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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大庾贼夜袭珠玑巷  木易僧智斗詹天王

       自杨业、佘赛花等人离去以后,潘美、呼延赞一行也不在边境久留,带着五郎、六郎及新招募的百余名豪杰,缓缓南行,用了十多天的时间回到大宋首都汴京。一路上,潘美、呼延赞、高怀德与五郎、六郎坦诚相见,同吃同住,他们之间慢慢有了信任。

       回到汴京不久,潘美等人听说:潭州驻军在大宋南部边境自潭州至郴州一线,与南汉爆发了几次大规模的冲突,宋军节节胜利,先后夺取郴州、永州等战略要地。

       宋军在南线胜利的捷报传至汴京,皇帝赵匡胤龙颜大悦,萌生了借机消灭在两广割据的南汉政权的想法。晋王赵光义更是心中暗暗高兴,他借故约见丞相赵普,故意跟他争论先灭南汉、还是先灭北汉的话题,撩得赵普兴起,直接给赵匡胤上书提出:“先南后北,由易到难,歼灭割据,各个击破,一统天下。”这个提法,正中赵匡胤下怀,剿灭南汉的战略方案已经呼之欲出。

       暗中高兴的当然还有潘美等人,打消了皇帝对自己的猜忌、重掌军权、大有作为的时机已经到来。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晋王赵光义趁机上奏,盛赞皇帝南下战略英明,并趁机要求带一支部队北上防备契丹、北汉的侵扰,这在战略上与赵匡胤不谋而合,更为关键的是赵光义暂时交出开封府尹的职务,这也是让皇帝开心的事情,暂时打消了削弱晋王的念头。

       眼看重掌军权的机会即将到来,潘美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与潘唯吉、潘唯德、五郎、六郎等人日夜密谋,商讨南下进军消灭南汉政权的路线。潘唯吉、潘唯德与杨六郎一起,主张从湖南的潭州进军,然后自广西桂州、柳州、钦州攻入广东;潘美主张从江西赣州进军,由南康、大余攻入梅关,然后拿下雄州、韶州,经清远直逼南汉的首都兴王府(番禺)。五郎赞同潘美的进军路线,他认为这一条路线更加直接,使南汉政权首尾不能相顾。五郎那里知道潘美是刻意避开潭州一线,远离自己昔日的嫡系部队,是为了避免受到皇上的猜忌。

       确定了进军路线以后,在大宋与南汉交接的边境地带,在雄州珠玑巷一带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情。这个雄州也叫南雄,自从唐朝名相张九龄开通梅岭驿道以后,南雄珠玑巷成为岭南通往北方的交通要冲,也成为北方人南迁至两广、越南的必由之路。

       北宋开宝二年(公元969年),八月十五夜,南雄珠玑巷内灯火通明,旅居在此地的北方人家家户户准备香案,摆上供果、月饼,望月祭拜,寄托对故乡和远方亲人的思念,一片和谐繁荣的景象。因为珠玑巷是北人南迁的中转站,所以,此地的中秋节又比其他地方的更加隆重。

       在张灯结彩的西巷,天上一轮皓月,地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忽然,从远处传来了纷杂的哭声和尖叫声:“山贼来了,大家快跑呀!”众人闻讯一片慌乱,有的人拉着儿女向远处逃避,有的人开始关门回避。原来是梅岭的山贼乘着珠玑巷的人忙于过节之际,下山前来掠夺。

       来不及回避的人占大多数。百余名山贼拿着明晃晃的兵器把来不及逃走的人们集中在街北神仙岭下的沙水寺里。这沙水寺分为前后两殿,前殿为武圣关羽庙,后殿为释迦牟尼佛大雄宝殿。在前殿的廊檐下,一个秃头大汉向被包围的群众做了一个罗圈揖,然后高声说道:“在下詹猛是也!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送我一个绰号詹天王,今夜叨扰乡邻街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手下有百十号兄弟也要吃饭,也要过中秋节,人穷志短,马瘦毛多,没奈何,今夜搅乱了大家的雅兴,特地向大家借点钱花!愿意给我们兄弟拿银子的,今后路过梅岭,我们兄弟决不滋扰!不愿意给我们兄弟拿银子的,那是要眼睁睁看我们兄弟饿死,我们决不对这些人客气!”

       詹天王说罢,他手下的小喽啰端着盘子伸向众人,一连转了两圈,陆陆续续只收到几百枚面值不大的铜板。他见状大怒道:“丢那妈!你们这一群阔佬,不见棺材不掉泪,敬酒不吃吃罚酒!从现在起,给钱的可以回家,不给钱的扔到沙水河淹死!听见没有?”

       詹天王一边说着一边从人群里拉出来一个年轻人,喝道:“给钱不给?”那个年轻人马上拿出一两银子递过来,詹天王说道:“这还差不多,你可以回家了!”

       那个年轻人胆怯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然后慢慢走了。

       詹天王又从人群里拉出来一个老头,喝道:“给钱不给?”那个老头说道:“回禀大王,我身上确实没钱!”

       詹天王伸手望老头腰间一摸,掏出来一两碎银子,怒道:“你这个老东西,为富不仁,要钱不要命!”

       说罢,一把将老头拉到河边,在他背上踢了一脚,那个老头扑通一声掉进河里,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哎呀!要死了,救命啊!”

       被围的群众看到这种情况,虽然不情愿,也都开始纷纷拿钱出来。不大一会儿,已经收了三十多两银子。交钱的人也就走了三十多个,还有两百多个群众被扣留在原地。这剩下的两百多人中,有的是确实没有带钱;有的是带的一锭大银子,是全家的积蓄,实在舍不得就这么交出来。

       詹天王见状厉声喝道:“又不交钱了,是吧?看来我还得弄死几个人!”说罢又把一个中年人扔到了河里,那个中年人在河里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哎呀!要死了,救命啊!”

       被围的群众见状又有人开始掏钱。

       这时候,人群中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孩子年纪虽小,他已经看出来被推到河里的人都是詹天王的托儿,都是一伙的。

       詹天王见状厉声喝道:“细路仔,你笑乜嘢?你不要命了!”

       刚才发笑的小孩子用手一指道:“刚才落水的人在那里!”,大家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一看,刚才被打下水的老头和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岸了,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正站在远处看热闹!

       被羁押的群众才看出来这是一场骗局,甚至有几个人忍不住笑了。

       詹天王眼看计谋败露,当下恼羞成怒。他气呼呼地冲进人群,一把抓住刚才发笑的小孩,骂道:“扑街!都是你断了老子的财路!老子今晚真的把你扔到沙水河里喂鱼!”

       说罢,他一把揪住刚才发笑的小孩往人群外面拖。

       蓦然,身旁一只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挡住了詹天王并分开了他的手。

       詹天王回头看时,救下小孩子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衣着朴实的和尚。

       詹天王一肚子气正没有地方出,马上骂道:“秃驴,少管闲事!”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五阴盛苦,既贪且痴,妄自嗔怒,业火高烧!且请施主暂息雷霆之怒,一念善则百念善,一念恶则百念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请施主放过小孩子,童言不忌,大吉大利!”

       詹天王怒道:“少废话!哪里来的秃驴,敢来我的地盘上撒野?”说罢当胸一拳打过来。

       那和尚并不躲闪,生生受了这一拳,并无反应。詹天王又连打了两拳,只觉得像打上一团棉花,力道被消解得无影无踪。

       围观的民众见到詹天王出丑,有一部分胆大的人哄笑起来。

       詹天王见状更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高声叫道:“你这个秃驴,有本事站出来跟我比试比试!躲在人群中算什么好汉?”然后大喝道:“你们都让开!边个不让就打边个!”

       人群都惧怕詹天王,迅速让开一条路,这一次,人群中的那个和尚不得不站出来,独自面对詹天王。

       那和尚面对詹天王的挑衅并不惧怕,他缓缓走到詹天王面前,施礼道:“施主,勿生嗔怒。现在我们身处沙水寺里,前殿有武圣关云长乃忠义的楷模,后殿有释迦牟尼佛祖般若智慧、无 边善心!施主,弃恶从善,现在还来得及,咱们就此住手可否?”

       詹天王道:“不行!今晚非得分个高低、见个输赢!取我的兵器来!”

       两个小喽啰应声抬出来一柄开山大斧,詹天王拿到手里,舞动一下,呼呼风响。他之所以要提出来比试兵器,是因为刚才打了和尚几拳被被他轻松化解,实在是在比试拳脚方面没有把握。

       詹天王手握大斧,对那和尚说道:“秃驴,你也选一件兵器吧!”

       那和尚走到詹天王的喽啰中要了一根棍棒,在手里试一试,觉得不合适;又要了一根棍棒,还是觉得不合适;最后把三根棍棒握在一起,才觉得勉强趁手。

       那和尚把三根棍棒握在一起,转身向詹天王施礼道:“贫僧在比武之前,有一个条件要讲,如果施主答应了贫僧的条件,便可比试一下,点到为止,但勿生杀心!若是不答应贫僧的条件,那就不用比试了,算是贫僧认输!”

       詹天王对自己使用开山大斧的招式非常自信,他觉得自己在拳脚上赢不了那个和尚,在兵器上把握性更大。他急于找回面子,于是不耐烦地说道:“好,快点讲吧,休要拖延!”

       那和尚说道:“本次比试,点到为止。贫僧若是输了,我们众人任由施主处置。贫僧若是侥幸赢了,请施主就此罢手,今后不得滋扰珠玑巷的百姓。”

       詹天王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金科玉律呢?原来是这么一个条件,我答应你了!”

       那和尚施礼道:“如此甚好!但施主须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詹天王不耐烦道:“不要啰嗦了,看斧!”

       说罢一招“力劈华山”,向那个和尚当头劈来。那和尚并不举棍招架,而是侧身一闪,用棍棒的前梢拨开大斧。詹天王见一击不中,不等招数使老,自下而上一个“海底捞月”又反向劈来,被和尚一记“拨草寻蛇”又是轻松化解。围在沙水寺的人们看到詹天王的大斧攻势凌厉,都纷纷替那个和尚捏一把汗;但是细心观察时,却见那和尚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十余招之后,只听得噗得一声,只见詹天王仰面倒地,开山大斧也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詹天王坐在地上满面羞愧。

       那个和尚连忙抛掉棍棒,上前扶起垂头丧气的詹天王,赔礼道:“施主手段高强,贫僧自愧不如,承让承让!”

       围观的人群正在担心詹天王因为丢了面子,会招呼手下的喽啰一起围攻那个和尚。但却是看到詹天王爬到那个和尚面前纳头便拜。

       詹天王道:“小可有眼无珠,甘拜下风!敢问法师尊号?”

       那和尚急忙扶起詹天王,还礼道:“施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贫僧法号木易。”

       詹天王道:“法师武艺高强,处处手下留情,适才小可已经领略,若是法师放手进攻,小可在三个回合之内必败。法师宅心仁厚,多次放过了小可,实在是输得口服心服!如法师所言,从今后不再滋扰百姓,定当改邪归正。如蒙法师不弃,愿拜你为师,不知意下如何?”

       木易和尚道:“你若是弃恶从善,不再滋扰百姓,贫僧情愿收你为徒。迷途知返,善哉善哉!”

       围观的人群见横行在南雄北部山林一带的大名鼎鼎的詹天王忽然变得服服帖帖,并答应不再滋扰百姓,纷纷鼓掌叫好。

       詹天王受到众人掌声的激励,登时激动不已,他向众人施礼道;“詹某本来无心为盗,被官府课以重税,罚没了资产,没奈何占山为王,滋扰乡邻街坊多日。今日说话算话,自此往后,决不再滋扰大家!”

       围观的人群又是报以热烈的掌声。听说詹天王要改邪归正,热心的人们有的回家拿了月饼,有的带来水酒果蔬;詹天王大喜,就跟木易和尚一起,在关公祠前的廊檐下举酒小酌,品尝月饼。数杯水酒以后,彼此的气氛更加融洽,木易和尚趁机问起詹天王的身世。

       詹天王长叹道:“哎!说起身世,詹某一言难尽!若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边个愿意做强盗?詹某一家世居清远,做珠宝生意为业,一向安分守己。不想近年来官府屡次对货物征税,早已经榨干了其中的利润。生意眼看是做不成了,詹某无奈之下,变卖了资产,换成若干金银珠宝,准备投奔北国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不料被南雄守备拦住盘查,没收了全部资产。没奈何,为了糊口,只得带领家人奴仆十余人占山为王,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后来,跟詹某类似遭遇的人越来越多,队伍逐渐扩大到千余人;后来,官府派兵围剿,我等不敌,部属溃败四散,现在还剩下三百多人。”

       木易和尚道:“贫僧正在为你们这伙人的行为疑惑,原来都是本份之人,迫于生计,出此下策。现在迷途知返,善哉善哉!”

       詹天王道:“詹某等人虽为强盗,只是占山为王,哄骗一些百姓,诈一些钱财糊口,从来不伤人性命。法师若是不信,问一问我的下属即可。”

       木易和尚道:“我早就看出来你们本性善良,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是杀人越货之徒。你的话我相信了,何必再问!”

       詹天王道:“知我者,大法师也!詹某有幸,得遇大师,看大师武功卓绝,出口不凡,必是高人名士!万望法师不弃,指点詹某一二,也是功德。”

       木易和尚道:“我这里倒真是有一条明路,不仅可以弃恶从善,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荣华富贵;不仅可以使本分的商人百姓安居乐业,而且可以挣一份产业传授子孙,封妻荫子,使南北沟通,四海升平。不知道你敢不敢相信我?”

       詹天王道:“詹某等人,早就听说北方宋国昌明,欲投之久矣!所恨被罚没资产,无缘北上。今番大师指点迷津,莫非是要我等投靠北宋?若是……”

       詹天王欲言,被木易和尚制止了,他压低声音说道:“切勿高声!”

       詹天王会意,目视木易和尚,点了点头。然后他把身体向前靠近一些,准备进一步吐露胸襟。这时候,一个小喽啰匆匆赶来,低声说道:“禀告天王,风急、风紧!”

       这是强盗之间的暗语,“风急、风紧”的意思是遇到了大的麻烦。

       詹天王皱眉道:“是那条路上出事了?”

       小喽啰道:“是梅岭大路。”

       詹天王道:“什么情况?”

       小喽啰道:“今晚兄弟们在梅岭关隘下觅一些浮财,正巧碰上豪华的车队,以为很有油水,于是上前喝问。不料对方不吃哄、不怕诈,还真的跟我们动起手来。为首的一个女人,功夫十分了得!刚一出手就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天王若是不去解救,恐怕会全军覆没!”

       詹天王对道木易和尚施礼道:“大师稍坐片刻,兄弟们半路失手,詹某等人若是不去救援,恐怕会违背江湖道义。我们去去就回。”

       木易和尚劝道:“切记不可伤人性命!尽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詹天王道:“这个自然,何消吩咐?”

       说罢招呼一群小喽啰转身就走,却被木易和尚叫住了:“贫僧跟你们一起去吧!看你们的阵势,我不放心。”

       木易和尚与詹天王一行借助明朗的月色,火速赶往梅岭关隘。半路上遇到溃败逃跑的小喽啰,全部流血带伤。

       詹天王见到手下的人这般狼狈,不由得怒从心中起,一把拿了开山大斧冲在前面。木易和尚唯恐他性急伤人,急忙追了过去。两个人越众而出,跑在最前面。已经远远看到车马队停在那里,四周淌满了受伤的喽啰。

      没等詹天王跟木易和尚跑到跟前,车队那边一个女人高喊道:“好你个杨延德,总算赶到了!五郎,你快过来帮我们打架!”

       原来这个豪华车队的首领正是杨五郎的妻子马赛英。

       借助明朗的月光,马赛英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夫君。这让詹天王等人吃惊不小。

       杨五郎心中暗骂妻子误事,他奉了北宋征南大将军潘美的命令,潜伏到南汉边境刺探军情,好不容易扮作和尚,化名木易是拆开了“杨”字,辛辛苦苦装扮了一个多月,却被自己的妻子一张嘴就喊破了,心中郁闷起来。

       原来马赛英(即杨五娘)是奉佘太君之命千里寻夫。佘赛花担心五郎、六郎跟了宋将潘美,会被人泄露消息,因此安排五郎的家属南下,免得被北汉的官府迫害。

       马赛英带着家人独闯梅岭路,还带来了杨五郎的儿子宗槐,以及本家的仆从。因他们的车队豪华,所以被詹天王的手下窥视已久。詹天王的喽啰本来想敲诈一些钱财,但马赛英一行软硬不吃,因此双方就动起手来。当詹天王跟杨五郎赶到现场的时候,马赛英因为被围困已久,忽然见了援兵,心中激动,直接把杨五郎的名字给喊了出来。

       杨五郎南下潜伏之前,曾经专门赴五台山拜智聪禅师为师。禅师也简单教授了他一些佛门术语,所以他也能够像模像样的做了几年的和尚,现如今却被马赛英一语道破,心情自然郁闷。

       但马赛英这一嗓子倒是喊醒了詹天王。

       詹天王急忙撇下斧头,施礼道:“莫非大师就是名震天下的杨家将的成员?”

       杨五郎见瞒不过,只得承认,并示意詹天王不要声张。詹天王哪里肯依?再次拜倒在路边,口中说道:“弟子从今后愿意跟着师傅走南闯北,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誓不皱眉!”

       五郎再次示意詹天王不要声张。等他拜完了,将他带到马赛英跟前相见,并说明了原委,大家彼此见礼,顷刻间把刚才的暴戾之气化解得无影无踪。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向珠玑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