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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中秋节日有心情人会 月影台上无心舞月人

“师兄……”了行轻轻地唤道。
一尘睁开眼睛。
了行迟疑了一下,说:“今天施粥的时候,我很担心……你终究还是自制了……”
一尘没有说话,有些出神。

托盘里,两碗粥,小沙弥端着朝善卿、紫来和兆轩坐的小桌走过来,一碗先是给了善卿,另一碗,送往紫来。紫来迟疑片刻,反将粥碗轻轻推向兆轩,一并嘴角扬起了微笑,眼眸中盈盈着异样的意味,象媚惑,又不全尽然。
善卿默默地望着,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一尘看在眼里,嘴唇蠕动着,似想说什么,了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尘,有些紧张,举手欲动作,却最终随着一尘别过头去悄然一叹而归于默立。

“师父说,浣衣仙子命格高贵,虽然必然要受些磨难,却始终得佛祖庇佑,师兄,凡是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了行说。
一尘默然。
佛祖慈悲,准予他以一生的相守,来了结这一笑的尘缘。
佛祖慈悲,知道浣衣仙子的祸起,是那日佛前献莲,晚归遭受王母的贬嫡。
佛祖慈悲,纵有磨难,也会给她一个云开月明的将来……
他若想守侯,只能缄默。
可是,她似乎,走得太远了。张兆轩纵有家财万贯,也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啊。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错误的泥沼里越滑越远,却伸不得手。
莲的心性还是没有改变,但人事,已经由不得他。

王爷正在教坊里转悠,领事嬷嬷跟着,冷不丁就听见王爷问起:“芙霜近期回得少了吧?”
“是啊,距上次回来看教坊里的姐妹都快一个月了,再没回来过,”领事嬷嬷说:“可能是训练徒弟忙着呢。”
“她不来,你们隔三岔五也该去看看,那别院里缺什么,都得给她添上,尽好的使着……”王爷一边走着,一边嘀咕:“也不知道那徒弟,调教得如何了……”
“那姑娘,脱胎换骨了一般呢,王爷您得空也去瞧瞧,可有些模样了。”领事嬷嬷笑着说:“要我来说,芙霜姑娘一辈子的心血都在那上面了,可一点不虚。”言毕,想想,复又啧啧赞道:“可人儿……天生的花魁娘子……”
“你见过?”王爷好奇地问。
“那还是上个月送西域的香料过去,匆忙间瞅了一眼,那姑娘正在台子上甩水袖,模样、身段……真跟仙女似的……哎呀,”领事嬷嬷说:“我当时呀,脚都不会动了,这才多久时间?那要再调教半年,可是了不得……”
王爷听着,嘴角一翘,悠然一笑。
“王爷得空去看看,我说得绝对不假。”领事嬷嬷兴致勃勃地劝。
王爷摇摇头,幽声道:“不急,看新娘,还是要等到盖头揭开的那一刻,先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一抬眼,看见管家过来了,报:“王爷,您表哥,张老爷来了。”
兆轩?
王爷手中的折扇轻轻地一提,在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拨弄下,飞快地转了几个圈,他说:“我就来。”

“秋煜!”兆轩看见王爷进来,把手中的茶杯一放,第一句话就是:“这茶不合我口味,赶明送点我喜欢的那几样,存你这,我一来,你还是给我泡我爱喝的……”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讲究了?”王爷吃吃地笑道:“你该不会是,善卿的雅园去多了,跟她学会了什么心情、什么环境换什么茶喝吧?”
“聪明!一说一个准!”兆轩笑起来:“这还真是从雅园学来的,不过,不是善卿教的,是小师父呢……”
“哪个小师父?”王爷的脸微微有些变色,但兆轩浑然未觉,大咧咧道:“紫来啊——”
王爷轻轻一笑,笑容中却浮起了阴沉。
善卿!你好大胆子,竟然想坏我的事!

“今年,还是要去宫里陪姑姑?”兆轩笑嘻嘻地凑过来,带着谄媚的笑:“给太后跟前请个假如何?”
“看你笑成这样我就难受。有什么就直说!”王爷头也没抬:“不去宫里,你有好去处?”
“去雅园吧,善卿邀我们呢。”兆轩殷切地看着王爷。
邀我们?怕是只希望你去吧?!王爷在心里嗤笑一声道:“我还想邀你一起去宫里呢,顺带跟母后说说你绸缎的生意……”
“那个,不急嘛,过完节,有的是机会说,专程去请个旨,太后还不会准?好好的一个节……”兆轩用胳膊顶顶王爷:“你跟我去雅园,如何?”
王爷沉吟片刻,沉声道:“你们赏月,自然得到子时,这样,我先去宫里,母后身体抱恙,应该歇息得早,我从宫里出来以后,就直接去雅园。”
兆轩想想,点头:“行!”

“王爷,得快点了。”说着话,一个美貌的女子从屋外进来了,身着枣红色的缎子,外披淡黄的纱衣,金线走边精致华贵,腰间的翡翠配环绿意通透,步履间当当做响。她梳着三云髻,金凤的步摇一边一个,对称地插着,中间是一朵华贵的牡丹绢花,富贵又大气。弯弯的娥眉,杏眼大而圆,眼角微微上扬,很是机敏的感觉,亮晶晶地镶嵌在瓜子脸,仿佛无事都带着笑,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兴奋还是急切所致,她一脚迈进门槛,刷刷几步就转过屏风,举止风风火火却不莽撞,倒显出几分干练来。
一见王爷,马上脸绽笑花,活泼伶俐的声音咯蹦脆:“王爷,特制的糕点装盒了,才出炉,温着呢,马车也备好了,还有太后前些时候提到的云锦小靠枕,我也提前做好了,都搁车上了,我们这就动身?”
王爷正在丫环的侍侯下换外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美人见王爷不说话,不由得丢过一个嗔怪而娇昵的眼神,抬手轻轻一摆,丫环赶紧退下,她就靠了上来,捏了王爷外套上的扣瘩,软声问道:“又怎么了啦?”
王爷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好象在思索什么问题。
“是我惹了你?”她眉毛一挑,呵呵地笑道:“那就等我把你哄开心了,再走?”一只手,倏地就挽上了王爷的脖子,撒娇道:“这样,可好?”
王爷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快点吧,磨叽什么?!”
她得意地扭一下身子,哼哼一声轻笑,算是作罢,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替王爷扣好衣襟,扎上腰带,仔细地挂上玉配,一仰头,甜笑着:“可以了?走么?”顺势地,倚上来,环住了王爷的腰。
王爷顿了顿,缓缓地拿下了她挂在自己腰上的手,看她一眼,低声道:“今年,你就不去了……”
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但随即,美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王爷,不要呢……”
王爷一转身,取了折扇,声音严肃:“你就留在家里。”
“为什么啊——”美人一跺脚,有些怒气了,迅速地伸手扯住了王爷折扇的另一头,任性道:“我要去!”
王爷淡淡地看她一眼,扯一下折扇,美人用力抓着,就是不松手。
王爷想了想,音调平静:“年年都去,缺一年能怎么样?”
“既然年年都去,为何要独缺一年?!”美人伶牙俐齿的。
“不要胡闹。”王爷的声音冷下来,下力一抽,美人一措,松开了手。王爷将折扇一收,转身朝外走去。
“江映雪去不去?”美人的声音追着过来。
王爷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回答:“她去。”
美人登时恼了,气咻咻道:“江映雪可以去,我为什么不可以?”
王爷迟疑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子,沉声道:“今天过节就算了,下次,不要再让我听见你直接喊映雪的名讳,虽然你们同是夫人,但她地位比你高,按理,你该叫她姐姐,不要仗着我准你管家,就没大没小。”他顿了顿,又说:“过什么节,我带谁去,自有我的道理,今年让你在家呆着你就在家呆着,若再是要闹,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带你进宫。”
美人一怔,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忽一下瘪嘴,就要哭出来,领事嬷嬷赶紧凑上前,低声劝道:“兰夫人,王爷说了,今儿过节……您可千万别找晦气,王爷这会,已经不太高兴了呢……”
兰夫人眼睛一眨,不敢再吭声,深吸一口气,纵然是有万般委屈,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王爷斜着眼睛瞟她一下,抬脚出了门。兰夫人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院子里的马车旁,默立着一个聘婷的身影,着正规宫装,连头发都是板式严谨,尽管金孔雀开屏的顶饰很沉,背还是挺得很直。夕阳的光辉照在她秀美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宽宽的额头,深黛的眉如新月,眼睛不大不小,瞳仁里象含着水波,鼻梁很直,椭圆形的脸上,双唇闭合成一字,姿容端庄,举止稳重,看见王爷过来,赶紧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温和:“王爷。”
“走吧。”王爷并不多话,直接上了马车,那雪夫人也赶紧上了马车。
一路默默无语,车中两人都埋头自坐自的。
忽然,王爷说话了:“映雪,前些天,我碰见宫里的大总管,他跟我说,皇后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就是熬得过明年正月,也难得过三月……”
映雪只低着头,不说话。
王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光又转向车帘,盯着那晃动间闪出的车外风景有些出神:“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涩声道:“我听皇上的……”
“他?”王爷嘴角一翘,冷笑着,揶揄道:“他要你陪我一辈子呢——”眼睛里,锐气直逼过来。
她依旧平静,秀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甚至,连平日连淡淡的忧伤都湮灭了,只低低地,无奈地回答:“那就陪吧,只要你,不嫌弃……”
“你以前,还知道忧伤,现在,只剩下麻木了,我想,再熬下去,你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行尸走肉了。”王爷的胸腔里滚过一声叹息:“我们一起长大的,你们心里都想些什么,我知道得很……”
“我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他说:“今夜,我还有其他的约会,会走得早点,你留下,照顾照顾皇后……”他轻声道:“皇后如今,多数时间是昏沉沉的……”缓缓地看映雪一眼,她依旧默然地保持着开始的姿势,漠然麻木的神情。
王爷终于说了:“他很想要看到你的……借这个机会,好好跟他谈谈……”
良久,她缓缓地侧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已有水意,话语也是那么的凄凉:“你觉得,有用么?”
“你不说,怎么知道有用没用呢?”他柔声道:“谈完了,把结果告诉我,我再帮你想办法……”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他想了想,幽声道:“只要去争取,机会总是有的。你也不年轻了,就打算这样,在我身边浪费一辈子?!”
“我要跟他说什么……怎么说……”她喃喃道,很茫然。
“告诉他,你心里有多痛苦……”他轻声说:“无论如何也要试一次,只试这一次,哪怕没有一点效果……秉策,之所以优柔寡断,还是因为太重感情……”
她忽然,摇摇头:“你还是把我送回家去吧,不要进宫了,我不要什么机会,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机会——我不想,看到他,那是折磨……”
“映雪,”他决然道:“我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但是,我不会回头,马车,也不会。”
她抬眼望过来,眼睛里,是无尽的凄然和绝望。

“兆轩,多谢你前些日子给雅园里栽种的桂花,我还以为今年赶不上花开了,你看,如今开得多热闹啊……”善卿抬头望望桂树,闭上眼睛深嗅一口气,由衷道:“真香啊——”
“我只听说过,还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桂花,红色的!”紫来兴奋地说。
“这叫丹桂。”兆轩有些得意地往椅子一靠:“我办事,你们尽管放心,移栽过来虽然只有十天,但我保证它能开花!因为,是选了有花蕾的送过来的,我亲自选的!”
紫来一听,马上就把敬仰的话送了过来:“你好了不起哦——”
“我真是太崇拜你了!”她眼睛里,射出亮晶晶的光芒。看得兆轩是一番迷醉。
善卿只当没听见紫来夸张的叫嚣,因为她知道,紫来趋之若骛的,是张兆轩的条件,什么崇拜也好,什么眼睛放亮也好,都不过是紫来在演戏。小姑娘的心机似乎有些狡诈,但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将来,细想也未免有些凄凉。善卿在心底轻轻一叹,紫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请原谅姑姑。
“这几日在园子里侍侯这几棵丹桂的,也都是京师里数一数二的园艺师傅,我就保定了它会开花——”兆轩顺着紫来的话意,更加得意了:“我张兆轩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
紫来再一次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竭力表现出五体投地的景仰来,只啧啧地晃着脑袋,仿佛兆轩已经不是凡人,而是神仙。好半天,才说:“张老爷,你教教我怎么做事吧,省得姑姑老说我……”
再装就假了——
善卿想提醒紫来,却不宜说穿,于是赶紧插话:“别叫张老爷,都这么熟络了,要不,就叫兆哥……”
紫来顿了顿,说:“姑姑你叫他兆轩,我叫兆哥……不好吧……”
“这又什么好不好的?!忘年交嘛——”兆轩可不想紫来叫他叔叔。
“行,就叫兆哥。”善卿拍了板,又问:“王爷到底来不来?”
话音未落,丫头来报:“王爷来了。”
善卿瞥一眼来路,王爷潇洒的身影已经离得不远,善卿微笑着,往透亮的翡翠杯里斟了一溜清酒,悠然一笑。
你来了,真好。

“赏月正当时候,煜弟来得可真是早,”兆轩起身相迎:“我还以为,你得等到下半夜才能来。”
王爷坐下,淡然道:“最近母后身子不太好,说话就累了,自然早早就散了休息,我前脚出宫,后脚就奔这来了。”
兆轩呵呵地笑着,故意道:“那两位夫人呢?怎么不一同带来?”
“是啊,”善卿也赶进来搅浑水:“早就听说尊夫人,一位品貌端庄,一位风情万种,只想一见为实,王爷倒是小气,先自送了回家,就是不让我们见识……”
“她们?”王爷从鼻子里哼一声出来:“一个没带进宫去,一个留在宫里没回来。”
“今年咋就跟往年不一样呢?”兆轩傻呵呵地问。
“咋就要一样呢?”王爷嗤笑一声,反诘道:“往年你都去宫里,今年怎么不去了呢?”
“这不是善卿盛情相邀么?”兆轩摸摸下巴,讪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王爷闻言,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眼光里却有些寒意:“善卿,怎么想起邀请兆轩来过节呢?”
“那天碰巧遇到,想起我和紫来两个人过节孤单了点,兆轩正好也没地方可去,不就顺便邀请么……”善卿微笑着,全当装聋作哑,来了个四两拨千斤:“我怎么知道往年他都去陪太后?怎么着,也不敢跟太后争热闹啊……”
王爷不响了,只盯着善卿,仿佛已经洞察了她的心思,料定她在说谎。善卿默然地避开他的虎视眈眈,起身唤丫头去拿新烘培出来的月饼。
紫来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不禁为善卿捏把汗。这把兆轩叫来,应该是善卿为自己搭桥,如果就此惹恼了王爷,这第一个心里过不去的,就是她紫来。
紫来眼珠一转,来了主意,赶紧在桌子底下踢踢兆轩的脚,兆轩会意,连忙岔话:“哎,你说你只带了一个夫人去?哪带的谁?我猜啊,是兰夫人吧!要是雪夫人去,你家还不会翻天?!”
“你现在得到消息,我家翻天了么?”王爷回过头来,平静地望着兆轩。
兆轩愣一下,嘟嚷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大过节的,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王爷,他自嘲地笑笑,幽声道:“是啊……大过节的……”一忽儿,眉间隐约的焦躁散去,痞气的笑脸又显露出来,他扬起声音催促道:“善卿,你的月饼呢,怎么还不来……”
“就来了。”善卿答道,端着托盘朝紫来使了个眼色。
紫来靠近了,皱皱眉。似乎在说,我不去。
善卿微微瞪眼,把盘子塞给紫来,紫来无奈接了,转到王爷跟前:“请王爷用点心。”王爷看也不看,伸手兀自取了一个,就塞进嘴里。
不看?没兴趣?
善卿冷笑着,软声道:“王爷来得正好,差点就错了好节目。”一招手:“紫来,兆轩特意送你的丹桂,如今开得这样好,你也该还个礼谢谢人家,这样吧,跳个舞给大家助个兴!”
王爷深吸一口气,早就闻到了,桂花的香味很浓郁,原来,是丹桂啊。他不露声色地瞟了兆轩一眼,难道真如善卿所说,他对紫来,动了心思?
善卿斜眼望着王爷,思忖着,自己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了?王爷的下一步,将会是什么动作?

一池平静的水,在夜色中如黑玉般润泽,倒影着月亮,泛起银白色的波光,月影台从连绵的荷叶中升起,旁边还倔强地竖立着几朵晚开未败的莲花。
紫来换上一件轻薄的兰色纱衣,款款上了月影台。月亮正在她的身后悬浮着,白色的光芒透过她的纱衣照过来,仿佛她整个人,都是晶莹通透的。乐曲一起,仿佛附着在她身体里的精灵就醒转了过来。轻盈地旋转,灵动地跳跃,她的眼睛里,只有月亮,只有这一池水,只有天地,再没有其他……
兆轩呵呵地笑着,看着,慢慢地张开了嘴,此舞,只应天上有——
可是王爷,却直直地望着翡翠杯中的清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来于他,似乎无关;那曾经撼动他内心的舞蹈,似乎,也无关。这一刻,他沉默无视,仿佛身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