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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1.
   田春花和整天背着铳枪打鸟也打野味的单位曾拥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单位嗜酒,有一次春花去村店打酒,谁知断货了,她竟在简陋的村店门口伤心地哭了起来。后来单位当了村长后,就自己开了家村店,原来那家村店就不开了。
   因此谁也没有想到,单家青刚过完周岁,春花就抛夫别子出走了。
   春花是和宝儿癞子一起走的。
   
2.
   田宝儿是个天生的癞子,头上寸草不生,发着一种嚣张和阴狠的光芒。
   宝儿的祖上是在南京杀了人,逃到上善村隐姓埋名住了下来。宝儿的爷爷起先是做强盗的,人称三当家,善使双枪。有一次孤身回上善村,被仇家盯上了。三当家撒腿跑进松树林里,爬到树上。仇家七八个人追进了林子里,远远看到三当家躲在一棵大树上。几个人悄悄伏过去,走近了才一齐猛地站起来,举着枪一阵猛射。枪枪打在三当家的身上,就是没听到惨叫,也不见人落下来。几个人停止打枪,小小心心走过去一看,他们打中的是三当家的上衣,衣服的主人早就不见了身影。
   三当家能跑是有名的,在地上他跑得比野猪快,在树上跑得比松鼠快。除了跑,作为山寨里的第三把手,枪法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心狠,六亲不认。不过三当家的山寨从没骚扰过上善村,其他山头的强盗也不来,偶尔有路过的也客客气气,这让上善村的人多少心存感激和自豪,并想当然地认为强盗也不是坏人,也是讲道理的。
   但让很多人不解的是,三当家绑过单老六。单老六那年帮人送茶叶款去宁波,路过四门山被人绑了。单老六说,我是上善村的,和你们三当家的是同一个村。绑的人说,那没错,我们绑的就是你,正是三当家吩咐的。
   年轻气盛的单老六说,我要见你们三当家。
   单老六有没有见到三当家的不知道,反正那一趟去宁波,身上带的钱没了不说,家里还出了银元,递了很多软话,才救回了单老六。单老六回来了,看得出什么苦头也没吃,和平时去一趟宁波无甚区别。出了多少银元,单老六一家没人说,事后也从没有说过三当家的一句坏话。后来上善村人知道,单老六是坏了三当家的规矩,打着他的旗号想短宁波茶叶帮的一笔款子。宁波人也不是吃素的,请出了宁波籍的上海青帮老大给三当家的递了话。按照三当家的个性,他本来未必会买这个面子而为难同村人,只因早年和青帮老大混过一阵,并得过人家的恩惠,江湖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情当然得还,况且又是单老六使坏在先,理上也站不住。
   三当家的泥墙屋在上善村村里最高处的竹园边,他的江湖地位逐日上升,奇怪的是他家的房子从不修整,他的老婆也一直住在村里,一个人带着一个男孩。母子很少在人前露面,到晒场边的井里挑水,也总是选择在晚上或者清晨。对于他们,生活似乎就像是一场见不得人的勾当。
   三当家后来投了“三五支队”,当了班长。解放下善镇时,被保安队的一颗流弹打死了。部队给三当家遗孀发了钱,还送了块“光荣烈属”的匾。三当家老婆没有出面,是单老六做主收下的。
   三当家的儿子慢慢大了,他总是独来独往,从不和村里人打招呼。上善村的人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为了方便称呼,就叫他小老三。
   抗美援朝打响后,部队来征兵。三当家的女人抱着部队发的匾,第一次低着头陪着小老三走在村民的面前,来到村长单老六家,对部队的人说,带他去吧。
   小老三到了部队,三个月后来了一封信,说是在东北,马上要去朝鲜了。从此杳无音信。
   小老三走了四个月后,刚满18岁的伯凤肚子已经能明显看出是怀孕了,再也藏不住她想守住的秘密了。
   田伯凤是鳏夫田瞎子的女儿,父女俩相依为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怀的是小老三的孩子。
   田伯凤除了承认肚子里是小老三的孩子,对他们如何交往没吐一个字。小老三正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父子算是一门忠烈,伯凤事实上成了军属。她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上善村大大小小的人都不敢说一句闲话。
   伯凤生下了宝儿。三年后,朝鲜战争结束。直到田瞎子死了,小老三还是没有回来。伯凤牵着刚会走路的宝儿,到了小老三家里,对着小老三母亲说,宝儿,这是你奶奶。
   小老三的母亲抱起宝儿。伯凤说,孩子交给了你了,我要去找文琪。
   直到九十年代,单家青在新华书店买到的善县县志上看到“善县抗美援朝烈士名单”上,有田文琪三个字,籍贯栏里写着上善村,牺牲的时间地点是:1952年11月上甘岭。单家青听人说起过,上善村参加抗美援朝的就一个人,是宝儿的父亲。这样对号入座的话,宝儿的父亲原来叫田文琪。土匪三当家竟然给他的儿子起了这样儒雅的一个名字。而当时在上善村,也许只有两个女人知道小老三的真名叫文琪。
   伯凤悄然离开了上善村,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传言说,伯凤死了,有的说没死,疯了。
   宝儿十五岁不到,相依为命的奶奶死了。
   一直到二十五岁的十来年间,宝儿这个南京逃犯的后裔、流淌着土匪和英雄血液的野孩子,从不干活,也经常不住在村里,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生活,不在村里的时候住在哪里?
   村里所知道的宝儿,除了光头,和嘴里镶嵌的一颗大金牙,便是他的一脸横肉。宝儿孔武有力,很像电影里地主家的打手。传言他不在村里的时候,是去深山里学武,他的师父是四门山蜘蛛寺倒塌前最后一任方丈的徒孙,一个隐居的武林高手,身怀两种独门绝技,霹雳金刚头和双手开碑功。
   宝儿还有一个嗓门很响的四喇叭收录机。很多人听到过传出来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但谁也没有见过真的收录机。
   按照上善村的说法,黄花闺女伯凤生下的遗腹子宝儿有个侮辱性但名至实归的叫法——“逃生子”。以前村里有人吵架,有时骂得恶毒点就会用上这个词,当做语言的炮弹,相当于和另外一个词同义——无爹娘教养。
   但当宝儿懂事后,这个常用的骂人的词在村里销声匿迹了。宝儿是上善村唯一拥有逃生子资格的人,出口相骂的人害怕被认为是映射宝儿,而惹来无名之灾。
   慢慢地,不常住在上善村的宝儿开始对小孩子也有了一种极强的威慑力,这是大人对这个村庄异类的忌惮和他们想象力的贫乏所导致的。小孩哭的时候,大人只消压低声音说声,宝儿来了,叫宝儿来捉了你,把你卖到苏北去,三餐吃粟米。小孩马上就止住哭声。
   春花为什么要和宝儿出走,一直是个谜。
   
3.
  哑婆和鲜花的孩子相继满月后,在婴儿此起彼伏的啼哭声中,牛湾似乎有了蓬勃的生机。
  意料不到的是,哑婆抱着她的孙女不肯撒手,对亲生的两春爱理不理。到后来,甚至只给孙女喂奶,而把儿子无情地推给了她的媳妇。鲜花拗不过,只好换养了过来。
   鲜花抱着两春喂奶的时候,梳着大背头的牟先家老在面前转悠,看得眼睛珠子弹出,似乎恨不得在媳妇怀里吃奶的是他自己。
   更让牟先家恼火的是,一年前他在村里借来的斧子并没有劈开哑婆捡的那个箱子,而等他还了斧子回到家里时,箱子已经不见了。任凭他如何问哑婆,甚至都打了好几次了,哑婆还是没有指点出箱子的藏身之处。而里面可能装着12斤钱的传闻使他愈加疯狂,尽管把哑婆杀了的心都有了,但是他不敢,他怕她死了以后,那些钱就永远石沉大海。
   在逼问哑婆未果后,牟先家一直没有停止寻钱的行动,屋内屋外几乎已经是掘地三尺,那个精美的箱子还是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美梦和噩梦死死地缠绕在他的心头。
  不久,哑婆在一次午睡时,把她的孙女压死了。发烧后脑子不太灵活、兼被牟先家不断折磨的哑婆,从此之后就真的疯疯颠颠了。
  哑婆疯了以后,精力旺盛的牟先家已经无法从精神上和肉体上同时驾驭她了,床第之间的生活质量急剧下降了。
   鲜花和大春的女儿死了以后,他们忧伤了一段时间,慢慢地把爱全部转移到了两春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