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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施计谋丫头只想赎身 玩鼓掌王爷偏要作对

天色全黑了,醉春楼前那一排红艳艳的大灯笼已经点上了,漫天的红光印染着红楼,红透了半边天,妖艳异常,却又扰人春心,一股暧昧的暖气在院子里浮动起来,撩拨着内心深处沉睡的欲望,蠢蠢欲动。走廊里,已经有妖娆的姑娘坐了出来,各色的清萝纱裙,招摇着,纤手执着摇扇,珠花步摇轻荡,媚妆轻佻,细声悄笑,正是温柔之乡。
紫来站在拱门后,看见掌柜婆婆带着阿贵进了袁妈妈房间,嘴角滑过一丝浅笑。
不多时,婆婆又领着阿贵出来了。
紫来一折身,蛇一样溜出了大门,跟上去。
“大娘……”她嘴里喊着,眼睛,却盯着阿贵。阿贵看她一眼,黯然地低下头去。紫来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婆婆轻声道:“紫来,妈妈说,给你赎身的事,现在已经不能由她做主了……”
紫来一听,犹如闷头一棍,当即就顿在了街头。
“孩子,你也别急,”婆婆见她的模样,安慰道:“妈妈说,她可以去争取的,不过,就是能行得通,我们也得准备至少二百两银子……”
“我去找啊!”紫来一急,脱口而出。
婆婆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执住了她的手:“紫来,二百两虽然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什么很为难的事,你真想赎身,大娘也想帮你……”婆婆看了阿贵一眼,顿了顿,终于开了口:“你愿意嫁给我们家阿贵吗?”
紫里望着婆婆殷切的眼神,直感到寒气从脚底漫起,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含糊道:“阿贵哥啊,是个好人啊……”
婆婆呵呵一笑,只当她答应了,于是说:“我这就回去筹钱,妈妈说,她明日就去请示太守,给了准信,我就来赎你。”笑眯眯地摸着紫来的手,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阿贵脸色红红地,跟着婆婆,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走了。
紫来站在冷清的街中央,望着他们的背影,长久地失神。过了许久,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楼里,一路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是怎样回了房间,往床上一倒,半天不说话。

“紫来,你不收拾东西吗?”蓝溪儿凑过来。
紫来烦躁地闭上眼睛,不理她。
怎么会这样呢?
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下手太晚了。本来她是打算好了的,在十六岁之前,无论如何要替自己赎身的,为此,她是为自己千打算万打算,谁知,今天花魁没选出来,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惟独多了这么一出啊,就要前功尽弃,紫来怎么会甘心?!
阿贵这一着棋,本该是最后一步,却不得不换成第一步,居然,还不见得能成?!
紫来此刻真是懊恼得紧,却又无可奈何。耳边又飘过母亲的话“你说,人不信命,能行么?”她使劲地摆摆脑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烦心事甩掉,可是,那些想法还是一个劲地冒出来,充满了她的整个脑袋。
怎么就会乱了套呢?
冷静,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冷静。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帐顶,把思维梳理了一遍,寻思着,还应该有什么对策。
全部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她必须等到明年春闱之后,那才是她从不与人说起的希望,所有的希望。她等啊盼啊,苦心经营这么久,眼看只有一年,却要泡汤了。她脑海里,又浮现起那张沉思的脸庞,紫来知道,虽然他现在为了生活所迫,只能在街头为人家代写书信,可是,他的聪明博学,一定会让他飞黄腾达的。明年的春闱,如果他高中,就一定会来接她。不管袁妈妈曾经是什么遭遇,不管榈月如何说那些忘恩负义的故事,紫来始终相信,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当然,如果万一,紫来也不是那么呆痴的人,她为自己安排的后路,绝对不止一条。
第一步如果走不通,那退一步,只能靠自己。她清算过自己的积蓄,就是平日里为客人跑腿打点的赏钱,还有榈月送给自己的首饰,折合起来,也有近百两银子了。还有严申春送给榈月,榈月留给自己的那只镯子,虽然没有去当铺看过,但应该是很值钱的。只是这镯子,紫来知道,作用大着呢,如果只是用做了换钱,那真就太可惜了,它应该有比钱更大的用途才是,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紫来是决计不会动它的。
她估摸着,一个洗衣服的粗使丫头,身价不该超过一百两银子,她要赎自己,不是不可以,问题是要袁妈妈去请示太守才行。她最没有把握的就是说动袁妈妈,倒是榈月的那句“你若真心求她,她会帮你……”提醒了她,可惜她还是胆子小,顾虑太多,到现在自己开口已经不可能了,再去求,已是先机尽失。
那就再退一步,只能指望阿贵了。可谁会想到,袁妈妈这个贪心鬼,居然开价二百两银子!
抢钱呢!紫来愤愤地想。一忽而,又想到婆婆的笑脸,谁会无缘无故地帮你,她自然是有目的而来,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谁叫自己手里的钱不够呢?可是,真要赎了身,嫁给阿贵,紫来又岂会甘心?
就这样在床上辗转反侧,紫来终于把心一横。管他的,就让婆婆赎了自己,到时候不嫁,就把严申春的镯子当了,估计肯定也够了。钱还了,自然也就不欠婆婆的了,虽然以后少了个有大用途的家伙,但好歹,也换了个自由身。有了自由,才能谈以后,那以后,还可以等春闱啊——
紫来想通了,也就安心了,翻了个身,塌塌实实地睡去了。

袁妈妈一早上就出了楼里,紫来知道,她去太守那里了,是为了自己的事。心头也因此而轻快起来,早早地洗完了衣服,就坐到门厅里缝缝补补,眼睛则一个劲瞟着门口,只等袁妈妈回来,先一个看她脸色如何。
快尽晌午的时候,袁妈妈回来了。看着袁妈妈前脚一踏进门槛,紫来就起了身,将手里的物件一放,正要迎上去,忽然一下收住了腿——
袁妈妈侧身一躬腰,迎进来的,竟然是太守和王爷!
紫来纳闷着,猛听袁妈妈高喊一声:“阿来!”
紫来不知是福是祸,只好出去,才到厅里站好,就看见婆婆也过来了。

“你要给她赎身?”太守看了一眼堂中的老人。
婆婆回答:“是。”
“赎了她,做什么呢?”太守问道。
婆婆低声道:“想给我的结巴儿子做媳妇。”
呵呵,王爷没来由地轻笑了几声,斜眼望着紫来,似乎不信,又略有嘲讽:“你愿意?”
剑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机会即便没有定数,无论如何也得试一下。紫来拿定了主意,硬着头皮说:“愿意。”
“当真愿意?”王爷侧过身来,正视着紫来,仿佛更加不信。
“愿意。”紫来提高了声音。只要能出了醉春楼,迈出了第一步,以后什么都好说!
王爷闻言,嘻嘻一笑,调转头去,不再言语。
太守看了王爷一眼,转向袁妈妈:“你觉得呢?”
袁妈妈细声道:“一个洗衣服的丫头,那还不是全凭官爷做主……”
“你倒是满会说话的啊,”王爷斜她一眼,笑得深有意味:“你若不是想她赎了去,又何必郑重其事来说呢?一大清早的,难为你专程跑过来,若是平日,写个东西呈上来,太守一看,同意不就批了,你这样做,不就是怕不同意,又没得机会劝说么?”
“那你为什么又想她赎了去呢?”王爷轻轻一笑,语意中的玩味又叫袁妈妈心底打颤。
未待袁妈妈回答,王爷冲太守微微抬了抬下巴:“还是你定吧……”
太守闻言直起了身子,手掌略微朝外一扬,沉声道:“赎不了,回去吧。”
紫来的心登时往下一沉。
婆婆欲转身,又折回来,迟疑着,不甘心地嘟嚷一句:“老爷,钱,我们都准备好了呢……妈妈说的,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王爷吃吃地笑起来:“袁妈妈你也真敢要。一个洗衣服的丫头……”他对太守说:“不错啊,你这妈妈,挺能为你挣钱的……”
太守不屑地冷笑一下。
“老人家,你真准备二百两银子买一个洗衣服的丫头?”王爷饶有兴趣地问。
婆婆回答:“是啊,我们家都挺喜欢她的,手脚勤快又利索,人乖巧,嘴儿甜,懂事……”
王爷笑道:“按说,这样的丫头,顶多也就值个五十两,你若肯出二百两,老爷也该准了……可是啊,你有所不知,这丫头,被一厉害人物看上了,指定了要训她出师……兴许一年的时间,保不定,她将来,就是这醉春楼里的花魁……老人家,你说,这花魁啊,她值多少钱?”
紫来的心,这下就真的是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沉甸甸的再也起不来,她知道,全完了,不会再有机会了。可是,她不甘心!
“老爷,我本是卑贱之人,料想也难成气候,不如准了我,将机会让给别人吧,”紫来默默地跪下:“大娘真心赎我,请老爷开个价……”
袁妈妈偷偷地瞥了太守一眼,太守面上平静无异。
婆婆也赶紧跪下,说:“老爷您尽管开个价吧,若我们能受,也是您积了大德了。”
太守终于看了王爷一眼,沉思着,没有回答。
“无价。”一片沉默中,王爷开了口:“多少都不能赎。”折扇一扬,轻摆几个回合,下了逐客令:“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谁都莫要再提!”
婆婆无奈地望了紫来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起身走了。
“王爷竟是把善卿姑娘这样好的师傅偏心留给了你,真是万幸呢,”袁妈妈拖起紫来,使了个眼色道:“阿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啊,多少人羡慕啊,来,赶快谢谢王爷……”
紫来站着,不响,也不动。
“哎呀,又蠢又笨,还没见过世面,这就傻了?!”袁妈妈埋怨道:“真是开发不了……以后就要难为善卿姑娘了……”
紫来默然地听着,漠然无言。
王爷站起了身,徐徐地走过来,手一摆,袁妈妈知趣地退下。他与紫来平肩站着,略一侧身,望着她,悠然而叵测地一笑,竟仿佛是在说,想逃么?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紫来惶然间,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直觉,又是她心底深处那异常灵敏的直觉在告诉她,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王爷,是在故意为难自己,似乎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目标明确地冲向自己!为什么?难道他认识我么?跟我有仇?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蓦地想到,现在的自己,就象笼子里的小白鼠,在被他强大的势力所玩弄。而她,费劲全力,难以摆脱。
这就是所谓的命么?上天因为她的不肯屈服,一定要创造一切条件逼她就范?!
紫来默然地一昂头。不!我就不信命!
她愤然地斜眼过去,在发丝的遮盖下,恨恨地剜着这个毁了她如意算盘的王爷,在心里诅咒着他!
目光所到,电光石火,那王爷,正诡异莫测地望着她嬉笑。四目相碰之下,她此刻的目光,充满了憎恶和桀骜,而他,面色微微有些诧然,须臾又是如常,只呵呵一笑,翩然而去。

紫来呆呆地站在原地,花灵穿着藕白色的裙子晃了过来,绕紫来一圈,轻轻笑道:“你以为,赎身那么容易?!”
紫来并不理她,依旧沉浸在懊恼和不甘心之中。
花灵吃吃地媚笑着,低声道:“也许,我想当花魁,这辈子都当不上,可是你呢,不当却是不行的……”
花魁?!幸灾乐祸的家伙!紫来愤愤地斜一眼过去,却看见花灵的脸上,有着不同往日的认真和悲悯:“你该要认命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些东西,就象烙印,一经打上,就永远都磨灭不了了……”
紫来蠕动了嘴唇,刚要说话,就听见袁妈妈在叫:“阿来,到我房间来。”

袁妈妈刚座,紫来就手脚麻利地替她斟上了茶。袁妈妈端起茶,定定地望着紫来,说:“你也坐。”
紫来迟疑了一下,坐下。
“我知道你想赎身,”袁妈妈漠然道:“这楼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想赎身……”
“你心里想什么,其实我都知道,”袁妈妈说:“该帮的,我都尽力了……可惜,命就是命……”她沉吟着,说:“你还是安心跟着善卿姑娘,好好学吧,倘若她肯帮你……”
袁妈妈没有再往下说,但是紫来马上就明白了。袁妈妈是在暗示自己,在自己从良的事情上,善卿是说得上话的。从种种迹象来看,那个该死的王爷,的确对善卿很是体贴。目前紫来能想到的,之所以把自己这么个差劲的丫头指给善卿做徒弟,就是王爷不想善卿离开,故意不露声色地设了个局,可是善卿呢,却是看见了自己的脸,觉得有当花魁的潜质,因此也不露痕迹地接了下来。这两个人,谁比谁更高明,此时此刻,还分不出胜负。
如果善卿肯开口换徒弟,王爷是一定会答应的,当初选的时候,王爷不是还说,要善卿考虑清楚,还可以换么?!现在的问题是,善卿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如果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当上花魁来换取自由之身,那么,她岂会肯去跟王爷开口说要换下自己呢?
紫来一想到这里,愁肠百结。
为什么,我要长得这样呢?丑一点多好啊……
“阿来,”袁妈妈见她闷头不语,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当花魁?”
紫来吃了一惊,讪笑道:“我呀,哪有那个资本……”
“你有,”袁妈妈慢吞吞地说:“只是你不愿意而已。”
啊?!紫来一下梗住,袁妈妈看似什么都不经心,可是,只这一句话,却分明让她感觉到,袁妈妈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你的脸,但看你的身姿,手长腿长,你该是有资本跳舞的,腰细软,或者你偷偷练过……阿来,做妈妈的,眼睛都很毒,别以为自己能掩饰过去。”袁妈妈端起茶杯,用杯盖捋开茶叶,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想做官妓……可是这楼里,又谁想呢?”她叹了口气,幽声道:“善卿接下你,总是有原因的,她看到你的脸,那一瞬间的表情,我都看见了……所以,不用再亲自看你的脸了……”
“要想脱离苦海,就不要让王爷,看见你的脸……或者,将来能留在王府,那也是不错的归宿。”袁妈妈猛一下打住,突然就拐了个话题:“榈月走的事情,你是知情的,对吧?”
紫来又是一惊,不做声了。一开口,说不定就要漏嘴,还不如,来个抵死不开口,反正死活不认。
可是袁妈妈点穿,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说:“走就走了吧,能跑得掉,也是她的福气,开始找得紧,后来不就都会慢慢疲了……”说到这里,却没来由地叹口气:“却不知太守为何这般重视,非差了严爷亲自找……”
严申春?!紫来立马想到,什么太守的意思,分明就是严申春舍不得榈月,他一边替榈月开脱罪责,一边,却在撅地三尺地寻找。紫来知道,他不把榈月找回来,绝不会甘心,她始终记得,那夜凌宵河畔,他说过的话“你是我手心里的痣,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我要把你,始终都握在手心里……”
紫来猛地打了个寒噤。纵使榈月回来不会受罚,可是却依然要继续那样痛苦和绝望的生活,这样自私的爱,令人无限恐惧啊。想到这里,她不禁暗暗地祈祷,榈月姐,你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让他找到!
“一年之后,蓝溪儿就该是花魁了,你母亲的心愿也实现了,”袁妈妈低声道:“阿来,你会怎么样呢?还是依然不肯认命,认为自己能改变一切?!”
紫来默默地低下头去,不说话。她还能说什么呢?袁妈妈已经什么都了然于心。
“去吧,把东西收拾好了,安心去善卿那学着,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袁妈妈幽声道:“我其实,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默默地转过身出来,紫来一路好生惆怅。听袁妈妈一席话,竟是这样的宽和,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袁妈妈今天这些话的真心,还是要把它当作是袁妈妈对未来的铺垫,毕竟,她还是有可能成为花魁的,袁妈妈要一反常态,留下这样的伏笔,也不是没有可能。怎么说,袁妈妈也是个精明能干的鸨母,她能掌控醉春楼十年,能力不容小觑。
紫来有一点疑虑,为的,还是榈月的那句话“你若真心求她,她会帮你……”如果榈月说的不假,那就是紫来做错了,她应该在选花魁之前,就向袁妈妈要求赎身的。而且,刚才一番话,似乎验证了什么,紫来隐隐地觉得,自己有过机会的,可惜,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错过了。
这一错过,似乎就离目标更远了……
将来,将来又是那么的不可预料……

“紫来,你到了那边,要好好的听话,不要一意孤行。不用娘说,今天,你也都经历过了。”甘夫人轻叹道:“娘说什么,你都不认同,非得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了,看知道回头不……你才多大,能把握得了自己?又能把握得了世事么?”
紫来低头坐着,不声响。
“姐姐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的呢?”甘夫人说:“别不动啊,你都努力过了,有用么?还不认命?!”
“我明天收拾,不会晚了的,”紫来走到床前,整一个躺下,说:“明天我还要去买些零碎的东西,买了来,再一并收捡。”
甘夫人看着她,良久,走过来放下了纱帐。
灯已经熄了,月亮的光透过了纱帐,照在紫来的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