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从晋王的毡房里出来以后,因为心结已经解开,所以,看着繁台花园的池塘春草,花红柳绿,心情变得格外好,不由得隐隐笑生双颊,脚步也变得格外轻快。因为他步幅较大,所以,把身后的玉竹拉开了距离。
不知不觉之间,潘美已经回到了自己游春的栖息场所。潘唯吉带着两个弟弟在练功,远远看见潘美归来,停止了练习,垂手侍立在路边。女眷之中,潘美的妻子李氏和二房杨氏早就玩腻了,早早地收拾好酒水和果蔬,等着夫君的归来。只有两个女儿潘巧姐、潘巧妹还在花林中玩耍,意犹未尽。
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夫君满面春风地回来,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年幼的美女,李氏和杨氏的心里立刻涌起了一阵子醋意。
杨氏悄声对李氏说道:“姐姐,你看见了没有,这一会儿不见,老东西身后跟了一个美女,还怪水灵的,看把老东西乐得路都走不好了!”
李氏说道:“妹妹,你小点声,我看不一定!兴许是谁家迷路的女眷,你别尽往坏里想。咱们家这个老潘还是靠得住的。”
杨氏悄声说道:“得了吧,姐姐!就你嘴硬,你嘴里这么说,心里也不好受吧!”说完推了李氏一把,继续说道:“刚才出去的时候,老东西的那个脸阴沉得快要下雨,这一会儿功夫,马上阳光灿烂。你再看看,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一个小美女,那还不是遇着好事了?”
正说着话,潘美已经笑眯眯地来到了她们面前。看见两位夫人还在原地站着,招手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斟酒?”
李氏和杨氏还是呆在原地不动。杨氏冷冷问道:“你身后的这个女人是谁?”
潘美有些不好意思,喃喃说道:“二位夫人休怪,她叫玉竹,是晋王,是晋王……”玉竹直接接过话茬,大大方方地说:“是晋王派奴家侍奉潘将军的!玉竹拜见二位夫人!”声音清亮而圆润。
李氏吃了一惊。杨氏接过话茬说:“哎呦!这个小丫头,还伶牙俐齿的!”说罢转身对李氏道:“怎么样?我猜对了吧,姐姐!”然后侧目对潘美道:“将军在外面真是威风八面呀!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有红袖添香,小鸟依人,真是可喜可贺!我和姐姐还有一点不明白,我们该对这位玉竹姑娘怎么称呼?是该叫她妹妹呀,还是叫女儿呀?”
潘美闻言,心中不悦,眉头又开始紧皱起来。李氏见状,扯了扯杨氏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不料,杨氏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下去。惹得潘美更加不高兴,把手一摆,低声说道:“你咋这么多话!回去!”说罢转身对潘唯吉说道:“去找你的两个妹妹,准备回去!”潘唯吉到桃花深处去喊潘巧姐、潘巧妹去了。
李氏望着潘美问道:“那她呢?”
潘美道:“一起回家!”
回到家中,已近午时。潘美正在思索准备向皇帝起草一份告病休假的奏章,忽然门人禀告:“河东将军呼延赞来访!”
潘美整顿衣裳,急忙到二门迎接。一位须发皆白,健康壮硕的老者已经迎面而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啊,呼延兄,失迎失迎!”
“好你个潘典谒,久违了!”
两个人拱手已毕,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呼延赞笑道:“听说你最近有好事,老牛吃了嫩草,梨花压了海棠。”
潘美闻言,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道:“你都知道了?”
呼延赞道:“知道什么呀?我是虚张声势,逗你玩的。但是看你紧张的样子,还真被老夫说中了!”
潘美道:“屋里说话!我正在为这个事情犯愁。”
潘美把呼延赞让到内堂,把自己赋闲在家、心中郁闷以及晋王赏赐一美女、两位夫人吃醋的事情向呼延赞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并把自己准备把美女退回晋王的想法说了出来。
呼延赞听了以后,吃了一惊,低声说道:“我的潘典谒,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个美女你只能留下,决不能退回去,更不能转赠他人!”
潘美问道:“此话怎讲?”
呼延赞道:“我的傻兄弟!你没有看到现在的时局,跟唐朝建国之初的时局是何等相似?当今皇上英明神武,如奇峰峻岭,高瞻远瞩;当今晋王,则是兼容并蓄,像大海一样含蓄深远,高深莫测;他们的三弟,魏王赵光美也是龙行虎步。这跟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的那个什么门?……”
潘美压低声音道:“玄武门?”
呼延赞道:“胡说什么呀?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咱们两家都得灭门!”
潘美连忙说道:“对对对,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呼延赞道:“这还差不多!依我看,皇上和晋王都是飞龙在天,都是智慧超群!现在皇上把你晾在一边,似乎有所疑忌,所以,晋王趁机拉拢你、送你美女。这个时候,你要是把美女退回去,不是得罪人吗?皇上疏远你了,晋王你又得罪了,身后失去了靠山,则大祸临头!所以,这个美女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潘美连忙说道:“但是,晋王赏赐这个玉竹只有十四岁,留做妻室,她的年龄太小了!”
呼延赞道:“笨蛋!年龄太小了,你不会认作义女!”
潘美连忙谢道:“还是老兄脑子转得快!太好了,你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
呼延赞道:“你还跟我客气!咱们兄弟在一起出生入死多少年了?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把玉竹美女留下来认作义女,既照顾了晋王的面子,也不至于使皇上加剧对你的疑忌,不失为两全其美。”
两人正说笑之间,厨房里报称午宴已经准备好了,潘美就留呼延赞一起共进午餐。席间,潘唯吉、潘唯德、潘唯强三位公子在左边落座,李氏、杨氏在右边落座,潘巧姐、潘巧妹在下首入座,只有玉竹一人侍立在旁边,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呼延赞见状说道:“这妮咋不坐哩?”
李氏道:“夫君未曾发话,我等不知道如何安排座次!”
杨氏道:“就是,我等不知道如何安排座次,也不知道是该把玉竹姑娘怎么称呼!”
潘美瞪了她一眼,严肃地说道:“从今以后,玉竹是我女儿,排在巧姐、巧妹之后。”然后温和地看着玉竹,缓缓说道:“玉竹,老夫想要收你作义女,你可愿意否?”
除呼延赞以外,玉竹和众人都是吃了一惊。玉竹更是涨红了脸,惊愕地看着潘美,片刻之后,她朗声说道:“玉竹听凭潘将军的安排,愿意作女儿!”
此话一出,李氏与杨氏马上眉开眼笑。杨氏更是兴高采烈地说道:“好哇好哇!玉竹,乖女儿,我喜欢!”然后搂住李氏的脖子说道:“还是姐姐有眼力,有定力,不像我这么激动!”
李氏笑道:“自把玉钗敲彻竹,清歌一曲月如霜。玉竹姑娘的名字是不是这个来历?”
玉竹笑道:“我也不知道,很小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
等大家热闹了一会儿,潘美正色道:“玉竹,你从今以后排在我的两个大女儿巧姐、巧妹之后,改名潘三妹,你可愿意?”
玉竹道:“女儿听凭老爸的安排!”
呼延赞道;“可惜了!这事要是摊在老夫身上,肯定不认义女,只做老婆!”众人闻言大笑。
李氏笑道:“得了吧,我们的大英雄、大将军!这事要是摊在你身上,你压根就不敢领回家。街坊邻居哄传你的故事,说你曾经因为喝了花酒,被两个嫂子按到地上当马骑,你当我们不知道?”
呼延赞道:“那都是谣言,我在家里一向是恶霸,你们那两个嫂子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杨氏道:“别不认账!这年头,怕老婆是潮流,不怕老婆是囟毬!”
呼延赞道:“不是我夸口,我那两个老婆,我是哪个不服打那个!还真不怕她们。要说真有怕老婆的,唯有高怀德将军了。”
潘美道:“你别说人家老高,他怕老婆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他娶的是长夏公主哩!”
众人正在说笑,忽然门人报道:“驸马都尉高怀德求见!”
呼延赞道:“你们看看,汴京地方邪,说个王八来个鳖!”
潘美与呼延赞急忙出庭迎接,高怀德已经进了二门,大声说道:“我是来吃蹭饭的,你们刚才谁说我的坏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杨氏笑道:“你能够听到什么呀?你的耳朵不是被长夏公主打脸的时候打聋了吗?”
高怀德笑道:“这都是哪儿的话?你们从哪里听来的,尽是胡说八道!”
杨氏道:“街坊邻居们都这么哄传的,这叫做无风不起浪,你说对吧?”
高怀德笑道:“这些话你也信?街坊邻居们都哄传潘典谒被你打掉了门牙,你看,人家老潘的门牙不是好好的!”
众人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吃罢了午餐。午饭之后,潘美将自己目前的处境和想法给两位昔日的同僚、要好的兄弟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与晋王商讨的部分。
潘美道:“两位仁兄,潘某至今已经滞留京城七月有余,皇上对我是不闻不问,不置可否,显然是已经起了疑心。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想了三个办法脱困,不知道是否可行,请二位仁兄替我定夺。第一,声言辞去潭州防御使职务,交出兵权,以解除皇上的疑虑。第二,因伤病旧疾复发,向皇上提出解甲归田,回乡静养,以示与世无争。第三,回乡静养期间,招募乡勇,寻访好汉,一俟国家需要,仍可以为国家出力,保留东山再起的火种。这三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
呼延赞沉吟片刻,慢慢说道:“潘老弟,这三策看似圆满,实有破绽,经不起智谋之士推敲。”
潘美道:“破绽在何处?”
呼延赞道:“这三策之中,前两策皇上肯定满意,这第三策还是让皇上生疑。”
高怀德道:“高某的看法与老顽童的看法一致,你这三策实际上可以概括为三句话:交出兵权,回家静养,回家以后还想搞点事。”
呼延赞道:“老高说得对,你这三策可以概括为:交出兵权,回家静养,贼心不死。”
潘美道:“我也是觉得这第三策不妥。但是,你我都是久经沙场之人,现在平白无故交出了数万步调一致的部队,没有亲信的兵将在身边,一旦遇到战事,皇上命我带兵,心里总是不踏实!”
呼延赞道:“你这一点心思,我和老高都能够一眼看穿,更何况皇上是一个英明神武的人,这第三策是绝对瞒不过皇上,反而是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潘美作难道:“那可怎么办?中国尚未统一,愚弟应该是还有统兵打仗的机会,一旦战场上骤遇强敌,没有数百敢死之士拱卫在身边,随时都会遭遇不测。不去招募壮士,我心犹不甘也!”
呼延赞道:“咱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你说的那种担心,我是深有同感。但是,你这次交出兵权就是为了消除皇上对你的猜忌。一旦又去招兵买马,岂不又引起皇上新的猜忌?叫我说招兵之事可以取消,不要节外生枝!”
高怀德沉吟片刻以后,缓缓说道:“潘老弟呀,你的这个心结我老高能解,你信不信?”
潘美道:“愿闻其详!”
高怀德道:“你这三策上奏皇上以后,我老高立即附和,要求与你一起去燕赵之地体察民情,共同招募勇士,以备国家之用,皇上一旦准许,就不会对你再生疑虑。”
呼延赞道:“这个计策极好,你老高身为驸马都尉,有你跟着,皇上就不会对潘老弟怀疑,谁叫你是他的妹夫哩!这样既随了潘典谒的心愿,也避免了皇上新的猜忌,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怀德道:“应该叫做三全其美!”
潘美道:“第三美在哪里?”
高怀德道:“那就是便宜了我老高,可以趁机跟潘老弟一起出去玩玩,在家每天被公主管得死死的,烦死了!”
呼延赞道:“你老高也有私心呀?”
三人又讨论一番,相互扺掌大笑。商量一番之后,呼延赞与高怀德告辞,潘美一直将他们送出大门。
送走客人以后,潘美把长子潘唯吉叫来,问道:“我的传令兵何在?”
潘唯吉道:“一直住在咱家后院。”
潘美道:“速叫他来见我!”
潘唯吉转身出门去叫传令兵的功夫,潘美找出一张便条,手书“开战,潘美”四个字。
等到传令兵入屋,潘美附耳言道:“速去潭州,将我的手令遍喻诸将,以追剿溪峒蛮獠为名,跨越国境,向南汉开战!”传令兵低语:“打多大规模?”潘美低语:“要把仗打得大一些,但又不可失控!”
传令兵把潘美的手令藏在蜡丸里,去后院牵了马匹,当天下午就已经扬鞭策马,跑出了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