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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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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 特殊婚礼
除掉张豁嘴的当天深夜,王诚和胡明帮助山花秘密地搬了家,搬到了县城南城墙外,南菜园子的居民区。
山花的家安置在一个独门独院里,户主姓罗,名叫罗汉,年近六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憨厚豪爽;老伴姓师,名叫桂荣,比他大三岁,中等个儿,半大脚,满头银发,善眉善目,热情诚恳。俗话说,“妻大三抱金砖。”,可是罗汉不仅没有抱上金砖,连土砖也没有抱上。他只有两间半祖上传下来的干打垒窑洞,辛亏老伴贤惠勤劳,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洋溢着人气,看上去像个日子过得兴旺的人家。罗汉是当地有名的种菜能手,自家有二分水田,通常种些韭菜葱蒜,水萝卜,圆白菜之类的菜,除了自己食用,挑着走街串巷叫卖;农忙季节为别人做短工,倒也能勉强糊口度日。
那年夏季的一天中午,太阳像个大火炉,悬挂在灰蓝色的空中,天地之间没有一丝风,丰同县城像个巨大的蒸笼,异常闷热,大街小巷行人寥落,听不见鸡叫狗吠,看不见鸟雀飞翔,仿佛变成了空城。罗汉挑着两箩筐蔬菜,在土塘沿街叫卖:“小葱来——韭菜!水萝卜来——香菜!……”凄婉的叫卖声在街头荡漾。他把破草帽当作扇子,握在手里,不住地摇动,但扇不起一丝凉风,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不住地从紫红色的脸膛上滚下,湿透了缀满补丁的灰白色短褂子前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拿着水瓢,不住地往他头上淋水。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王诚下班回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认出是卖菜的罗汉,把他背回了家;山花闻声过去立即开始急救。
他苏醒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屋里,看见面前站着陌生的人,惊愕地问:“我在哪儿?”
王诚微笑着说:“你在我家。”
“我是咋来到你家的?”罗汉问,眼里透出吃惊的神色。
“你在街上昏倒了,我把你弄回来了。”王诚说着,指着身边站着的山花,“是她把你救过来的。她是大夫。”
“你中暑了,没事儿的,喝碗酸汤,回复得快。”说着,把王诚妻子递上盛着酸汤的碗接过来,对王诚说:“把他扶起来,让他靠住被褥跺坐着,我喂他。”
酸汤是用苦菜制作成的。春末夏初,是当地农人们吃苦菜的季节。农人们从野外挖回苦菜,清洗干净,切成寸段,放在缸里,用石头压住,倒入温开水,将石头湮没,然后放少许食盐,盖上缸盖儿,过七八天,苦菜发酵,水变为酸汤,清凉可口,沁人肺腑,是农人们夏天防暑的最佳饮料。
罗汉坐起来,喝了山花喂他的酸汤,顿时眼睛发亮,头脑清醒,堆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打那以后,罗汉和山花王诚成了朋友。山花和耀祖转移时,自然想到了罗汉。王诚找到罗汉说:“我来找你帮忙。”
罗汉说:“你就直说,别绕弯子。你和山花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我一定去办。”
“山花大夫被谍报盯上了,有危险。你帮她找个安全的地方住。”
“我当是啥事儿呢,就让她和柳营长住在我的窑洞里。我和老伴照料他们。有我姓罗的在,就有他俩在。”
当地有个风俗,主人住东屋子,一般客人安置在西屋子,只有贵宾才安置在东屋子。罗汉老两口自然把山花当成了贵宾,自己住在西屋,把东屋子让给了山花,两家使用同一个半间窑洞的堂屋。
抗战胜利后,八路军和国军反动派为了争夺丰同县城,展开了拉锯式的争战。一九四八年四月国民党反动派重返丰同县城,残杀群众近百人。形势越来越紧张,策反工作越来越来艰险。山花知道,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胜利前是最艰险的时刻。她在精神上早已做好了准备,或许看不到全国解放的那一天,因此她决定和还未苏醒的耀祖举行婚礼,了却前世的夙愿,实现前世的姻缘。
一天上午,胡明来看望山花,他们寒暄了几句,山花说:“你少年时给柳耀祖做过书童。”
“谁跟你说的?”胡明吃惊地问。
“我知道。”
“你咋知道的?”
“我给柳员外太太做过丫头。”
“你是和我开玩笑吧?”
“不是玩笑,是真的。我还记着,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你急匆匆地走进太太的屋子,说耀祖要回来,让他们打发轿子去接他。当时员外也在。”
胡明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啥好。那个山花和耀祖死了二十多年,张主任才二十来岁,咋会是她呢?一定是张主任撞客上山花了。
山花见胡明惊恐失色,笑着说:“我的前世是那个山花。柳营长的前世是那个耀祖。
“啊?!”胡明惊得跳了起来。
山花接着说:“我俩都是僧人,我的法名叫殊慧,柳营长的法名叫感恩。我俩在寻找抗战游击队的路上相遇的。在部队里,改为前世的姓名。”
“我第一次听到你俩的名字,就立马想起了我的主人柳耀祖和他殉情的情人,山花。但我想,尘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着呢,而且我只听说过有两世人,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相信有两世人。”胡明激动得涨红了脸,不住地搓着两只大手,眼里露出惊奇、疑惑和好奇的混合神色,仿佛在做梦,自语道,“这是真的吗?!”
山花接着向他讲述了地藏王菩萨如何拯救他俩的灵魂,他俩如何投生,又是如何相遇的过程,未了说:“我俩的姻缘是前世定下的,甚至更前世就定下来了,但由于人间残酷,至今未了。不能再拖到下一个来世。我想和耀祖举行婚礼,请你做证婚人。”
“行,我愿意。”胡明听到这里,完全相信山花和耀祖是两世人,沉吟了良久,问道:“啥时候?”
“阴历十月十五。”
“为哈选择这个日子?”
“是我们俩今生的生日。”
山花和耀祖搬来南菜园子的第八天,是阴历十月十五日,适逢星期天,可巧胡明和王诚都休班。
那天天气好得出奇,天上没有一丝云彩,蓝得让人心醉神晕,或许是天使们为了祝贺这对奇特的情人终成眷属,忙碌了一夜,用圣水精心洗过。凛冽的西北风改变了方向,变成了温和的东南风,徐徐吹拂着,吹化了罗汉院子里背阴处的积雪,雪水顺着地势,缓缓流淌,留下了一道一道弯弯曲曲的水迹,看去像蠕动着的蚯蚓。天地之间,仿佛洋溢着春天的况味。
前几天,山花对罗汉和他老伴说:“我想和耀祖举行婚礼,您俩当我们的父母吧”
“好哇!太好了!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们的亲儿女了。”他俩欣然答应,高兴得满脸笑容,宛如两朵绽开的大菊花,“我俩没有儿女,以前怨天怨地,觉得上天不公平,非让我们绝后不可。这会儿我们高兴了,上天终于把你们赐给我们做儿女了。”做父母的莫过于儿女办喜事高兴。前一天,罗汉和老伴儿就开忙活,把屋里屋外清扫得干干净净,把去年过年糊的花窗户纸换成了洁白的新纸,门上和窗上都贴上了大红囍字。
吃过早饭,罗汉和老伴就穿着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半新衣服,等着来宾——王诚和胡明两家,一共五个人。他们一起走进院子,发现院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罗汉和老伴儿呵呵的笑着,向他们迎了上来。
这时,两只花喜鹊从天外飞来,落在东墙根儿下那颗老榆树上,瞅着山花和耀祖的屋子鸣叫了一阵儿,然后飞到屋子的外窗台上,小心翼翼地用喙去啄洁白的窗户纸。罗汉望着喜鹊,呵呵地笑说:“这对喜鹊飞来专为新人祝贺了。”
王诚笑着说:“新人还没有入洞房,喜鹊就飞来听房了。”说得大家都开怀大笑,笑声在庭院里荡漾。
婚礼仪式是在堂屋里举行的。新郎身穿国军游击队土黄色军装,静静地躺在一把罗汉专为他制做的躺椅上,微笑定格在他嘴角至今已有三年多了。新娘身着八路军游击队洁白的护士服,衬托出全身优美的线条,英姿飒爽,超尘拔俗,神韵像天使,又像盛开的玉兰花;她那闪烁着灵气和智慧的眸子里透着幸福、欢乐、忧伤和沧桑的混合神色。
当地婚礼的仪式的程序是,新郎新娘一起,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拜亲友,最后新人互拜。他们的婚礼仪式程序却迥然不同,只有新娘一人拜:一拜地藏王菩萨,二拜救命恩人——狗和狼,三拜干爹干妈——罗汉夫妇。
婚礼的仪式总是在喜庆、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的。然而,他们的婚礼仪式的气氛却不同,至始至终在喜庆中洋溢着些许严肃、静穆和凄婉。证婚人胡明简单地介绍了他俩前世的情缘和悲惨结果,用庄严的语气宣布仪式程序,大家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眼里透出怜悯、敬慕和庄严的神色。

二 新婚之夜的奇迹

新婚之夜是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一段光阴,因为是阴阳结合、男女合欢的初始,生命之花就从那一刻放出璀璨的光芒,就会在不久的将来结出辉煌的果实。那是铭刻在人们心魂上、永远值得回忆的一夜。因此,就有了洞房花烛夜一说。
读者一定对山花和耀祖这对奇特新人的新婚之夜十分关切,抱着极大的同情和好奇心想象那一夜山花的心情,头脑中自然会生发出一系列问号,最大的问号也许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的故事?
他们的新婚之夜的故事,在丰同县一直流传着,年头已久,众说纷纭。笔者对各种说法归纳分析,去伪存真,讲述如下,以满足读者的好奇心:
太阳落山后,那轮满月从彩虹山后冉冉升起,像凄美忧伤的美人脸庞,俯视着大地,仿佛窥视人间每一家的悲欢离合;淡淡的银辉洒满了田野和山坡,朦胧得似岚烟,轻轻地漂浮,潋滟得如湖水,静静地荡漾。
洞房,没有点燃鲜红的蜡烛,还是那盏麻油灯,不过增添了一根灯捻,两根灯捻并起来点燃,象征着他俩的生命之火在燃烧,山花心里这样想。
炉火燃烧得很旺,夜风把铁皮炉筒抽得哗啦啦地直响,殷虹的火苗烧红了半截炉筒,映照得洁白粉墙泛着粉红色的光芒,给洞房平添了几分浪漫色彩。
炕上,增加了一床新棉被,红缎被面——王诚和胡明送的婚礼,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红光,给洞房增添了浓浓的喜庆。
窗台上,那盆冬青枝繁叶茂,蓬松优美,宛如美人的秀发。这是山花离开游击队时,鲁政委亲自从山里挖来,载到花盆儿里,送给她的礼物。瓦灰色花盆儿上刻着:

像冬青四季长青,战斗本色永不变。
像冬青战署斗寒,坚定信仰斗志坚。
严寒过去春来到,夜幕退去是黎明。

山花常常凝望着那盆冬青,默念鲁政委的赠言,回想着在游击队的八年生活,每一次都有新的理解,新的感受,新的升华。
那天晚上,她给冬青浇水时,惊奇地发现,一根枝条上绽开了两朵紫红色的花儿,纤细柔嫩的花蕊微微颤动着,仿佛向她微笑,点头致敬,努力散发淡淡的香气,好像为了感激她的精心培养。她望着花儿,闻着花香,心醉了,仿佛置身于天堂。
她像往常那样给耀祖洗脚擦身,接着开始为他按摩,从头部开始,一直脚底。以往,在按摩中,他总是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不一会儿就呼呼入睡。可是那天,她发现,他的两腿痉挛似的微微颤抖了几下,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惊恐的神色,凝视着天花板,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山花每天仔细地观察他的身体和神态,但这种变化以前从来没有过。她喜出望外,不由地大声说:“耀祖,你在想啥?醒醒吧!我是山花。”
然而,他没有应答,不一会儿闭起眼睛,呼呼地睡去了。她确信,这是好兆头,是他苏醒的开端,犹如冬眠的动物在苏醒那样,最初慢慢地动弹几下。
山花将新红缎被子给耀祖盖上,坐在他身旁,默默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静静地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希望看见奇迹出现。
炉火熊熊燃烧着,映照得她那芙蓉般的脸庞泛着柔和的红光,红光在她面前形成一个光环,美丽,吉祥,神圣。
夜深了,南菜园子熟睡了,静悄悄的,黑洞洞的,只有山花和耀祖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光,柔和的灯光透过洁白的窗户纸,融入似水的月华;窗户上的那两个喜庆的大红囍字映现在地上,朦朦胧胧,好像梦幻。
夜空幽蓝,渺远的高空中,闪烁着几颗疏朗的星星,有两颗格外明亮,陪护在月亮左右,向西缓缓滑行。月亮滑到中天时,迎面飘来一层薄云,好像一块面纱。不会儿,月亮从云层中钻出,好像突然停下脚步,好奇地向山花和耀祖的屋里窥视。她发现了什么秘密?谁也不知道。不过,从她那匆匆向前滑行的神态推测,她仿佛心满意足,一定发现了凡人洞房里的那种秘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花突然感到睡魔来纠缠,她想摆脱它,挣扎了几次,结果徒劳,最后放弃了,背靠着墙进入了梦乡。
她好像爬一道陡峭的山坡,脚下的路崎岖不平,走呀走,艰难地走着,觉得心身很疲倦,想坐下歇一歇,正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发现路旁的草丛中立着一块石碑,碑文字迹漫漶,仔细辨认,是七个篆字: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觉得,浑身力量倏然倍增,翻过一道荒凉的山梁,天空豁然明朗,红扑扑的太阳从锯齿般的山峰后突然跳了出来。一条大河出现在面前,河水清澈,河面宽阔,靠近两岸生长着两排芦苇,茎秆挺拔,叶子修长,飘逸脱俗,亲密的聚集在一起,排列成两条绿色的长带,齐涮涮的,望不到尽头,像两条绿色宝石筑成的堤岸;河水静静地流动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涟漪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辉。突然飞来两只洁白的天鹅,缓缓地降落在河面上,顺着水流并肩游弋,不时昂起头,伸着修长的脖子“克噜——克哩——克哩……”啼叫着,神态高雅,姿态悠闲,叫声清脆悦耳。她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白天鹅,展翅飞起,忽悠一下落在河面上,向它们游去,可是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正要放弃,突然一只白天鹅落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并肩游去,不时亲吻她的脖颈,她觉得有些痒痒,转头看去,不是天鹅,而是耀祖……
梦到这儿,她突然醒来,用手指轻轻地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伸手给耀祖掖了掖被子,然后往灯盏了填了些油,拿起剪刀,剪去灯花,摇曳昏黄的灯苗突然增大,光焰变亮,照得屋子如同白昼。
她凝望着耀祖熟睡的面孔,梦景仍在脑际萦绕。
突然,响起了“呜——呜——呜”的火车头汽笛声,听起来像魔鬼恐怖的嚎叫,划破了夜的寂静,接着是一阵铁轮和铁轨摩擦的铿锵轰隆声,震得房屋微微颤动。轰隆声渐渐变弱,最后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夜又恢复了寂静。山花知道,这是军阀的军用火车,近来日夜在京包铁路线上疯狂地奔跑。她自语道:“看来国民党反动派在作垂死的挣扎。”
耀祖突然睁开眼睛,眸子里放出惊恐的光芒,用微弱的声音说:“刚才是啥响声?那么大!”
山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幻觉,吃惊地环顾屋子。
耀祖接着问道:“我们在哪儿?”这次声音比第一次大,吐字清楚,透出了几分惊恐。山花确信耀祖开始说话了,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大脑一时失去了思考力,四肢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睁大眼睛呆呆望着他。人就是这样,久久期盼的事有朝一日突然变成了现实,出现在你眼前,你由于激动和惊喜,一时变得默然无言,不知所措。
“你扶我一把,我要坐起来!”耀祖接着说,声音非常清楚。
山花如梦初醒,猛地伸出双手,把他扶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流着热泪,热烈地吻他的嘴唇,脸颊,眼睛,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时,罗汉老人的那只大红公鸡开始打鸣,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接着远近的公鸡开始响应,此呼彼应,此起彼伏,合唱着一曲神圣的晨曲,向人间宣布:新的一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