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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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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 奇怪的梦

人是多么奇怪啊!有丰富的情感。一个人失去最心爱的人,开始总是痛不欲生,接着变得情感麻木,对生活失去兴趣,对前途失去希望,好像地陷天塌,世界到了末日。从失去爱子那一刻起,柳员外充满欢乐的阳光世界,变得凄苦昏暗,心中万念俱灭,灵魂仿佛离开了肉体,变成没有情感,不会思维的木头人。他陷入茫茫苦海中,熬煎着心身,消磨着心力。
在莲花庵,他亲眼见到了再世的山花,亲耳听到地藏王菩萨搭救山花和耀祖的灵魂脱离地狱、回到阳间、转生成两世人的神秘故事,灵魂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对佛教的看法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原来他半信半疑,现在十分敬畏,完全相信。沉痛的忏悔安定了他那动荡不安的心魂,肉体也感到轻松了不少,好像极度疲劳的人睡了一个酣觉。慧一住持的开导仿佛像一把神奇的金钥匙,打开了他紧闭着的心扉,欢乐的阳光开始涌进他的心灵世界。
一天上午,员外情绪比较好,步入书房,挥毫泼墨,这是他失去爱子第一次提笔。俗话说,三天不做手生。一种技巧即便熟练,长期不动手做,做起来,就感到别扭。他写的最后一个字是“飛”,写了一遍,端详了片刻,觉得不太理想,笔画死板,缺乏神韵,没有翩翩飞舞的感觉。接着连续练了十多遍,最后一次写得比较满意,好像那个“飛”字真的飞腾起来!不知怎的,他情绪突然感到百无聊赖,慵懒困倦,于是给毛笔戴上帽儿,挂在笔架上,伏在案上,枕着双臂,进入了梦乡,觉得睡眼朦胧地走出了书房。
好像是一个初春的上午,庭院里盛满金色的阳光;和煦的微风漫游,泛青的柳丝婆娑;一对燕子欢快地鸣叫着,像离弦的箭飞来,落在了正房檐儿上,偏起头小心翼翼地向下瞅着什么。员外站在当院,背抄起手,颇有兴致地观看起这对可爱的燕子,心想:“这一定是去年住在这里的那对燕子,它们飞到南方过冬,又飞回自己辛苦营造起的家园。它们和人一样有心魂,有情感,有喜怒哀乐,热爱自己的家园,懂得家是最温馨最安全的港湾。”
他正在兴致勃勃地观赏这对燕子,浮想联翩的时候,刘夫人抱着牙牙学语的儿子从房里出来。她把儿子放在地上,说:“耀祖,找你大大去!”
员外观看燕子的注意力被突然打断,他把视线移到夫人和儿子身上,哈下要,向儿子伸出双手,一边兴奋地说:“舒倩,快过来看看。燕子回来了,它们到家了。看它们那高兴劲儿,真让人羡慕!”他的话音刚落,燕子突然飞走了,随即夫人和儿子也不见了。周围的一切一下子失去了活力,呈现出衰萎凄惨的景象,那轮金灿灿的太阳变得黯淡无光,蔚蓝的天空堆满了愁云。他陷入惊恐之中,像木头人似的呆呆地立在那儿半晌,一动不动。背后突然响起了低沉的话音:“员外不要惊恐,也不要忧伤。”
这话音把员外从惊恐中拉了出来,他转过身子,惊讶地发现,一个老和尚微笑着站在背后。这和尚僧衣整洁,手握念珠,善眉善目,红光满面,目光炯炯,银发飘逸,仙风道骨。
员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和尚继续说。“这人间的事儿,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世界上一切皆空。你不必惊恐,不必烦恼,也不必忧伤。”
“我不懂你的意思,请言明。”
“老衲以为你看过《红楼梦》。”
“是的,看了不止一遍。”
“你一定记着那《好了歌》吧?”
“记着,我背得滚瓜烂熟。”
“我刚才说,世界上一切皆空,《好了歌》诠释了。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悟性一定不错。还要我给你解释吗?”说完,突然消失了,随即从远处传来像闷雷似的说话声音:“你还不醒悟,等待什么?”
员外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连日来,这个梦景在他的脑际不停地萦绕;他翻遍《周公解梦》,寻找答案,结果没有找到。然而,他隐约感到,自己有一种渴望,像微弱的火星在灵魂深处闪烁,仿佛要追求一种神秘的清静。

二 柳员外出家

员外从山花的再生,殊慧的口中,没有得到儿子的转世的确切下落,但肯定投生在丰同县的某个地方某一个家里。他派出人四处寻找,一连数天,找遍了丰同县的城里乡下,村村落落,可是渺无消息。于是,寒心的失望又开始向他无情袭击,他的世界又刮起了凄风,下起了苦雨,尽管孙貌和两位小夫人百般劝慰他,相信耀祖的再生一定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几个月过去了,耀祖的再生仍然没有下落。员外心中的希望火花彻底熄灭了,他病倒了,在炕上躺了两个多月。
深秋的一天下午,员外的病稍微好了些,挣扎着爬起来,拄着拐杖独自到村外散心,沿着一条小道信步溜达。西北风像一群暴躁的烈马,越过巍巍的大青山,呼啸着在丰同县的黄土地上四处冲闯,掀起的尘土搅混了湛蓝的天空,遮蔽了太阳的光辉。干枯的飞蓬在荒野拼命地翻滚,奔跑,到处寻找避风的地方;路旁枯黄的草叶瑟瑟颤抖,垂挂着稀疏枯叶的小杨树痛苦地摇着头,不住地晃动着纤细的灰白色枝干,发出凄厉的声响,听去好像妇人和孩童在痛苦地呜咽。这般萧瑟的景象强烈地触动了员外受伤的神经,他不禁思念起逝去的儿子和夫人。纷杂而模糊的记忆像电影镜头,从心魂的深处接连地涌出,在脑际闪过,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象:春天的早晨,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脚下向前伸展,路旁的蒲公英绽开了金灿灿的花朵,花瓣上跳动着晶莹的露珠,承接着晨光的爱抚,闪烁着醉心的光芒。他和刘夫人带着小儿子沿着小路散心。儿子像快乐的小鸟,蹦跳着走在前面,不时蹲下身,采摘野花,不一会儿,采摘了一大把,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地挥舞着,嗷嗷的欢呼着,迎着太阳飞快地跑去,小手里的野花像一轮小太阳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引逗得几只麻雀欢叫着跟随他飞翔。刘夫人咯咯的笑着,跑去追赶儿子……
“不要跑!不要跑!”员外驻足,大声呼叫,“快返回来!”
“你在向谁呼叫?”
员外背后突然响起了低沉而悦耳的话音,把他从幻觉中拉回现实。他抬起手揉揉眼睛,眼前仍是衰败萧瑟的景象,一阵撕裂心肺的惆怅向他袭来。他慢慢转过身,惊奇地发现,一个陌生的老人傻笑着站在背后,只见他身穿古铜色衣服,器宇轩昂,两眼炯炯有神,手里拄着一根多节的浅褐色拐杖。老人的仪表让人感到敬畏。员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问道:“您是谁?”
“我认识你,你是太平庄的员外,姓柳,名智,字通达”老人所问非所答,显然不愿意回答员外的问话。
“我们从未谋面。我的字几乎无人知晓,甚至连我本人也忘掉了。你咋对我这么了解。”员外感到惊讶,情绪顿时兴奋起来。
“你是堂堂秀才,扬名遐迩,丰同县谁不知道?”老人仰头哈哈大笑。
员外敏感得觉察出,老人的大笑声透着些许辛辣的讥讽,但不知如何对答,只好勉强地咧嘴笑了起来。
老人接着用同情的语气说:“失去爱子和夫人的不幸折磨着你的心魂。”
员外点头承认,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老人劝慰道:“疼爱过了,痛苦过了,逝去的再不会复活。放下吧!”
员外痛苦地摇了摇头,说:“我已年过半百,跟前只有一个独生的儿子,可是他先我而去了。我可能绝后,对不起列祖列宗。我的剪发妻子因思念儿子得了疯病,不幸坠井身亡。老天爷呀,对我如此残忍!我的心碎了!我还苟且活着。我咋能放下?”他说着,用双手捂着眼,呜呜的哭开了。
老人对员外却没有丝毫同情的表示,反而再次仰头大笑,笑罢,接着尖刻地说:“你呀,你,你的心胸不配你的大名。你的大名意为足智多谋,万事通达,而你的心胸却狭窄犹如浅碟,低智无谋,知浅识陋。你放不下有何用?人死不能复活,你不懂吗?”
“这我懂得。”
“懂得,为何耿耿于怀,不把它放下?”
员外一时无语。
老人接着说:“几个月前,你知道儿子再生,成了两世人,希望在心中陡然升起。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至今没有找到他的再生下落,失望又占据你的心胸。夫人的不幸逝去,对你又一次沉重打击。你感到天昏地暗,痛不欲生。”
“是这样。”员外赶紧说,语气透出对老人的的敬慕,“我要是能见到儿子的再生,在他面前忏悔我的过错,我死也无憾了。唉,可是,方圆百里找遍了,却渺无消息。”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别急,到时他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老人安慰道,语气十分肯定。
“我啥时候才能找到他?”
“你跟着我走,到时候你和他就会相遇。”
“到哪去?”
老人抬起手中的拐杖向东指了指走去,说:“你看!”
员外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眺望,只见一道美丽的彩虹出现在天边,像一座巨大的拱桥屹立在彩虹山前;彩虹山腰岚烟飘渺,山顶白云萦绕,琼楼玉宇隐约可见。员外惊愕地问道:“那是啥地方?”
老人没有回答,加快了脚步。
员外没有得到老人的回答,心里升起了一团疑云,拄着拐杖站着不动。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低沉的歌声:

爱过了恨过了放下吧
有过了痛过了看破吧
虔诚的顶礼啊佛菩萨
今皈三宝啊
清静啊随缘啊现莲花
了脱啊自在啊菩提妙法
入空门着袈裟魔诃萨
晨钟啊暮鼓啊
大慈啊大悲啊观音普世
伴青灯古佛啊
……
员外听着,热泪盈眶,心里的忧伤顿时烟消云散,仿佛有一股神奇的活力注入体内,浑身充满了力量,立即扔掉拐杖,快步去追赶那位老人。
太阳沉在锯齿般的西山下,喧闹了一天的黄风休息了,夜幕笼罩了大地。两位小夫人发现员外没有回来,急忙叫孙貌去寻找。孙貌和家里所有的男佣人提着灯笼,举着火把,一起出动,到处寻找,找了一夜,只找到员外的拐杖,而不见他的影踪。
员外好像一点水蒸发了,再也没有回来。
幸亏孙貌对员外忠实,尽力管理柳家大院,两位小夫人才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