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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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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


牛蛋送来的信儿像晴天霹雳使李朴和张月非常震惊,也为他们解释了那个同床同梦。他们铁青着脸,眼里露出惊恐和义愤的神色,一时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彩虹山立即就要倾倒。
李朴在地上踱来踱去,晃动着握紧的拳头,眼里冒着怒火,咬着牙关,一遍又一遍愤愤地说:“真他妈的个泡,刘诚这个贼,这个叛徒,会得到报应的。他绝对不得好死。”
张月坐在椅子上,一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额头,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手指轻轻地弹着,目光专注,神思沉静,极力控制自己惶恐的心绪,心里在盘算如何安全转移师父一家人,转移到哪儿。
汪明义倒剪双手,站在当地,一脸冷静,看上去好似一尊大理石雕像。他的心潮像大海的波涛在翻腾,目光炯炯,凝视着面前那两扇紧闭的门,好像急切等待着盼望已久的人推开门进来。此刻,他想的不是自己一家人如何脱险,而是不幸遭遇的虎子,他面前反复出现幻觉:门忽然被推开,虎子出现在门口,虎子背着书包走进来,虎子微笑着向他走来。虎子的出现宛如闪电,稍纵即逝。汪明义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望去,那两扇门还紧紧地关着,他心灵的目光穿透了紧闭的门,循着牛蛋的踪迹,看见一个寂寞冰冷的鲜土堆,周围有几棵枯黄的杨树,在黄风中发出凄厉的声响,仿佛有人呜咽泣诉。
汪明义心碎了!眼泪像泉水似的夺眶而出!
他抬起手抹去眼泪,收回目光,转向李朴和张月,语气里充满了恳求和祈望,突然大声说:“你们说,虎子能逃脱这场劫难吗?”
听了汪明义的话,李朴停下踱步,泪水顿时涌出了眼眶,他摇摇头,坐在了身边的一个方凳子上。
张月仿佛没有听见汪明义的话,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沉思。
见徒弟们不说话,汪明义又一次重复道:“你们说说,虎子能逃出这场劫难吗?”
汪明义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好像天真好奇的孩子缠着大人讲故事似的,真诚而恳切——相信李朴和张月的回答,能够主宰虎子的命运。
张月从沉思的幻想中被拉回了事实,他抬起头,望着师父,发现他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一种感觉,虎子可能还活着。”
李朴顿时警觉起来,望着张月,等待着他往下说。
汪明义在张月面前坐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追问道:“你是咋想的?”
“按照牛蛋说的,”张月分析道,“那两个衙役挖的坑子不深,没将虎子埋至胸口,坑口搭着树枝,撒了些土,这只是伪装。因此虎子还能出气,还能挣扎着从坑子里爬出来。”
“牛蛋说,他看见鲜土堆踩得很瓷实,这咋解释?”汪明义追问道
“我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虎子遇到了善勇的人,得救了。善勇的人给坑子添满土,然后踩瓷实,做了伪装,以免招致麻烦。谁都会这样做的。还有一种可能是,虎子自己从坑子里爬出,又在坑子里添了土,踩瓷实,以免被人发现追捕他。虎子是个很有心计的大孩子,他很可能会这样做。”
李朴精神一振,说:“师弟言之有理。”
汪明义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色,仿佛张月这么一说,虎子就真得救了。
张月接着说:“我们迫在眉睫的事儿是,师父一家人如何躲过这场劫难。”
话音未落,响起了嘭嘭的急促的敲门声,大家立即警觉起来。李朴站起来大声问道:“谁呀?”
“有重病人,快开门。”门外响起了男人粗野的声音,听去急巴巴的,近乎粗暴的命令。
汪明义立即过去拉开门,只见门口并排站着三个乡民,中间的人背上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另外两人在旁边用手护着。
“快进来。”汪明义闪到门旁,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汪明义关门时,向门外望了一眼,发现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往哪儿放他?”背病人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问。
李朴说:“放在这个小炕上。”
中年人将病人放在炕上,长出了一口气,说:“这老汉真沉,就像死猪。”
“病人咋啦?”汪明义问。
“瘫啦。”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说。
“多长时间了”
“今儿前晌的事儿。”
汪明义立即吩咐李朴和张月开始检查病人。
他们发现病人是个六十开外的老人,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呼吸非常微弱;几乎摸不到他的脉搏跳动。
汪明义和两个弟子交换了一下意见,立即开始抢救病人。
汪明义对李朴和张月说:“我们设法拯救他。你们先给他针灸,刺激他苏醒。”
李朴一边准备,一边问:“你们是哪个村的?”
中年人说:“是刘家营的。”
听到这个村名,李朴和张月感到很不舒服。
张月问:“病人姓啥?”
“姓刘。他儿子叫刘诚。”
“啊!”李朴和张月感到十分惊愕,停下了准备。
“是的,他不是原先也在你们这儿吗?”
“他为啥没来?”
“他走了。”
“到哪儿去了?”
“死了?”
“啊?咋死的?”
“夜儿个,他从城里回来,还好好的。说过几天到衙门里去做事儿,当啥书记,我们也弄不懂。他们全家高兴地啥似的,宰羊,杀鸡,庆贺了一番。没想到,他睡到半夜,肚子就疼起来了,上吐下泻,像两头开花的鞭炮,折腾了大半夜,还没到天亮,就断了气儿!他老父亲一急,就翻了白眼。”中年人淡淡地叙说,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
“这刘地主也是的,你庆贺个球?大写人子儿还没一撇哩,就张扬开啦。这可好,父子俩一起见阎王去了。”其中的一个年轻人揶揄道。
“你们是他啥人?”汪明义问。
“都是给他扛活的。”
“他们家为啥不来人?”
“只有小脚女人和吃奶孩子,咋能来?”
李朴和张月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兴奋情绪,在心里说:“这是报应!”
李朴说:“太糟糕了,刘诚也太心狠了,撇下老婆孩子就这样走啦?”
张月接着说:“他年轻轻的,可惜!可惜!正要飞黄腾达。自己走,还不甘心,还要带上老父亲。”
“这父子俩的心眼不正,这也是报应。”中年人愤愤地说。
李朴和张月说着话,一边慢腾腾地准备。
汪明义听出了张月和李朴说话的弦外之音,看出了他们俩的情绪,于是催促道:“快去用艾火熏银针,我来针灸。”
汪明义和徒弟们做了极大的努力,使病人有了脉搏,有了呼吸,但怎么也唤不起他的意识
汪明义说:“他成了植物人。抬回去吧,估计醒不来了。”
送走病人,李朴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不到,这个叛徒这么早就得到了报应。”
张月嘲讽道:“即将要飞黄腾达的人,见阎王也快得很。”
汪明义用责备的目光制止他们继续说下去,肃然道:“人也死了,说这些做啥?你们俩方才不应当有情绪。我不只一次说过,我们大夫面对的只是病人,没有恩恩怨怨,要摒弃一切偏见。”
正说着,孟勇推开门,神色慌张地进来,劈头便问:“我们咋办?他们明天就要对先生动手呀!”
“你知道了?”李朴问。
“方才我在路上碰见了牛蛋,他说的。”
“我们正商量着,来了个病人。”
“啥时候了还接诊病人?我们快商量,咋办?”孟勇急赤白脸地说。
张月调侃道:“这个病人可不一般呀!他成了植物人,还让人抬着来给我们送信儿,告诉我们,他儿子刘诚见阎王去了。”
“真的吗?”孟勇瞪大了眼睛。
“那还有假?”张月说,“这样我们就比较好对付他们了。”
汪明义说:“他们要抓的是我,当然也包括我的一家人。估计不会对你们几个动手。但你们也得暂时躲几天。等风头过去,我们健安堂继续开门,该咋干还咋干。”
“刘诚死了。他们不认识师父本人。我们把师父一家人先转移到安全的地点,等风头过去,再从长计议。”张月说。
李朴说:“比较贵重的药材也得转移,以防那些强盗抢走。”
于是,他们开始商议如何转移。


                2

第二天午间,一帮官兵全副武装,持枪提刀,杀气腾腾,像一群恶狼,涌进了大盛庄,一时搅得鸡飞狗叫,村民惊恐不安,闭门躲避。
一个小头目,长着一张大方脸,满脸络腮胡子,薄薄的嘴唇之间呲着一排獠牙,闪着白光,面目狰狞得像个魔鬼,身子坚实得像头公猪,让人看见产生畏惧和厌恶。他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大刀在午间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语无伦次地尖声叫喊,指挥他的部下摆开阵势,包围了健安堂,仿佛准备攻克一座强敌占据的坚固堡垒。
这个小头目部署完毕,手举大刀,像疯狗似的,气势凶凶地扑向健安堂紧闭着的街门,发现门上冷冷地挂着一把长条大黄铜锁头,大声骂道:“他妈的,见鬼!锁着门。”他飞起左脚,用尽气力朝门踹去,哗啦一声巨响门被踹开,门上的铁链断裂,一个铁环挣脱链条,忽然向他飞来,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他的天灵盖儿。这家伙“啊呀”地叫了一声,像挨了枪子似的,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他的天灵盖儿被击碎,像被杀死的猪,顿时殷红色鲜血洒了一地,哼哼了几声,蹬了几下腿,就不动了。
这帮官兵犹如复仇的狼群,疯狂地冲进健安堂,噼哩啪啦的乱砸了一通,毁坏了门窗,砸烂了药柜,打碎了一切有用的物件。
刘知县满以为,这次突然袭击一定能成功,压根也没去想失败,因此当他知道执行抓捕命令的官兵不仅吃了闭门羹,还死了一个小头目,感到十分惊愕和恼火。他大声说:“他妈的,这消息是咋走漏的?是谁向健安堂通风报信的?一定有内奸,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查来查去,没有丝毫线索,最后怀疑到刘诚身上了,暴跳如雷,愤怒地骂道:“这个家伙绝不是个好东西,我看他两面三刀、野心勃勃、既想从我这儿捞到好处,又想在家乡当好人,这跟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破烂货有啥差别?没错儿,一定是他给送的信儿。”
于是,他立即派人去捉拿刘诚,可是派出的衙役,回来禀告他:“刘诚和他的老子都死了。”
刘知县听了感到很吃惊,问道:“多会儿的事儿?”
“前日的事儿。”
“咋死的。”
“说是得了暴病。”
“一定是他泄密的。死得好,是两面三刀的人的应得的报应。”
我们设想,刘诚和他老子即使没死,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们的县太爷爷爷、祖爷爷对他们采取的一定是零宽容态度。这是任何时代任何叛徒的下场。
刘知县和一切贪官一样,本性贪婪而多疑,他开始怀疑刘诚提供的所谓珍宝——神奇的山丹丹花——的真实性。他自语道:“什么神奇的山丹丹花,纯属是这两个马屁精为了得到我的信任,在衙门弄个一官半职,胡乱编造的黄唐故事。”
他那骄傲的小心眼儿里,感到了被愚弄的耻辱,因此产生了彻骨的愤怒。他像古往今来头戴乌纱帽的人一样,恼羞成怒,一定要利用手中的权力,出一口胸中的报复之气,方可消辱解恨,显出他县太爷的淫威。
他下决心一定要抓到汪明义,一连半个月派人秘密暗访,监视,可是没有得到汪明义和他的两个弟子的任何信息。 
他感到很纳闷,心想:“他们跑到哪去了?难道他们有隐身法?能上天还是能入地?我看他们没离开大盛庄。十有八九是那些刁民把他们藏了起来。我要亲自暗访,抓不住他我誓不罢休。”
于是,刘知县装扮成商客,带了两个随从住在大盛庄客栈,打听健安堂大夫的下落。
他向客栈掌柜打听:“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健安堂,大夫的医道很高明。”
客栈掌柜说:“是的,那几个先生不仅医道高明,还行善施诊,给穷苦人看病一文也不收,收养孤儿,救济穷人,做的善事一天也说不完。他们很得人心,人人夸奖他们。”
“真值得赞扬。”
“前几天来了一帮官兵比刁将都坏,把个好端端的健安堂砸得稀巴烂,大夫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没听说哪儿的官兵?”刘知县假惺惺地问道
“县里派下来的,那还要问?听说新上任的刘知县听了谗言,要抓汪先生。前不久汪先生的养子突然丢失,传说也是这位知县大人绑架的。听说,知县大人想弄到什么治百病的山丹丹花。”
“到底有没有这种宝贝?”
“去年瞎传了一阵子。这位知县大人一定是个贪得无厌的县官,把传说的东西当成真的。我看像他这样的父母官,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刘知县心里十分恼怒,但不能发作,只好忍着性子,打着哈哈应对。
一天下午,艳阳高照,和风拂面,蓝天和树木新吐出的绿叶相互辉映,显出了春天令人陶醉的景象。
刘知县和两个随从在健安堂附近一边溜达,一边观察。一位约莫六十出头、发鬓斑白的老人向他们迎面缓缓走来。
刘知县拦住老人,彬彬有礼地问道:“大伯,请问这里的大夫哪去了?”
“你们找他们做啥?”老人停下脚步,反问道。
“我们是商人,路过这儿。身体不适,想找大夫看看。”
“一帮恶人砸了健安堂,把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害了。还要抓捕那几个大夫。罪过!罪过!听说是新到任的知县干的,太毒辣了。我看这个知县会得到报应的。”
刘知县浑身哆嗦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大夫在哪儿吗?”
“要不是你们是出门人,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你们跟我走。”老人说完,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
他们喜出望外,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匆匆跟着老人走去。
出了大盛庄,老人踏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默默地向东梁走去,步子迈得越来越快。
山坡上新草翠绿,小黄花从绿草丛中探出头来, 随风摇曳,在春阳的照映下,闪烁着醉心金光。
刘知县和他的两个随从生怕老人甩掉他们,紧紧跟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似乎没有留意坡上醉心的景色,也不知前往小道的方向。
翻过一个山梁,老人忽然消失了。
他们感到十分惊愕,停下脚步,怔怔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
忽然一股旋风平地刮起,围绕着他们旋转,发出了愤怒的呼啸声响,把地上的沙土掀起,扬撒在他们身上。
他们蹲在地上,闭起了眼睛,一时感到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犹如置身于梦境。
春天的黄土高原,旋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因此他们不觉得奇怪。等旋风过后,他们站起来,定了定神儿,继续往前走,一边呼喊:“大伯!大伯!你在哪儿?”
回答他们的是,他们自己呼喊的滑稽的回声
刘知县如梦初醒,突然说:“我们上当了。快往回返!”
他们刚转过身,两只恶狼忽地跳到他们面前,前腿匍匐,后腿直立,尾巴不住地拍击地面,眼里冒着绿光,张着血盆大口,呲着钢钉似的獠牙,向他们一寸一寸地移动。
他们吓得灵魂飞魄散,膝盖酥软,像三堆稀泥瘫在了地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逃命的本能唤醒他们,立即进行垂死挣扎。他们来不及掏怀中揣着的匕首,抓起身边的石头,拼命自卫。
那两只恶狼全身的毛徒然乍起,纵身跳起,扑到两个随从身上,顿时咬断了他们的脖颈,鲜血像泉水似的喷了出来。
刘知县吓得昏厥过去。
他睁开眼睛,看见那两只恶浪满嘴鲜血,撕咬吞吃两个随从的血肉。他连滚带爬,站起来发疯似的逃命。他不了解地形,像个被追捕的逃犯,不择方向逃窜,面前的地形好似迷宫,时而是悬崖,时而是深沟,怎么也找不到逃生的道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跑得精疲力竭,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他苏醒过来,记起自己怀中揣着一把匕首,赶紧掏出,拔掉刀鞘,将匕首紧紧攥在手里,体力慢慢恢复,勇气也随之增长了不少。
他站起来辨别了一阵方向,继续走路。可是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声,转过身去一看,一只狼悄悄地跟在他背后。他惊恐万分,转身拔腿便跑。
然而,那只狼像个幽灵,紧紧跟随着他,忽然跃起身,将两条前腿搭在他肩膀上,仿佛要和他亲昵地开玩笑。
刘知县吓破了胆,手里的匕首本能地向身后捅去。狼怕掏刀,狗怕弯腰。那狼看见明晃晃的匕首,噌一声跳到了一旁。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去,那狼又扑上去,一口咬掉了他的一只手。他立即昏迷倒地,失去了抵抗力。但那只手还紧紧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
那狼发现匕首,不敢咬猎物的上身,就撕咬吞吃他的腿脚。
正在这时候,一个羊倌赶着群羊翻过山梁,发现狼在吃人。两只牧犬立即飞奔过去,赶走了那只恶浪。

3


那天夜里,孟勇用马车把贵重的药物全部运走。
汪明义一家人和两个徒弟压根就没出大盛庄。
原来,那天下午,牛蛋向汪明义报完信儿,就去找人商议如何保护汪明义一家人。他和几个要好的朋友通了信儿,又秘密串联了一些可靠的村民,商量让汪明义一家住在他家,李朴和张月分别住在离牛蛋家不远的两个光棍家。他们联络了三十多个精壮的年轻人,准备了铁锹、木棒、铡刀等工具作武器,一旦官兵来搜查,就拿起家伙和他们斗争。
汪明义赞同牛蛋的安排,半夜离开了健安堂。
官兵砸坏健安堂当天下午,牛胆带了几个年轻人帮助李朴和张月收拾了砸烂的药房和诊室。
一天下午,李朴和张月来牛蛋家看望汪明义一家。汪明义说:“我们得找木匠抓紧时间收拾药房,过几天就照常接诊病人。”
张月说:“这好办,我们明天就找几个木匠修理。风头还没过去,师父一家还处在危险之中。我看那个县太爷不会甘心,师父得有个长远打算。”
“你说的对。”汪明义若有所地说。
牛蛋说;“我有个想法,不知合适不合适.”
“说说看。”李朴说。
“有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住一辈子他们都发现不了。”
“啥地方?”
“那条混水河边。头年,县官和州官吓死后,谁也不敢去那儿。乡民们说,那儿有鬼怪。我不信邪,多次去那儿搂柴,也没看见一个鬼影儿。”
汪明义眼睛一亮,说:“好!这是个好主意。”
牛蛋说:“过几天,我和你去那儿,选个风水宝地。我给你料理盖房子的事儿。春暖花开了,正是动泥工的时节。还误不了开荒种田。我全家也搬过去住,有个照应。我这两间破房子留下,作为我来大盛庄的行宫。”他说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逗笑了。
正说着,一个年轻人兴冲冲地走进来,说:“告诉你们件大好事儿。”
“啥事儿?”牛蛋问道。
“刘知县被狼吃掉了两只脚和一只手,狼还吃了他们的两个随从。”
“是吗?”大家都感到惊愕。
“千真万确。郝养馆把他救了。”
“啥时候的事儿?”
“就今儿后晌的事儿。”
“人呢?”
“人在健安堂门前地上堂撂着,剩下一口气儿了,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郝羊倌到处找大夫。”
汪明义说:“走,我们看看去。”
李朴和张月说:“他一定是来暗访,抓捕师父。我们别管他。”
汪明义一边穿鞋,一边说:“不管他来做啥,他被狼咬伤了,命在旦夕。我们作为大夫,有责任救他的命。”
“他带人特地来抓你,你还怜悯他,去救他?这不等于救一条要咬你的毒蛇,救一只要吃你的恶狼吗?你把他救活了,他就要爬起来,咬你吃你呀!”
汪明义说:“你们说的也在理儿。但不能忘记,我们的医德是救人性命,不掺杂人世的恩怨。作为大夫,我治病祛痛,施善扶贫,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他要咬我吃我,天理不容,必然会得到报应。现在他已得到了报应,他没有被狼吃掉,这说明,他的阳寿还不到。我们有责任帮他活下起去。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呀。再说,他还有妻儿,也许有年迈的父母。他死了,会给这些亲人带极大的痛苦。因此,我们要设法救活他。你们两快做准备,把药物和绷带等急救的东西拿上。”
在场的人都被汪明义的一席话感动了,牛蛋说:“你们看看吧,汪先生的心像菩萨一样善呀。”
李朴和张月再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立即准备治疗狼咬伤所需要的一切。
汪明义和两个弟子从远处就看见,一大群人聚集在健安堂前,像观看耍猴买狗皮膏药似的,发出嗡嗡的说话声。
他们走到跟前,看见围观的人们拥挤着,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往里瞅,像一大群被无形的手掐着脖子向上提的鸭子,样子十分可笑。
他们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惊愕地看到地上有一堆血糊糊的东西,仔细看去,才辨别出是个人。
刘知县已奄奄一息!他的鬼魂在阎王殿门口徘徊。
李朴把健安堂的门打开,几个年轻人帮着把血糊糊的知县大人抬进诊室。
汪明义和两个徒弟立即开始清洗伤口,敷药消毒,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知县大人的狼咬伤处理完毕。
刘知县慢慢苏醒过来,发现自己丢了一只手,两只足,又昏了过去。他再次苏醒过来,呜咽着说:“我失去了一只手和两只足,今后怎活呀?不如不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李朴说:“好好活着吧,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哩。”
“你们是谁?来救我。”刘知县疑惑地问道。
汪明义说:“我们是这里的大夫。”
“我们是你要抓的人。” 张月指着汪明义说:“你睁大眼睛看看,他就是你要抓捕的汪明义先生。你再看看,这破烂的门窗,破烂的东西,都是你派来的官兵干的好事儿。”
刘知县脸色煞白,像个死人静静地躺着,两大滴亮晶晶的泪水,从紧闭着的眼里滚出,这是他灵魂的显示——是感动?是悔恨?是羞愧?是绝望?是痛苦?兴许都有吧。
刘知县没有死,却失掉了一只手和两只足,成了特级残废,只是官运才气俱灭。他因此也在丰同县出了名。
乡民们揶揄道:“这新任县太爷点的第一把火儿,烧掉了自己的三大件!”

4


健安堂修复,开始接诊病人那天,各种鸟儿从彩虹山沟沟岔岔飞出,落在了健安堂的庭院里和屋顶上,翩翩起舞,尽情鸣唱,五彩斑斓的羽毛,在明媚的阳光映照下,泛着醉人心肺的光芒——鸟儿们又回到自己的乐园。
李朴和张月一人手里端着一碗鸟食,站在当院,将黄橙橙的谷子撒在地上,扬在屋顶上。鸟儿们忙碌地啄食,欢快地鸣叫。有几只山鸽子,飞到李朴和张月肩头上,对着他们的耳朵,咕咕的叫个不停,声音听上去十分悲凉。张月神情沉重地对李朴说:“你看,这几个鸽子不吃食,一直在叫。”
李朴会意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它们没有看见师父一家人,一定想他们,为他们担心,想知道他们在哪儿。”
“你看我肩膀上这只鸽子,头上长着个白点,虎子叫它白玉。它一直对着我的耳朵叫,声音好凄凉呀!他一定是想虎子了。” 张月沉痛地说,泪水在眼眶了打转。他是个性格刚毅的人,不轻易掉眼泪。
“虎子到底在世不在?”
“那天我说了,他很可能还活着。”
“我们咋能知道他还活着?”
“这——”张月沉吟了片刻,说:“我倒有个办法……”
“你的意思是,我去挖那个埋他的坑子,是吗?”李朴打断张月的话,兴奋地说
“是的。如果那个坑子里没有虎子的遗体,这说明他逃脱了这场劫难,但不能证明他还活着。”
“逃脱了这场劫难,就活着。”
“这只能说可能活着,不能说一定活着,因为如果他自己爬出坑子,在逃跑中万一遇见狼,那就危险了。”
“那我们啥时候去挖?”
“这事儿用不着我们俩亲自去办。”
“你的意思是让牛蛋去办,是吗?”
“师父会想到咋做的,或许他已让牛蛋办去了。”
“刘知县成了废物,这一下可好了。我们健安堂平安无事了。”
“只能说是暂时平安。刘知县虽然成了废物,但他人还在,贼心还没死。再说,还会有勾知县,朱知县,或郎知县来接替他。不管姓啥的知县,都是贪官污吏。贪官污吏是我们神州的特产。有记载的几千年历史,你听说出过几个清官?不能说一个清官也没有,但也寥寥无几。”
“最出名的清官就数包文正了。”
“包文正是人们凭空造出来的、理想化了的清官,拿他来反对、镇压贪官污吏。提倡啥,说明缺乏啥。包青天的出现,正说明中国几乎没有清官。人们极力赞扬包青天,就是刻骨仇视贪官。”
正说着,街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汪明义兴冲冲地走进来。
“师父回来了!”李朴和和张月迎了上去。
没等汪明义对弟子们的话做出反应,正在啄食的鸟儿们砉的一声飞起来,争先恐后地落在他身上;一瞬间,他头上、肩上、背上、脚上、胳膊上,遍身落满了鸟儿,他仿佛一个身上长满鸟儿的神奇人。还有不少鸟儿围绕着他飞翔。它们发出啾啾、咕咕的欢叫。
李朴和张月兴奋地大声说:“师父,鸟儿们迎接你!”
汪明义静静地站着,任凭鸟儿用翅膀轻轻地拍他的头,用喙柔柔地蹭他的脸;他含着热泪,轻柔地抚摸它们,亲吻它们。
李朴和张月感动得热泪盈眶。
张月将手里的半碗谷子,递给汪明义,说:“师父,你喂喂它们,不然它们缠着你不离开。”
汪明义接过碗,抓起一把谷子,撒在地上,对鸟儿说:“你们快吃,比一比,看谁吃得多。”
仿佛听懂了汪明义的话,鸟儿们从他身上依依不舍地飞到了地上,抢着啄食。只有那只白玉不肯离开,站在他肩头上,咕咕地叫着。汪明义自然想了它的名字,对徒弟们说:“,你们看,白玉向我打听虎子的下落或者它知道虎子的下落,要告诉我。”
张月说:“你进来之前,它就这样站在我的肩头上不停地鸣叫。”
汪明义说:“张月,你那天分析地对,那个坑子是空的。”
“是吗?牛蛋去挖过了吗?”李朴和张月惊喜得几乎跳了起来。
“我原来想,如果挖出他的遗体,拉来回来安葬,所以我让牛蛋和孟勇一起赶着马车去的。”
“这说明,一定有人救了他。”
“是的。他一定还活得好好的。”
话音未落,白玉欢快地鸣叫了几声,振翅飞走了。 
汪明义和弟子们仰首凝望,直到它融入了蓝天,才收回目光。
他们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在心里说:“白玉一定去给虎子报信去了。”
汪明义说:“我进屋里说说话。”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冷清清的,没有芳馨忙碌的身影,没有两个宝宝的咯咯的欢笑声,没有山花的鲜花般的笑脸,也没有虎子朗朗的念书声。他们神色黯然,默默地坐在炕桌旁,回想过去的生活;过去的一切依稀在他们的记忆中摇曳、闪烁、重叠,仿佛发生在昨天,也像发生在遥远的过去。
一阵无名的惆怅袭击着他们的心头。
过了老半天,汪明义肃然道:“今后健安堂靠你们俩了。”
李朴和张月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望着师父。
汪明义接着说:“要记住,大夫的天职是救死扶伤,摒弃俗世的一切偏见。不计个人恩怨,不看权势身份,眼里只有病人。”
李朴和张月愧疚地说:“师父,我们以前做得不好。”
汪明义鼓励道:“你们会做好的。”
接着,他撩起夹袄大襟,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白绸小包裹,像母亲伺弄婴儿似的,放在炕桌上,用大夫特有的轻柔动作,一层一层地揭去柔软的绸子,里面显露出了两支鲜艳的山丹丹花,顿时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散出来,在屋里弥漫开来。
李朴和张月顿感精神振兴,眼睛一亮,惊叫道:“山丹丹花!”
汪明义神态十分庄重,仿佛主持一次隆重的祭祀神灵活动,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家人离开健安堂,但她们不能跟随着我走,因为她们不属于我自己,也不属于人何个人,而属于大众,所以她们必须留在健安堂。你们俩明白吗?”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满脸惊喜的李朴和张月。
“明白。”李朴和张月不约而同地将盘腿坐着的姿势换成双膝跪的姿势,脸上的神色由惊喜变幻为严肃。
“还要牢记,她们绝不能分开,永远要放在一起。”
“记住了,师父。”
“你们发誓,用生命保护她们,绝不能让她们落在人何个人手里。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最亲的人,否则她们会走掉,你们会遭到劫难的。”
汪明义重新将山丹丹花小心翼翼地抱起来,神态庄严地递给了张月,张月接了过来。
张月和李朴发誓:“我们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们!”
汪明义跳下地,一边移动那个小红柜子,一边说:“李朴,你找把铁锹来。”
李朴立即到院子里取来一把铁锹。
汪明义指了指墙角,说:“你们把这地方挖开。”
李朴和张月不知道师父的意图,也不敢问,心怀疑虑,挖开浮土,弄出砂子,掀起石板,拿掉木板,露出一个黑色大瓷缸。
汪明义说:“你们把缸盖儿揭开。”
李朴和张月揭开缸盖儿,缸子像太阳从乌云里钻出似的,随即射出灿烂的光芒,晃得他们眯起了眼睛,惊得他们目瞪口呆,过了老半天像梦呓般地惊叫了一声:“金银财宝!”
汪明义说:“你们现在把它像原先那样埋好。” 
李朴和张月按照师父的吩咐很快做完。
汪明义说:“这些银两是属于穷苦人的,要用于穷苦人,分文不能用于我们个人。如何使用?你们俩商量。” 
李朴和张月扑通一声跪在师父脚下,仰望着他那严肃而和善的眼睛,他们觉得师父异常高大,顶天立地,炯炯的目光像太阳的光辉,照亮了他们心里的每个角落。
汪明义正要离来健安堂,那只叫白玉的鸽子,忽然从天外飞来,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李朴和张月惊喜地叫道:“师父,白玉带回信了!”
汪明义从白玉的脖子上解下一个白色布条,师徒三人凑到一起看去,上面写着:

善有善报,天神救助。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朴和张月兴奋地说:“这说明,虎子一定活着。”
“是的,他活得很好,很安全。”汪明义说完,将白玉从肩头上拿下来,深情地亲吻了片刻,把它抛在空中,意味深长地说:“告诉他,我赞成他的归属。”
白玉振翅向彩虹山最高峰飞去,汪明义和徒弟们义目送它融入蓝天。他们知道,那儿有一座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