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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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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 告别东山老人坟茔

新的黎明重现天际,绚丽的朝霞染红了东边的天空,照亮了嶙峋的山峦,苏醒了人间万物,在东山老人的坟茔上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玫瑰红,。
殊慧和感恩翘首眺望玫瑰红的天际,意识到新的一天到来了。
这一天一夜,他们仿佛活在梦幻里,不相信东山老人就这样长眠在黄土堆里。殊慧喃喃自语道:“我们在做梦吗?”
感恩转过脸去,望着她悲哀的神色,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殊慧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真希望这是一场梦,醒来就会看见东山老人高大壮实的身影站在他们的面前,用和善而坚定的目光望着他们。然而,这是菩萨也不能改变的铁的事实——东山老人长眠在这里。
这一天一夜,他们的心魂在悲痛中熬煎着,挣扎着,不停地诵经祈祷,超度东山老人的灵魂;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喝水,也忘记了睡眠;肠胃仿佛沉沉睡去,睡魔好像忘记来打扰他们。
新的太阳慢慢爬上东边的山顶,没有了平日那种高贵的金色,而罩着浓浓的忧伤和悲哀;清新的微风迈着沉重的步子经过坟茔,伸出颤抖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东山老人的坟茔,轻轻摇曳着洁白的魂幡,奏出无声的哀乐;四周的花草树木低垂着头,鸟虫停止了鸣叫,天地之间充溢着浓重的悲哀气氛,仿佛万物都为东山老人哀悼。
他们诵经完毕,站起身子,瞥见老人的褡裢和拐杖静静地躺在地上,觉得它们好像突然有了生命,用无声的语言对他们说:“人死不能复活。老人长眠在这里,永远不会醒来。你们要保重身子,去做他未做完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儿有干粮和水。你们得吃喝一些。打起精神,从悲痛中走出来,昂起头颅,去投入战斗,把鬼子赶出中国!菩萨会给你们体内注入杀敌的勇气和力量!”
他们抬起眼睛对视了一下,感恩默默地走过去,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弯下腰去,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地上拿起褡裢和拐杖。他能感觉到褡裢和拐杖上留存着老人的体温,是那么温馨,又是那么亲切!褡裢里有山药蛋饼子,还有一个装着饮水的草绿色旧军用水壶。这是老人亲手炕的饼,亲手装的水啊!他紧紧地将褡裢和拐杖抱在胸前,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这时殊慧又跪在坟前合起双手,诵经祈祷。
感恩轻轻走到她身旁,默默地坐在地上,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面前。
殊慧停下诵经祈祷,睁开微闭的眼眼,看见褡裢和拐杖,见物如见人,老人的声音笑貌顿时出现在眼前,又像闪电似的消失。揪心的悲痛开始袭击她的心魂,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感恩坐在她身旁眼里噙满泪水,合起双手,默默地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突然听见有人说:“你们该离开了,去你们要去的地方,找你们要找的人。”
他们四下环顾,只有那大黄狗静静地站坟茔前,眼里透着悲伤的神色。他们悟道,这是菩萨对他们提示。
感恩从褡裢里取出一张饼子,递给殊慧,说:“吃些吧,吃完我们上路。你一定饿了。我们还是夜儿个早上吃的饭。”
殊慧伸手接过饼,说:“我不饿。给大黄吃吧。”说着,把饼送到大黄狗面前。大黄闻了闻,然后用嘴叼着放在了主人的墓前。大黄的举动感动了他们。他们感悟到,狗对主人忠实,有感恩意识,懂得报恩。很多人不如狗,没有感恩意识,只知道索取,不懂得,也不愿意去报恩,他们的心魂最深处潜藏着自私、愚昧、邪恶和狂野。教育的最终目的是,用无私、善良、慧心和文明来塑造人类。
感恩将饼子送到嘴边,见殊慧将饼子送给大黄,大黄叼着放在坟头,不禁脸上感到发烧。他立即将饼子放在大黄面前,大黄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看来它确实饿了。
殊慧望着大黄吞吃饼子,用商量的口气说:“是不是把褡裢里的饼子都给大黄留下?”
“我也这样想的。”他说着把从褡裢里所有的饼子都掏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拿出水壶,拧开盖儿,默默地递给殊慧,她接过来微微仰起头,抿了两口,用衣袖擦了擦嘴,还给了感恩;他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拧上盖儿,装回褡裢,用手背擦了擦嘴,把褡裢挎在肩头上,将拐杖递给殊慧,说:“给你这个,拄着它,走路省些劲儿。”
殊慧默默地接过拐杖,眼里闪出了感激的灵光。
他们最后一次跪下,合起双手诵经祈祷,然后站起来,慢慢离去。

二 倾诉心声

殊慧和感恩离开东山老人的坟茔,顺着一条崎岖的山路走去。这条山路从东山老人家门口经过,像一条看不见头尾的土黄色巨大蟒蛇,朝东北方蜿蜒爬去。
天上堆满了旧棉絮般的灰白色的云朵,疙疙瘩瘩的,悠悠地移动着,低低压在山顶上,仿佛要把山压倒似的;云朵之间透出了天空的灰蓝色,斑斑斑驳驳,望去好像冰封的湖泊在春天融化时的情状。
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默默走着,感恩走在前面,殊慧随后,两人的心沉浸在悲痛的回忆中,回想和东山老人一起生活的情景,回想他的声音笑貌和启迪他们心灵的教导,回想在血与火中的生死关头,他和大黄用自己的身躯掩护他们的惊魂动魄的瞬间……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肠胃开始折腾,叽里咕噜地吵闹起来,向他们要饭吃。但他们谁也不先开口说“我肚子饿了。”这句简单的话。有好几次,感恩边走边问:“你渴吗?”听到的回答是一个字“不。”他问话时连头也不回,仿佛自言自语。
他们从相遇那一刻起,在对方面前一直很拘谨,和对方说话时,不敢直视,总是垂着眼皮。在东山老人家住在同一个房檐下,早夕生活在一起,但谁都没有主动和对方说过话,虽然心里满满地装着对方,很想向对方倾诉心声,但总是难于启齿,担心贸然行事。目光犀利的东山老人看出了他们的心态,启发他们消除这种排斥异性的心理。
这时,东山老人的训导在他们的耳际响起:
“你们俩都是僧人,在各自的寺庙长大,除了外出化缘,见不到异性,更没有和异性在同一个房檐下住过,因此你们和异性在一起感觉不自在,拘束,这是你们的生活环境和所受的教育造成的,我很理解。你们俩就要成为游击队员了,在战场上不分男女,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们得尽快改变自己,适应游击队的生活。”
当时,他们在内心承认,东山老人的这番话简明易懂,合情合理,但又觉得好像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似乎有些亵渎教义,因为他们骨子里抵制“改变自己”,认为改变自己就意味着要背叛自己的信仰。然而,此时此刻,身材魁梧的东山老人的形象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心目中,瞬间又变幻成高大神圣的菩萨形象;回想起这番话,好像晴天突然响起一声霹雳,震撼了他们的心灵。他们顿时感悟到,这番话好似经典的佛法,开启了他们紧锁的心扉,解开心结,向对方畅叙心曲的欲望立即涌向心头。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感恩慢慢转过身子;两人大胆地抬起头,默默地相望,深情而温柔的目光从他们的心底迸出,向对方传递隔世的心声。他们站在那儿相互久久凝望着,像两尊大理石雕塑,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凝固起来,生命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谁先开口说话,一定是两人不约同地问对方:“你饿吗?”
这时他们觉得仿佛从深沉的梦里醒来,又不约而同地回答对方:“不饿。”
不饿是假,饿才是真。他们毕竟是肉身的凡人。
他们记起,还是昨天早起和东山老人一起吃的小米稀粥,山约蛋块垒,到现在已经一天半多了没有吃一口食物,怎么不饿呢?
饥饿猛如虎,张着血盆大口,呲着寒光闪闪的钢钉般的长牙,疯狂地袭击猎物。无论多么强壮多么勇敢的好汉,都害怕它的威慑,抵挡不住它的袭击,在它面前膝盖酥软,腿脚无力,瘫倒在地,任凭它撕咬,最后生命被它残忍得夺走。在某种意义上,人类历史是一部饥饿与反饥饿的斗争史。
然而,人的意志对饥饿的抵御有时是超凡的,有时——在极度痛苦或极度悲愤或极度兴奋时,完全藐视它,忘记它,但超过极限,就乖乖地就范。
然而,他们由于极度悲愤,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似乎感觉不到饥饿的袭击。
殊慧说:“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感恩点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他们在路旁找了两块略微平光的石头,坐了下来。
感恩从肩头拿下褡裢,放在膝头上,从中掏出水壶,拧开盖儿,递给殊慧,温存地说:“喝点水吧。”
殊慧应了声“哎”,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感激的光彩,伸出双手去接水壶,触到了感恩的手指,两人顿时感到像触到了微电流,手臂麻酥酥的,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心跳加快,红着脸低下了头,前世初次合欢之事顿时从记忆深处跳出,是那么真切,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事,又是那么美好幸福,好像插上了翅膀在九天自由飞翔:
——我待见你,要娶你做二房。
——我愿意。
……
殊慧接过水壶,文雅地抿了两口,用一只手背轻轻地抹了抹嘴唇,端详了片刻水壶,然后递给感恩。
感恩接过水壶,仰起头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把盖儿拧上,重新装到褡裢里。
殊慧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感恩的一系列动作,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就是他,他的前世就是耀祖。”她很谨慎,没有说出自己的感觉,将声音藏在心间,不动声色地说:“水壶上刻着王伯伯的名字。”
“是吗?你真细心。”感恩抬起头望了望殊慧的脸,红着脸赞扬道,接着重新从褡裢里掏出水壶,眯起眼睛瞅了老半天,才看见水壶的一侧刻着“王东山”三个字。一定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刻下的字,字迹的笔划透出铅铁的灰白色,只有蚕豆般大小,有些潦草,但容易辨认。他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手指微微地颤抖,将水壶装进褡裢。
殊慧发现感恩看东西眯起眼睛,样子酷似耀祖,想问“你的眼睛啥时候开始近视的?”,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问题会让他尴尬,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感恩接着说:“我们不能就这样盲目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得设法找到村子,打听游击队的所在。”
“你说得对。”殊慧赞同道,“可是,这一带荒凉偏僻,人烟稀少,我们走了大半天也没有看见个人影,也没有发现一个村落。”
“总会找到的。”感恩的语气透出坚定的信心和决心,“我们先想办法弄点吃的,饿着肚子走不动路。”
“荒山野岭的,到哪找吃的?”
感恩沉吟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振奋了一下精神,说道:“我想起来了,在寺庙时上山砍柴,经常看见山枣、酸溜溜之类的野果树,很好吃,说不定这里也有。”说着,站起来四下瞭望。殊慧随即起身。
他们开始找野果。翻过一道山梁,突然看见几个猴子在前面不远处嬉戏。感恩说:“有猴子,一定有野果。”希望在他们心中立即升起,暂时忘记了饥饿和疲劳的烦恼。
猴子们看见人,警惕地朝他们望了片刻,神色惶恐地跳进旁边的山沟里。他们尾随跟过去,站在沟沿上往下看,估计有一丈多深,下面稀稀拉拉地长着灰绿着的树木,隐约听见溪水流动发出的淙淙声响。
他们立即兴奋起来,不约而同地说:“下面很可能有野果树。”
他们好不容易下到山沟里,只见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西向东静静地流着,两边树木的倒影将溪水染成了墨绿色。
殊慧说:“我们洗洗脸吧,”
感恩说:“好吧。洗洗精神。”
他们将褡裢和拐杖放在一块岩石上,准备洗脸。
感恩立即蹲在溪水边,双手捧起清凉的水,泼在脸上,全身顿感清爽惬意,兴奋得大声叫起来:“好舒服啊!好舒服呀!”
他的叫声在山沟里发出了清脆的回声,惊得树上的小鸟们四散飞逃。
两只褐黄色的小松鼠翘着修长而蓬松的尾巴,不知从哪儿突然跳出,蹲在对岸,机警地望了望这两个陌生的来客,倏地逃走了,行动非常敏捷,像闪电似的,他们俩没有丝毫的觉察。
他一边洗脸,一边问道:“你感觉咋样?爽快吗?”
可是,他的问话却没有得到回答,他用双手抹去脸上的水,转过头去看,发现殊慧静静地站在溪边,出神地凝目注视着溪水,不解地问道:“你在瞅什么?”他的话又没有得到回应。
原来,她发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不是现在的自己——尼姑,而是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胸前的姑娘——前世的山花;身旁的感恩也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前世的柳耀祖,一条大辫子盘在头上——两人的倒影非常清晰。
他发现她的神态有些蹊跷,慢慢地站起来,惊疑地问道:“你在瞅啥?”。
“哦!”殊慧激灵了一下,仿佛在梦中被惊醒,“我在看我们在水里的倒影。”
“我以为你发现了啥宝贝。”感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倒影有啥惊奇的?”
“你看看,水里的倒影是我们现在的影子吗?”
“那能是谁的影子?”感恩说着,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只见在静静流动的溪水里,有两个人影儿——一男一女的倒影,在微微颤动。他眯起眼睛去仔细地瞅了一会儿,吃惊地发现,不是现在的他们俩,而是前世的他们俩。
殊慧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前世吗?”
感恩激灵了一下,转过身子说:“记得。我记得。”
“你的前世是谁?”
“柳耀祖!”
“啊!我是张山花!”
两人张开手臂紧紧抱在一起。
此时,两只洁白的天鹅,从天外飞来,缓缓地落在溪水上,并肩在水里游弋。
三 天助自助者

殊慧和感恩面朝南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默默地念佛,感恩地藏王菩萨的搭救,接着,在溪水边席地而坐,互相倾诉心声。
殊慧说:“这十六年来,我总是回忆前世和魂游地府经历的事儿,记忆越来越清晰,想见到你。今儿如愿了。”
“我也总是想着你,没想到在东山伯伯家相遇了。”感恩说着,激动得直搓手。
“一定是菩萨的指引,成就我俩的婚事。” 殊慧红着脸说。
“嗯。我初次见到师父,他说,我十六岁能见到你。他的预见真准。”
“很想见见我前世的父母,本打算去河南老家找他们,可是日本鬼子炸了我们寺庙,我决定参加游击队打鬼子,把他们赶出我们国家,再去找父母。
“到时我和你一起去。”
“那敢情好。 你想见见你前世的父母吗”
“大前年,我跟着两个师兄下山化缘,去了太平庄一次,得知母亲已去世,父亲失踪了,人们说,可能已出家了。我没有暴露自己的前世。”
“后来你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这一带的几个寺庙我都亲自去打听过,没有找到他。”
他们正说着,两只猴子,一大一小,手里拿着绿色的果子,唧唧地叫着,神色惊恐地望了望他们,敏捷地爬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他们立即站起来,来到那棵树跟前,惊喜地发现枝头上挂着果实,星星点点,有拇指大小,呈青绿色,看去宛如绿色的珍珠。
感恩从地上捡起一个看了看,说:“是山枣。”
殊慧疑惑地问:“能吃吗?”
感恩在衣袖上擦了擦,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说“能吃,能吃,略微有些酸涩。”接着,又捡起一个擦干净,递给殊慧,说:“你品尝品尝。”
殊慧将枣放在嘴里嚼了几下,说:“好吃,很好吃。”
他们四下看了看,发现有不少酸枣树,高兴地说:“这是菩萨对我们的恩赐。”于是,在开始采摘果实前,双手合十念起了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