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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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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那一段,小小的旺杰,他常住在他的父亲巴顿处,以为那该是他的另外一个“家”——有爸爸巴顿和阿姨卓玛。他们很忙,来去匆匆,单位的广播里,成天回响着卓玛清脆明朗的声音,不时插播的歌曲,响彻每个角落。小旺杰和保姆在单位院子里玩游戏时,偶尔会停下来,侧耳听听,或眼巴巴望着某处发出卓玛声音的大喇叭,指望她停下来或能突然变换嗓音,从广播里给他讲一段兔子大叔的故事。但,没有童话。他便举起小木枪四处“啪、啪”射击;或在屋里,跳到桌上砸碎玻璃或一只碗。他整天都亢奋不安,保姆束手无策。卓玛只好常常带着旺杰一块去上班。一次,单位开批斗会,旺杰看到大人们都围坐在一起,一个男人站在中间,低头念什么。穿着深蓝的布上衣,瘦瘦的,握着纸的手剧烈地抖嗦着。突然,那人蹲在地上,哭了,鼻涕和泪水流在一起。旺杰听到卓玛和旁边的阿姨低声感叹:“哎,怪可怜的……”但几个人跳上去,把蹲着的男人双手反架,给他戴上一顶高高的写满黑字的纸帽子,那人被押走时大声哭喊起来,会场鸦雀无声。旺杰的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卓玛的上衣角,他感到害怕,小心脏咚咚直跳……这天晚上,旺杰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梦里他梦见了妈妈,他对妈妈说:“带我回去,我怕……”他醒了,揉揉眼睛刚想哭,他看到他们。是他的爸爸和卓玛。他们在做爱。
       卓玛靠在墙上,巴顿背朝着床,月光照耀着他们白晃晃的身子……
         “巴顿,别,别,小旺杰会看到,他会醒的。”
       小旺杰忙躺下,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瞧着他们。不一会儿,卓玛抑制不住轻轻呻吟起来,小旺杰听着像是在哭。他把头蒙在被子里。过了一阵,他又忍不住悄悄坐起来,望着两个大人,突然,他说话了:“卓玛阿姨,我要妈妈。”
         “巴顿,旺杰他看着我们的,巴顿! ”
       巴顿并没停止,只是焦躁而更加猛烈,旺杰听到卓玛又像哭一般低声叫喊起来。
         “卓玛阿姨,我爸爸在打你吗? ”他稚嫩的童声清晰地在巴顿身后响起。巴顿回头一看,小旺杰打着光脚已下床站在了他们身旁。
        巴顿不动了。他俩开始摸黑往身上套衣服。卓玛拉开门匆匆离开了。
        “明天就回你妈妈那里去! ”巴顿拉亮灯,坐下来吸着烟,一脸怒容。
       见巴顿生气,小旺杰有些害怕,他乖乖钻回自己的被子。一会儿,睡眼惺忪的保姆抱着被褥,从卓玛的宿舍回来。
        “卓玛回房了? ”巴顿问保姆。
        “嗯。”
       巴顿看了看表,他掐了烟站起来。
        “爸爸,你要出去吗? 我怕,我想妈妈……”小旺杰从大床上爬过去站到巴顿的身边,“求你别出去……”他摇着巴顿的手哀求道。
        “半夜三更闹什么! ”巴顿在气头上,他推开旺杰,一摔门出去了。
        “别哭别哭,姐姐在。”保姆忙上前扶起小旺杰。小旺杰大哭不止。
        “别哭了,哪里摔疼了姐姐看看。”
       小旺杰哇哇哭着,用胖胖的小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保姆一看,撞了一个小红包,大概碰到了床沿,她一面给小旺杰吹冷气,眼泪掉了下来。
 

 2


      巴顿一夜未归。
     小保姆早上起来给小旺杰喂了一碗糌粑糊糊,带上门牵着他在院子里玩儿。
        院子里停了好几辆车。人们都在往车上挤。
        “爸爸和卓玛阿姨。”小旺杰指道。他们上了一辆北京吉普车,车开出了大门。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小旺杰挣脱保姆的手追了上去。
     “小心! ”随着车上人的惊呼,后面的大卡车猛然刹住了。
     “上来吧,上来吧。”大卡车上的人喊道。几个人伸手把小旺杰拉上去了。保姆也爬了上去。
     车开了。旺杰被车上的人抱来抱去,笑个不停。
     过了一段,车开上了土路,剧烈地摇晃起来。车上的人帮忙把小旺杰绑在保姆背上。
      “叔叔,我们去哪里? ”小保姆抓紧车栏问旁边的人。
      “小旺杰,去看枪毙人,你怕不怕呀? ”旁边的人捏捏旺杰的小胖脸蛋笑道。
      “什么叫枪毙人? ”
       “一开枪人的脑袋就‘砰’一声开花了,你见过死人吗? ”
       “阿妈! 我害怕! ”小保姆尖声叫道。
       “我不怕! ”小旺杰从保姆的背上望着大人说。
     车子开到了山脚下的一片平地上,停住了。车上的人纷纷往下跳。一个人帮保姆接下旺杰,匆匆对他们说:“小心走丢了,你爸爸在那儿。”那人指了指,随人流朝前涌去。
     小旺杰已不想去找爸爸了,眼前,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车,各种颜色,巨大的、小的,好像玩具一样。他和小保姆跑去摸,在车之间捉迷藏。
    太阳很大,没一丝风,小旺杰想喝水了。但四周光秃秃的坝子只是黄土,保姆朝山上望去,山上有一条亮闪闪的,是泉。
     “走,山上有水,我们爬山去!
    保姆牵着小旺杰朝山上跑。刚爬上一个小山坡,山下传来刺耳的枪声。
   “是枪毙人了! ”小保姆惊呼道。
     突然,又有几声枪响回荡在空中。山下,举着红色的标语牌、红色横幅和高举毛泽东像的人群黑鸦鸦一片,潮涌一般。
   “看,爸爸! ”小旺杰叫道。小保姆也看到了,巴顿和卓玛跑出人群,正朝着山下跑来。
   “巴顿叔叔,等一等……”
   “爸爸……”
   保姆和旺杰从小山坡上大喊。巴顿像是听见了,他抬头,朝上望,发现了他们俩。
 

 3

  
       巴顿从山上背着儿子跑下来时,人群已冲散了他和卓玛。他把保姆和旺杰塞进车,反锁上车门,一转身消失在人海中。
保姆从巴顿紧张的神色中感到了恐惧。外面枪声不断,人声鼎沸,她不知发生了什么,颤颤栗栗地搂着旺杰不敢出声。小旺杰闹了一阵,他要喝水。车里又闷又热,小旺杰尿湿了裤子,嗓子也渐渐嘶哑了,他和保姆昏睡过去。
       晚上十点多钟,天全黑了,巴顿和单位里的人终于平安返回。
       小旺杰还没醒。保姆把他抱上床,盖上毛毯。巴顿进来了。他沉着脸一言不发,拉灭屋里的灯,在书桌旁坐下来。
街上,零星的枪声使这夜显得格外沉寂。小保姆傻愣愣地望着巴顿。她看不清他的脸,他在吸烟,烟头忽闪忽闪的。突然,巴顿动了一下,从腰上解下什么“砰”的一声放在桌上。
       “阿妈! 枪! ”保姆看清了那泛着寒光的铁器,是一把手枪。她捂住嘴惊叫道。
       “闭嘴! ”巴顿吓了一跳,“谁让你带旺杰到那里去的?!”他压低声克制着怒火。
       “他自己要去的……”保姆捂着脸哭道。
       “不准哭! 闭嘴! ”巴顿气得发抖。
       旺杰醒了,“我要喝水,我饿。”他哭道。他看见了巴顿,他从床上跳下来:“爸爸,我要去妈妈那儿,我要妈妈……”不等小旺杰靠近他,巴顿扬起皮靴一脚朝小旺杰踹去,小旺杰一声不出,朝后倒了下去,小脸上满是血……


 4


       那时候,茜玛我,在妈妈琼芨的肚子里不安地踹动。小哥哥旺杰,我听到了他哭,他小小的心儿的痛苦。他想念妈妈。
但妈妈她,因为我,她不能挺着微隆的肚子去巴顿处看我可怜的小哥哥旺杰。我终日躲藏在她漆黑的腹中,见不到光。我感到了哥哥曾经的气息。
       这晚,妈妈把我很好地隐藏起来,穿上宽松的黑大衣。那是她上大学时巴顿和她一块儿选的一件。她仍能穿上,她很瘦,憔悴的面庞上,一双褐色的眼睛陷在淡淡的眉骨下……
       她系上一条长长的红丝巾,掩上门,她去了。夜里,她的脚步格外细碎,躲过街头的岗哨,低垂的头,是害怕别人看出我:那个原本不该出生的茜玛——
       巴顿在等她。
       她推开门时,巴顿面朝窗站着。她看到他宽阔的肩背,她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准备好的一番话,她说不出来了。
       巴顿慢慢转过身,望着她。但突然,从她身后,飘来外面夜里的寒气,他哆嗦了一下。
       琼芨关上门。
       他们一直没说话,也无法坐下来谈什么。互相望着,再垂下眼皮各自承受着内心的痛苦。
       琼芨的手一直在绞缠红丝巾的一角,把丝巾快拧断了。过了一阵,她的手终于停下来,她小声说:“旺杰能在你这里再放几天吗? ”说完,一滴泪落到微凸的腹上,我不安地动了动。
        “他一直闹,要去找你。”巴顿说,“坐吧! ”他先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旺杰去卓玛那里了,要叫他来吗? ”
        “不用了……”琼芨在他的大床边上怯怯地坐下,眼泪流的更急了,她会不会大哭一场? 巴顿沉默着。他什么都不说。
       她终于没提到她肚子里的我。巴顿显得疲惫而茫然,他们还是夫妻,除非我……
       琼芨站起来,她突然要走。巴顿怔了一下,他不明白:“你还和造反派那个头子在一起? ”他问。琼芨使劲摇摇头,“不,没有。”她慌张地说。
        “那你? ”他示意她留下来。她垂下眼。
        巴顿上前轻轻拽住垂在琼芨胸前的红丝巾,她站起来往门口走,脖子上的红丝巾一点一点滑向巴顿。她走了。她突然走,是否为了再回来……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
 

 5


       回到家以后,琼芨还在哭,没完没了地流泪。洛桑沉默着,但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说,怎么办吧? ”洛桑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个孩子……”她泣不成声。
       洛桑停下来。
        “孩子不能要……”她哭道。
       孩子,就是我。是一个女婴,鬈曲的黑头发,继承了父亲洛桑那健美的骨骼。如果我出生,我决非一个纤弱的女子,世道人情,恨,与我与生俱来。
      洛桑坐下来,痛苦地埋下头。
      但琼芨,她说不出我的性别;他或她。她执意不要。
        “好吧——”洛桑终于答应了。
       “真的? 你答应了? ”
       洛桑点点头。
        “我们以后还会有的。”她的谎言,洛桑有些将信将疑。他看到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了笑容,露出白白的牙,感激地冲他笑着。他的心软了。
 

 6


       第二天一早,洛桑陪着琼芨来到郊外,他吃惊地看着她不顾一切地爬山,又跑又跳,她干得越起劲,他惊愕万分。
       我在暗中无望地挣扎着。没人看见我,我已气息奄奄。
       连续三天后,她带着洛桑去到一个更荒僻的山野,当她看到一处从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她奔过去,开始脱裤子。洛桑跟过来,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害怕有人看到她。但眼前,琼芨光着大腿,长长的发辫垂在柔软的腰上,双乳在内衣里凸现着,他不由冲动地上前搂住她,他好久没和她亲近了……
      “干什么吗?!”琼芨推开他。
      “琼芨,你答应和我结婚的,我们可以把这孩子生下来。”
      “又来了! ”琼芨白了他一眼,找到溪流的一处落差口,站到了下面凹进去的水坑里。差不多齐腰的雪水立刻像一圈圈刺骨的箍,将我勒紧。我感到被窒息、被扼制——我渐渐僵冷无力,意识涣散,我开始下坠,在一阵急过一阵痛苦的抽搐中,我刚活过没几个月,我要死了……
       洛桑在一旁坐下来等着。他已等了整整三天了。等他自己的孩子死于眼前这个妇人莫名的疯狂。他的内心渐渐焦躁不安,他站起来紧张地来回走了走,又坐回到那块岩石上。突然,不远处的溪水里,出现了一只肥大的青蛙,随着它发出的奇怪的叫声,颚下的皮肤气球一般鼓涨起来。洛桑看出了神。一会儿,又有一只小一些的蛙跳出来,肥大的青蛙立刻扑上去拥住它,它快要被那只蛙挤死了——洛桑惊异地抬头想叫琼芨看。但只见琼芨站在水里剧烈地颤抖着,面目扭曲,脸色苍白,口唇青紫,咬着牙,绝望的笑令她更显狰狞——
      “够了! 你给我出来! ”洛桑惊呆了,冲她大声叫道。
      “不,马上要流产了! ”她咬着牙笑道。洛桑的心被一阵突然的痛攫住了:“你这个女妖! 你给我出来! ”洛桑大喊着,这些天的忍耐仿佛顷刻崩溃了,他纵身往前一跳,揪住琼芨的头发,一把把她从水里拎了出来:“贱女人,我受够了! ”他怒吼着,又弯身抄起地上的一只带来喝茶的木碗,狠狠砸向琼芨。
       琼芨的额头上隆起一个包。这是洛桑第一次动手打她。她没哭,她瞪着他,心里只想立刻见到巴顿,想到这么多年,巴顿没动过她一个指头……
      “我不要这个孩子! ”她哆嗦着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小声而坚定地说。阳光重又温和地照在她身上,我的痛慢慢平息下来,我宁愿在这样的光阴中平静地死去……
 

  7


       那天下午,琼芨去了医院。哪怕全拉萨的人知道了,她也要坠胎,她和洛桑的事,就这样公开了。
       但医院一直停电,手术没法进行。后来又因她得了肺炎,我侥幸活下来,并在她卧床休息的那一段,悄悄生长着。
       那是一段温暖的时光。据说父亲洛桑带领红卫兵到各处串联去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和我——我蜷缩在母亲安静下来的腹中,独自愈合着心的创痛。过了几天,旺杰和小保姆也回来了。旺杰很乖,他给病中的妈妈端来茶喝,每天晚上用小手帮妈妈揉腰背,一次,他胖胖的小手触到了妈妈的腹:“妈妈,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呀? ”他能看见我。
         “是妹妹吗? ”妈妈笑了,“快了。”
         “我想和妹妹玩,妈妈。”他把小脸贴到妈妈肚子上听我,“妈妈,妹妹在唱歌! ”他瞪大眼惊喜地笑道。
        “是吗? ”妈妈的脸上露出疲惫而甜蜜的笑,“她是一个小美人。”她轻轻拍着我说。
        “我想要两个妹妹,还要一个弟弟! ”
        “胡说。”妈妈轻声骂他。
        “妈妈,妹妹有名字吗? 她叫什么? ”
        “名字? ”妈妈被问住了,她想了一会儿,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妈妈,你哭了? ”旺杰仰起小脸怔怔地望着妈妈。
      小保姆忙拿来毛巾递给母亲,又端给她一杯热茶。
        “我也想哭了,妈妈……”小旺杰嘟哝着伏在妈妈怀里,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
        “你真傻,你哭什么吗? ”小保姆抱过旺杰,摇晃着他说,旺杰笑起来。
        “妹妹的名字就叫茜洛卓玛好吗? ”妈妈抹去泪笑道。
        “茜洛卓玛? ”小保姆问。
        “是啊,她总算没死在我肚子里。”
        “我要妹妹茜洛卓玛,我要嘛……”小旺杰撒娇地闹起来。
       又过了几天,妈妈能下床了。她来到太阳下面,小保姆帮她梳头。
        “琼芨啦,肚子这么大了? 快要生了吧? ”邻居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你和洛桑啦的婚礼就在孩子满一百天时一块儿办吧! ”
     母亲低头轻轻抚摸着我,微笑着。
   “洛桑啦对您可真好,我们瞧见洗衣做饭都是他。”
   “是呀,他真是个会疼女人的好丈夫,他出去多久呀? ”
   “不会太久,我快生了。”母亲垂着眼皮不好意思地说。
   “你和巴顿离了吗? ”
   母亲愣了一下,忙点点头。
   “听说他跟他们单位的一个小姑娘早好上了,这些男人! ”
   “是呀,也怪不得琼芨呀——”
   母亲找了个借口,躲开闲聊的人们,进了屋。小旺杰到院子里玩去了,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一会儿,她又独自落泪了。
  

8


       吃过晚饭,她挺着大肚子,牵着旺杰去布达拉宫背后的湖畔散步。湖面结了厚厚的冰,湖心的小寺院静静地矗立在冬日夕照的残阳中,寺院已被红卫兵查封了,紧闭的大门上挂着蛛网,周围成群的野狗在墙根蜷缩着,旺杰和妈妈不敢过去,顺着湖边走着。许多左旋的古柳伸进了湖底,在冰里伸开枝桠。晚上回来,旺杰坐着给妈妈画画,烛光中他专注地画着妈妈,把妈妈画在了湖底的树枝上,他说:“妈妈是水里的公主,琼芨白姆……”
       但平静的日子终于随着父亲被贬职回到家的那天而结束。那晚,母亲显得忧伤而疲惫,小旺杰已熟睡了,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敲门。是父亲洛桑。
       “怎么这么晚? 怎么回来的? ”母亲打开门,只见他满身尘土,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妈妈替他倒好洗脸水,又叫  保姆起来热饭。
       “不,别叫醒她! ”父亲说。他显得激动不安,他望着她:“先坐过来,琼芨。”
琼芨的长发在睡前披散开了,她的肚子高挺着,脸上有了淡淡的斑。
      “全都回来了? ”她披了件衣服坐到洛桑旁边。
      “让我摸摸,我们的孩子这么大了?!”
      “你还没说呢? ”
      “琼芨……”洛桑低下头,他停了停,“我被撤职了。”
      “为什么?!”琼芨吃了一惊。洛桑沉默不语。
      “为什么? 你不是带红卫兵串联,还要去北京,去天安门见毛主席吗?!”
      “真的,我被撤职了。”洛桑望着她,“琼芨,我们结婚吧? ”
琼芨一阵茫然。
       “琼芨,”洛桑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有人查出了你的出身。”
       “我的出身? 我的出身怎么了?!”
       “你们家,解放前,原来是庄园主。”
      琼芨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我不能留在党内。”
    琼芨哭了:“都怪我,我不该瞒着你——”
  “我们的孩子就要生了,琼芨,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娶上你了! ”洛桑抱住她,“我不怪你。”
  琼芨神色黯然,她想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是谁告的密。
  “我去把旺杰抱出来睡,”他伸手摸她的乳,“别想了,我要要你。”说着,洛桑进到里屋把熟睡的旺杰抱到外面的床上。琼芨替旺杰盖好被子。
  “他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 ”洛桑望着熟睡的旺杰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是吗? 我怎么不觉得呢? ”琼芨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旺杰的脸颊。
  “行了,我们睡吧。”洛桑牵着琼芨进到里屋。
  “不行,会压着孩子的! ”
  “没事,我想你……”
  里屋的灯灭了。
  这时,旺杰醒了,他想尿尿,里屋传来他熟悉的呻吟声,急促粗重,连绵不断,他在黑暗中睁着眼侧耳听着,他知道那是他的继父,是洛桑,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