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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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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 弃儿

俗世上的人,就像道路上的蚂蚁,很难避开行人车马的践踏,又像暴风雨中的幼苗,都注定经受无情的摧残,区别只是受伤的程度而已,有的当即一命呜呼,变成污泥,有的伤痕累累,苟延残喘地活着。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一个严冬的上午,丰同县城以东,大约四十华里处的一个向阳山坡上,狂风卷着残雪肆意呼啸,一群瘦骨伶仃的绵羊寻觅石缝中残留的枯草,颤栗着发出咩咩的叫声,听起来十分凄婉凄惨,又让你感到无尽心烦,仿佛世界末日到了。牧羊人姓高,名叫福生,可是他的命运和他的名字极不相称。这个吉祥的名字似乎对他悲催的命运莫大嘲讽,因为他一生在深不可测的社会底层黑暗中挣扎。
其实人的名字只是个称谓而已或者说是个代码,叫惯了听惯,自己和别人自然接受了,但往往含有褒贬或尊卑之意。比如当今监狱里的犯人,用阿拉伯数字代替他们的名字。再比如,官场内外,几乎大小官员都称呼官衔:x处长,x县长,x校长,x科长,x股长等等。天长日久,他们偶然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感到很别扭,很陌生,甚至认为有损自身价值,于是动起肝火,于是怒发冲冠,甚至找机会把藏在囊中的小鞋掏出来,给那“粗野”的人套在脚上。
人们似乎忘记了他叫高福生,只呼他高羊倌。
高羊倌有一只大黑狗,像一位忠实的保镖,时刻跟随着他,卫护那群绵羊。那个时代,黄土高原饿狼随处可见,牧羊人都得有牧犬。
那天上午,高羊倌蹲在一个窝风的地方避风。他上身穿着缀满窟窿的破白茬皮袄,羊毛从窟窿里钻出,露在外面,看上去好像绽开的棉桃;下身穿着的破蓝布单裤,露着两个长满冻疮的膝盖,流着脓水,宛如两个大冻土豆;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破牛鼻子夹鞋,一只脚露着大脚趾,另一只脚露着脚后跟。他太冷了,冻得脸色铁青,浑身哆嗦。他想抽一锅旱烟,暖暖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短旱烟袋,装了一锅烟,叼在嘴里,接着摸出火镰,打了好几下,无情的大风抢走了微弱的火星。他只好作罢,把烟袋和火镰一起塞进怀里。正在这时候,那大黑狗狂吠着从不远处的一块大岩石旁跑到他跟前。他以为有饿狼来了,立即捡起放在身旁的长柄三齿铁叉,站起来准备打饿狼。然而,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饿狼的影子。那大黑狗离开他,又跑到那块大石头跟前,站在那儿摇着尾巴狂吠。狗的奇怪行为使他想起五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是深秋的一个傍晚,收割完庄稼的田地赤裸着黄土,西北风呼喊着扬起漫天尘土,卷起形状如巨龙般的黄色旋风,把枯黄的飞蓬扔到半空,接着摔在地上,追得它们在旷野里拼命地翻滚。惨淡的夕阳悠悠下沉,向西山顶接近。山坡上稀疏的枯草争着拉长影子,仿佛要拼命地拉长身子,看看最后一抹晚霞。
高羊倌对牧犬说:“大黑,太阳快下山了,去赶拢羊群,我们回家。”那狗顺从地去执行主人的指令,可是它不一会儿就叫着跑到主人跟前,又叫着跑到山崖下,站在那儿狂吠。他感到奇怪,下到山崖去看个究竟,发现一只像猫大小的土黄色动物躺在荒草丛中,蹲下身仔细看过,认出是一只出生不久的狼羔子。它好像病得很厉害,小小的身躯哆嗦着,眼里露着求救的神情。他向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狼动了恻隐之心,把它抱回了家。当时,他的妻子生下第二个孩子刚满月,把喂婴儿的奶分出一部分,喂那只小狼。
那只小狼活过来了,它长得很快,活泼可爱,和那只牧犬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半年后,高羊倌把它放回了山里。
他自语道:“莫非大黑这回又看见了啥奇怪的东西?”说着,走过去看,发现地上有一堆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破席子,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席子揭去,看到一卷破被子,打开一看,吃惊地呼道:“啊!?”,原来是个婴儿,出生不久的男婴,赤条条的,好像一只剥光皮的兔子。四肢哆嗦,哭声很细弱,像刚出生的小猫叫。
他解开破皮袄的扣子,把快要冻僵的婴儿揣进怀里,赶着羊群回到家,一进院子就大声呼叫:“老婆,老婆,我捡到一个宝贝!”
“啥宝贝?咋这样大惊小怪的嚷嚷!”妻子应声蹬着两只半大脚从窑洞出来,不解地问道。
“孩子,是个男的!”
“孩子?在哪儿?”
“在我怀里。”他进了屋子,解开破皮袄扣子,把婴儿取出来递给妻子。
妻子以为在做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迟疑了半天,才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去。
那年,高羊倌年近50岁,中等个头,身板结实,少言寡语,四方脸上总是堆着愁云, 一双和善的眼睛透着忧伤的目光。妻子姓杨,名叫杏花,比他小两岁,生得模样周正,身材瘦小,说话低声细语,整天不声不响,埋头忙碌。他们生过一男一女,可是都没有活到三岁,就夭折了。他们很想要个孩子,可是妻子已过了生育年龄。没想到孩子从天而降,这分明是菩萨对他们的眷顾。他们俩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这样想顺理成章,立即烧香磕头,感恩菩萨。
他们给孩子起了奶名,叫感恩;请人起了官名,叫高生辉。
这孩不到半岁就开始说话,哭闹着要找山花。高羊倌儿和妻子,感到莫名其妙。问他:“谁叫山花?”
他俨然用大人的口气说:“山花是我最待见的女人。”
“你是谁?”
“我叫柳耀祖,是太平庄人。”
“啊!!”
高羊倌和妻子听吓得浑身哆嗦,脊背发凉。他们村离太平庄七八十华里地,柳员外的儿子和相爱的女人殉情的消息,他们听说过。那是一对儿屈死鬼。孩子一定是撞客上他的鬼魂了。
高羊倌和妻子找神汉除邪驱鬼,神汉说:“这孩子是个不祥之物,赶快烧死。”
然而,他们不信神汉的话,不仅没有烧死孩子,而且精心抚养他


二 野狼感恩救孤儿

感恩的命实在太苦,在刚满七岁那年腊月,养父母得了伤寒,相继离开人世,成了孤儿,他像荒原上随风飘荡的飞蓬,四处流浪,如凄风苦雨中的幼苗,在人生的苦海中挣扎。
那年年根儿,乡间照例忙起了过年,零星的鞭炮声不时响起。幼小的感恩,衣服褴褛、头发蓬乱,浑身战抖,艰难地挪动着两只赤脚,向一道山坡走去。狂风抓起地上的残雪,无情地打在他脸上,扔在他身上。他又饿又渴又累,昏倒在地上。
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挣扎着爬起来,用手揉揉眼睛,借着微弱的光亮,四下环顾,认出是个洞穴,里面没有积雪,也没有寒风,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个地方,极力回顾,但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重新躺下,闭起眼睛,很快睡着了,开始做梦:他在自己家的窑洞炕上,暖融融的,一会儿大大把他抗在宽厚的肩膀上,一会儿妈妈把他抱在温暖的怀里,亲吻他的小脸蛋。他感到大大那双大手的温暖和妈妈怀抱的温柔,于是干裂的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笑出了声音。然而,大大和妈妈突然不见了,接着面前出现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感到身旁有毛乎乎暖烘烘的东西, 用力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身边有一只很大的动物,伸展着四条腿躺着。他用手背揉揉眼睛,仔细看去,认出这是一只大灰狼,因为经常有饿狼到他们村外转悠,他不只一次看见过。他非常害怕,浑身哆嗦,慢慢地向洞外爬去,刚爬到洞口,那只狼跳起来,用嘴叼住他的一条腿把他拉回洞里。他吓得昏了过去。
他苏醒过来,看见那只狼蹲在他身旁,静静地瞅着他,眼里似乎透出几缕温柔的目光。也许是这些许温柔的目光给了他几分安慰和勇气,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动物,即使是虎狼也有灵性,似乎也有同情心。人,处在逆境中,即使是动物眼里的一缕温柔目光,也能给他几分安慰。
起初,他想趁那狼不在洞穴,逃离。可是外面滴水成冰,洞里暖融融的,要是离开山洞,就会冻死。而且,他见那只狼不仅不伤害他,还从外面用嘴叼回冻山果什么的,放在他面前。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在山洞住了下来,日久天长,他习惯了,觉得那只狼很亲切,白天和它呆在一起,心里很踏实;夜里挨着它睡,身上很温暖。
那狼通常早晨出去,晚上回山洞。有一次,它出去,没回来。第二天感恩坐在山洞口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等它,一边回想自己的前世和地府的经历,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去寻找山花。
那是个早春的早上,太阳在东边的山梁上露出了笑脸,把金光大把大把地散在山坡上,石头缝里的小草探出鹅黄色的小脑袋,向四周张望,微笑,享受阳光的滋润,享受生命的乐趣。一只花喜鹊从天外飞来,落在山洞对面的一颗树枝泛青的小枣树上,朝着感恩欢快地鸣叫。他心想:“听妈妈说,喜鹊叫,会有喜事。那狼一定很快会回来。”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四下张望,突然看见一个老和尚一手提着一个长柄铲子,一手握着一串念珠,向他款款走来。他很久没有看见人了,感到有些害怕,站起来要进山洞。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那和尚就走到他跟前,念佛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别退避,老衲有事儿相告。”
感恩惊得呆若木鸡,愣在那儿不吱声。
那和尚接着用温和的语气说:“你别怕,告诉我你在等谁?”
感恩看见那和尚脸上慈祥的笑容,害怕立即烟消云散,鼓了鼓勇气,说:“我在等那只狼。”
“它回不来了!”
“咋回不来了?”
“它归天了。它给我托梦,让我来接你去寺庙”
感恩半信半疑地犹豫了老半天,最后眼里噙着泪水,依依不舍地离开山洞。
他跟着那和尚翻山越岭,走了两天两夜,来到一座怪石嶙峋的山上,坐在一块平如桌面的岩石上休息。那和尚用手指着对面的一座山说:“那就是彩虹山,寺院就在山顶上。”
感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有一座大山,山顶隐没在乳白色的薄雾里,山腰岚烟飘渺,瓦蓝的天上,飘着几朵雪白的云彩,十分祥和神秘。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沿着一条崎岖的小道走去,翻过两座山,寺院清晰地映现在眼前。那和尚边走,边用手向前指着说:“顺着前面的那条小道,一直向上走,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说完,突然不见了。
感恩四下环顾,看不见一个人影儿。突然一只狼向他跑来,他立即认出是是收养他的那只狼。他喜出望外,正要上前去抱它,可是它突然不见了。他感到十分震惊,且很失望,心想,那和尚一定是那只狼——自己的恩人的灵魂显灵。
彩虹山寺院接纳了感恩,法师弘一主持收他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