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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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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 摊牌

小花比山花大两岁,她们俩相处的像亲姊妹,在一起无话不说,互相倾诉心声。小花听到员外和夫人说要让大夫开药,给山花开打胎的事儿,急着要告诉她,可是好几天找不到适当的机会。那天,她从窗口看见山花去了茅房,赶紧尾随着她进去,吃惊地看见她在哇哇的呕吐,知道她真有了身孕,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她,关切的压低嗓音问道:“你打算咋办?”
“不知道。”山花接过手绢擦了擦嘴,把手绢还给了小花。
“他知道了吗?”
“我没告诉他。”
“你得设法让他知道,和他商量个办法。”接着,小花把听到员外和夫人的谈话告诉了她。
山花听了很震惊,感到无奈,半天没有吱声。
小花接着催促道:“你说话呀?”
“他说要娶我做二房。”
“员外和夫人不赞成呢?”
“他说他要带我私奔。”
“要是你们逃不走呢?”
“我们死在一起。我们活着人在一处,死了鬼在一起。我跟定他了。”山花的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小花望着山花那张因呕吐变得惨白的脸,叹了口气,点点头,表示赞同和鼓舞。
耀祖知道山花确实有了身孕,决定和父母摊牌。
那是仲春的一天上午,明媚的阳光洒满庭院;屋顶上一排排青瓦泛着灿灿的金光;背阴处最后几片积雪溶化了,顺着地势慢慢的流动,淌出一道道湿漉漉、弯弯曲曲的水迹,咋看起来好似一条条巨大的蚯蚓在蠕动;凉飕飕的春风自由地畅游,老榆树缀满芽孢的树冠在风中懒洋洋地摇曳;一群银灰色的野鸽子,在庭院上空盘旋,翅膀欢快地扇动着,把蓝天剪成无形的神秘图案。
耀祖从书房出来,站在石阶上,满腹心思地举目望了望天上飞翔的鸽群,低头走下台阶,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又走上台阶,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慢慢推开门,一只脚迈进门槛,又退出来,伸手将门拉上,转过身抄起手,低着头站在石阶上沉思着什么。
突然,从墙外飞来了爬山歌:

彩虹山鸽子一色色灰,成群结队天上飞。
相爱的鸽子紧紧跟随, 自由飞翔不离队。
老天让我轮回来做人,为啥不给自由身?
早知人生没有自由身,宁做鬼魂不转人。
……
耀祖竖起耳朵听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下台阶,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他来到父亲书房门前,犹豫了片刻,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父亲和母亲在说话,心想:“和他俩谈谈更好。”
员外和刘夫人见儿子进来,停下了谈话,神色严肃地说:“我们正要找你谈谈,你来得正好。”
耀祖走到父母面站住,开门见山地说:“我和山花的事儿,人们都在议论,不用说,您们也知道了。她怀上了我的孩子。您们看咋办?”
“你这是啥意思?你要逼迫我们承认你们的胡闹吗?真是无赖!”员外暴跳如雷,气得脸色变得铁青,浑身颤抖。
耀祖嘴角挂着惨淡的笑容,语气平静地说:“我不是无赖,是您们的孝顺儿子,咋敢逼迫您们呢?我是和你们商量。”
员外暴怒道:“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必须服从我们的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山花肚里的孩子必须打掉,你绝不能娶她为二房。”
耀祖说:“我自己的事我有决定的权利。”
“你,你,你说啥?”员外气得嘴唇直哆嗦,说话结巴起来,“你这个逆子,不孝的东西,你,你,你给我滚!”说着,忽地跳起来,左右开弓啪啪的抽儿子耳光。
刘夫人上前拉开丈夫,一边说:“好好讲。”
耀祖用手捂着脸,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转身走出书房。

二 离家出走

胳膊拗不过大腿。柳员外和夫人顽固地坚持自己的意见,请大夫给山花看病,开打胎药。山花将计就计,以病的名义,带着药回家煎,但把煎好的药悄悄倒掉。
那天上午,耀祖写了个纸条,暗地里找小花送给山花。小花说:“她回家歇息去了。我不方便去她家。你自己去见她。近来,她父母白天出去做营生,家里只有她一人,有啥事儿你们当面说更好。”
他觉得小花说的有道理,就偷偷地去见山花,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迎面扑来。山花脸色憔悴,目光忧郁,背靠着被褥垛在炕上半躺着,见耀祖进来,眼里露出了愉悦的光彩,慢慢坐起来,说:“你来了?”
“嗯。”他跨在炕沿上,注视了她片刻,神色庄严地说:“那是打胎药,你吃了吗?”
“我不是傻子。”
“那屋里咋都是药味儿?”
“我得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相信我。他们打发人来看了两三次,见我在煎药,没说啥就走了。我把煎好的药喂了墙根儿下的杂草了。”说完,得意得咯咯地笑起来了,眼里闪着光彩,憔悴的脸上透出红晕,。
耀祖赞扬道:“你真聪明。”
山花说,“他们迟早会知道的,我的肚子会告诉他们的。我们尽快离开这个冷酷无情的地方吧。”
耀祖说:“要是他们发现我们出走了,一定组织人到处寻找。如果把我们弄回来,我俩的境况就惨了,我会像囚犯那样被看管起来,你们一家三口会被赶出大院。我俩永远见不上面了。”
“你是啥意思?不想带着我走吗?”山花的语气透出了失望,眼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误解我了。”耀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做好两种准备。一种是走不掉,被弄还来,一种是走掉,我们远走高飞。”
“要是后果像你估计的前一种那样,我们宁可死在一起。”
“我也这样想。”
接着,耀祖凑到山花面前,和她耳语了一会儿,说:“今晚掌灯时分,我们在指定的地点会面。我回去抓紧时间做准备。”说完,吻了一下山花的额头,离去了。
第二天早晨,早餐摆满了餐桌,餐室里飘溢着让人垂涎的饭香味。全家人陆续就坐,可是不见耀祖。
刘夫人对香梅的丫头小翠说:“你去叫叫耀祖。”
“哎。”小翠应了一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报告说:“少爷不在他的卧室,也不在书房。”
“能去哪儿?”刘夫人问身边的丈夫,又像自语,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情。
员外说:“我们吃吧,别等他了。也许他在后花园看书呢。”说着拿起了筷子,大家跟着都拿起了各自的筷子,开始默默地吃饭,顿时响起了咀嚼饭菜“嘎吱嘎吱”和吧嗒嘴巴“吧唧吧唧”的混合声。
大家吃完饭都离开了餐室,也不见耀祖。
员外和夫人亲自去后花园找了一遍,也没有看见儿子的影子。
刘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子,两腿发软,心发慌,埋怨丈夫道:“你夜儿个就不应当打孩子。他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咋办?”说着抹起了眼泪。
“你别着急,他不会寻死的,也不会上天,也不会入地。”员外不以为然地说,“是不去了山花他们家?”
刘夫人立即打发小翠去山花家找,小翠回来报告说:“山花妈说,少爷没去过她们家。山花夜儿个吃完晚饭就离开了家,说来伺候夫人了。”
“啊?”员外和夫人不约而同地惊叫道,“他们私奔了!?”
员外立即找孙管家商量,派出全部家丁和佣人寻找。

三 殉情

那是阴历六月上旬的一个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耀祖和山花蹑手蹑脚地离开大院,走出村庄,摸着黑向南东方向走去,在黎明时分来到一座悬崖前,走进一个山洞,立即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躺下休息。不一会儿,山花突然感到小腹疼痛,慢慢坐起来,双手捂着肚子说:“我肚疼得很厉害。”
“着凉了吧?”耀祖说,“你躺下,我给你用手温温。”
她重新躺下。
他坐起来,解开她的衣扣,把两只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地搓揉了一会儿,问道:“好些了吗?”
她感到很幸福,很温暖,肚子疼似乎缓解了不少,说道:“好像好些了。”
“过会儿会好的。”他安慰道。
“我是不是要小月了?”她气吁吁地说。
“啥叫小月?”他不解地问。
“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保,保不住,要,要流掉。”她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难以忍受,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脑际掠过一个闪念“真是个书呆子!”
“哦!”他好像恍然大悟,“你别难受,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她没有吱声,突然感到下体有什么东西流出来,肚子疼痛随即解轻——她流产了。
……
出走的第三天早上,东边天空堆积着乌云,层层叠叠,黑压压的,看起来好似重峦叠嶂的高山;西边天空蒙着一层薄云,灰蒙蒙的,凹凸不平,好像是戈壁滩。整个天空形状十分怪异,仿佛万丈高山脚下展现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他们没有带干粮,也没有带水,饿得肚子咕咕的直叫,渴得舌干口燥,说话时,舌头僵硬,吐字不清,像醉酒似的。他们爬到锅儿山顶上已经精疲力竭,躺在地上望着怪异的云彩,想着前景,不寒而栗。山脚下和山坡上不时出现三三两两寻找他们的人。他们歇息了一会儿,坐起来偎依在一起。
耀祖说:“他们一定会爬上来找到我们。”
山花说:“我们不能活着让他们找到。我肚里的孩子先走了一步。我们也走吧。等下辈子再做夫妻,那个孩子也会来到我们面前。”
“我也是这样想的。”耀祖语气坚决,苦笑着说,“我带着吃的。我们这就吃吧,吃了它就永远不饿了。”说着,从马褂兜里掏出个小黑布包,打开露出一块像鸡蛋大小的深褐色的东西——洋烟,扳成两半儿,递给山花一半儿,
山花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没有去看,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慢慢站起来,向西北望去,那是太平庄——她父母暂居的地方映在眼前,隐隐约约又真真切切,像梦幻又像现实。她泣不成声地说:“爸爸,妈妈,女儿不孝。我下辈子再孝敬您们吧。”
耀祖站在山花身旁,静静地向远方眺望了一会儿,拉起山花的手,说:“我们再看一眼太阳吧。”山花没有吱声,随着他转过了身子,面向东站着,举目望去。
太阳好像怜悯这对即将离开人间的恋人,满足他们今生最后的夙愿,从黑压压的云层中突然钻出,露出惨淡的脸庞,俯视了他们片刻,又钻进了云层。
他俩目送太阳消失在云层里,然后在一块岩石上坐下,互相喂了洋烟,吞进肚子,然后紧紧拥抱在一起。不一会儿,他们觉得肚里的五脏六腑都在颤动,颤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如火烧般的剧烈的疼痛,整个身子不由地抽搐,像皮球似的翻滚,突然像炸弹似的变换成碎片。他们失去了一切感觉,但仍紧紧抱在一起,仿佛两片羽毛在空中飘忽。

四 恐怖的消息

一个令人惊恐的消息在丰同镇传开:有人在锅儿山顶上发现了两个死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几万人的小县城,像这样恐怖的消息一个早上就传遍了会大街小巷,飞进了家家户户。人们三个一堆,两个一伙津津有味地议论着,都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他们为什么殉情?怎么死的?多大年龄?是那个村儿的人?他们的父母是谁?那些市井人物胡乱猜测,信口开河。有的说,他们是毛贼,偷人被发现,被打死的;有的说,他们都有家口,因为通奸, 被抓住打死的;还有的说,他们总是做了坏事,否则,年轻轻的,不好好活着,为啥寻短见?等等。
这锅儿山离县城约四十华里,出了县城东门,举目向东方眺望,一座奇特的山岗映入眼帘,山顶好像个倒放着的巨大铁锅;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显得十分祥和。山顶光秃秃的,没有峥嵘的巨岩,也没有杂草树木,覆盖着一层灰色的卵石;站到山顶上,居高临下,对丰同县城及其所属的部分村庄,一览无余。因此,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东山上的游击把锅儿山顶作为烽火台,警示人们做好对付敌人的准备。不过,不像古代那样,使用火把,而用的是一棵白杨树,有紧急情况时,就把它竖起来;解除警报时,就把它放倒。
那些市井人物无论对什么消息都十分感兴趣,一听到就像猫听见了老鼠叫,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四处打听,只要抓住一鳞半爪,就添油加醋,废寝忘食,到处游说,来显示自己比别人消息灵通,比别人知识广博,以此证明自己高人一等。
在人群里,想出风头,要拔尖子,是人的本性使然,然而,本性激发的行为很容易使人迷失方向,误入歧途,犯愚蠢的错误。不然的话,本能就高于理智,低等动物比人智慧,就可以征服人类。那些行事莽撞的人,张嘴吹牛的男男女女缺少理智,近乎疯狂,常常做错事,遭人厌恶。
城里有个姓赖的人,年近四十,细高个儿,水蛇腰,扁平脑门,两只无神的黄眼珠子向外鼓凸,让人看了会联想起癞蛤蟆,因此,得了个外号叫癞蛤蟆。他的名字叫什么,没有几个人知道。这癞蛤蟆曾祖父、祖父和父亲三代都在衙门当过差,做刽子手。此人虽然阴差阳错没有继承祖业,但游手好闲,吸毒偷盗,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脑袋里装满了愚昧、麻木、莽撞、残忍、自私、狡诈和别的邪恶的混杂的东西,对别人的不幸遭遇毫不动容,甚至幸灾乐祸。比如只要处决犯人,他保准第一个赶到刑场,看刽子手砍犯人的脑袋,感受他先辈砍人头的毒狠和乐趣;每次都抢着用馒头蘸犯人的血,带回家去烤着吃。这回,他听到锅儿山上死了人,兴奋几乎发了疯,和几个几臭味相同的人跑去看热闹。然而,他们晚了一步,死人已被移走。他们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为了自己的面子,编了一套谎言,把那现场说得扑朔迷离,十分玄乎。他们说,那两个死人坐在一起,手里捧着自己的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还留着眼泪!真是无稽之谈,只能让神经过敏的人听了毛骨悚然。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过了几天,从警察局传出了消息:那两个死者都是本县人,男的姓柳,叫柳耀祖,系太平庄柳员外的儿子,女的姓张,叫张山花,是柳员外大房的丫头。他们的恋爱,遭到了男方父母的强烈反对,吞吃洋烟自杀,以死反抗父母的干涉。
这消息像二十一世纪初发生在中国的非典那样,很快传遍了县城各个角落,飞到了方圆百里的每一个村庄,同时又掀起了一阵喧哗。这回。那些市井人物改变了态度,不是兴高采烈,而是满腔怒火,愤怒地谴责那两个殉情的年轻人,掀起一片骂声:“自古婚姻父母做主,他们违背父母的意志,是叛逆行为,不成体统,死有余辜,活该,活该!”
人的情绪好像伤寒似的,也有传染性。当时很少上年纪的人同情这对殉情的恋人,而年轻人心目中,他们却像神话中的人物,永远活着。
至今还在当地流传着不可思议的说法:这对殉情的恋人是紧紧抱在一起死去的。他们的遗体,像长在一起似的,不管人们用什么方式都分不开。这样自然无法入殓。悲痛欲绝的柳员外请来彩虹山寺庙的和尚做道场,诵经七七四十九天,那对紧抱着的遗体才自动分开,分别装在两个棺材里,安葬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