好和人抬杠。他又不是外人,我们讲究那俗套做啥?”她又故意大声对我说,“喝茶!喝茶!”说着,她自己端起碗喝了起来。
她说话的语气豪爽,举止大方,我感到很舒服,笑着说:“本来我想说声谢谢,你这么一说,让我说不出口了。”我说着,端起碗,撅起嘴唇,吹了吹茶末,喝了一口,把碗放下。
恬静的夜晚,月光如水,凉风习习,茶香飘溢,我感到心旷神怡。
“住得惯吗?”她望着我关切地问。
“住得惯。觉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说,“这里离公园又近,我早晨活动很方便。”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早晨在公园里看见了刁有福,于是换了话题,接着问:“你们熟悉刁有福这个人吗?”
“熟悉,熟悉。”老程说,“他父亲正是刁进财,他爷爷叫刁大宝。刁大宝和刁进财父子俩用不正当手段起家,用卑鄙的手段暴发。这刁家曾是富县的首富,红火了那么一阵子。刁进财外号叫刁光头。一度流传着一首爬山歌,歌词是:

‘富县有个刁光头,腰缠万贯出气粗。
神通广大能通天, 伸手能拦太阳走。
抬起脚板跺一下, 县城也要抖一抖。’

你想想,他的财力和权势有多大!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年他就完蛋了。物极必反,像刁进财这类暴发户非完蛋不可,只是个时间问题。”说到这里,老程端起碗,撅起嘴,偏起头吹了吹茶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慢点喝!谁和你抢哩?你前世一定是条渴死的老牛。”淑贞一边提起壶倒茶,一边用爱怜的口气责备道,“这次给你倒半碗”。
看得出来,这是一对恩爱夫妇。
“你呀,真让人没办法。”老程多情地望了一眼妻子,接着回到方才谈论的话题上,问我,“怎么?你见过刁有福吗?”
我说:“今儿早晨,他去公园找过我。”
“为了啥事?”老程把正要送到嘴边的碗放下,警觉地望着我。
“他说,要给我讲他们家的故事。他还说,他家有只会讲故事的八哥,飞走了,等他找到,送给我。”
老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这家伙神神叨叨的,是个废物。废物利用嘛,也许对你有用。”
“他家是咋发起来的?”我想了解刁家更多地情况。
“我知道一些,有的是我亲眼见到的,有的也是道听途说。刁进财是我的初中一年级同学。他家住在东山蛤蟆沟,离县城60多里。那个地方在山沟里,抬头见山梁,低头见石头,土地贫瘠不打粮,家家穷得叮铛响,年年闹饥荒。听说三年自然灾害,村里人饿死一多半。我们上中学那会儿,乡下孩子到城里上学,要给学校食堂交莜面小米山药蛋。家里供不起他,他初一没念完就退学了。后来听一个离他家不远的同学说,他和他父亲开阴婚介绍所……”
他的话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打断他的话问道:“阴婚介绍所?给啥人介绍对象?”
“是,是阴婚介绍所。”他用肯定的语气接着解释道,“给死人介绍对象。”
“啊!”
“没听说过吧?”
“从未听说过。”。
“山大了啥鸟都有,海深了啥鱼都有。大千世界啥事儿没有?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政策变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人人开动脑筋,挖空心思发财。只要能发财,啥办法不行?他老人家说,白猫黑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因此人们发明了千奇百怪的发财办法,比如,乱挖煤窑,发廊足疗,三pei二奶,肉里注水,面里和白土,奶里掺米汤,山药蛋上抹稀泥,地沟污水炼食油,等等,人人要发财,各显其本领,见空就去钻,见缝便去挤,没空硬寻空,没缝要找缝……”
他说话幽默风趣,我听得着了迷。
“你看你,”淑贞打断了丈夫,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你一说就来了劲儿,像饮马河里的水滔滔不绝。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晓尘先生问你阴婚介绍所的事儿,你扯那些做啥?”
“好!好!言归正传。”老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就说阴婚介绍所的事儿。我刚才说了,阴婚介绍所是给死人拉媒,这也是个发明。我寻思,发明者可能是刁进财的父亲刁大宝,此人 外号叫刁大胆,十几年前得了个怪病,死了。我们按下来,先不说他咋死的,单说他咋给死人拉媒。这是个无本万利的生意。我们这一带有个风俗,未婚的男人死了或已婚的男人死了,老婆改嫁了,活着的亲人就要给死者配婚,合葬要举行隆重的结婚仪式。这就需要拉媒的人。这种生易虽然不像给活人拉媒那么多,但挣钱远远超过给活人拉媒,拉成一庄媒,能挣数千元。小煤窑遍地出现,几乎每天有矿工遇难,有时一死就是数十人,都是青壮年。有的未婚,有的虽已婚,老婆很快改嫁。活着的亲人要给他们配婚。刁大宝的生意自然就会红火起来,很快成了万元户。开放改革初期,暴发起来的人不像这会儿叫大款,而叫万元户,那时富县的万元户很少。刁大宝得了刁大胆这个外号,不是因为他发明了阴婚介绍所,也不是因为他很快暴发起来。”
老程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水,扭头吐掉茶末,习惯地用手捋了捋大胡子,然后把碗向妻子面前推了推,说,“再给我倒一碗。”
“那是因为啥?”淑贞一边倒茶,一边急着问。
“我讲了,你可别害怕。”
“有啥怕的?”
“他盗墓偷女尸。”
“啊!”淑贞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看你,还说不怕,我刚开了个头,你就吓得魂飞魄散!那我就不讲了。”
“你讲吧,我不听了,瞌睡了。”她说着,起身进了屋子,随手关上了房门。
“女人们就是胆子小。”老程望着妻子走进家门,“呵呵”笑了两声,接着说,
“刁大宝有个弟弟叫刁二宝,他们是孪生兄弟,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中等个头,上身长,下身短,尖头顶,窄脑门,眯缝眼,大嘴巴,呲着两颗黑黄色的獠牙,样子好像庙里墙上彩画中阴曹地府的鬼卒。可是弟兄俩性格迥然不同,刁大宝头脑灵便狡诈,鲁莽胆大;刁二宝头脑愚笨死板,懦弱胆小。这弟兄俩不仅明着给死人拉媒,还盗墓偷女尸出卖。他们四处走动,打听新近死人的消息,了解死人的性别和年龄,瞅准目标及时下手。”说到这里,他压低嗓音讲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1993初冬的一天傍午,刁二宝兴高采烈地进了刁大宝的家。刁大宝正背靠着被褥垛,颤悠着二郎腿,闭起眼睛一边抽纸烟,一边琢磨着心事儿,做着发财的美梦。近来有一些遇难矿工的亲属找上门来,求他为死者物色对象。他在心里算了一下,如果能弄上货,这是一次发财的好机遇,至少能挣一万多元,他一一答应下来,并让人家交了定金,可是很难弄到需要的货。他正为此事发愁呢。
“哥,有消息!”刁二宝一进门就说。
“啥消息?”刁大宝睁开眼,忽地坐了起来。
“给我根烟!”刁二宝圪就蹴在后炕上,伸出一只手说。
“快说!”刁大宝把烟盒和打火机扔给了他,催促道。
“听说黄土沟死人了!”刁二宝一边点烟,一边压低嗓音说。
蛤蟆沟是黄土沟的邻村,在黄土沟南面,隔着一道山梁,两村相距五六里,因此村民互相认识。
“谁家死人了?”
“听说张本山家。”
“他家谁死了?”
“听说是他儿媳妇。”
“啥时候死的?”
“听说昨天夜里。”
“啥时候打发?”
“听说后天。”
“听谁说的?”
“听他们村二满仓说的。”
“光听说不行,你去一趟黄土沟弄准。”
“行。”刁二宝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别在右耳朵上,跳下炕走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刁二宝没精打采地走进刁大宝家。刁大宝正在吃午饭,放下碗,问:“回来啦?”
“嗯。”刁二宝说着挎在了炕沿上。
“吃啦没有?没吃,就这儿吃吧。”刁大宝老婆张改换说着,盛了半碗猪肉炖粉条,放在他面前,“脱鞋上炕!”
“就这儿哇。”刁二宝拿起碗筷,伸手从笼屉里拿了个馒头,歪着脑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刁大宝提起二锅头酒瓶,倒了两大盅,把一盅放在刁二宝面前,自己端起一盅,一仰头,“咕噜”一声倒进了嗓眼儿,放下酒盅,吧嗒了两下嘴,问:“弄清楚啦?”
“清楚啦。”刁二宝端起了酒盅,又放下,为难地说,“这样做,我真有点不忍心。”
“咋啦?”刁大宝眼里顿时露出狐疑的神色,把送在嘴边的一块肥肉移开,不解地问刁二宝
“我在黄土沟村外转了一圈,打听情况。我碰见的人都当我去给死人烧纸。那儿的人都知道我们和张本山沾亲。”
这兄弟俩都知道,他们的母亲是黄土沟张门家的女儿,是张本山的重叔伯姐姐。,先前两家经常走动。自从他们父母过世,来往越来越少。近几年各自都忙着发财,他们的来往停止了。
刁大宝把那块肥肉放进嘴里,吧嗒着嘴巴嚼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沉默了半天,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咕噜”一声,把酒灌进了嗓眼,接着一连灌了三盅,然后用力把空酒盅在炕桌上一蹾,像个赌徒下赌注似的决然道:“干!这年头还讲究球啥沾亲不沾亲呢!”
那天深夜,天空清冷幽蓝,星星稀疏,上玄月像个硕大的香蕉挂在高空。西北风呼啸,干枯的草木发出凄厉的哨声,好像鬼怪哭泣。
这哥俩肩扛铁锹和扁担,手提麻袋和绳索,摸到了死人葬地。他们借着月光开始挖坟。那坟不太深,不一会儿就见到了棺材。 他们熟练地打开棺材盖儿。刁大宝向后退了两步,压低嗓音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上去收拾它!”
刁二宝浑身战栗,缩着脖子往后退。
刁大宝从嗓眼里挤出一句话:“看你这个球样儿,干不成大事!”他像一只饿狼伸出左手,上前抓住死人的头发,把它揪起来,轮开右臂“拍!拍!拍!拍!”一连抽了四个耳光。这是盗墓人采取的必要措施,据说“人三鬼四”,四个耳光就能把鬼打跑。他们把死人弄出来,装在麻袋里,然后把坟墓按照原样整理好。然而,他们抬起死人,没走多远,就觉的麻袋在动弹,继而听见从麻袋发出“啊哟!啊哟”的呻吟。这呻吟越来越大!他们吓得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啊!”听到这里,我感觉一阵恐惧向我袭来,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叫了一声,打断了老程的话。
“害怕了吗?”老程提起壶为自己倒了一碗茶水,端起碗喝了两口,一连打了两个大哈欠,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等有空儿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