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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歹毒林猛绑票索盐照 无良新义矢口否存金

吴新义屈身去扶苏太太,还未起身,猛地头皮一炸,想起前日女儿捎信回来,说是上巨阳表姐家小住,等着礼杨一块回程。心倏地一沉,听见老婆发抖的声音,那我们家玉秀呢?
都给绑了!杨双嚎哭起来。吴太太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眼见得苏太太哭得浑身颤抖,吴太太则昏死不省人事,吴新义自恃见过大世面,仍不免腿软,上下慌乱间,好歹把苏太太送上了马车,赶紧张罗着打探消息去了。果然是林猛指使,捉了人便扬言,三日内苏奇铧带十万两黄金,从街面上跪拜到青红帮大堂,再行议事,否则撕票。闻听此讯,吴新义深感不安,掌门初始便下此辣手,十万黄金只换一面,放人还须重金,此头既开,苏家自此绝无好果子吃。一想到两家姻亲,吴新义如坐针毡。
此时天风堂内,奇铧正与镇源、管家、管事五人相商对策,都说撕票断无可能,林猛所谋无非两样,一为颜面,二为财,合着都该忍一时之气解百日之忧。议定之后,奇铧在后院地窖中取金十万,第二日便照要求,众目睽睽之下,忍辱拜到青红帮。然无从得见掌门,三当家出面收了黄金,只说礼杨夫妇安好,便叫回去。过了一天,再次传话,要金二十万,再拜入大堂,仍未得见掌门,只二当家接款,又让回去。奇铧穿过长巷,闻身边人群或语出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摇头叹息,或落井下石,一并受了,回得家来,颓然而坐,胸口郁结,久不能言。
至翌日,青红帮传话,要金三十万。此次终于见到林猛,因知其人狂傲,奇铧几无多言,待红布揭开,金光映照,林猛横肉虬髯的脸上皮笑肉不笑,摇手驱奇铧退去。
话亦是老句,人安好。钱送至,不见回声。这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詹家正厅里,一高挑妇人走入,肤色微黑,星目圆脸,鹰钩鼻同林猛如出一辙,眉梢一挑甚是犀利,斜眼间的不屑带着气势压顶而来,落座,冷脸,无言,视若无物。
徐管家赶紧躬身近前问好。
鼻内短哼,林艳梅尖刻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苏家的钱,不论多少,只要肯给,我就敢接,做与不做都在我。管家赔笑,送来的礼自然不会收回,帮不帮忙詹太太随意,不敢强求。林艳梅又哼一声,咱两家往日有冤近日有仇,苏家的事,收了钱我也不会管。管家善言,主动挑起维祥、若楠离家一事,隐去苏家为脸面和顾忌不敢上门讨要说法,只说维祥公子如何出色,苏家权当默认,若是设法寻二人回家,补个热闹仪式,自是结成了亲家,日后仍要多多往来。神仙喜听颂歌悦,由此那林艳梅方才声色渐缓,管家便乘机着请林艳梅予薄面作调和,好话说尽,最后林艳梅给话一句,言明只要苏家一样东西,再问,便高深而笑,不答,嘱人送客。
徐管家哪里知晓其中意味,顶着一头雾水回了苏家。

天风堂内,一家子长吁短叹。管事回了,说上下左右凡跟林猛有过交好之人都照托付,好话带到,却无可探知其人心迹,到了还是不知深浅。众人闻讯如霜打的茄子,这时管家回来,竟报有些收获。全家为之一振,方知林艳梅给出说法,都听得纳闷,猜度间,刘府靖瑶带话来,御史刘霖春明日亲自去青红帮斡旋。
到底是柳暗花明,众人皆安心散去,只奇铧难掩心事,闭目假寐,忽听镇源问,爹估计林猛胃口几何?奇铧答所非问,窖库内尚有黄金六十万、白银十万两。镇源沉默着,终出声点穿,林猛要的非卵而是鸡。
唉——
奇铧哪能不知,颤声道,全然为着苏家盐照。
此一言出,当下寂寂。
盐税是朝廷三大财政支柱之一,而两淮是最大的盐产区,下辖近三十个盐场,所产之盐行销渝、皖、赣、湘、鄂、豫六省。朝廷规定,经营盐贸,必须有盐务执照。为集权并控制盐税,朝廷以盐照进行贸易管理,按年度淮盐的产量各商凭盐照贸易,每个盐照上均表明年度可贸易总数量,对每笔贸易,或零售或批发,也都有额度规定,可低于规定贸易数量出货,然不得超出。盐照分为三等,分别为囤照、散照、零照, 囤照即可大数量批发的盐照,此照只能批发不得零售;散照可在额定范围内进行小批量批发,并可兼有零售;零照则只能进行市井零售。故盐贸易也分为三个梯次,散照在囤照持有商户处出货,零照在散照持有商户处出货,百姓则在零照商人处买盐。因此,囤照持有者是资本最多,同时也是获利最多的。但为了杜绝税金漏缴,朝廷设立巡道御史,专控两淮盐务,且着力控制囤照的发放,近五十余年经皇帝御批的盐照囤照只有四本,且有明令,或继承或买卖,此四本只能少不能增。
现今这四本盐照,分别为苏、吴、詹、丁四家所有,四大家的盐照准销量合计为两淮年度盐总产量。苏家要想一统淮盐,必须获取四本盐照,谋事已经三代,除却财力依旧困难重重,而此时看来,意图一统淮盐的,仅非苏姓一家,林猛及其身后的詹家,已经开始先下手为强。
破财消灾虽系无奈之举,但为儿子儿媳,奇铧只要人不吝财,只是未曾想,消灾的代价如此之大,竟是要夺苏家根本,绝苏门夙念。此时,他当如何取舍?
爹……见父亲脸色煞白,胸伏频密,镇源惶然叫道。
奇铧正襟危坐,娓娓而言,林氏贼心由来许久,逆其意,苏家灭,顺其意,苏家亦难逃厄运,既如此,何如放手一搏,焉知置之死地而后生矣?
镇源怔怔相问,爹有何打算?奇铧瓮声答,公理自在人心,天不会灭我苏家!镇源沉默片刻,提醒道,御史大人虽为朝廷命官,职责在盐务不在剿匪,起头名不正言不顺;自古民不报官不究,先不说林猛定有靠山,也不说官官相护,官匪一家,单说苏家若报官,林猛一怨,即成死结,爹要三思而后行。
苏家站得直行得正,岂可在此歹人跟前低头,公理何在?!奇铧愤然道,对林猛,须得以硬治硬。闻听此言,镇源知道父亲立意同林猛抗争到底,想父亲壮年气盛,难免忿忿,好言相劝道韩信可忍跨下辱,父亲自比淮阴侯如何?奇铧拍案而起,若今次忍气长其邪气,日后便是苏家无志气、淮商无正气!言毕拂袖而去。
望着父亲的背影,镇源长叹一声。他虽心知该是让林猛借这下马威出口恶气,却奈何不得林猛索逼盐照,父亲可以放下心高气傲,也可以倾尽钱财,唯独盐照,是家族世代根本,或可说比父亲命重,绝难放弃。林猛贪欲令人瞠目,手段阴辣歹毒,终逼得兔子咬人。可是苏家要想仗着身后有巡道御史撑腰,以官会黑斗一斗,却难免有些不自量力,尚且不说手无寸铁,任地还忘了一句俗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父思亦有理,此番即便让林猛遂意,依其为人,前事也难一笔勾销,既然横竖都是我为鱼肉,放手一搏,赢也未可知,后事若能因此改写,许是幸事。
前路飘摇啊,镇源感慨着挪动轮椅,忽听楼上啪一小声脆响,循声去看发现楼板残旧之处渐多,想着多事之秋,屋楼都忘了整修,心底一挫,竟浮起大厦将倾的伤感,惊惧间,陡然心慌。

夜色晦暗,后院传来声响,镇源知道父亲又在开启窖库。
自林艳梅传话之后,青红帮连着四日都无消息过来,看似一片平静,实则暗涛汹涌。林猛能杀人而无恙,上面必有关系庇佑,前日刘霖春来过交底,求上调停,上有授意,让几日权当是给面子,过后则顺其自然,双方再争,便只坐看输赢。故林猛此番按兵不动,等过了这几日,场面上能过,自不顾忌再来动手。
但恰因这几日,予奇铧时机暗度陈仓,与刘霖春合计,以突剿水匪名义,请调参军部众。虽付出黄金三十万两,但只要重创青红帮,一灭林猛气焰,令其知悉天高地厚,今后再不任性妄为扰乱漕河,奇铧就当作一善举。
镇源忧心于父亲的盲目乐观,参军焉能不知官场规则,上嘱不得插手,如何又能为了银钱犯险?耳听得马车已经远去,他只恐父亲求胜心切,轻信于人,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两天之后,青红帮的最后期限到了,苏家没有交出盐照。
漕河安然,无兵进无厮杀。
在如血的残阳中,青红帮送回两具尸身。

天风堂内,白帐白幔,管家身着麻衣,蹲在铜盆边,拭泪烧着纸钱,一抬头,看见骤然苍老许多的奇铧步履沉重进来,赶紧上前,言出殡在即,吴家还未来人。
我去吴家。奇铧身形晃动,险些摔倒,幸亏管家扶住,靠着立柱休息片刻,还是撑着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许久,徐管家还站在门边,朝路上瞅着,门人过来,问管家看什么,管家兀自叹口气,造孽哦。那门人高声讨伐,可不是么,先叫那昧了老爷金子的参军不得好死,收了那么大笔钱不出兵!
该死的参军,不如明着抢,至少光明正大,咱见了这架势也不指望你了!缘何要信誓旦旦,蒙了姑爷,骗了老爷,若不是如此,何至于一下去了俩!管家再次泪下,吴家一直不来人,想是记恨了,老爷这一去可有得受了……
忽地直了眼,猛拍一下大腿,急道,牵马来,我追老爷去,还有件天大的事,怎么竟忘了……

吴新义正在床边安抚太太,听说苏奇铧来了,顿时脸变,恨恨地将手中汤碗一挫,凛声道,他还敢来?!
叫他还我女儿。吴太太掩面而泣。
他要无情,就休怪我无义!吴新义小眼珠斜着一转,哼哼道,舍不得盐照,反舍得我女儿的命,我要他哭死!
吴太太愕然抬起泪眼,你要干什么?莫不是真要——
对!吴新义狠声道。
别那样,想想瑞安吧,吴太太涩涩道,苏家垮了,瑞安怎么办,那可是我们的外孙啊,玉秀泉下有知,如何安息?
她两眼一闭,还管得了这许多?!吴新义冷声道,这事你别管。

奇铧和管家等了好一阵子,吴新义才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地出来。见他神色尚可,奇铧赶紧起身,唤道,亲家。
吴新义淡然回一句不敢当。
奇铧自知理亏,躬身赔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检讨自责一番。吴新义漠然以对,并无二话。
气氛顿现尴尬,徐管家踌躇良久,觉得正事虽然不宜此时提,但拖久了愈是不妥,当提还得提,此种情景下老爷不好开口,那就该自己来说,于是清清嗓子,喊声吴老爷,说起了那日太太来钱庄交存三百万两黄金的事。
吴新义听完,哦一声,忽地问,何时之事?
就十日前,少爷少奶奶被绑票的那天呀。管家有些急了,额头上冒出汗来。
吴新义煞有介事地回想一阵,遂高了音调,何来此事?
管家傻了,急切辩白,可不论他说的如何头头是道,指天盟誓,吴新义一概不理,末了,似笑非笑问一句,你说送了金子过来,凭据呢?钱庄收钱,难道不开收条?
管家顿时哑口无措,当日的情形,柜上还在清点钱数,报讯的一来,太太慌了神,只顾哭着找老爷,自己则急着探消息,谁记得索要凭据?这一来,倒落下了口实,无凭无据,官司都不知从何打起!
奇铧默然望着,一切了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他疲惫地转身,无力地抬脚,却感觉脊梁扎上了吴新义怨毒的眼神,一股腥气在胸口奔涌,噗一下,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