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在庆功宴上匆匆离席,是钟轼悄悄告诉他,鹊塱村的人前来捎信,他的夫人廖二姑有孕在身,在打水时候闪了腰,形成大出血,情况危急。所以,他与仅存的七名亲兵跨上战马,火速向鹊塱村奔去。
回到鹊塱村,本村村民围着五郎一行悲喜交加。喜的是五郎及七名亲兵都还活着,悲的是其他的乡勇已经为国捐躯。廖二姑听说五郎回来了,喜不自胜,在母亲李氏的搀扶下,挣扎着起身要来看五郎。
众人见她们母女过来,迅即让开通道。
廖二姑眼含泪花,望着五郎叫了一声“官人!”便昏阙过去。五郎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将廖二姑抱住,叫了声:“娘子!”迅速奔向屋内,一边回头问李氏:“快请医生!”
来到里屋,五郎把廖二姑平放到床上,回头吩咐李二愣:“劳烦你回成康村去请麻姑!”李二愣应声去了。
刚才还在五郎院子里哭哭啼啼的人群马上安静下来,这时候从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当五郎准备出去,潘美帅府的掌书记黎全本带着二十名帅府卫兵赶到了鹊塱村,送来了一万两白银、一百匹彩绸。五郎表示,自己不要封赏,要分给死难者的家属。掌书记闻言,将三十三名殉国者每家按三百两银子、三匹彩绸分发,由五郎的亲兵带路,依次分发到殉国者家属手中。掌书记不懂方言,由几个亲兵做翻译,他态度诚恳,对每一户牺牲者家属都毕恭毕敬,很快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村庄里的嚎啕大哭都变成了抽泣,并且从掌书记不断伸出的大拇指的手势来看,村民们也逐渐明白了为国捐躯的光荣。分到最后,还剩下一百两银子、一匹彩绸,五郎推辞不要,掌书记说这是尾数,令夫人身体欠安,急需用钱,你再不要就分不均了。五郎这才接受。
五郎把自己得到的一百两银子又给自己的亲兵每人发了十两,亲兵们纷纷推辞,五郎将脸一板喝道:“执行命令!”亲兵们这才收了银子。五郎把剩下的三十两银子和一匹彩绸交给岳母李氏保管。
分发完抚恤金以后,黎全本带帅府卫兵告退,问五郎还有什么吩咐,五郎道:“我恳请派两名亲兵跟随黎大人回兴王府,务必让他们指认本地战死殉国的三十三名村民,把他们的尸体盛以棺木,运回鹊塱、成康两村下葬。”
黎全本道:“这个定有安排,不消杨将军吩咐,也是下官份内的事。另外,请杨将军放心,卑职回兴王府以后,会派最好的医生前来给令夫人会诊!”
掌书记说罢,与五郎施礼,带领帅府卫兵及五郎的两名亲兵匆匆而去。
掌书记离去约一个时辰,李二愣带着麻姑赶到了鹊塱村。
五郎见李二愣大汗淋漓,问道:“怎么累成这样?”
李二愣道:“我去成康村时带了两匹马,准备各自骑马赶来。但是,仙姑不会骑马,没有办法,只得在两匹马之间绑了一张床,请仙姑坐在床上,我一边牵马、一边跑步而来,故而出了一身大汗。”
麻姑进屋以后,与五郎行礼,返身回到院子里喝道:“闲杂人等,五丈之内不许靠近!”
麻姑转身进屋,仔细端详了廖二姑,然后取下一包药叫五郎去熬水,五郎及李二愣等人急忙熬药去了。麻姑轻轻揉搓廖二姑的肚子,然后附在她耳边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廖二姑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时,天渐渐黑了,药已经熬好,五郎将汤药服侍廖二姑喝下。麻姑点起三盏油灯,焚烧了几张纸符,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做法。
五郎及其亲兵、乡邻都退到屋外,隐隐约约听见麻姑喝道:“杨宗槐、廖长姑,你们两个还是拖住马赛英不松手?你们不松手,她什么时候才能投胎做人?你们两个松手吧,不要急,一个一个来,是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缘分还在。”剩下的话已经听不清了。
如此反复,折腾了一个时辰。等麻姑唤五郎、李氏及其亲兵入室的时候,廖二姑已经不再腹疼,见了五郎含着眼泪笑道:“官人,我饿了!”
五郎上前轻抚廖二姑,安抚说:“娘子,你受苦了!”
李氏及五郎亲兵见状,退出里屋。屋里的人马上就听见母鸡在室外受惊的叫声。麻姑喝道:“夜间不许杀鸡,煮几个荷包蛋就好!”
等荷包蛋端上来以后,麻姑吩咐:“快点,分成两碗!”
五郎等人连忙将荷包蛋分成两碗,端到麻姑面前。麻姑笑道:“你们真的以为是我要吃吗?杨将军,见到了自己的媳妇,就忘了别人的媳妇了?”
李氏道:“也是,今儿五郎回来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邓一姐肯定听说了。她也是身子不方便,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五郎连忙点头道:“岳母见教的是!我这就去看邓一姐。”
李氏道:“劳烦麻姑暂时照料一下廖二姑,我陪五郎过去一趟,不然的话一个大老爷们去看弟媳妇不方便。”
李氏说罢,端了荷包蛋,带着五郎向凤山宫走去。远远看见凤山宫里面亮着灯,回头对五郎说:“我说的对不对?她记挂着你们,还没有睡呢!”
说话之间来到凤山宫的门口,李氏轻轻扣了扣门。
里面问:“谁呀?”是邓一姐的声音。
李氏道:“我是你李姨!”
里面连忙说:“来了、来了。”
门开了以后,邓一姐望着五郎一行,激动得身子一颤,有点眩晕,身体向后倒去,李氏赶忙伸手去扶住。
邓一姐怯怯问道:“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六郎呢?”在灯光的映衬下,透出极端的焦虑和不安。
五郎道:“六弟在英州驻守,军务在身,一时脱不了身,让我先回来看看你!”
听说六郎没事,邓一姐“哇”地一声哭了:“这个杨延昭,这个没良心的,你都回来了,他还不回来看我!”
说罢想扑上来,忽然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她克制住自己,一把拉住五郎的手道:“五哥,他在什么地方?你快点带我去!”
五郎道:“六弟在英州驻守,不能轻举妄动,一时过不来,他委托让我先回来看看你!”
邓一姐道:“乜嘢?六郎在英州,英州离这里有多远呢?你快带我去看看!”
五郎道:“弟媳不要挂心,六弟离这里并不远,英州离我们这里隔着一个清远,大约有二百里的路程。六郎是那里的主将,没有主帅的命令,不能擅离职守,否则,违背了军令是要军法从事的。”
邓一姐道:“什么是军法从事?”
五郎道:“所谓军法从事就是要杀头的!”
邓一姐道:“啊!这么严重?那我们怎么办?他既然回不来,那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得唔得?”
李氏道:“傻孩子,去英州有两百多里路,哪里有那么简单?你现在有孕在身,已经看得出了。路上一折腾,万一动了胎气,流产了,那就麻烦了!”
邓一姐哭道:“那怎么办?我想看看他是死是活,受伤了没有?你们没有骗我吧?”
五郎道:“弟媳不要担心,我明天一早派亲兵去捎信,叫六弟派人向潘帅请假,等潘帅若是准了,他马上就回来。”
邓一姐道:“那得几天呀?万一潘帅不批准他的假呢?”
五郎道:“弟媳放心,潘帅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批准他的假。这时间吗?最快也得四天。”
邓一姐道:“为乜嘢最快也得四天?”
五郎道:“弟媳你想想,我明天一早派亲兵去捎信,赶到英州差不多得一天;六弟得到消息以后,派亲兵去兴王府找潘帅请假,这有三百里的路程,也需要一天;等潘帅准了六弟的假,亲兵从兴王府赶回英州也得一天;六弟得到准假的通知,马上就回来也得一天。一共得四天。”
邓一姐哭道:“四天?我等不了那么久,怎么办?我看还是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五郎道:“弟媳别着急,我有一个更快的办法,你看行不行?我明天一早派亲兵去兴王府替六弟请假,若是潘帅准了六弟的假,亲兵从兴王府直接赶到英州传令;六弟得到军令以后马上就回来。一共只有两天,怎么样?”
邓一姐哭道:“那不行,两天也太久了!”
李氏道:“你这孩子,傻了是吧?两天已经是最快的了,你还想怎么样?这几个月你都等了,不在乎多这两天!”
邓一姐哭了一阵子,忽然问道:“五哥,你今天带了钱没有?借我十两银子!”
五郎一下子愣了神,但马上明白了:邓一姐可能是在要路费!如果不给她,显得自己小气;如果给了她,怕她拿了银两做盘缠偷偷去看六郎。内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给她。他今天虽然分了银子,但刚才来凤山宫之前搁在家里了,于是问亲兵讨要:“刚才分的银子带了没有?先借给我十两,一会儿到家了还给你!”
一个亲兵把银子给了五郎。
五郎接过银子,递给邓一姐道:“这是十两银子,不要你还!但是,不准拿了银子偷偷跑去找六弟!”
邓一姐见自己的心事被五郎识破,索性说道:“那好吧!我不去找六郎了,你的银子我也不要了!你们走吧,我困了,得睡觉了!”
五郎听了这一句逐客令,只得告辞道:“弟媳保重身体,早点休息!”
说罢,把十两银子搁在桌子上,起身告辞。邓一姐推让不要,五郎一行把银子搁在那里就走。
五郎一行刚走出凤山宫的院墙,只听见“咚”的一声,邓一姐把银子隔着院墙扔出来了。
五郎捡起银子还给了亲兵,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李氏道:“这个傻孩子,脾气犟得很!”
五郎道:“看她的架势,虽然没要银子,但还是有可能偷偷去找六郎。”
李氏道:“我看也是,这个傻孩子从小就是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五郎在回家的路上吩咐亲兵道:“你们两个兄弟今晚再辛苦一下,守住村口,防止我弟妹偷偷出村。”
两位亲兵答应了,立即赶往村口守候。两个人经过攻打兴王府的战斗,本来都已经十分疲惫,又加上赶路、协助掌书记慰问牺牲者家属,一连折腾了这么久,已经精疲力竭,所以,在村口蹲守了不一会儿,都靠着墙根睡着了。
果然不出五郎所料,邓一姐是个急性子,听说六郎在英州驻扎,一心想半夜里偷跑出去看杨六郎。所以,五郎一行离开凤山宫不久,她一个人备了干粮和水,准备去英州。不过,这一次阻止邓一姐的不是五郎安排把守村口的两个亲兵,而是一群大蛇。
这天夜里,邓一姐准备悄悄离开鹊塱村。但是,当她准备停当、正要出发的时候,刚刚打开凤山宫的大门,吓得把大门“嘭!”一声又关上了。因为,就在此时,一群大蛇昂首吐信,正盘踞在她的大门口。
五郎经过兴王府恶战和回乡的折腾,也是十分疲惫了,他回家以后,简单和李氏、麻姑说了几句话,就来到廖二姑的卧室,轻轻躺到她的旁边。
廖二姑见五郎回来了,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但是五郎确实太累了,在廖二姑身边刚一躺下,马上鼾声四起。廖二姑哪里还睡得着,她躺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五郎,心里涌起了满足感和幸福感。
五郎在朦胧中看见一个人飘然而来,身形和面容很熟悉,是的,那不是马赛英吗?她怎么还活着……马赛英满面笑容,轻轻依偎着五郎;五郎也是紧紧地搂着马赛英,但是马赛英的身体绵软,从五郎的怀抱里溜走了,又转身依偎着廖二姑;慢慢地跟廖二姑合而为一……
渐渐接近黎明,在凤山宫旁边的双凤山山顶忽然闪过一道蓝光,紧接着村子里的狗叫成一片,鹊塱村的房屋开始轻轻震动。这是一次轻型地震,发生在大宋开宝五年二月末。廖二姑忽然觉得房顶有些晃动,急忙去叫醒了李氏和麻姑。
叫了五郎几声,没有叫醒;又摇了几下,五郎依旧睡得香甜。麻姑道:“唔使叫醒他了,他福大命大,叫他多睡一会儿吧!”
五郎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天亮以后,鹊塱村的村民们纷纷觉得昨天夜里有蹊跷,大家聚集到五郎院子里想要问个究竟,人一多动静大了,吵醒了五郎。
五郎躺在床上,浑身瘫软,一点都不想动弹。他听见麻姑给大家解释道:“大家不要惊慌,昨天夜里地也动、屋子也动,点解?那是咱们鹊塱村为国捐躯的英灵们回来了!咱们村里出了英雄,皇天后土都感动了!以后咱们村子世世代代要为这些英灵感到骄傲!”
听到这里,五郎觉得昨天夜里出事了,自己不能再睡了,他惦记着邓一姐的安全,一咬牙从床上起来了。
站在院子里的乡亲们看到五郎出来了,纷纷围拢上来。五郎见状说道;“麻姑说得对!昨天夜里村子里有动静,是咱们鹊塱村为国捐躯的英灵们回来了!我猜想,咱们英烈的灵柩可能是这一两天就到家,他们是英雄,也是鹊塱村的骄傲,从今以后会世世代代保佑咱们村子的。我建议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把这些英烈的灵柩安葬下去,并告诫子孙后代看护好这个地方,永远不许打扰他们的清净,让他们的灵魂好好安歇。大家回去合计一下,看看这个意见行不行?”
李氏和廖二姑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们开始佩服麻姑和五郎的机智,把一件有可能引起恐慌的事件说成了好事,化害为利,不仅安抚了人心,而且增加了村民们的英雄情结。
五郎说完,因为惦记亲兵和邓一姐的事情,径直走向了村口。两个亲兵已经醒了,但睡眼惺忪,五郎一看就知道他们昨天夜里睡着了。
五郎问道:“昨天夜里有什么动静?”
两位亲兵道:“惭愧!我们两个都睡着了,请杨将军处罚!”
五郎道:“这不怪你们,大家都太累了。不要说你们,昨天夜里我也睡着了。”
说罢急忙带着亲兵向凤山宫而去。
快到凤山宫门口,远远看见一群大蛇盘踞在凤山宫的大门口。
五郎的两个亲兵迅速抽出了腰刀,准备上前斩蛇,被五郎摆手阻止了。他大步上前使劲跺了几下脚,蛇群马上四散逃跑。
赶走了蛇群,五郎上前一边敲门,一边呼唤邓一姐。
邓一姐应声道:“是五哥吗?”
五郎回答以后,邓一姐这才小心地开了门。见了五郎一行,心有余悸地说道:“五哥,昨天夜里来了一群大蛇守在门口,吓死我了!”
五郎道:“幸亏有蛇守着,要不然你是不是准备偷偷跑去找六弟去?”
邓一姐道:“可不是嘛!但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蛇群来堵门?”
五郎道:“蛇是最有灵性的,咱们曾经放了一条大蛇,还从那个坦越人那里救了许多蛇,你还记得吧?”
邓一姐道:“说的也是!我从小就听过许多关于大蛇报恩的故事!其中有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名叫王二小的男生上山打柴时救了一条小蛇,这条小蛇脖子上有一颗朱砂,小蛇被救以后给他磕了几个头走了。过了十几年以后,有一次王二小外出,路上碰上了老虎,看看没命了,瘫在地上等死,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来一条大蛇跟老虎打了起来,把老虎吓跑了。王二小向那条大蛇表示感谢的时候,发现那条大蛇脖子上有一颗朱砂,正是自己当年救下来的那条小蛇。”
五郎道:“在我们北方也有很多关于蛇的故事,跟你说的故事大同小异。”
五郎一行跟邓一姐谈了几句,李氏过来喊大家到家吃早餐。
在吃早餐的时候,邓一姐跟大家说起了蛇群堵门的事情。这个故事不久就形成了两个传说在村子里传开了,一个就是大蛇报恩的故事,另一个是关于蛇群预报地震的故事。
整个上午,邓一姐在李氏和麻姑的开导下,放弃了私自去英州看望六郎的想法。
至中午时分,鹊塱村外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是钟轼和帅府的掌书记及帅府卫兵十余人,带来数十辆马车,每辆马车上运来一口棺材,棺材里装着鹊塱、成康两村阵亡士兵的尸体逶迤而来。随行的还有番禺府的两位名医,以及潘美自己亲笔手书的匾额“忠义报国”,另有宋军将领给五郎送来的贺礼,潘帅送礼金五百两银子,其余将领钟轼、欧阳金刀、潘惟吉、潘惟德、郭国威、刘星、刘空等各送一百两纹银,共计一千二百两。钟轼一行送完礼金,让两位名医分别给廖二姑、邓一姐开了安神保胎的药方,然后就要告辞。五郎及鹊塱村的乡亲们不答应,杀鸡买酒,款待午饭。
当天下午,黎全本、五郎、麻姑等人召集鹊塱、成康两村的家族长辈开会,大致意思是在鹊塱村建立一个烈士陵园,把两村为国捐躯的三十三位烈士的灵柩葬在一起,因为他们生前是生死相依的战友,死后不应该把他们分开。问了麻姑的意见,麻姑说双凤山下、鹊塱村西有一座小山,风水极好,可以将英烈们集体安葬在那里,并要种上柏树、梧桐、松树、竹子,把此山作为两个村子的风水宝地,告诫后世子孙除了清明、七月半、重阳、十月十这几个节日可以上山祭奠以外,其余时间不许打扰英灵的长眠。
众人商议了埋葬英烈的事情以后,两村的家族长提议:用潘帅拨发的烈士抚恤金修建各个姓氏为国捐躯的家族祠堂,同族同姓的不搞重复建设,两个村子共有十四姓氏,分别是黎、李、邝、邱、黄、郭、张、刘、王、巢、冼、卢、陆、欧阳。并到街口请高明的木匠将潘帅手书的“忠义报国”这四个字刻成匾额,在各家祠堂上方悬挂,以示荣耀。
会议至下午申时结束,鹊塱、成康两村各家各户均出劳力,在鹊塱村的风水山向阳的地方挖下了一个巨大的墓穴。
黎全本、钟轼等人见大事已经安排妥当,把几十名吹鼓手留下来,准备在葬礼上派上用场,然后带着二十名帅府卫兵准备离开鹊塱村。五郎与亲兵正在与掌书记话别,猛然见邓一姐跑了过来,在远处高喊:“五哥,记住请假!”
经过邓一姐提醒,五郎向黎全本施礼道:“末将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黎大人成全!”
黎全本问明缘由,原来是六郎的媳妇有孕在身,急于见六郎一面,当时哈哈大笑道:“这个容易,不消再去兴王府等候潘帅的将令,卑职就可以做主,回去再向潘帅禀明原委即可。”说罢转身问道:“帅府传令兵何在?”
有两位帅府卫兵应声而出。
黎全本道:“命你二人骑上快马,现在就出发赶往英州,告知那里的守城主将杨延昭将军,将守卫任务暂交詹天王,他本人可以回宁乐乡鹊塱村探亲,准他告假三天。三天后返回驻地,不得有误!”
两位帅府卫兵应声去了。
五郎道:“多谢黎大人玉成此事!”
黎全本道:“哪里!君子成人之美,潘帅号令严明,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黎全本说完,与钟轼等人一起向五郎回礼,带着其余帅府卫兵返回兴王府。
翌日,鹊塱、成康两村的村民们动工在鹊塱村的风水山开挖墓穴。
临近中午,三匹快马已经驰入鹊塱村,直奔凤山宫而去。
是六郎带着两个亲兵赶回来了。他们接到掌书记派去的传令兵的口信以后,黎明时分从英州出发,临近中午赶到鹊塱村,一共两百三十里的路程,用了两个半时辰(合计五个小时)。
在凤山宫里,邓一姐一见六郎回来了冲上去一顿乱打,然后伏在六郎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骂道“杨延昭、杨六郎,你这个没良心的贼!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对你有多担心,也不往家里捎个信,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六郎站在那里不动,等她打够了,闹够了,才笑着说了一声:“对不起,夫人,让你受委屈了!”
邓一姐听了这句话破涕为笑,又补打六郎两拳。
五郎听说六郎回来了,赶到凤山宫来看他,顺便请他们一起去吃午饭,正好看到这一幕。
五郎及其亲兵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咳了一声,邓一姐一转脸看见五哥来了,有些不好意思,搭讪道:“五哥,你给评评理,他出去那么久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叫人家担心死了,你说该打不该打?”
五郎笑道:“该打!等你打完了,跟六弟一起到我家吃饭,你李姨早早杀了一只鸡等着哩!”
六郎道:“已经打完了,我们走吧!”说罢准备跟着一起走。
邓一姐把脸一板,嗔道:“五哥,你们先走吧,我还有账要跟他算一算!”
五郎笑着招呼亲兵回去,见六郎的亲兵还规规矩矩站在远处,对自己的亲兵努了一下嘴。于是,五郎的两个亲兵拉上六郎的两个亲兵一起走,笑道:“傻瓜!还等乜嘢?听人家两口子算账呀?”
五郎一行回到家中以后,问起六郎的情况,六郎的两个亲兵道:“听神医李百药说,杨将军是在攻打马坝、渡过浈江的时候身上的伤口沾了水,形成毒素在身体运行,最后热毒上行到了眼睛,虽然控制住了,但视力已经大不如前。而且今后会不时发作,要忌酒、忌辛辣、忌暑气,今后恐怕不宜在岭南生活。”
五郎听了这话,心里暗暗替六郎和邓一姐担忧。
午饭期间,邓一姐坐在六郎身旁喜不自胜,一边给六郎夹菜,一边笑吟吟地劝其他人多吃点儿,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廖二姑看她这么兴奋,忍不住说道:“这一姐今儿发癫了?”
邓一姐道:“今儿我老公回来了,我就发癫,你想点样?”说罢举起拳头想打过来,但是拳头举到半空停住了,“看你也是有孕在身,今儿饶了你,这一拳等你生完孩子再打!”
众人听了都笑。
廖二姑道:“等我生完孩子再打?到时候你也生孩子,指不定谁打谁!”
李氏道:“你们俩谁不听话就打谁!”
邓一姐嗔道:“李姨到时候不许偏心!”
李氏道:“你们俩都连着我的心,手心手背都是肉!”
众人在一起吃午餐的时候,有说有笑,一片热闹祥和的氛围。
众人一起吃完午餐,就在五郎的客房里喝茶,这时候李二愣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杨将军,我们挖烈士陵园的时候出大事了!”
五郎闻言一愣,然后宽慰道:“不要急,慢慢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二愣道:“我和村民们往下挖到一丈深的时候,忽然挖到了三个瓮,打开一看,哇!里面全是银子,你讲点办?你说如何处理是好?”
五郎道:“这件事麻姑知道吗?”
李二愣道:“我们还没有跟仙姑讲。”
五郎对李二愣吩咐道:“还不快去请麻姑来?”然后回头吩咐亲兵:“通知鹊塱、成康两个村的长辈、家族长来我这里议一议!”
麻姑片刻以后就赶到了,与五郎、六郎一阵耳语,说得两个人频频点头。
约一个时辰后,两个村的家族长十余人齐聚五郎家里。五郎把开挖墓地时挖到三瓮银子的事情给大家做了简要通报,家族长们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是喜上眉梢。
麻姑见状趁机说道:“感谢祖先阴德庇佑,也是我们两个村子为国捐躯的三十三位英烈的英灵呵护!这次挖到了这么多的银子是两个村子的福气,也是大家的福分!”
两个村的家族长也纷纷发言道:“感谢仙姑指点迷津,要不然我们也挖不到银子!”“银子怎么用途听凭仙姑指点!”
麻姑道:“说到这银子的用途嘛,我倒是有两个想法供大家议论,你们自己看看哪个想法好?”
两个村的家族长发言道:“愿闻其详!”“是哪两个想法,请仙姑明示!”
麻姑道:“这两个想法嘛,一个是长远的想法,一个是短视的行为,不知各位父老钟意哪一个?”
家族长发言道:“何谓长远的想法?”“短视行为又点样?”
麻姑道:“这个长远的想法就是用挖出来的银子修路,造福子孙后代,让子孙后代兴旺发达,福泽后世;这个是短视行为,就是大家把钱分了,各自享受短期富贵,不顾及子孙。不知各位父老钟意哪一个?”
两个村的家族长对此议论纷纷,一时不能形成统一意见。
五郎见状说道:“我看天意难违!大家想想,要不是咱们两个村子出了三十三位护国英烈,咱们也想不到要挖烈士陵园;如果不是开挖烈士陵园,也不会挖出这么多银子。所以,这些银子的出现乃是天意。既然是天意,是上天是给了两个村子兴旺发达的机会,如果用这些银子去修路,今后我们的子孙进京赶考、进兴王府赶集就会非常方便;不仅方便了我们自己,附近的村子、十里八乡都会出行方便。因为有了出行的方便,我们这两个村子以及附近的村子、十里八乡都会人才辈出,子孙旺盛,形成诗书传家、富甲一方的局面,你们仔细掂量一下,这个长远的想法,是不是更好?”
鹊塱村一个邝姓族长道:“老夫垂垂老矣!行将就土,决不跟儿孙争富贵,忍得住一时痛快,换得百世福泽,值了!”
成康村一个张姓族长道:“邝老爷子说得是!忍得住一时而换得百世,孰大孰小,一想便知!”
两个村的其他族长道:“听两位老爷子一说,我们倒是贪图享乐了!不行,决不让子孙后代戳我们的脊梁骨,我们赞成修路的想法;不但造福子孙,而且造福桑梓!”
五郎大喜道:“感谢各位父老,大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忍一时享乐痛快,换百世安乐富贵,善莫大焉!所谓舍得,乃是有舍有得。”
六郎趁机说道:“既然两个村子的父老都已经同意修路,就把修路的银子分了吧!”
与会父老与杨家将、麻姑一起达成一致意见,鹊塱村阵亡二十位英烈,分得两瓮银子,负责修建以鹊塱村为中心,向南至锦罗溪——大金峰——沙溪钱——岗一线,向北至桃园——良口一线;成康村负责修建向北至旗杆、向南至太平一线。
众人商议完毕,当晚在五郎家中饮酒吃饭。
酒至半酣,鹊塱村邝姓族长道:“老夫年逾花甲,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终于悟出一个道理来!”
众人拱手请教,邝姓族长接着说道:“老夫所悟出的道理是: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大家不妨想一想,今南北一统,百姓不再遭受苛捐杂税荼毒,乃是当今朝廷洪福齐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今日太平,乃是大宋皇帝圣明,海内归心,以顺讨逆,大获全胜。这场胜利,难道没有杨将军骁勇善战、攻城略地的功劳吗?”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邝姓族长继续说道:“大家再往深一层去想,老夫所讲的非常之人,难道不是杨将军兄弟吗?没有五郎引领,我们鹊塱、成康二村只是这兴王府宁乐乡两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哪来的为大宋皇帝效力的机会?什么时候能够出一批护国英雄?哪来的各个家族的荣耀?又哪来的朝廷抚恤金?又哪里能够挖出银两?怎么能庇佑子孙、造福桑梓?这一切机会都是五郎、六郎的得力引领。所以,饮水思源,没齿不忘,我提议各位父老,我们共同敬五郎、六郎一杯!”
众人一起为五郎、六郎把盏。
成康村张姓族长道:“邝老爷子说得是!我们村子早就敬重五郎,为我们村除掉山妖,已经为他立了生祠!这次村子里有了钱,再扩大规模!”
五郎道;“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厚爱,这个万万使不得!”
邝姓族长道:“成康村都已经走在了前面,我们鹊塱村也不能够落后,我提请我们村子里的抚恤金中匀出一部分钱来,也修建一座五郎庙,不能比你们成康村的规格低!”
五郎谦让道:“岂敢岂敢,这个使不得!”
众位家族长道:“这是我们两个村自己的事情,你就不用多虑了!”
众人商议已定,一醉方休。
五郎拗不过众人,寻思为麻姑修庙,也好让她有个传道的安身之所。麻姑起先推辞。
五郎道:“麻姑休要推辞了,你的仙术不是为了图财,而是旨在度人苦厄,与人方便。为我大宋军队及附近村民做了诸多好事,焉能没有传道的道场?”
麻姑道:“我一个人风风雨雨几十年了,凡事与人为善,因势利导,随遇而安,不图富贵。”
五郎道:“话虽这样讲,没有安身之所,终究不是长法。你随着年龄增长,身子骨慢慢损耗,不能再将就下去了。”
麻姑再三推辞,见五郎主意已定,只得说道:“杨将军如果执意要为我修庙,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五郎道:“但说无妨。”
麻姑道:“杨将军如果执意要为我修庙,须在流溪河西、距街口十里处的风云岭半山坳里,我才能答应你。”
五郎道:“这是何缘故?就在这双凤山上找一个僻静的山坳修庙,有何不可?”
麻姑道:“这双凤山上,不时有五雷正神路过歇脚,我法术浅显,道行不足,如果在此修庙,怕那一天冲了正神,必遭天谴。那风云岭半山坳里,亦正亦斜,适合我豢养鬼仔,驱动灵异,造福一方。”
五郎闻言,不再争执,从自己收到的贺礼中拨发三百两银子给李二愣,命他安排工匠给麻姑建庙,以报答麻姑的相助之恩。麻姑姓何,是临近增城小楼村人,后来群众慢慢忘记了她的名字,而称她为何仙姑。
五郎从自己收到的贺礼中又分出三百五十两银子给活着的七位亲兵,每人得了五十两,让他们今后做娶亲费用。他的岳母李氏开始不高兴了,埋怨道:“好不容易拿命换来了几个钱,这一千二百银子一眨眼的功夫消耗了一半了,往后怎么过日子?没有见过你这样大方的人。”
五郎听了又分出三百两银子给李氏,和颜悦色道:“这三百两银子细母收着。”
李氏道:“这还差不多,够我们买七八十亩地,我们母女两个跟着你也过几天安逸的日子。”
五郎道:“还剩下三百五十两银子,我想留下一百两在咱们鹊塱村的溪水口建几间房子,今后道路修通了,那里就是驿站,方便过路行人歇脚。给六郎和邓一姐一百两,让他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余下一百五十两,就在这双凤山脚下修一所私塾,方便村里的孩子们读书。细母意下如何?”
李氏道:“看你说的,这钱是你们挣的,当然由你做主。我们也不是贪财好利的人,我们母女两个跟你一起分了三百两,六郎跟邓一姐那里才分一百两,这事儿不公平,今后会落埋怨的,也叫外人笑话咱们贪。这样吧,我们母女再拿出一百两来,两家各分二百两,这样行不行?”
五郎道:“这样更好,细母原来是一个厚道的好人!”
李氏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揣了二百两银子笑眯眯地做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