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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尼巴公主

 

山花做的衣裳

麦芒好像发夹

衣食无关心灵

公主才会知道

高高岩石上头

呼唤黎明太阳

我的尼巴故乡

只有歌声欢笑

 

 

1

 

      西藏东部是一片山的海洋。那些红色的山脉挺立在高隆的大地上,一座座山峰像铜铸的浪花,在朝霞中又像一朵朵踊跃的金色的莲。而在大山的褶皱里,在大山的心窝中,深藏着一个美丽的小山村——尼巴村。斯朗泽茜的家,就在那里。

     “尼巴”是藏语,意思是埋没。传说,很多年前,尼巴村的山顶上曾有一汪碧湖,但有一年,连日暴雨,使得山洪爆发,湖水奔泻,埋没了曾经的村庄。从此,在大山的底部,形成了一片纵深的峡谷,幸存下来的人为了不忘曾经的劫难,就以“尼巴”为小村庄命名。

       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村庄名字,据说是为时刻警醒人们懂得生命和时光的弥足珍贵。如今,尼巴村依然与世隔绝一般。因山势陡峭,电缆无法深入,手机没有信号。一到雨季就会出现的山体塌方和泥石流,也使车辆无法驶入尼巴村,除非长着传说中大鹏金翅鸟的翅膀,才可能飞跃群山,来到“尼巴公主”斯朗泽茜所在的村庄。

       这天,天刚蒙蒙亮,尼巴村的层层梯田就在晨光中闪烁着不同的颜色,仿佛换上了新的“邦典”(藏族妇女用来装饰藏袍的七彩围裙)。小鸟们也醒了,从田梗下面的鸟巢里出来,扑扇着翅膀,此起彼伏地歌唱着黎明。

       斯朗泽茜的妈妈唯色拉姆拿起镰刀,准备去田野里给家里的牲畜割晨草。唯色拉姆轻手轻脚,怕吵醒宝贝女儿斯朗泽茜。但院子里的毛驴见到主人,高兴得“啊哼啊哼”地欢叫起来,核桃树下那两匹棕色的马儿也开始撒欢嘶鸣,还有牦牛、屋檐上的蜜蜂们,也都在欢呼。斯朗泽茜揉揉眼睛,醒了。在简陋的茅房里,在曾经被山洪埋没的远僻小山村,我们的公主醒了。

       当然,小公主没有鲜亮的衣袍,也没有《格林童话》里的水晶鞋。她的小脚伸到破旧的小胶鞋里时,脚指头从鞋子里探出了头,好像在东张西望——泽茜开心地笑起来。她蹦下床,推开房门,晨光立刻被她的笑脸吸引了。那是最美的花蕾才有的笑容,令晨光都黯然失色了。

      “妈妈,等等我——”泽茜的声音带着一股洁白的奶香,回荡在尼巴村刚刚苏醒的早晨。

      “宝贝,你不要来——”虽然公主没有仆人,也没有豪宅,却是妈妈的心肝宝贝。

      “不,小鸟都起来了,我才不睡呢,我也要去割草——”小公主泽茜说着,拿起一捆绳子和一把小镰刀,跟上了唯色拉姆。不一会儿, 泽茜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唯色拉姆前面。这时,田野里的野花带着露珠向泽茜问好摇曳着,小溪对着她扑闪着明亮的眼睛。泽茜开心极了,一面抚摸花儿,又把手伸进冰凉的溪水里,一面开心地咯咯笑着。她的笑声飘起来,好像尼巴清晨的号角,于是,尼巴村的妇女们都陆续来到了田间。

       尼巴公主泽茜这时采来血蟒草上樱桃一般的小果子送给大人们吃,又摘到好多又酸又甜的桃儿七作为自己的早餐,吃得她的小嘴像抹了两道朝霞一般。之后,泽茜挥起小镰刀,跪在野草茂密的田埂上,力气十足地埋头割草,不一会儿工夫,就割了一大捆。

      “泽茜真是你的好帮手呀。”割草的妇女们夸赞道。唯色拉姆的脸上飞起红云。她虽然才四十出头,但辛劳的农耕生活和粗陋的饮食,使得她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一般,牙齿也已松动脱落了好几颗。但她望着女儿泽茜,心里满是幸福。女儿泽茜才刚满六岁,但无论唯色拉姆去山上牧牛还是下地种青稞或者去河里背水,泽茜总是紧紧跟着她,帮她呼唤牛群、收捡麦穗、托起水桶……汗水淋漓的小脸蛋上,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总是对着唯色拉姆光芒闪耀,让唯色拉姆觉得满身的疲惫和生活的艰辛顿然消逝……

      “妈妈,快拉我一把,嘻嘻——”泽茜背了相当于她体重两倍的草垛,跪在地上笑着。就是在那一刻,我拍到了她。

 

2

 

       那是2014年5月,我来到昌都地区林卡乡尼巴村开展驻村工作。

       从拉萨出发,途经墨竹工卡县,穿越工布地区,经过整整两天的奔波,我们终于进入了藏东昌都。然而,这两天的行程,我们差不多都是在贡布地区茂密的原始森林里行驰。一路风光无限好,富氧而潮湿的气候,令我们陶醉。但一进入藏东,树木渐渐消失,只有光秃秃的红色山脉连绵起伏,空气也变得寒冷而干燥。我们在昌都八宿县白玛镇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出发赶往尼巴村。五月雨季还没有来,如果再迟一点,遇到泥石流和塌方,车辆就进不去了。

       从八宿县到林卡乡再到尼巴村,虽然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道路却格外艰险,光是需要倒车才能拐过去的急转弯就有八十多个。一路上我们的车子沿着悬崖峭壁翻山越岭,我紧紧抓着车子上方的扶手,心里默默祈祷着平安,根本不敢朝车外的万丈深渊看一眼。我的手心和胳肢窝里全是冷汗,其他几位男士也非常紧张。大家都屏息不敢多言,怕分散司机的注意力,一不小心,车子轮子稍微偏一点点,就会翻下去粉身碎骨——

       就这样,我们的车盘绕在山崖旁砂砾、黄土铺就的小道上,像蜗牛一般,喘着粗气,颤抖着,缓慢而沉重地行驶了整整六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尼巴村。

       那是一片从山谷底部缓缓上升到半山腰的狭长的小村子,长满了野蔷薇、参天的核桃古树,层层梯田仿佛伸延到了天边。一条湍急的河流翻涌着白色的浪花,从村庄的后山奔腾下来。我们有些激动地跳下车,感觉经历了九死一生,眼前突然柳暗花明了一般。

       村民的房子沿着峡谷零零落落一直修建到了村庄的最顶部半山腰上,都是那种山泥土夯建,结合藤条穿梭其间的二层房,没有彩绘,远看好像非洲的房子,又像大山留下的一个个土包。我们的驻地也是这样,在上村半山腰上。而泽茜的家就在我们房屋的不远处。

       每天天刚蒙蒙亮,我们的楼下就会响起铜铃声。原来是一些毛驴和马儿跑到我们楼下的水龙头前想喝水。那可是真正的山泉水呀,甘甜而清澈,是从后面山上的松柏林里引下来的。记得一次我们打满了水后又去县里办事,等耽搁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到尼巴村,可桶里的水依然清亮,毫无异味,丝毫不见腐坏。

       这天早晨,看到毛驴和马儿们在舔水龙头,我忙跑下去给它们拧开。水哗哗地流淌着,我听见身后一阵开心的笑语:“妈妈,快拉我一把——”

       原来,我们驻村房子的左侧有一个木栅栏,是上村五户人家去往下面梯田的必经之路。每天从早到晚,妇女们总是从这个木栅栏门进出、上下于田野,去除草、割草、割麦子、种青稞和荞麦。泽茜蹦蹦跳跳的身影我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但那天早晨离得近,我吃惊地看到瘦小的女孩身上背着那么多草,以及她芭比娃娃一般美丽的脸庞,我忙拿来相机,连连给她拍照。

      泽茜并不回避我的镜头,依然灿烂地笑着,和她妈妈唯色拉姆一起对我说:“雅姆。”这句话在藏语中类似于“您好”。

      “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好漂亮呀!一会儿来我们这里玩,好吗?”我对小泽茜笑道。

       没过多久,我们的木楼梯就被踩得咚咚响。是泽茜来了,后面还跟来一大群村里的小孩,个个流着鼻涕,小脸蛋上满是泥垢。

       “孩子们,去下面把小手和脸蛋洗干净好吗?然后我奖励给大家糖果。”

       泽茜和孩子们相互望望,害羞地笑了,哄跑下楼,抢着拧开水龙头。为了兑现承诺,我忙回屋翻找糖果。糖是带了很多,但水果没有啊。这时,我看到厨房里放着好几个纸箱子,那是前面驻村工作队留下的,我打开一看,是一箱去年的苹果,但都干瘪了。正在犹豫,孩子们已经洗干净跑上来报告了。

       分完了糖,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这苹果,吃吗?”话音刚落,孩子们眼睛里竟燃起了饥渴,伸出小手,不由分说抢着抓起干瘪的苹果就往嘴里塞。看着泽茜和孩子们那么陶醉地吃着苹果的模样,我的眼睛不由得湿了……后来,我才知道,只有在九十月份梨子、核桃、苹果成熟时,他们才能吃到水果,而一半水果还得用摩托车运到县城里卖了,换些衣物回来。所以春天和初夏以及漫长的冬季,村里的孩子们是没有果子可吃的,只能吃入药的桃儿七和血蟒草之类。

       像是为了答谢我,第二天,泽茜和她的姐姐扎措背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用塑料编织带缝的口袋,很是神秘地来了。

       “阿佳,这个很好吃,阿佳尝一下吧。”泽茜和扎措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把口袋里的红果子倒在我们的餐桌上,鼓励地望着我笑道。

      “啊?这是什么?是——桃儿七,小孩子可不要多吃呀,这是药。”我认出来,那个野果子又叫鬼臼,是治疗妇科病的一种药材。

       “阿佳,看,这样吃。”小泽茜见我一脸惊异,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她一面和姐姐扎措一起为我示范,揉捏一阵红果子,再放到嘴里吸吮,吐出石榴子儿一般的核。两个小孩的牙齿、嘴唇都染红了,还在边吃边咧嘴笑。

       “甜吗?”我嗅到一股子好闻的芬香,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来到尼巴村,我也很久没吃到水果了。

       “阿佳,你尝尝!”泽茜捡了一个最大最红的红果子递给我。我学着姐妹俩的样子,一阵揉搓后放到嘴里吮。哇,真是果汁多极了,又酸又甜啊!

       我和两个女孩一个接一个正吃得满脸满嘴的石榴红,这时唯色拉姆掀开门帘,笑吟吟地望着我。

       “你也来一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

       “这个吃了对腰腿痛也很好的。”唯色拉姆接过去吃着,用一种满盈母爱的眼神望着我说,“你们下次十月份再来吧,十月份我们什么都有。”唯色拉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歉疚,似乎尼巴村匮乏的物资是她的错一般。当然,尼巴村的生活的确非常艰苦,一年四季,这里的大人小孩少有蔬果吃,一日三餐顿顿都是糌粑,没有肉食,过年才有。原因是村里地处山区,人均只有不足半亩地,牲畜也无处放养,所以家家只有能力饲养几头牛、马和骡子,用来犁地,驮运麦子、粪肥等,不可能宰杀牲畜。

      “这是野韭菜,这个季节蔬菜很少。”唯色拉姆原来是给我们送野韭菜来的。中午,我便留泽茜和扎措一起吃饭。我做了鸡蛋炒野韭菜,鸡蛋、油、米、面都是进来时汽车带来的。姐妹俩似乎很久没吃过大米和鸡蛋了,两个人连吃了两大碗。看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吃得这么开心,我也胃口大开,当然还因为野韭菜的确味道奇妙,香极了。

      “野韭菜满山遍野都有的,阿佳明天一早和我们一起去采野果子、野韭菜和爬山玩吧。” 泽茜说着,期待地望着我。

       那是一种我渴望一生的生活呀:采野果、野菜、爬山、涉水……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一切,兴奋地对着两个美丽的尼巴女孩连连点头。

 

3   

 

       第二天天刚亮,斯朗泽茜和扎措就在楼下咯咯笑着叫我下来。我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打开窗户朝下看,只见小泽茜拿着一大束野花,等着上来送我。我忙跑下去开门接过还缀着露珠的野花。

      “哇,好香啊!”我把脸埋进花束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缤纷的山野就仿佛全部流溢在我的肺腑。小泽茜和扎措很是满足地望着我,眼睛里盈满的喜悦,好像有小星星在闪烁。

      “你们一早就去采花了呀?”来到楼上,我一面找来空瓶子倒满水插花,一面笑问她俩。

      泽茜和扎措扑闪着眼睛望着我,使劲点点头,满脸还是格外的喜悦。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看到我喜欢,姐妹俩才这么高兴。

       匆匆吃了早餐,我跟着小泽茜和扎措出发了。泽茜说先带我去山上玩。

       太阳渐渐大起来,我们沿着小路横着朝山上走,不一会儿来到半山一片堆满黑青色碎石砾的缓坡上,离地面有二十多米远。突然,听到我们的脚步,成群的马蜂嗡嗡叫着,朝我们飞来。我忙蒙住头。泽茜笑起来,“不要怕!”说着,她朝着飞来的马蜂迅速地滑去,只听得石砾在她的脚下沙沙响着,她迎面穿过成团的马蜂,在我的惊叫声中,已侧身滑到了山底。

       扎措见我大惊小叫,也把身子一侧,双腿绷直了,斜滑下去。随后两姐妹又从山下欢叫着飞跑上来,再争先滑下去——后来,我看到村子里几乎每个孩子都要跑来这面碎石砾山上玩,上跑下滑像一个个勇敢的雏燕。孩子们没有玩具,没有滑梯,大山却为孩子们造就了一个更惊险的游乐场。当小泽茜和扎措威风凛凛地伸开双臂在石砾山上飞跃滑行时,山风吹开了她们的衣襟,她们的笑声惊得马蜂群嗡嗡乱飞,还有一种像小猫咪、又像袖珍黄鼠狼一样的小动物也被她们惊得从石砾下面钻出来,嗖地从她们脚下飞跑而过。

       后来,我们还看到从岩石下面的土洞里探出头又迅速缩了回去的可爱的旱獭,旱獭的眼睛好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小泽茜一面扮鬼脸学旱獭胆小的样子,一面又直线爬上岩石朝山顶奔去。我走得气喘嘘嘘,扎措耐心地陪着我慢慢绕行向上。大约一小时后,我终于跟着这两个孩子来到了山顶她们的夏季牧场。

       我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一栋栋小木屋建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草坡上,繁花似锦。小泽茜在花丛里打滚,满身满脸粘着野花,把她变得仿佛童话故事里的森林公主。

       我们来到她们家的小木屋。木屋里有木头搭建的简易矮床和泥巴糊的炉子。扎措捡来干柴烧火,我和泽茜去山溪里提来水熬茶,然后美美地吃了一顿背来的糌粑。下午,泽茜和扎措又带我去采花、采野果子。我们看到了岩羊和猕猴。猕猴们似乎妻妾成群,抱着小猴子,在山巅上爬来蹦去,远远地望着我们。岩羊是来汲水的,在山泉的上方,三三两两跳跃着。阳光格外静,我和两个女孩躺在草坡上,听着山谷里泉水、风和百鸟的啼唱,竟美美地睡着了。

 

 4

 

      但生活并不像我们在高山牧场上的梦那么柔软。这天下午,回到尼巴村,泽茜的妈妈唯色拉姆等候在我们的楼下,一看到我们就焦急地迎上来,但她说的是康巴山区的藏语,语速一快,我就听不大懂了。

      “阿佳,我爸爸病了,妈妈想请您帮帮我们。”小泽茜拉着我的手,帮妈妈说道。

       我和泽茜、扎措、唯色拉姆忙朝上村走去。

       上村离我们的驻地不到一公里,黑色石砾铺成的窄路人畜共行,所以有很多牲畜粪便需要小心绕开,这条弯曲的小路也是浇灌上村家家户户的核桃树、苹果树和梨子树的渠道。所以石砾下面是潮湿的,踩上去就会渗出水来把鞋尖打湿。我小心地跟在母女三人后面,看到小泽茜和扎措在石砾路上左跳右跳,仿佛山村里的每一处都可以变成她们的游乐场似的。但那一刻,小泽茜和扎措回头望着我时,眼睛变得灰蒙蒙的,我知道她们在担心自己的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小泽茜的家。

       家里的小院里拴着两头牛、一匹马和一头毛驴。雨季的泥水和着牲畜的粪便及尿水,有些地方差不多能漫过足裸。我迟疑片刻,咬咬牙把脚插了进去,再穿过泽茜家一层的牲口房,爬上几乎垂直的独木梯子,来到了她们的家。家里除了炉灶和烧茶的茶壶及几口铁锅,就只有沿着地面用木头搭起的几张简易矮床和一张矮餐桌。

       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泽茜的父亲诺布蜷缩在矮床的一角,见我们进来,勉强笑着,站起身。

       原来他得了一种怪病,手臂上的静脉凸起来,像一条扭动的细蛇,一直钻到心脏里阵阵发痛,一动胳膊就会加重。

       唯色拉姆和扎措及小泽茜茫然地望着诺布。诺布四十上下,虽身材矮小,但平常看上去很结实,是家里唯一的强壮劳动力。而眼下马上就要收青稞、种荞麦了,他却旧病复发。

        泽茜望一眼强忍病痛的父亲诺布,又转过头望着我,黑亮的眼睛里像是闪烁着一双问号。可是我既不是医生,也对诺布所患病症闻所未闻,并且尼巴村不通电话也不通网络,我也无处求救。

       从泽茜几乎一无所有的家里出来,我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阿佳,没事的,我父亲会好的。”送我回驻地的扎措见我不语,拉着我的手说,“您不要担心。”泽茜也笑着又跑去路边采来一朵花给我,接过那朵淡淡的紫雏菊,我的泪水突然涌满眼眶。

      “你们想去上学吗?”我问。

      “想——想!”姐妹俩连连点头,期待地望着我。

      “好,我明天就上山打电话帮你们联系学校!”

       贫穷和病痛困扰着这偏远的尼巴村,但并不是没有出路,只要灿若山花的泽茜、扎措能走出去,能够读书、学习,十年、二十年,她们就能够为父亲、为村民们看病,并将能改变尼巴的面貌。

 

5

 

       第二天一早,我和两姐妹就爬上了我们驻地对面的大山。在山顶上,我对着外面的世界拨通了手机。手机那头,尼巴公主小泽茜的故事和照片飞向了天空,很快就获得爱心人士一对一资助读书的承诺,而扎措因已过了读小学的年龄,便为她联系到八宿县一家民族服装厂,对方答应收录她,她可以一面学习文化,一面学习缝纫技能。

       那是一个漫长的夏季。夜晚的暴雨中,雷电像怪诞的龙妖,在山头忽蓝忽绿地变幻着脸色。一些小一点的山坡在阵阵颤抖中轰然倒塌了,将尼巴村通往山外的道路全部阻塞了,也斩断了我和姐妹俩每天遥望山外的目光。眼看九月来临,开学的季节就要到来,可是山雨依然淅沥,山上的泥土仍像滑滑梯一般往下哧溜着,在尼巴村唯一通往八宿县的那条土路上堆起越来越高的泥石。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村里几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披着湛蓝、鲜红的雨衣,骑着摩托车穿过雨雾出现了。原来,他们将负责送尼巴村的孩子们去往县城上学,扎措和泽茜背着行李,已爬上了这些大哥哥的摩托车后座。

       那天,摩托车的吼叫比天上的雷公更为猛烈,像是尼巴孩子们的宣言:“我们要读书,要去上学。”而尼巴公主泽茜发出的阵阵惊喜的欢笑,又像云雀的歌声,随着飞跃的摩托车渐行渐远。

       我目送着他们,心里却万分惊骇。这些孩子要在泥石路上沿着悬崖峭壁翻越重重大山,行驰一百多公里才能来到县城,这一路,我唯有忐忑地在心里默念着一路平安的祝福。

 

6

 

        半年以后,我驻村暂告段落,终于也回到了八宿县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学校看望尼巴公主泽茜。

        八宿县很小,小学就在唯一一条柏油马路的左边街口。问过学校老师,我很快找到了小泽茜的班级。几个月不见,小泽茜长高了许多,山花般的笑容里多了一份娴静。她拿出一个本子给我看,只见竹子削成的粗笔头,沾着墨水写着一行藏文:“爸爸,你的手还疼吗?”

       我不由惊喜交集:这是小泽茜最先写下的文字,而长大以后的泽茜,第一件事情,也一定是用自己的所学,为父亲、为乡亲们救治和脱贫。

       一对一资助小泽茜读书的汪教授夫妇得知尼巴公主的消息也非常高兴。而小泽茜的姐姐扎措在八宿县服装厂里,也长成了一个花蕾般的少女,一针一线,已学会了缝制校服。这年年底,两姐妹将一起回尼巴村过年。那时的村庄,将会因这些学子的归来,而变得更加缤纷、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