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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联姻谋事算盘再落空 为民开仓义商行大善

自参军借出兵骗去大笔钱财,礼杨夫妇丧命,吴家无义昧金,苏家不但赔了儿子又失了大半数家底,奇铧从吴家回来便是大病一场,家中一时无人理事,显出一番颓势来。镇源原本不问生意,其时也不得不出面,打理上下,合应着管家、管事,到底一路强撑着挺了过来。
奇铧延绵床榻数十天,是日强撑着下了地,听见天风堂方向有人语,便循声而去,见镇源坐在堂中,胡管事正在细数近日账目,不由得大感宽慰。镇源看父亲入堂,赶紧移向一侧,却被奇铧按住肩头,依侧而坐,言,虽是次子也是子,而今已是独子。镇源心头一酸,便不再推辞。
店面事宜报毕,按照镇源意见,虽资金周转一度不畅,但由于出库加速,囤货减少,近日大批货款结账留存柜上,只待派人进货了。听闻镇源找御史担保,盐款放在下季统一结算,奇铧频频颔首,只须一个月的时间差,就可暂缓苏家燃眉之急:待绸布出空后,银钱正好采购明前茶,清明新茶量少价贵,上柜不日便可售完;此款正好可接缎店新纱,以备夏令之前客户购买裁衣;到端午涨水,正好借漕河运盐,先交了定金赊盐上船,南下销售一并回款,回来结算,环环相扣异常紧实。只是这一来资金链出不得一丝纰漏,否则苏家近百年的信誉将毁于一旦,哪怕只一家索款,购货商户便会闻风而至,再难遏制。
想到最坏之处,难免心惊,奇铧久经风雨,本不愿如此,但形势所逼,此举非但是镇源殚尽竭虑,也是当前最好之法。正思忖间,听见徐管家来报,丁家来人了。奇铧和镇源都吃了一惊,此时所有人对苏林之怨都做壁上观,尤其商户们除业务往来均无多话,恐避之不及,丁家却一改往日冷淡主动上门,不知为何?
这里还纳闷,那里一抬头,来人已经进门,身高近六尺,一身蓝色缎袍,高额国字脸,阔眉虎睛,竟是丁简成。双方寒暄几句,简成言明来意,再让奇铧意外,当下释然的不仅是盐司顾御史面子赊盐,原是丁家已代结上月盐款,丁舜德还许诺可以承借部分银钱周转,不收分毫利息。丁苏两家本无交情,岂能空受这雪中送炭?奇铧且喜又感动,连说不敢当。简成回复,家父慕苏伯伯人品,值此难关略尽绵力。一席话说得奇铧唏嘘不已,冷眼旁观者尚属良人,落井下石最甚的莫过姻亲吴新义,未曾想,最终伸出援手的还是丁家一门。
送走简成,奇铧叹道,自你曾祖父起一直秉承广交友、多结缘的家训,期望营造左右逢源的经营氛围,因此不论白道黑道,均有人情往来,苏家这五十余年尤其是在你祖父看好青红帮,主动交好,苦心经营之下,可谓顺风顺水,这次马失前蹄教训惨痛。继而又感慨一番,官道无非一个利字,有钱能使鬼推磨,遵循规则便可保无事;匪道复杂,兼有利、义,尔强则必遭其削,尔弱则必遭其欺,度值之间游走,还得看匪首为人,若顾义尚可相商,若反复便难保平安。
镇源点头称是,想当年祖父留心帮会发展态势,押宝于青红帮既算独具慧眼,却也是剑走偏锋的风险之举,以胜维系了苏家五十余年的平安。可惜只知眼前景,不知身后事,苏家到底还是在周掌门之后,被同一个青红帮所制。
可见,涉足官匪两道仍是不够……奇铧长叹一声,爹这回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镇源猛地悟道,父亲不会放弃一统淮盐的理想,也不会因林猛相逼而一蹶不振,这几日病困于床榻,定然也是反省规划了许久。果然,刚想到此,那头父亲已经一字一顿地开口,须得以兵制匪,此次战略无错,输在兵家不是本家。
这并非固执也不是气盛,而是苏家要实现大统必须正面林猛,而接下来的话,更让镇源听出了父亲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奇铧说,年前南下,听闻广东参将戴连勋即将调任两淮,苏家若能倚靠驻军,何愁林猛为患?
爹预备如何?镇源问。奇铧缓身而立,徐徐道,上回在广东,曾设宴款待督运史,酒楼中偶遇戴大人,知他曾出兵相助督运史水运贡品,引见之下虽有一面,却无他交。今意特派胡管事前往广东,携重金拜帖,以图秦晋之好。
乐陶刚满十五,这就要嫁了?镇源胸口一堵,怅声道,那戴大人,人才几何?
行伍之人,仪表堂堂,只是年近四十。奇铧说,当时听闻其妻病亡不久,不知现时续娶与否,乐陶运气好,可做填房正室。倘婚事顺利,苏家自当竭尽所有,助戴大人打点上下,调任两淮治军。先予情,后求义,此事宜早不宜迟,若调令下在婚事前,则显得我苏家叵测了。奇铧高声喊,管家!

一月余,胡管事从广东回来,半个月后乐陶出嫁。尽管家资受损严重,运营还需银钱支撑,苏家仍出大手笔,陪送丰厚嫁妆,雇船十艘发往羊城戴府。

雨淅沥不止,顺檐上滴落青石槽沟,林艳梅依靠在窗棂旁,忧虑道,不知维祥如何了,往日总犯春咳,现今又是梅雨,在外谁嘱他添衣春捂?一单弱书生,又是靠何营生过活?说着落泪哽咽。
莫想了,想也是白想。那头太师椅上传来瓮声,林猛哼道,算他聪明,提前跑了,不然,即便是在家寻死闹活,也不许娶苏家闺女,明摆着他舅要拿苏家祭刀,还自寻不痛快!
林艳梅摇头,他若回来,我便认了,詹家钱多何用?男人流连娼馆,成天不着家,空日守着一堆冷冰的银子,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何如维祥,到底是跟了情投意合的人双宿双飞……
你不愿这样过活,就早做打算,得不到男人的心,便索性连人都不要了,省得咸吃萝卜淡操心。林猛忽地打断了妹妹的絮叨,艳梅脸色微变,跟哥哥眼神交汇时,一丝精光闪过眼底,旋即如常,无言一笑。林猛知妹妹已有动作,便抖动着脸颊横肉,笑道,哥会想法弄齐四本盐照,让你一世富贵无忧。
我一个妇道人家要那盐照何用?林艳梅皱眉道,是非之物反像个祸害。
这就不象我亲妹子了,林猛小眼一斜,凛声道,盐照就是会下金蛋的鸡!哥可告诉你,既然你男人靠不住 ,那即便不为自己,为了益丰,你也得给我捏牢了盐照死不撒手!
林艳梅不响了,过会又问,苏家那里,你预备如何?
近段我上京勤,暂没理会,苏家已大伤元气,蹦跶不了几天了。林猛仰头放松脖子,淡然道,这次上京收获不小。艳梅惊喜问,攀上了?林猛点头,高深莫测道,咱今后也有京官照应。艳梅展露欢颜,林猛又粗野大笑,甚是得意言,贵妃喜诞龙子,皇上龙颜大悦,将两淮参将的肥缺赏了贵妃娘家庶出的弟弟。言毕见妹妹一头雾水,遂又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时节已近端午,连番雨日与往年无异,淮河中早装满了水,倾盆而下的雨还在不断注入,已经漫上了斜岸草坡,眼看就要溢出河堤。港口的河堤内侧多是仓库,不过是为了卸船方便,地势最高的是苏家盐仓,还开凿了专门的排水沟。奇铧冒雨勘察了盐仓,叮嘱管事密切关注水情,为防万一,还连夜将库内近三成的盐用马车转移,寄放到城郊唯一的高地君山洗心寺内,这才疲惫归家。
镇源见父亲浑身湿透,脸色发青,想着日前病体刚愈,但因甚为看中戴家亲事,凡事亲力亲为,家中除妇孺病残又无男丁,商贸还得自担,奔波操劳之下,疲态渐重,便劝说休息。奇铧不以为然,只说身累但心轻。镇源当然知道父亲所系何事,满心只巴望戴府传来好消息。
屋外传来管家细碎的脚步声,涩涩于门外,禀老爷,来信了。
音色如此,镇源有些忐忑,隐知不妙。奇铧一眼望过去,管家艰声开口,朝廷令下,戴大人去的蜀地,而非两淮。
此言入耳,奇铧只觉当头一棒,脑中刹那空白。消息来得如此不真实,却万分真实,人算不如天算,花了数百万两银钱,疏通了如许人脉,动用了那么多资源,这张强大的关系网还是没能结上最为关键的经纬线。霖春夫妇还在京师活动,而作为苏家再一次的下注,已成输局,他显然没有先人命好,苏畅群能赌赢青红帮,他却赌不过圣命。
一阵寒气自脚而起,奇铧胸口一紧,全身软了下去。

子夜时分,忽地响起一阵急促震耳的锣声,那头街面传来狂喊:“水过堤了,快上君山!”
徐管家匆忙携了细软,喊了家丁,背上奇铧和镇源,手抱瑞安,拖着太太,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流,上到君山。洗心寺已经开门接纳百姓遮风避雨,因与住持关系甚好,苏家得了方丈禅房,暂时落脚。
好不容易熬到翌日天光,奇铧急不可耐地叫太太搀扶,趔趄地去看,宣城已成汪洋一片。盐刚到货入仓,赊款未付,盐仓此刻荡然无存,被雨水化掉的,正是他最后的一点老本。苏家真真大势已去了呀,奇铧在暴雨中欲哭无泪,一头栽倒。
晃悠悠醒来已是五天之后,睁眼发现还在禅房中,床边是神色戚戚的家人,六神无主的老婆、沉默无语的残儿、不谙世事的小孙,见此情景,想到家道破败,自己无力回天,不禁悲从中来,泣道,虽为商谋利,但世代行善积德,天怎可如此绝我苏家?呜咽之时,家人齐声恸哭,哀声中住持进得门来,轻声道,施主不该怨天,天自有决断。
奇铧狐疑,住持娓娓而言,两淮大洪,不单淹了城池,也淹了盐池,城中正闹盐荒,南盐回调还需时日,但百姓生活必须,等之不及。管家在旁补充,此次咱家损失最大,其次是丁家,吴家盐贸本就不大,无足重轻,他瞥一眼奇铧,压低声音说,詹家是唯一全身而退的。
为何?奇铧诧然。
管家近前,低若无声,使了些银钱得的消息,说是林艳梅早就吃空了詹家,在数日前空仓,尽数套现了银票,存在京师。
奇铧转向住持,师父希望何为?
许多百姓到了寺里,要见盐商头人,希望号召盐商从他处仓库火速调盐,且不要漫天要价,他们并不知寺中有存盐。住持迟疑片刻,细声道,天灾无情,洪水过处,无家可归,重建在即,朝廷赈灾有粮,不摄盐身体无力,请苏老爷以苍生为重,开仓放盐,善莫大焉。
奇铧默然许久。
管家悄然拉开住持,师父不知,苏家若开仓放盐,便是家财散尽了。
住持闻言,长叹一声,也罢,正要折去,身后奇铧道,我带师父去开仓罢。
镇源望向父亲,那消瘦的脸庞上坚毅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坦荡豁然。他下得床来,虚弱的身躯竟然回绝了管家的搀扶,笔直着走出了禅房,人群步步紧跟,停于紧闭的后院门前。
奇铧深吸一口气,胸腔中发声:从古至今,世人看盐商,都是多诈贪利,奢侈无良,苏家自贸盐始,便起誓以善立身,创立盐号“上味”,因盐为百味之首,上上之味,而善,亦是百行之首,上上之为,期希树苏家清誉为盐商增光。再及一统淮盐,目的并非图大利,是为遏制倒卖,合理盐价,保障民生,以吾苏家为百姓之幸。经年积累家财万贯,按照祖训,必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苏家千金,分毫皆取之百姓,今日不求分文放盐,一朝散尽是为百姓。信佛者立志普度众生,事盐者当以民生为责,在商言商,仍需以道义为重,在此危难时关,我辈不应拘泥钱财,而应顾念百姓。苏家此番,为诸盐商开个头!
言毕一挥手,开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