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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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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1


王大明和芳馨先在彩虹山半山坡落脚,住在山沟里的一块磐石旁,吃野菜山果,喝山涧溪水,生活十分艰难。
有一天,他们在一道山崖下发现了一个窑洞,窑洞有两个作门窗的窟窿,差不多一样大小,但没有门窗,形状让人立即会联想到一个骷髅。洞里黑魆魆的,阴森森的,充斥着难以言明的怪臭味儿。从外面进去,眼睛很长时间才能适应。窑洞分里外两间,里间尽里头,靠墙有一盘小炕,锅台连着炕,灶坑里依稀可看见残留的柴火灰烬;地上炕上到处有干硬的动物粪便;黑糊糊的洞顶和洞壁上,挂满了蜘蛛网,好像被撕破的土黄色帷帐,上面集满了灰尘,吊着苍蝇蚊虫。看样子长时间没有人住了。但王大明和妻子十分满意,如获至宝,决定收拾收拾住进去。他们清除了洞里的粪便尘土,找来柳树枝条编制了门窗。他们正在忙着,只见一个老人突然从山上下来,来到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王大明停下手里的活计,彬彬有理地上前和老人打招呼:“您好,大伯。”
“好好,大家都好。”老人微笑着应答。
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开外,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身穿黑苯布衣裤,脚蹬一双方口黑色布鞋,头戴黑缎瓜皮帽,肩挎月白色褡裢。他没有和王大明多寒暄,右手捋着雪白飘逸的胡须,微笑着问道:“看来你们俩要在这里安家了,是吗?”
“是的,想在这儿暂住些日子。”王大明如实说。
“住在这里需要胆量。”
“你的意思是——”
“胆小鬼儿绝不敢住进去。”
“看样子这窑洞以前有人住过。”
“是有过,可是都很快离开了。”
“什么原因?”
“缺乏胆量缺乏造化;缺乏造化缺乏胆量。缺乏胆量缺乏造化……”老人重复着一句话,神神叨叨地离开了,转眼间消失在山梁那边
王大明虽然悟性很好,但一时想不透老人的意思,只是隐约感到,这个破窑洞不寻常。他想:“窑洞有鬼,我不怕。鬼比人善良。蒲松林在《聊斋》里写了不少比人好的鬼,我在路途中有所见识。有神仙?不大可能吧。神仙绝不住这样肮脏的破窑洞。即使真有神仙路过歇脚,也会庇护我们,因为我们世世代代都敬神,为人们消除病痛。有毒蛇?没有发现蛇洞呀。外面的豺狼虎豹进不来,还有大黄保护着我哩。”这样想,王大明仿佛吃了豹胆,浑身阳气骤然上升,胆量增大,在洞里住下来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再说,不管怎么样,住在洞里,总比住在露天里强,免受风雨的欺凌和野兽的袭击。
他们把洞里的外间当作马厩,里间做卧室,让大黄和他们住在一起。这是他们来到黄土高原上的第一个家,所以他们心里有一种难以法形容的温馨、愉悦、幸福、自豪、宽慰还隐约夹杂着几分凄楚滋味。
他们在这个破窑洞里住下来,觉得好像开始过日子了,心情平静许多,渐渐有了安全感。王大明有时牵着枣红马下山买生活用品,芳馨在家里由大黄陪伴,日子悠悠地过着。
不久,大黄生下第一窝小狗——六只小狗娃儿,一色金黄皮毛;狗妈妈整天安静得躺在地上,六个小狗娃儿钻在妈妈的肚皮下,闭着眼睛,叼着奶头,贪婪地吸吮,一边摇晃着小尾巴耍娇。
王大明对妻子说:“看这六个小家伙,真可爱。”
芳馨说:“真喜人呀!不多不少,正好六只,六六大顺呀!我倒愁,它们长大了,我们拿啥喂它们?”
王大明说:“用不着我们愁喂它们啥。山上有的是小动物,它们会自立其食的。”
正如像王大明说的那样,过了一个多月,这六个宝贝就跟着妈妈到外面逮小动物吃,因为吃得好,营养充足,长得很快。它们整天在山上到处奔跑,黄缎般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给荒凉的彩虹山平添了生气。
又过了两个多月,枣红马生下了第一个小马驹儿,这小家伙一落地,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亲昵地钻在妈妈肚子底下寻找奶头。马妈妈发出“咴咴——咴咴”的欢叫声,一边回过头爱怜地亲吻它的孩子。这小马驹儿通体皮毛金黄,犹如上等黄缎,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它常常独自跑到山坡上,四蹄腾空,昂起头颅,抖动鬃尾,撒欢嘶鸣。王大明和芳馨望着这金马驹儿,一个神圣的想法总在心头萦绕:“这是个宝贝,是个神物!”但他们都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们恪守一个信念:“神物不能说破,说破了就亵渎了神灵,宝贝就会失去灵性。”

2

一天傍晚,风起云涌。一道闪电像一条巨大的幽蓝色蜈蚣,划破乌云钻出云层,瞬间消失,紧接着当空炸开一个响雷,惊心动魄,震得窑洞微微颤抖。闪电不住地从云层跳出钻进,响雷一个接一个炸开,仿佛发射连珠大炮,顿时大雨倾盆,山洪咆哮,世界好像到了末日。然而,奇怪的是,王大明的窑洞前面只落了几个雨点。
晚上,像往常一样,屋里点起素油灯,灯光幽暗,灯苗摇曳,慢慢地燃烧着灯油,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噼啪响声,听上去十分寥寂。王大明坐在油灯下,左腿盘着,右腿拱起,手捧线装书,聚精会神地阅读。芳馨坐在一旁埋头穿针引线,为即将到来的宝宝做衣裳。她盘腿静坐,两只小脚藏在膝盖下,露着红缎绣花鞋尖儿,看上去仿佛坐在一颗怪兽头上,露出两只红色犄角。这种坐式是一种功夫,那时的大家闺秀从小就得苦练,要绝对做到站有站相,坐有坐样。她左手拿衣布,右手拿针线,纤细的手指自然形成两朵绽开的兰花,手指上的黄铜顶针让灯光照得闪闪发光。王大明放下书,打了个大哈气,摘下眼镜,用手背揉了揉疲劳的眼睛,目光落在妻子的手上,他发现妻子柔润的手背上暴起一层薄薄的像土豆皮儿似的东西,先是一怔,接着伸出手指去轻轻地抚摸,觉得微微有些拉手。芳馨停下活儿,不解地说:“你摸啥呀?防碍我做活儿。”
王大明说:“你的手皴了,像土豆皮儿似的”。
芳馨听出丈夫说话的语气里透出了爱怜,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炙热的目光充满了柔情,觉得他像一只熊熊燃着的大火炉,身上蕴藏着无限的温暖,暖着她的五脏六腑,暖着她的心魂。她的血液流动加快,脸颊飞起了红晕,眼圈红了。她用修长的手指抹了抹眼睛,没吱声,低下头继续做活儿。
王大明嗓音颤抖着说:“你跟着我吃苦了!”,
芳馨以为丈夫把她幸福的眼泪误认为委屈的泪水,微笑着说:“在你跟前,我很舒心,身上热呼呼的。”
王大明说:“我们的孩子到来,会给我们带来更多幸福和喜悦。我们这个家人丁马狗都兴旺,那就更热闹,更喜庆了。”说着,他拿起妻子做好的一件红底儿碎蓝花小棉袄,用手撑开,眼睛凑近,看了一会儿,赞叹道:“你的针线活儿不赖啊!针脚比芝麻粒还小,又密又匀又直,几乎看不出来,真像仙女缝的无缝儿的天衣。”
芳馨说:“你真会说话,把我比成了仙女,我可不敢当。我看你的眼睛不好使,以后别总在灯下看书了。”芳馨停下针线活儿,望了望丈夫,接着又低下头做活儿。
王大明觉得,妻子的脸蛋娇美得像一轮满月,眸子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倒映着修长的睫毛,闪烁着神秘、温柔、善良和智慧的光芒;又像深不可测、藏着无限奥秘的大海。有这样的贤妻,就有了幸福的源泉。一股幸福的暖流顿时流遍了他的全身;他拿着小衣裳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感激她,感激她的恩爱;他怜爱她,怜爱她贤慧善良,手巧心灵;他总觉得欠着她的情债,心想:“今生今世我无论怎么做,也报答不了她对自己的情义。”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湿润。
芳馨悟性很好,从丈夫的目光里发现了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但没有做声,只是抬起头嫣然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在他们目光相遇的一瞬间,王大明意识到妻子猜透了他的心思,于是赶紧换了话题,说道:“这小家伙真够幸福的,人还在娘肚子里,衣服就准备好了。不知道是男是女。”
芳馨红着脸问道:“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这不由我说了算。看天神的意愿了。天神给我们女的,我们想要男的也不行。”
“那么说,你想要个男孩,是吗?”
“我没说呀。”
“你心里想啥,我明白。”
“不过生下女的,我同样喜欢。”
“如果是双生儿呢?”
“那敢情好!”
“如果两个都是女的呢?”
“最好一男一女。”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个男孩。”
王大明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微微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他心里佩服妻子的精明。他放下手里的小儿衣裳,拿起笤帚,揪了一根棍儿,拨了拨灯捻,然后拿起妻子做活用的剪子,剪掉了灯花儿,灯火随即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奄奄一息的灯火顿时燃旺了,灯火苗越来越粗壮,火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屋里角角落落,如同白昼。他们感到惊奇,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的油灯。使他们更惊愕的是,他们发现北墙上出现了两个斜停着的棺材影子,非常清晰,仔细看去,棺材大头上的鸟兽图案栩栩如生。他们顿感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浑身暴起一层鸡皮疙瘩。王大明赶紧揪了根笤帚棍儿,把灯捻往灯盏里拨了拨,灯光随即暗了下去,墙上的棺材影子也随之消失。夫妻俩谁也没有大惊小怪地出声,丈夫继续看书,妻子继续做针线。两人同时默默地琢磨刚才墙上去现出的影子。联想到前不久前那位老者的话,他们觉得,这是个非常不寻常的窑洞,祸福难测,但他们谁也不说出口,若无其事地做各自的事儿 。他们想,不会有什邪气,也不会有啥灾祸降来,那六只可爱的小狗和有灵性的小马驹儿的到来,就说明这个窑洞有仙气,而没有邪气。即使有邪气,也会被镇住,不敢作祟。想到这里,他们身上充满了阳气,胆子大了起来。
后来他们发现,平时洞壁上很正常,什么怪现象也没有,可是一到下雨天,那两个棺材影子就会出现。久而久之,他们也习以为常了。


3

盛夏的一天,太阳像个火龙的脑袋,不知道从九天什么地方钻出,似乎要赖在当空不走,张着血盆大口,不遗余力地喷吐着火焰,仿佛要把这彩虹山烧坏,烧成一把灰烬。
一切生灵,豺狼虎豹,山鹰野鸽,松鼠狐狸以及蚂蚁蜜蜂都受到了酷热的威慑,躲得无影无踪,只有那只小马驹儿和六只小狗像往常那样,在上坡上悠然觅食,欢叫声在山间回荡。
平素,窑洞里凉爽宜人,王大明和芳馨不睡午觉,觉得头脑清醒,精神爽快。这天中午,窑洞里格外闷热,让人昏昏欲睡。吃完午饭,夫妇俩拉过枕头,倒头便睡,不一会儿酣然入梦。
一阵雷雨下过,天气骤然凉快下来。王大明和芳馨觉得身子飘飘忽忽,从窑洞走去,仰首望天,只见残云滚滚,好像被追赶的残兵败将,惶然向天边逃去。西边天空,挂着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忽悠忽悠地浮动着,像个淡红色的圆形灯笼。窑洞上空悬着一拱彩虹,远远望去宛如一个五彩缤纷的宫门。突然窑洞变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宫门敞开,门外左右两旁各有一头黄毛雄狮把守,它们摇头摆尾,咧着大嘴跳舞。王大明和芳馨向狮子望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并肩走进宫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心里便慌张起来。王大明放低声音说:“我看别往里走了,一担被发现,非把我们抓起来不可。这也许是追捕我的那些官兵设下的圈套,想引我们进去。”
芳馨仿佛没有听见丈夫的话,继续向前走去。就在这时,面前出突然现了一堵黄土墙壁,墙皮慢慢裂开一道缝隙,灰土簌簌地抖落下来,缝隙越来越宽,最后露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棺材,棺材顿时散落成碎片,幻化成一匹金黄色马驹儿和六只小狗。
他们正在惊愕之中,被咚咚的敲门声唤醒。他们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做梦。
王大明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位银须飘逸的老人,肩上背着一个白布褡裢。他立即认出,这是半年前他们正收拾窑洞时出现过的那位老人。没等他开口说话,老人就微笑着问道:“没想到是我吧?还能认出我吗?”
王大明说:“记得,记得。您那天说的话我还记着。”
老人捋了捋胡须,嘴角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微笑,说道:“我说啥来?我啥也没说。年龄大了,说了也记不住,所以说了也等于没说。”他打住话,沉吟了片刻,用祈求的口气说:“请给我喝口水如何?”
王大明热情地说:“您快进来,请进屋里坐。”说着,他站到门旁,让进老人,一边大声说:“芳馨,来客了。快烧点开水。”
“不用麻烦了。大热天,我喜欢喝凉水。”说着,他径直走到里屋, 拿起挂在水缸沿儿上的铜瓢,舀出半瓢冷水,一扬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个通快,放下瓢,抹了一下嘴巴,舒了口气,说:“啊呀,真凉快!”
“您放下褡裢,快上炕坐,歇歇腿脚。”王大明和芳馨热情地说。
老人仿佛变成了聋子,对他俩的话没有丝毫反应,捋着胡须四下看了看,最后把目光落在北墙上,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梦呓般地说:“怀胎五百年了,该到了出世的时候了。”他说完,转过身去,用热切的目光望了一眼王大明和芳馨,一面往外走,一面自语道:“有福之人住这里,没福之人这里住。胆大之人不怕鬼,胆小之人鬼不怕。有福之人住这里,……” 老人叨叨絮絮地说着,走出了窑洞,瞬间消失在山梁那边。
王大明说:“这位老人神神道道的,说些啥呀,我感到他的话简直是一头雾水。”
芳馨没有立即接丈夫的话茬儿,她的脑际像闪电似的略过了一个想法:“这位老人不一般,言谈举止透出仙风道骨的气质,他的话语听起来明白,琢磨不透是啥意思。”
王大明接着说:“刚才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把梦境的细节详尽叙述了一遍。芳馨听着,惊得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一股阴冷的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浑身打了个冷战,仿佛有什么不祥之事降临,但她没有说出口。她定了定惊魂,说:“我也做了个梦,和你说的一点不差。好像咱们俩白天经见过的一样!”
“真的吗?”王大明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常言道,同床异梦。我们却做起同床同梦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芳馨分析道:“没准儿是什么预兆。刚才那位老人的话我也琢磨不透。”
王大明仿佛突然悟到什么,眼睛一亮:“是不是和墙上出现的那东西有关系?”他没有说出“棺材影子”,只是用手指了指墙壁。
芳馨自然立刻明白他指的什么,会意地望了望北墙,觉得头皮麻酥酥的,她眼里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瞳孔倏然变大,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她爬上炕,拿起了针线活儿。
王大明对妻子的神态变化,全然没有注意,接着断言道:“老人绝不是凡人,定是仙人,来点化我们不要怕什么妖魔鬼怪,要把那个东西挖掉。挖掉它,什么事儿也没了,不挖夜长梦多,难说不出事儿。”
芳馨听丈夫这么一说,觉得有理,赞同道:“你说得对。要挖也得找个好日子呀。动土得好日子才行,要不然,动到太岁爷头上可麻烦了。”
王大明说:“你提醒得好呀!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我们还有本《玉匣记》,我这就看。”说完,他从放在墙角的一摞书里,翻出《玉匣记》,用衣袖轻轻拂了拂,又噘起嘴唇吹了吹,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翻起书页,一面说:“我父亲说,这本书是我爷爷的爷爷买的。”说着,他的眼圈儿红了。在这一瞬间,王大民想起了被害的五位亲人,他们亲切的面容像闪电似的在他的脑际出现,又像闪电似的消失。他自语道:“今儿八月初三。他们走了快两年了,九月初七是他们的忌日。”他说着,眼里涌出了泪水。
芳馨听了丈夫的自语,知道是那些书引起了他思念遇害的亲人,心里很难受,可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停下手里的活儿,望了望丈夫,目光里透出了温柔、同情和安慰。
王大明理解妻子目光的含义,痛苦的心受到了抚慰,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仿佛把积郁在心底的痛苦呼出了体外。他翻了一会儿书页,接着说:“后天是初五,是个好日子。”
芳馨停下手里的活儿,柳叶眉梢挑了挑,眼睛一亮,惊讶地叫道:“真巧呀!”
王大明不解地问道:“啥事儿?”
“我记得,大黄是四月初五生出那五只小狗狗的,枣红马是六初五生下小马驹儿的。”
王大明想了想,惊愕道:“是呀!怎么这么巧?”
他们俩只觉得奇怪,但谁都一时说不出原委。
次日早晨,王大明吃罢早饭,牵着枣红马,下山去买刨墙用的镐头等工具。
黄土高原北部的八月初的早晨,蓝天邈远,白云飘拂,空气里涌动着初秋的况味儿;山坡上开始发黄的草叶上缀着珍珠般的露珠,晶莹剔透,在晨光中闪烁着斑斓的光芒;山崖沟沿点缀着一簇簇早熟的酸溜溜,红得热烈,像燃烧着的火焰;牵牛花开着白色紫色粉色红色黄色的花朵,紧紧拥抱着白杨树干,情态缠绵大方,激动得白杨不住地摇晃着黄绿色树冠。
小马驹儿抖动着金黄色的鬃尾,一会儿跟在妈妈身后,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走在妈妈身旁,不时发出欢快的嘶鸣。
王大明边走边望着小马驹嬉戏,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面前的景色。
枣红马忽然骚动起来,前腿腾起,后退直立,竖起了耳朵,咴咴地打着鼻响,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王大明吃了一惊,一瞬间逃亡路上遇见饿狼的情景在脑际闪电似的划过。他定了定神儿,勒紧马缰绳,轻轻地吆喝道:“吁——”,一面用手抚摸枣红马的脖颈。于是马慢慢地安静下来。
王大明环顾四周,观察情况,发现前面不远处路旁,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他牵着马走过去看,原来是个衣服褴褛的老人,卷缩着身躯,像死人似的一动不动地躺着。他蹲下身子看去,见老人脸色蜡黄,双目紧闭,满脸汗水,奄奄一息。凭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王大明一看就知道,这位老人是因中署昏倒在地,于是赶紧从褡裢里拿出水瓶,拧开盖儿喂他水,用衣袖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又拿出自己预防中署的自制药丸儿,喂了他一颗。过了一会儿,病人慢慢睁开眼睛,眼里渐渐有了活光。王大明把病人从地上扶起,让他靠着一块石头坐好。病人望着王大明说:“大慈大悲的菩萨,要不是你,我今儿就去见阎王爷了。”
王大明说:“老人家,还是您的命大呀,阎王爷还不到收您的时候哩。您还得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老人嘴角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在这个混沌的世道,我活到这个地步,还有啥活头?不如早死了好。”
“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哩。您咋不想活了?”
“我穷得活不起。去年腊月老伴得了头疼发热病,没钱请大夫,没几天就死了。上个月,我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个小孙子得了霍乱,没钱治都走了。一家五口人,不到一年走了四个,撇下我一个人,又这把年纪了,唉,活着有啥劲?”老人发红的眼里噙满了混浊的泪水。
王大明从褡裢里拿出一些碎银子和两张作干粮用的土豆莜面饼,送到了老人手里,转身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王大明好几次看见掩埋死人,有的用棺材装着,有的用破草席裹着,上前打听,得知死者都得了霍乱。这说霍乱瘟疫在附近开始流行,这个消息使王大明感到非常震惊,他身为大夫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他决定出山看病。可是钱呢?到哪弄钱呢?没钱就买不到药。穷人没钱看病。没药,怎么能为他们治病。他想把小马驹卖掉,又舍不得。怎办呢?得和芳馨好好商量商量。
回到家里,王大明把路上见到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芳馨。
芳馨听了说:“我赞成你出山行医。消除瘟疫,救人生命,行善积德。那小马驹我看不能卖,它太小,出生才两个多月,还在吃奶,怎能忍心把它们母子分开?再说,它很喜人,是个吉祥物。”
王大明说:“你说的是理儿,我又不是没这样想过,可是,出山看病得有药,没钱哪能弄到药?”
“你说得没错。就算我们把大马小马一起卖掉,也卖不多少钱。要把这场瘟疫消除了,那点钱很不中用。”
“那你说我们怎办?”
“我倒有个想法。”
“啥想法?”
“把我的那对金镯子和耳环卖掉,我看比小马驹值钱。我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这——不行!不行!这哪能行!那是我们出逃时,你父母作为嫁妆给你的。我们今生今世未必还能见到他们。”
“买药救人要紧。别的是次要的。你不是说过,这个朝代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等换了朝代,我们回北京看望他们。你说呢?”
王大明不知道说啥好,只是沉吟不语。
芳馨接着说:“我还有个想。我们可以……”
“可以怎做?快说出来!”王大明打断妻子的话,催促道。
“我想,我们可以到山上采药。我看这么大个山不会没有药材。”
王大明听了,忽地跳下了炕,激动得涨红了脸,搓着大手大声说:“好好好!这个办法好。明儿收拾完洞壁,后天就上山找药材。”




8月初五那天上午,天空晴朗得让人发晕,连一丝云彩也没有,仿佛前天晚上被天使用圣水清洗过似的。太阳也比往常大,比往常圆,比往常明亮。柔和的金色光线让人浮想联翩,仿佛天女挥舞着柔软的纤手,把神奇的金丝从九天抖落到人间,为一切生灵织成金色的衣裳。天气好得出奇,轻风携带着草木硕果的芳香,翻过沟壑,越过山梁,四处游荡,仿佛炫耀金秋的富有。
窑洞的门窗敞开着,阳光欢快地涌进了屋里,一直照射到北墙上, 折射出耀眼的红光。
按照《玉匣记》的提示,在动土前,必须到东南二百步之处,祭祀土地爷。吃罢早饭,王大明和芳香梳洗完毕,穿戴整洁,用柳条篮子提着香火、供品和黄表纸,从窑洞门口起步,朝东南方向走去。他们边走边量距离,来到二百步之处,发现那里正好有一块磐石,形状好似八仙桌子。王大明兴奋地说:“太好了,这块磐石作祭坛再好也不过了。”
芳馨附和道:“这是天神为我们备好的!”
他们把那块磐石收拾干净,放上香炉,摆好祭品(馒头和瓜果)。
王大明右手拿火镰,左手握火石,麻利地将火绒安在火石上,熟练地打火。火镰撞击火石,发出啪啪的声响,迸发出耀眼的火花,火花燃着了火绒,顿时冒出几缕青烟,他用嘴轻轻一吹,燃起橙黄色的火苗。芳馨上前把香对着火苗点燃,交给丈夫。王大明接过香火,两手合抱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香炉里。他们久久望着袅袅升起的缕缕青烟出神。接着,他们点燃黄表纸,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了三头。
祭祀完土地爷,他们一进门,就惊奇地发现,阳光好像无数条金色的丝线,从门窗飞进,一直射到北壁,又折回来抖落开,装了满满一窑洞,北墙上冒出火焰般的红光。
他们犹豫了老半天,不敢用镐去刨墙,怕刨出灾祸,刨出妖魔鬼怪!
不知何故,王大明一时觉得浑身发软,两眼模糊,握镐的手直哆嗦,正在犹豫之际,耳际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于是,他顿感身上气力倍增,双臂一挥,扬起镐头,向墙刨去!镐头深深地钻入土墙,他使劲一撬,哗啦一声巨响,随即半堵墙壁散落下来,掀起了浓烟般的灰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赶紧扔下镐头,转身抱起芳馨便往外跑。
等灰土从门窗跑出,散开,王大明和芳馨蹑手蹑脚地进到屋里,惊愕地发现,刨开的墙里,停着两口棺材,几乎都散了架,掉出了两堆金灿灿的金元宝。起先,他们以为是阳光在土块上的反光。仔细瞅了老半天,还是金元宝,他们不相信自的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们的心魂在挣扎,在惊叫,在疑问。他们鼓足勇气走过去用手去摸,拿在手掂量,细瞅,才确认是真真切切的金元宝;把棺材板儿掀去,看到里面都是金银财宝——闪着金光的金元宝,泛着银光的银元宝,还有红光耀眼的宝珠!
奇怪的是,当天晚上,那匹小马驹儿和六只小狗突然不见了,从此以后它们再没有回来。有时候,王大明和芳馨仿佛能听见它们欢叫,可是看不见它们的身影。马妈妈和狗妈妈却很平静,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来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至今,当地人们还传说,彩虹山上里有一匹金马驹儿和六只金小狗,它们一出现,周围方圆百里就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只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才能看见。
失掉了小马驹儿和六只小狗,王大明和芳馨很长时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不是滋味,有时头脑里冒出超乎常人的想法:“要是谁能为他们找到那有灵性的马驹儿和可爱的小狗,他们愿意用那些金银财宝作代价。”
王大明说:“我们得想开点。它们来去都是天意。它们完成了天命,天神就把它们收回去。”
“你说的我也知道,就是一想起它们,我就忍不住掉,掉泪。” 芳馨哽咽着说,眼睛噙满了泪水。她叹了口气,用手背抹去了泪水。
王大明看见妻子在抹眼泪,心里很难受,不知道怎安慰她,他沉吟了半天,说:“我理解你,说真格的,我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慢慢地会习惯的。我的五位亲人被害后,我把眼泪都流干了。现在好多了。时间是治愈心灵创伤的良药。再说,过一年半载枣红马和大黄还会怀上小仔儿,为我们生出马驹儿和小狗,肯定和走了的一样可爱。”
王大明的一席话把芳馨说得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接着说:“常言道: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我们得了外财,有钱了,富了。这钱是天神给的,不能花在我们自己身上,也不能留给后代享用。我是个大夫,治病是我的天职。我身负父亲的遗愿,要用祖传医术为人们治病消疼。我要把这些钱用在刀刃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消除山下这场霍乱瘟疫。”
“你说得对。儿孙们自有儿孙的福。用不着我们为他们操心,再说,我们的孩子还没出世呢。”芳馨说到这里,眼睛露出了喜悦的光芒,“啊,他在用小脚踢我!我感觉到了。”
王大明伸手去摸妻子的肚子。
芳馨说笑着说:“轻点!不然他就会生气的,一生气就更要用小脚丫使劲踹我。”
王大明惊喜地说:“真的呀!我的手也感觉到了。这小家伙不老实!没出世就踢蹬!”
“哎,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这——”
“这什么?”
“这会儿不好起。”
“你的意思是,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吗?”
王大明点了点头。
“这好办。咱们起个男孩儿名儿,再起个女孩儿。生啥叫啥。”
“生双胞胎呢?生一男一女,名儿正好用。两个都是男的或都是女的,那就得重起名儿了。给孩子起名儿是件大事儿。我看,我们先想着,或等他出世后再起名儿也不晚。眼下最要紧的是我出山看病,尽快消除这次霍乱瘟疫。”
“你说的也是个理儿。那就把起名儿的事儿先搁一搁。”
“我明天上山转转,看山上有没有需要的药材。如有的话,我们雇些人上山采药。也可以告诉山下的村民们自己去采药,我们收购。”
“这是个好办法,也能帮助穷人弄点钱糊口。”
“要是在山上找不到需要的药材,或找不齐全,我们就得雇人进城去购买。这事儿不能拖,得快行动。人命关天啊!”王大明说完,跳下炕开始作明天出去找药材的准备。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爬上彩虹山顶,芳馨把王大明送出了窑洞。大黄摇着毛茸茸的尾巴,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腿,跟在后面。
王大明弯下腰轻轻地拍了拍大黄的头,说:“你不能跟我出去,你得留在家,好好保护芳馨和枣红马。”
大黄好像听懂了王大明的话,停下来蹲在芳馨脚旁,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梁那边,才跟着芳馨回到窑洞。
山上怪石峥嵘,奇岩层叠,让人望而生畏;山风呼啸,吹得枯黄的草木发出尖厉而凄凉的声响,恍若鬼怪哭泣。
王大明觉得,面前的景象荒凉而空茫,仿佛置身于渺远的远古时代。他翻过几道山梁,越过几条沟壑,边走边低头察看,一会儿蹲下身,用手扒拉开草丛,仔细寻找;一会儿站起身,四下环顾。然而,直到太阳照到了当头,他也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药材。他自语道:“这山上药材很少,我需要的东西真不好找。”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坐在一棵小榆树下,就着水吃起了干粮。吃饱了肚子,他靠着树干睡着了,他累了。
一个夏末的中午,太阳照得窗户明晃晃的,父亲书房窗前的那棵老槐树墨绿的叶子,在清风中翻飞,宛如无数绿色蝴蝶落在树冠上, 欢快地抖动着翅翼;知了藏在在草丛和树叶间,不停地鸣叫,叫声激越,彼起此伏,透过草绿色沙窗流进屋里,像淙淙泉水流过青石板。父亲通常不睡午觉,喜欢坐在书房,边听蝉鸣边读书。这时候,父亲不喜欢别人打扰。王大明知道,但他在行医中遇到了难题,自己解决不了,必须请教父亲。他来到父亲书房门前,犹豫了半天,正要离开,屋里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是明儿吗?不进来,站在门外干吗?”王大明整理了一下衣服,轻轻推门进去,在父亲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下。
“你觉得自己的医术有长进吗?”父亲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慈祥地望着他,等待回答。
王大明没想到父亲这样问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脸红到了耳根。他在父亲面前总是很拘束,虽然父亲很喜欢他,对他一向亲切和蔼。他像小时候回答父亲的问题那样,用手搔搔后脑勺,说:“我在行医中遇到个难题不好解决……”
“你是说治霍乱的药方儿,是吗?”父亲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打断他的话说,“一般的药物效果不甚好。”
“请父亲明示。”
“你大了,也可以独立行医了。我该把我们家的祖传秘方告诉你了。你过来,我给你写,你要牢记在心里。”
王大明起身,往后挪了挪椅子,绕到父亲身旁。
父亲从笔架上拿了一支毛笔,拔掉笔帽,在砚台上顺了顺笔尖,拿过一张白纸,挥毫急书,写下了药方,然后把笔搁好,把药方递给王大明。
王大明接过药方细看,只见纸上写着:大蒜、生姜、米醋、红糖四种常见的食物,感到疑惑,正要问父亲如何配方,父亲说:“要紧的是掌握它们的比例和制法,比例对了,制法不对无效,比例不对,制法对了也无效。还有,这个药方和针灸同时使用,疗效更好。”
接着,父亲把配制的方法详细地告诉了王大明,末了强调道:“这个秘方传到你手,就让它公开吧,不然这场霍乱瘟疫要夺走许许多多人的生命。好啦,我有点累。想睡一回儿。”
王大明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兴冲冲地往自己屋里走,迈门槛时,差点绊倒。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定了定神儿,见满目荒草,立即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中见到父亲的情景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清晰。他领悟到,这是父亲给他托梦。
王大明顺着原路往家走,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见自己的窑洞披着落日的余辉,光彩熠熠,像那天梦中的宫殿。
大黄早就蹲在门外,等着王大明回来,它看见王大明从山梁下来看,忽地一下跳起来,翘起尾巴,四蹄腾空,纵身向王大明跑去,欢迎他归来。
王大明还没到门口,就闻见了从屋里飘出的小米稀粥香儿,他知道妻子已做好了晚饭。
王大明一迈进门槛,就兴奋地说:“好香的小米粥呀!我抑制不住口水了。今儿我才真正弄懂了垂涎三尺这个成语。”
“你定是饿极了,先洗把脸,再吃饭。”
芳馨把土红色瓦盆儿放在锅台上,从水缸里舀了两瓢凉水,倒在盆里,递给丈夫一条土黄色的旧毛巾。王大明将毛巾搭在眉头,低下头洗脸,弄得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洗罢脸,王大明觉得,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盘腿坐在看上,接过妻子递上的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一边不住地说:“真香呀!真香!”
芳馨坐在丈夫的对面,给自己盛上一碗粥,放在面前,手里握着筷子,呆呆地望着丈夫,目光里透出了爱怜和幻想。她好像忘了吃饭,她又在幻想着肚子里孩子的模样。她自从怀上,总是想象着孩子的模样。她常常幻想:“是男孩儿的话,一定和大明一样,要是女儿,一定像我。不过,我更喜欢先来个男孩儿。男孩儿能撑起门户。”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你不吃,瞅着我干啥?”王大明抬起脸,发现妻子看着他发楞。
“ 噢,”芳馨如梦初醒,“我怎么想,也觉得咱们的孩子长得像你。”
“最好取我们俩的长处,我的个头和鼻子,你的眼睛和脸盘。”王大明说着,把空碗递给妻子,“再给我盛一碗,稠一些。”
他们离开家时,父亲给带的银两花的差多了,因此省吃俭用,早晚两顿饭总是小米稀粥,午饭通常是小米干饭,有时也吃莜面,可是做不好,面和得不是稀就是稠,也吃不惯,吃多了消化不了,肚子不好受,吃少了饿得难受。他们后来渐渐地喜欢上了莜面。莜面是黄土高北部的特产,这一带富裕人家才能天天吃莜面,穷苦人家过大年也吃不上。
“看来你真饿了。”芳馨抓住锅沿,把锅倾斜过来,让沉在锅底的米露出,先盛在勺子里,再把稀的澄出,然后把稠的倒在王大明的碗里。
“你给自己留点稠的,别都给我。”
“我有这一碗就够了。”
“我觉得今儿的米粥比以往香。”
“今儿的稀粥和往常的一样,只是你肚子比以往饿。饭给饥人吃。”
“言之有理。我那天下山,看见村头的一棵大榆树下坐着一些人,有一个老人在讲故事。我凑过去听了一会儿,老人讲,康熙有一次到民间暗访,走到一处,肚子饿了,可是没有用饭的地方。于是,他走进一个农家,要饭吃。这家的主人是个老太太,她当然不知道来人是皇帝,就顺手从笼屉里拿出一个糜子面窝头给他吃。糜子面窝头又硬又粗,略带苦涩味。可是饿极了的康熙吃得很爽,不住赞美香甜可口。他回宫后,对那糜子面窝头念念不忘,于是把那太太召进宫给他做糜子面窝头吃。做好后,老太太端给他,他拿起一个,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立即吐了出去,大发雷霆,认定老太太故意耍弄他,下令要把她处死。老太太争辩说,她的做法没变。他下令让老太太和面时多放糖,老太太哪敢违命,把做好的窝头端给他,他拿起来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又吐掉了,说还是很难吃,和在老太太家吃的那块完全不一样。他自己感到很纳闷,于是问老太太,这是为什么?老太太说,饭给饥人吃,那时你饿极了吃啥也香。康熙听了大彻大悟。”王大明边说话边喝粥,一碗粥进了肚,放下空饭碗,抬起头发现妻子手里握着筷子,望着他,笑着说:“哎,你快吃呀,怎么光听我说话?”
“你的故事很好听,我是在想,这个世上的穷人,都是饥人,饭要给饥人吃,可是饥人又没饭吃。”芳馨说到这里,突然换了话题:“哎,你今儿找到需要的药材了吗?”
“我正要跟你说,我在山上四处转悠,发现这上山除了甘草、蒲公英等,别的药材很少,我们要的很难找到。不过,我的收获很大,我吃完干粮,靠在树上打了个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父亲把治疗霍乱的祖传秘方告诉了我,让我告诉人们。”于是,他把梦的经过详细地给妻子讲了一遍,末了说:“我想明天下山,就按这个配方式一试。这四种都是吃的东西,不难找,即使吃了对病无效,也没害处。”
芳馨说:“这四样东西咱们家都有,你在家配制好,用罐子装着,提到山下去。”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王大明高兴得搓着大手。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王大明没有牵枣红马,一手提一个黑釉罐子,下了山。他刚走进一个小村庄,就听见几个院子里同时响起了呼天抢地的哭声。
有人告诉他,死者都是上吐下泻不止,不到一天就死了。王大明说:“这是霍乱瘟疫!”
王大明告诉人们彻底清扫院子,清扫房前房后,撒上生石灰消毒。他挨门挨户地访察,见到有染上霍乱的人,给他们喝自己配制的药,同时针灸,果真灵验。他给病人喝上半碗药,然后针灸,病人的病情很快好转,过一两个时辰,就止住了吐泻。
他把药方告诉人们,教他们如何配制,并找了几个识些字的人到邻村去传授。他发现这里不产姜,也缺红糖,就雇了几个人到县城去购买,免费分发给村民。
王大明早出晚归,忙乎了十多天,把送走了瘟神。
山下到处流传着:山上有个活神仙,专门消除瘟疫保佑人们。还说,有几个小孩看见了山上有个金色的小马驹儿和一些金色的小狗。这都是神仙在显灵。
连日来,村民们成群结队地涌到上脚下,烧香磕头,感谢神灵。香烟散发着神秘的香味儿,袅袅升腾,织成了巨大的青纱幕,飘然融入缥缈的山岚。山上呈现出一派仙气。
王大明对熟悉的村民笑着说:“我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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