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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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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
天色渐暗,黑压压的松树肃穆。山顶的风特别大,虽然是夏季,晚间的山里 依然清冷,风带着寒意钻透房卫国的工作服。
房卫国不耐烦地踢玩脚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踢完了石头,他俯视山下, 能够看清山间移动的灯光在闪烁,其他物体都是盲点,他判断那移动的灯光一定 是汽车。风吹乱了他浓密的头发,他没去理会,任凭风吹。风带着湿湿的冷意, 山里时不时有雨,天气变化无常,突然得让人躲闪不及。
房卫国将脚下的石头踢了出去,石头顺势骨碌碌滚下山,没错,石头应该滚 下山了,即使没滚到山下又能怎么样?房卫国对这样的事无心去考证。
这里离疆北市大概一百公里左右。 天渐渐黑下来,眼前的铁塔越来越模糊,熟悉的导线完完全全淹没在夜幕中。
房卫国挂在肩上的工器具包此刻异常沉重,宽阔的肩膀被压得倾斜,工作服的衣 领被包带撕扯得歪歪扭扭。他沿着铁塔向山下走,山路陡峭突兀不平。空旷幽静 的大山,黑夜犹如一张无形的大嘴,房卫国如幼小的蝼蚁,与大山相比那小小的 身影仿佛被黑暗吞噬。恐怖和寂静没有对房卫国造成一丝恐惧,他依旧坦然平静。 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卫国!” 在十米左右的线路下,有人喊房卫国,伴着一束光向他射过来,这束光在房
卫国的身上晃来晃去,这是一束手电筒的光。
“在。”房卫国答应。
“你这边有问题没有?”这人打着手电筒往房卫国跟前走来,那人走近房卫 国说,“从 121 号塔开始夜间特巡。”
房卫国打开电照灯,灯光落在他的脚下,一条灰头土脸的四脚蛇从他脚面惊 恐地溜过去。
“我刚从前面过来!”卫国说。他语调生硬,极不情愿地自言自语地说道: “咋那么多事呢!”电照灯在他手里胡乱地晃,他站在原地没动。
虽然房卫国声音特别小,但是对方还是听见了他的话,他没理房卫国。 “刚才我去沟底看了你上次带人消缺的那基倒杆。你那种处理方法不行,还是隐患,北山雨多,山涧水流随时会把电杆冲歪,造成线路跳闸断电。”这人说 着走近卫国。
“真想不明白,你这人芝麻大点事就上纲上线。李班长,能不能别这么认真, 少管闲事,有工夫多管管自家的事行不行?不要对别人干的工作指手画脚,好像 就你能!”房卫国言语犀利地说。
李边疆装作没听见房卫国的话,他径直从卫国面前走过去。“从 121 号塔开 始巡视 !”他不容置疑地说。
“干吗这么认真?就差两个杆塔,非要从头开始巡视!”卫国嘟嘟囔囔不情 愿地跟在李边疆身后向 121 号塔走去。
李边疆没接房卫国的话茬。
“北山 110 线路,投资几千万,投入大量的物力财力人力,就为了给几百家 用户供电,这笔账咋算也划不来,电力公司的人脑子进水了,还是头吃大了?干 这些出力不讨好的工程。这条线路没效益还折腾人!北山每月的售电量还没线损 高,真不知道咱们给北山供电干啥?这不是浪费人力资源吗?”卫国跟在李边疆 背后不停地嘟囔,他心里老不服气。
风比先前大了许多,带着呼啸声。 这样的夜巡一月至少一次,配电运检工作每天几乎都在野外巡视检查,作息时间没有规律,卫国不喜欢。他不喜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卫国好不容易交了女 朋友,人家女方相中了他,也愿意跟他进一步向下发展。姑娘主动约过卫国三四次,卫国因为作息时间跟姑娘不在一个点上爽了几次约,姑娘不乐意了,说他
是故意找借口不主动,两人差点告吹。卫国费了不少口舌才哄得姑娘开心。卫 国和姑娘今天晚上有约会,他没想到晚上有夜巡任务。卫国心里像长草似的老 不舒服。
卫国又要失约,他心里焦躁不安。 三十出头的房卫国,因为作息时间没规律,一直没谈成女朋友。跟他相亲的姑娘有一个加强班,人家说房卫国那不着调的工作没法处,全都撒丫子跑了。房 卫国曾经对自己的另一半还有要求和标准,后来要求也没了,标准也没了,有姑 娘看上房卫国,不是有缺陷就是长得忒差,久而久之房卫国越来越懒得去相亲。 前段时间,房卫国跟一个叫楚杏儿的姑娘认识并且交往。姑娘长得标致,自身条 件又好,他们是在抗洪抢险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房卫国担任抗洪保电任务,作 为疆北日报记者,楚杏儿采访了房卫国。
两人就这样认识了。楚杏儿对房卫国印象不错。房卫国对楚杏儿当然没得说, 他是一百个愿意。
房卫国有了女朋友,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连走路都屁颠屁颠直想笑,他觉 得自己走了桃花运,楚杏儿这么漂亮又知性的女孩愿意跟他交朋友,那是他前世 修来的好运气,他想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和楚杏儿谈一场恋爱再结婚成家!
……… 夜晚已经拉开序幕,望着满天繁星,卫国心里越来越堵得慌。
卫国腰间的 BP 机已经响了十几次,他没看 BP 机上的留言,不是顾不上看, 而是没心思看,他知道那是楚杏儿的留言,荒山野岭他找不到电话给杏儿回话, 即使看了 BP 机上的留言,他又能怎样呢?
疆北山里没有信号塔,BP 机最实用。 完了,完了,这次再失约,楚杏儿肯定生气,说不定从此再不理我。卫国心
里想着楚杏儿的事。想到楚杏儿跟自己分手,他的心就咯噔一下,痛痛的。唉! 分手就分手吧!卫国无可奈何地想。这样的分手他经历了无数次,神经好像麻木 了,只是楚杏儿,他真的舍不得……
破工作啥时间是个头?整天跟孤魂野鬼似的在荒山野岭游荡,穿不好吃不好睡不好,连他妈的规律都没有,还天天喊着配电运检工作重要、责任大、担子重,关乎电网安全。他妈的,说话嘛,谁不会说呢!配电运检工的生活就像乞丐,不, 连乞丐也不如!长年累月穿身破破烂烂的工作服,饥一顿饱一顿,没白天没黑夜 严寒酷暑爬山越岭……人家乞丐还能正常休息,也不用整天漫山遍野地跑!房卫 国边想边抱怨。
乞丐的日子这么好过,房卫国你去吗?一个声音问他。不去!房卫国想着想 着自嘲地笑了。
雄伟崎岖的山峰,虽然只能看见脚下和头顶的线路设备,但是北山这些高压 线路和设备,卫国早已烂熟于心。
“卫国,仔细检查,不能放过丝毫的隐患。”李边疆说。他见卫国拿电照灯 在线路设备上漫不经心地晃几下便草草走过去。
卫国脑袋被楚杏儿占据,根本没听见李边疆的话,他机械地朝前走。 “你要仔细巡视!”李边疆提高嗓门盯着黑暗中房卫国的身影强调说,“巡视工作不能走马观花,要心细如发!” “班长,这么严肃干吗呢?这条高压线路只带了北山三四百家用户,而且全都是居民照,没有工业用电,商业用电更是寥寥无几。”卫国不高兴地说,“线 路长电压等级高,只供了三百多户居民,一个月那么一点电量,巡视检修维护服 务样样不落,电费还不够工人工资,鬼知道投资几千万的线路设备猴年马月能收 回来!”他边走边嘀咕。
“站住!”李边疆口气严厉地叫房卫国。 卫国不情愿地站在原地看着李边疆。他看不清李边疆的表情,却能听见李边
疆重重的叹息声,这是李边疆对他不满的抗议。 李边疆不客气地对房卫国说:“重新检查一遍!” 房卫国没吭声。 李边疆看着黑暗中的房卫国又问:“卫国,你有心事?”
此时,卫国 BP 机又响了。卫国一边按下提醒键一边没好气地说:“没有! 我这样的野人哪敢有心事呢!”
卫国说的是气话。李边疆明白。
两人往下继续巡视。
房卫国除了给李边疆报缺陷以外,跟李边疆两个多小时没有一句话。 夜巡完毕。卫国解手,他忍不住翻了翻 BP 机上的留言。共有十八条留言,全是楚杏儿的!卫国没仔细看,一大串的留言,他只记住最重要的那条:“过分, 从此各走各路!”
这个结果卫国不意外,在他预料之中。他在山腰看远处,零零落落的灯光在 山坳里闪烁,像散落的星星。
下山的时候,他听见李边疆在路上喊他的名字。 卫国心里烦躁没应李疆生。“叫啥叫?叫魂呢嘛,老子还没死!”他骂骂咧
咧的同时,举起电照灯在空中朝李边疆晃了两下。 “卫国,你没事吧?”李边疆在山腰的路上喊,声音在山里回荡。
他们由 121 号铁塔夜巡到 152 号铁塔,由另一个山头跨过一个山头再到另外 一个山头。152 号铁塔所在的位置山的高度不大,斜坡走到山底,穿过七八十米 平滩有一条土公路。所谓平滩只不过没有高度,在山里略显平缓,平滩上有起起 伏伏的土包,有深深浅浅的沟壑,长满野草和荆棘。李边疆和房卫国的三轮摩托 车停在路边一棵杨树下,卫国用链条锁把摩托车轮子和树连在一起。
李边疆看着卫国晃着电照灯慢慢向自己走来,李边疆向卫国回了一下灯光。 摩托车钥匙在卫国手里。 配电运检班的交通工具只有这辆三轮摩托,能带人也能装检修工器具。 三轮摩托车在冬季不实用成了摆设,他们就得徒步巡检,那日子更不好过!
疆北天冷雪大,摩托车要么冻成冰疙瘩要么遇到雪大“趴窝”。 山里的风小了许多。北山是座绵延的大山,李边疆跟着线路走到国界,国界边有一个小小的村落,这个村落与邻国只有一步之遥。配电运检中心的职工把国 界叫天边,因为走到这里再不能继续往前走,半步都不敢跨过去,跨过去就是越 境成为涉外事件,成了大事。这个村的村民人人都是护边员。
李边疆爬上铁塔向对面望去,那边是邻国国土,仍然是山,和北山连延。黑 色的山,北面山坡有大片大片的松林,松林里还夹着白桦树和黑杨树。
北山的风景很美。李边疆和房卫国看习惯了这些风景,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感觉。
北山的树木一直延伸到天边的村里,大片的白桦树和黑杨树像一幅流畅的油 画,村民居住的木屋错落有致地散在树间,安静祥和。边疆喜欢疆北的秋天,疆 北的秋天来得快,树叶黄得透彻浓烈。金黄的桦树、火红的花楸树、墨绿的松杉 在蓝天白云照耀下干净安然。秋天的白桦树是李边疆的最爱,每一抹金黄都像晒 透的阳光,一棵棵白桦树,皮儿光洁素雅,宛若身材颀长的少女亭亭玉立,明黄 的树叶光艳闪亮。
卫国踢踏着脚步走近李边疆。 李边疆的电照灯朝摩托照去,灯光落在摩托车后座那片驼色羊毛毡上,与前座不同,前座是黑色皮套,后座包了一片毛毡,是李边疆补上去的。 电照灯在毛毡上停留了片刻,李边疆蹙着短粗的眉毛骂了句:“乔小南,你
个混蛋王八蛋!” 摩托车后座是乔小南故意给李边疆弄坏的。
                                                                                                2
平房前面有一块五十平方米左右的小菜地。乔小南的媳妇宁月咣当咣当压水 浇菜地,井头出水口套了一根长皮管,皮管另一头伸进菜地。一股水流进一畦西 红柿地里。
宁月个子不高,身材粗壮敦实;大脸,脸盘上小下大,下颌肉多;一双大眼, 眼珠外凸,双眼皮有韭叶般宽窄;鼻子高挺,鼻梁溜直。随着身体一起一伏,宁 月下颌的赘肉和胸前肥硕的乳房忽悠悠颤抖。
宁月停止压水。她直起身,右手握着井把,一边抹着脸上的汗珠一边扯着嗓 子大声喊:“小南、小南,乔小南——”
井头里发出哧哧的下水声,宁月迅速连压了几下,井头吸了水。 “乔小南!”宁月大声吼道,“狗日的牲口乔小南,太阳把屁股晒出油了,还死在床上不起来!没啥 本事,整天就知道窝在屋里睡大觉,让女人侍候你养活你,真不要脸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了你这么没章程没本事的男人!”
宁月一边骂一边接着压水。 “老子多睡一小会儿,你就他妈的叫魂,干啥?喊我要干啥?上天摘太阳去吗?老子还不想找死!” 乔小南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他头发乱蓬蓬的,光着脊梁,穿条蓝色短裤,脚上套着拖鞋,拖鞋偏大,两只白嫩的脚丫用力趿拉着拖鞋,生怕一不小心拖鞋 脱掉。他极其不情愿地朝宁月走来。
“谁让你上天摘太阳啦?你就是想摘,你得有那 本事!”宁月白了一眼乔 小南。
“老子就是没本事,哪个男人能摘下太阳你找他去!” “娘的腿,就知道睡!光睡也不出去找点事做,一家人等着喝西北风吗?下岗了就跟猪一样窝在家里,哪里像个男人呀?”宁月咂了一下嘴巴又说,“我当 初瞎了眼,找了你这么窝囊的男人,连老婆孩子也养不了算啥 男人!”
压水井旁有一水桶,乔小南把头伸进桶里“咕咚咕咚”喝了一通水。喝罢起 身,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瞪了宁月一眼,撇了撇嘴说:“妈的,当年老子在食 品厂红火的时候,你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那会儿,咋没嫌老子没本事?当初 我压根没看上你,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往老子身上蹭,把老子骗上了床,哼,我能 看上你吗?”他说着朝菜园走去。
“你啥 东西嘛!我把你骗上床了吗?牛不喝水还能按着它喝吗?还不是你 自己不要脸,现在倒骂我,啥 玩意!”宁月一句不让地回敬乔小南,嘴跟刀子 似的。见乔小南进菜园,她冲乔小南没好气地说:“把水管挪到黄瓜畦子里去!”
乔小南把水管挪到黄瓜畦时,顺手拽了一根黄瓜撸了两把塞进嘴“咯吱”咬 去一大口,嘴巴被黄瓜撑得鼓鼓囊囊,嘴角咧开一条缝,口水和着黄瓜汁往外流。 他把撸黄瓜那只手往短裤上抹了两巴,几粒黄瓜毛刺粘在短裤上。
“你先人的,嫌老子不赚钱,老子今天就给你去弄票大的,把哗啦啦的票子 弄到手,让你还小瞧老子。”乔小南嘴里塞着黄瓜,含糊不清地说。
宁月翻着白眼珠斜巴乔小南。她冷笑道:“弄票大的?娘了个头,口袋比你 脸都干净,净做梦!你就等着天上掉馅饼吧!你挣俩钱,能糊住你自己的嘴巴,我都磕头烧高香,还指望你养活我和孩子,拉 倒,你能养活自己就谢天谢地
了。”她停止压水,将压水杆环在怀里,转头看着乔小南:“对了,你到你爸 爸那边看看,问他借点钱,我们日子过得差,他总不能看着不管不问头不抬眼不 睁装没看见,他们算怎么回事吗?他们应该帮帮我们,把家里的东西都给你妹妹 小雪。你爸妈真可笑,狗皮帽子没反正——里外不分。小雪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 去的水,你才是乔家的人,小雪算地里哪根葱啊!嘁,你爸妈整天也不知想啥呢!”
乔小南把嘴里叼着的黄瓜把儿狠狠吐在地上,瞪着眼珠子盯着宁月说:“妈 的,你嘴儿两张皮,张嘴闭嘴都是你的理。嘿,你这会儿说小雪是嫁出去的姑娘 泼出去的水,我爸住院那阵子,你不是说小雪是我爸的小棉袄、是我爸的亲闺女? 我们是儿子,跟我爸爸不贴心,小雪跟爸贴心,让小雪好好侍候我爸孝敬我爸, 闺女侍候爸妈放心。”他扯了扯嘴角,鼻子哼了一声又说:“妈的,你的嘴真不 是嘴,跟破气门芯一样乱撒气!”
“哦呸,你个没 本事挣钱的玩意,有脸在这里教训我,我乱撒气咋啦?你 整天浪荡家里大小事不管,我为了一家人能吃饱穿暖,我就得乱撒气,你能咋 啦?”宁月松开压水杆撇撇嘴说,“你能干啥?前几天,把房卫国的摩托车后座 划坏被人家逮了个正着,你说你,报复房卫国错把电力公司的摩托车当成他的,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亏了房卫国看在你们发小的分上没让你赔,如果再赔个摩托 车后座,你说我们亏不亏啊?”
乔小南一听房卫国的名字立刻满脸怒气,他咬牙切齿地骂道:“房卫国狗杂 碎,你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他飞起一脚踢向地上的扫把,扫把没踢着,脚 上的拖鞋飞了出去,拖鞋不偏不倚落在宁月的脑壳上。
宁月被突如其来的拖鞋砸得愣在那儿,她捡起拖鞋甩给乔小南,冷脸瞪着乔 小南说:“还有脸说哩!把电力公司的摩托车弄成那个熊样,卫国没追究你,还 给咱小毛买了书包,你不领情,还怨恨人家。你这人咋跟狼似的?不,狼也不如, 狼还知道好歹、懂得报恩,你不知好歹。我看人家卫国挺好!”
乔小南穿上拖鞋,起身狠狠地对宁月说:“好个屁!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 好心!”
“嘁!真可笑,卫国对你没安好心,你得有让卫国没安好心的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为了吃鸡,卫国给你拜年难道是为了吃你吗?”宁月撇嘴揶揄乔小南道,“你肉能吃吗?又骚又臭,谁稀罕吃!” 乔小南被宁月的话呛得翻白眼。
“再说当年的事情冬雪姨没错,卫国更没错,你下岗跟人家卫国扯不上半毛 钱的关系!”宁月说。
“放屁!我下岗咋跟房卫国扯不上关系。如果当年进电厂的是我,不是他, 下岗的就是房卫国而不是我!”乔小南朝宁月高声嚷道。
“乔小南!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宁月指着乔小南说, “那时候疆北市给了电厂两个指标,冬雪姨是先让你挑来着,你嫌电厂工资低工 作苦,耍心眼去了食品公司。那时候,食品公司福利工资都好,手里还有权力, 你是占了便宜还卖乖!忘了没有,为了这件事卫国跟雪姨闹了好长时间,卫国说 雪姨偏向你,他想去食品公司,雪姨没让他去,让你去了。做人别没良心。”
“良心?他妈的良心让狗吃啦!”乔小南边说边转身往屋里走,他头也没回 地又说,“我吃点饭,出去一趟。”
“你出去干啥?”宁月冲乔小南的背影大声问。 “你甭管!”乔小南往屋里走的时候冷冷地撂了一句。 宁月的眼睛瞪得眼珠子快从眼眶里掉下来,她不乐意地大声回敬说:“凭啥不让管?惹出事我还得给你擦屁股,天天没 事干,净琢磨些下三烂的破烂事。 啥时间能正经干点事,别让我跟着操心。”
乔小南没理宁月,宁月知道对乔小南说再多的话也没用处,索性再不说。她 收起黑皮管扔在水井旁,又进菜地扯了一把芹菜回屋。
                                                                                                 3
黄冬雪将一捧野花放在何玉庭的坟前。 房传林歪着头坐在轮椅上,他静静地看着冬雪,表情木然。 黄冬雪蹲在房传林跟前,她凝视着房传林的脸问:“传林,你记得何玉庭吗?”
“……”
“何玉庭是你的好兄弟啊!”黄冬雪握着房传林的手说。 “……”
泪从黄冬雪的眼窝里滚下来。 “传林,今天,我想告诉你和玉庭一个好消息,咱们的卫华拿了博士学位,
科研项目得了奖,你高兴吧?” “……”
“传林,卫华一家人很好,小外孙周周聪明乖巧,这次期末考试又考了全校 第一。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们也老了,过一段时间我该离岗啦!”黄冬雪抹去 滑到嘴角的泪水,她叹了口气说:“卫国还没成家,我没好好关心他,这件事我 对不住你。卫国这孩子对我有意见,他一直抱怨我在工作上不帮他不护他,把他 放在一线工作。相信他会理解我,我不能因为他是咱们的养子,就搞特殊。你要 是好好的,相信也不会搞特殊……”
黄冬雪老了,岁月的沧桑像刀刻在她脸上,眼角多了皱纹,眼袋厚重,法令 纹深而清晰,短发微卷夹着丝丝白发。身上着一套淡青色短袖翻领套装,越发的 老成庄重。
黄冬雪作为疆北电力公司经理,对疆北市电网建设,有着更深层次的规划。 这几年国家对农村加大投资力度进行电网建设改造,疆北区域电网建设有了日新 月异的改变,她要让光明照亮疆北大地角角落落。
崖口作为疆北最后一个无电区通了电,黄冬雪终于松了口气。疆北亮了,她 可以安心从岗位上退下来。为了崖口通电的事,黄冬雪顶着来自各方的争议,用 强有力的论证赢得评审专家的同意。
崖口十几家牧民通上电那天,黄冬雪带着房传林来到崖口。她仰望崖口上空, 高耸的铁塔,银线伸向天际……崖口有她的痛,有她的情,有她的爱!这里有房 传林的足迹和过去。
在崖口电力初设可研会上,黄冬雪静静地听取参会者的意见。 “崖口只有十几家牧民,居住分散,通电没有经济效益。” “给崖口通电,投资太大,回报是负数!”
“企业要讲经济效益,没效益,花这么大的代价投资一条高压线路毫无意义。
我预测通电以后崖口的年售电量大概只有 1 万千瓦时左右,这是我最高的预计。 电量太少,线路太长,维护检修线路费用高,没意义,没意义,崖口通电就是亏损。”
“给崖口这样的地方通电,将来就是我们的包袱。” “是啊,检修维护营销要面面俱到,每月为了那么点电费,跑七八十公里山路去抄表收费……” 这是一种声音,还有另外一种声音。 “户户通电工程,就是要让每户老百姓受益。”
“虽然企业讲经济效益,但是电力企业是特殊行业,我们有义务让每户老百 姓用上电。”
“通电是我们的责任,但是没有经济也不行啊!” “不通电也不对,户户通电工程希望老百姓都用上电;通上电也不对,没电
量,没效益,投资大。” “黄总,您的意见呢?”有人问黄冬雪。
黄冬雪面色凝重,黑眸微暗,她思忖一会儿说:“我想给大家讲个故事。” “讲故事?”
“黄总给我们讲故事?” “黄总讲啥故事?”
一向沉稳的黄冬雪总经理在电力初设可研会上给大家讲故事,大家面面相觑。 黄冬雪缓缓地讲道:“三十多年前,有个年轻人,他学的专业是电气工程,
他放弃了关内大城市优越的工作环境,背着简单的行囊加入到支援边疆建设的行 列,辗转几千里来到疆北。那时候的疆北荒漠戈壁,经济落后,条件艰苦,整个 疆北只有一台解放初期安装的小型水力发电机,疆北电力供应严重不足,电力发 展滞后,这个年轻人一腔热血,决心把自己的根扎在疆北,把一生交给疆北电力。 疆北电力人才贫乏,他是唯一的专业技术人才。为了改变疆北电力,在受打击迫 害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踏勘,完成疆北第一个电力规划图。他却因为在一次踏勘 中意外坠落山下……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让疆北亮起来,让边疆亮起来,让光明 来证明中国人的志气,中国人的骨气,还有中国的强盛。”她停顿下来,手微微颤抖,手中的笔掉在会议桌上。她提高声调,“我们送电不仅仅为了经济效益,还有社会效益、社会责任,更有民族尊严!这个人他叫房传林,他是我的未婚夫!” 大家的眼睛望向黄冬雪。她太激动,以至于失态。 “黄总,您喝口水。”秘书给她倒了杯水。 黄冬雪站起身,环顾了一下会场,深沉地说:“同志们,疆北是祖国的大西北,崖口又在邻国的家门口,你们说,我们该不该让崖口亮起来?我说,该!让 崖口亮起来是我们电力人的责任,别说崖口还有十几户,即使是一户,我们也必 须让它亮起来!”
会场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黄总,我同意。” “我也同意。”
…… 风起,一只鹰在黄冬雪和房传林的头顶盘旋了好几圈,然后展翅飞过高压线飞向苍穹。远外有人赶着羊群向他们走过来。 羊群缓缓从他们面前而过,牧民勒马惊讶地注视着房传林,他五十多岁年龄,黑色眼眸,紫铜色脸,身上罩件黑棉袄,骑一匹白马。 “这是房?”
冬雪向牧人点头。 “他,我认得,崖口人喜欢。”牧人指指房传林竖起大拇指,“你是他的啥人呢?”牧人竟然还记得房传林! 黄冬雪愣怔,不知道咋回答牧人的话,她问自己:我是他啥人呢?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在她的心中,他就是她的亲人、爱人, 他从来没走远没离开过,他们之间爱得那么深刻,那么醇厚,像是窖藏了一亿年 的醇酿,黄冬雪舍不得开启。现在牧人问起她,她才想起他们爱了彼此一辈子, 到头来却没名没分,没有那个爱人的称谓,那个深刻的符号,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牧人。
她是他的啥人?她第一次这样问自己,他们彼此刻骨铭心地爱了一辈子,他 们抚养了共同的孩子,却因为一个称谓,他们无法融进世人眼里。
“传林,我一定要做你的新娘,你同意吗?等我离岗退居二线后陪着你慢慢老去!”黄冬雪弯腰在房传林耳边轻声低语。
                                                                                        4
房卫国不想再干配电检修工作,他跟黄冬雪谈过一欠。黄冬雪正在给房传林 修剪指甲。
“妈,我不想干配电检修工作,您给我换份工作。”房卫国说着坐在黄冬雪 的对面。
黄冬雪停住手,她捏着指甲剪,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房卫国。 “给我换个工作。”房卫国重复说道。 “出什么事啦?”黄冬雪问。 “我——”房卫国说了一个“我”字,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 黄冬雪转脸继续给房传林修剪指甲。
房卫国略作停顿,他猛地提高嗓门抱怨黄冬雪说:“妈,我想不通您对我为 啥这么苛刻?您给我换个工作并不难,您一句话的事。您不但不管我,而且还不 让别人管我。我就不明白,您干吗老跟我过不去!妈!您究竟为什么这样对我? 难道就因为我不是您亲生的?”
卫国的话深深刺激到黄冬雪,她脸色骤变,颤抖着声调嗔责道:“你这孩子, 越说越不像话!”她边给房传林修剪指甲边对房卫国说:“我问你,你现在什么 学历?”
“妈,您整天就是学历学历,业绩业绩,对我特别苛刻,像那个魏虎、刘海 也没学历,人家靠老子不照样当分公司的副经理吗?你说魏虎和刘海有学历有业 绩吗?没有,他们的业绩还没有我高哩!他们圆滑,会溜沟子拍马屁,刘海有干 爹田副总撑腰,魏虎有姐夫李主席,两人工作偷奸耍滑,也照样升职,还当了小 领导。就您讲原则,田副总和李主席不是不讲原则,那是他们脑子活络,明白权 力这东西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的领导真没有您这么讲原则的,许多人有好处就往自家搂,原则是啥玩意?那只是在台面上说的官话,私底下个个私心重,您拿着学历卡我。强子连初中没毕业,弄了堆假证,现在还 当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在别人眼里,我有您这个当老总的妈,想换啥工作没有 呀!您倒好,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处处卡着我,您睁只眼闭只眼不就算了吗?再 说,再说人家其他领导,重要岗位和关键岗位都用自己的人,沾亲带故的都能当 官,应了那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您,天天除了原则就是原则,妈,您再 有几个月就退了,能不能趁您在岗上考虑考虑我的事?等您退居二线,人走茶凉, 想办事也没机会了,还得看别人脸色!现在人就这样,人走茶凉,您在位捧着您, 一旦离开位子您就是一堆玻璃渣子!”
黄冬雪转头怔怔看着卫国半晌。“卫国,你说完啦?”黄冬雪问房卫国。 房卫国自知刚才的话说得过激,低头沉默。 “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但是我不能,你也不能!”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轮椅上的房传林又说,“因为你是房传林的儿子,还是我黄冬雪的儿子!” 她轻声说。
房卫国冰着脸生气地说:“妈,难道我是您和爸爸的儿子有什么错吗?别人 为什么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
“做你爸爸的儿子没错,你要向你爸爸学习,不能给你爸抹黑!”黄冬雪的 眼光落在房传林脸上。
房传林面无表情地呆坐在轮椅上,他已经丧失了思维能力。 “当年,你爸他们为了疆北电力发展,从不计较个人得失。”黄冬雪说。 “妈妈,我一直听您的,以我爸爸为榜样,学习我爸爸默默无闻,以厂为家,无私奉献,脚踏实地,可是——妈!”房卫国拉长声音叫黄冬雪,“那是您那个 年代的思想,如果现在像我爸爸那样拼命工作,不计个人得失,别人就会说是傻 子!”房卫国提高嗓门激动地说:“我爸得到了什么?他现在痴痴呆呆不能自理, 过去的功劳谁还记得?病了,傻了,只有给我们添麻烦,拖累你……”
“房卫国,你给我闭嘴!”黄冬雪指着房卫国厉声说道。 卫国见黄冬雪满面怒气,闭嘴。 黄冬雪瞪着房卫国,长叹一声说:“卫国,你不许这样说你爸爸!”她冷着脸,“卫国,你咋这样说你爸爸?你爸为了疆北电力呕心沥血,为疆北电力付出
了太多太多,他是伟大的、高尚的、无私的!”黄冬雪说得激动,额头沁出汗水。 房卫国见黄冬雪生气,吓得不敢再乱讲话,低声说道:“妈,对不起!” 黄冬雪略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又说:“卫国,我给你说过,抽时间多学学业务,上上补习班,报几个专业学校,给自己充充电。你看看卫华,医学博士都拿 上了,省城几家医院聘请她,她不去,却要回疆北。她说你爸爸在疆北,疆北是 她的根,你说你这么多年都干啥了?”
“您整天泡在工作里,啥时间关心过我这个儿子,别人家的事都重要都上心, 从来不管我。”房卫国哭丧着脸抱怨黄冬雪。
“我冤枉你吗?”黄冬雪压低声音说。 “您就是冤枉我了!”房卫国起身激动地说,“妈,您整天泡在工作里,从来不过问我的事,见了面除了让我读书,从不关心我,我早就把大专读完了,今 年本科毕业,在降损科技革新中还得了一等奖……”
黄冬雪扭身面对房卫国,她高兴地说:“儿子,是真的吗?你太棒了!咋早 不给妈说呢?”
“妈,我给您说过,是您忘了。” “说过吗?我咋不记得。”冬雪蹙着眉在脑子里搜索,她没想起来。 “您心里只有工作,哪记得我这个儿子呢?”房卫国委屈地说。 黄冬雪笑着说:“怪妈,怪妈,是妈没做好,今天妈给你和你爸包饺子,给你庆贺。”她从板凳上起身说:“儿子,想吃什么馅的?羊肉芹菜馅的怎么样?” “嗯。”房卫国期待地望着黄冬雪又说道,“妈,给您说的事,您还没答复我呢!”他站在原地没动。 “啥事?” “我工作的事。”
“想换工作?为什么?”黄冬雪问房卫国。 “嗯。配电运检工作没白没黑也没时间节点,在野外荒山野岭整天跟孤魂野
鬼似的,害得您天天替我操心。”房卫国盯着黄冬雪的脸断断续续地说。 “行。有了学历和技能,妈支持你!”黄冬雪答应道。
房卫国兴奋地问道:“真的?”
“真的。”黄冬雪认真地说。 房卫国兴奋地搂着黄冬雪的肩膀:“妈,你真好!” 黄冬雪嘴角翘起嗔责道:“你这孩子,嘴跟抹了蜜似的。” “妈,你准备让我去哪个部门?” “来,坐这儿。”黄冬雪拉着房卫国并排坐到沙发上说,“给妈谈谈你的想
法。”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房卫国。 “想法?”房卫国不解。 “嗯,你的职业规划。”
“职业规划?妈,我没想过,只是想先换一份安定的工作,别像现在成天在 野外跑,连节假日都没有,没黑没夜钻山沟跑戈壁。”房卫国说。
黄冬雪含笑的眼睛有些许的暗淡:“哦。”她应道:“儿子,你为什么不给 自己做一个职业规划呢?”
“没想过。”房卫国如是说。他看见冬雪眼里的失落,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他低声说:“我想去电力研究所。”
黄冬雪愣怔地盯着房卫国反问道:“研究所?”她摇了摇头。“那里不适合你。” “为啥不适合我?”房卫国不高兴地问。 “儿子,除此之外你没别的想法?比如去配检修工区工作。”黄冬雪轻声说。 房卫国垂着眼帘没说话。 “配电检修工区近期有几个岗位公开竞聘,你可以报名,参加工区的岗位竞聘。”黄冬雪见房卫国垂着眼帘,知道房卫国不高兴,这是房卫国从小遇到问题 抗议黄冬雪的表现。“儿子,咋不说话?”黄冬雪问。
房卫国垂着眼对黄冬雪说:“妈,您让我说啥?您这是换汤不换药。” “不想去运检工区,你还可以去别的岗位竞聘,只要你能竞聘上,我都同意!”黄冬雪柔声地对房卫国说。 “还要竞聘?”卫国抬起头问黄冬雪。 “公平竞争,给你展示实力的机会。”
“您为什么这样对我?”房卫国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冲黄冬雪不满地说。
黄冬雪一愣,连忙说:“儿子,你怎么啦?”
“前年人事上提名我到安监部,名单报到您那里,您不但不帮我,反而把我 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说我不行,还批评人事部门对工作不负责任。我想问一下 总经理大人,我哪点不行啦?我为什么不行,我怎么就不行啦?您天天看我这不 好那不好,别人都说您公正无私,平易近人,您对我为啥这么苛刻?难道就因为 我不是您亲生的,是您的养子吗?是因为那件无意识的错事,您对我无休止地惩 罚吗?我对不起腊月,我也恨自己,可我是无意的、无意的!我知道您心里一直 恨我,您虽然从来不提这件事,但是您从来不肯原谅我!”卫国越说越激动,抓 起沙发上的外套向外走。
“卫国,不是这样的,你别乱想,你听我给你解释。”冬雪见卫国出门,连 忙站起身,“你要去哪儿?儿子,你误会妈妈啦!怪妈妈没有好好照顾你,不是 你想的那样……”
没等黄冬雪说话,房卫国气哼哼地甩门而去。 黄冬雪看着房卫国离去的背影,脸上异常痛苦。
                                                                                           5
房卫国的指责,让黄冬雪的思绪不得不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让她痛不欲生, 令她肝肠俱焚的冬天。
西风呼啸,风裹着雪,天地灰白一色,能见度仅有一米左右。疆北电站淹没 在闹海风的血盆大口中。
黄冬雪把发电机大修完后,天色已晚。 “冬雪,路(被雪)封了,马车过不去,我们几个只能走路回疆北。”乔麻子对冬雪说。
机组大修十三个小时,黄冬雪已是精疲力竭。 “今天寒流,要不咱们几个在电站凑合一晚。”李长宝望着冬雪说。 “不行!”乔麻子斩钉截铁地说,“冬雪三个孩子在家没人照顾。再说,我们请人家冬雪帮忙,三个大男人撂下冬雪不管,这样做不仗义。老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乔麻子转头问惠家财。 惠家财缩着脖子,两手环揣在袖筒里,他冲乔麻子点头。 “我必须回去,孩子们还在家我不放心,寒流天里让大伙陪着我回疆北城不好,你们住下,我一个人回。”冬雪说。 “不行,这天吓人了,戈壁滩那块闹海风,一个人太危险,要走我们四个人一起走!”乔麻子说。 “放心,我小心点就行!”冬雪说。其实冬雪心里挺害怕的,她只是不想连累大家。
乔麻子一跺脚说道:“嗨,你说啥嘛?你是为了帮我们大修才到电站的,如 果不是你,我们根本大修不了,你帮了我们,我们三个大老爷们为啥不能陪你回 疆北城?回!”他说着抹下头顶的皮帽笑着对冬雪又说:“你一个女同志能把机 器零件摆置得清清楚楚,唉,不像我们几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关键的 时候一点不中用,还得靠你一个女同志帮忙。有学问真啊!”
四个人商量一番一起回疆北市。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们睁不开眼睛,天 气渐渐黑了,能见度几乎为零,他们相互拉扯摸索着往疆北城走。
回到家,冬雪还没来得及缓一缓冻僵的手和脸就被当头浇了一桶凉水。卫国 围着被子在炕上缩成一团。卫华和腊月不在屋。冬雪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卫国,你姐和腊月呢?”冬雪问卫国。 卫国带着哭腔说:“妈妈,姐姐去找腊月了,我把腊月丢了!” “啊?”冬雪头晕了一下,她晃晃脑袋冷静下来问,“丢哪儿啦?”她焦急地问。
卫国吓得唯唯诺诺不敢说,他摇头,点头,摇头…… “说啊?你说腊月丢了,丢在哪儿啦?”黄冬雪脑子一片空白,她粗暴地抓
住卫国的肩膀厉声问道,“你姐去哪啦?你把腊月丢哪啦?” 卫国哇地一声哭起来。 黄冬雪在卫国跟前问不出所以然来,急得快要发疯,这时门“哐当”被推开,进来的是卫华。卫华一见冬雪立刻号起来,她边号边含糊不清地说:“妈,腊月丢啦!呜呜,卫国带腊月出门堆雪人,有几个孩子过来说捉麻雀,卫国就跟他们去捉麻雀。等他回家的时候才想起腊月,妈,腊月丢啦,我找了好多地方没找见 腊月。妈,咋办啊?天这么冷,腊月会挨冻的。呜呜呜……”卫华指着缩在炕上 的卫国哭着说:“都是你!”
卫国这会儿不哭了,他吓得缩着脑袋不吱声。 冬雪慌了,她抓起手电筒冲出门,夜色吞没了她柔弱的身影。 腊月一夜没消息。冬雪像丢了魂。她没泪,泪都流干了。她眼神空洞地盯着门口,她希望奇迹出现——她的腊月能忽然出现。 第二天中午,赵义忠抱着冻成冰坨的腊月回来。冬雪顿时昏死过去。 那年腊月五岁,卫国九岁。
黄冬雪失去了腊月,一度失去了魂魄。
                                                                                               6
宁月去到乔麻子家找乔小南,见公公乔麻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乘凉,不冷不 热地叫了声:“爸。”乔麻子坐在轮椅上打盹,听宁月叫他,迷迷瞪瞪看了宁月 一眼,嘴里跟着“哦”了一声。
“小南来过没有?”宁月问道。 乔麻子摇摇头,接着又问宁月:“我好久没见小南,他忙啥呢?” 宁月撇撇嘴,白了乔麻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呀,爸,您还想小南啊?他现在就是个混混,不着调,您见了生气。小南哪有小雪妹子那么讨您欢心, 小南就是一二货,成天四六不懂,混得连自己那张嘴都顾不上。这不,中午又没 回来,我还以为到你们这里来了呢。”
乔麻子没作声,他明白宁月话里有话,她说的话分明是冲自己来的,所以也 装聋作哑,谁让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呢?儿媳妇话里话外说的话,他只能干听着没 话说。
“宁月来了。”大凤端着一杯茶从屋里出来,见宁月问道。
大凤把茶杯递给乔麻子。茶杯是一个装粒粒橙饮料的玻璃瓶子,大凤用来给乔麻子泡茶,乔麻子喜欢喝浓茶,茶杯里有半杯的老茶叶,茶水泛着浓黑色。瓶 子上拧了一绿色盖子,是瓶子自身带的,还有一个套在杯口的圆形环。乔麻子嫌 杯子烫手,食指套进圆形环里拎着水杯,眼睛盯着茶杯中的茶叶在水中沉浮。
“妈,我来找小南,也随便看看你这里有没有要干的活儿,我帮你干干。不 能天天让小雪操心,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老赖在娘家人家笑话。”宁月胖脸 上堆着笑,话里却拉钩带刺。
大凤瞪了宁月一眼,脸上不高兴,她不客气地说:“啥叫赖在娘家?宁月呀, 你也是给小雪当嫂子的人,咋说话没准星,好好的话到你嘴里咋就变了味?小雪 在这里忙里忙外侍候你爸,帮我洗洗涮涮,她自己的家都顾不上。你当嫂子的不 但不感谢,反而说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
宁月撇撇嘴说道:“哎哟,妈,看您说的,小雪也是您和爸的丫头,她应 该侍候我爸,还需要我去感谢她吗?我也没让她来。再说了,小雪家里条件好, 有好工作,哪像我和小南全是下岗工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家人都快喝西北 风了,没能力顾别人家的事。您和我爸有工资,我爸还有工伤补助,那么多钱 能花完吗?”
大凤坐在乔麻子旁边的板凳上,她边择菜边说:“宁月,你说的话我不爱听, 啥叫‘小雪也是我和你爸的丫头’?我们又不是只养了小雪一个孩子,凭啥让 她一个人管呢?你们就没义务吗?你和小南是下岗了,家庭条件不好,你们刚 下岗那阵子,你爸给你和小南一万块钱启动金让你俩做点小生意,结果你们啥 也没做,下岗这么长时间,就没见你们干点正经事。小钱不想挣,大钱挣不来, 重活不想干,轻活找不着,不知道你们到底干啥才满意。”她把择好的青菜放 进脚边的菜盆。
“妈,小南没本事没能耐,他人窝囊,我还有苦没处诉哩!当初还不是我眼 瞎了,脑子进水嫁给小南,过成现在这副德行,弄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宁 月嬉皮笑脸地说。
“啥叫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你们日子不好过,你们自己担着,你俩在食品 公司条件好的时候,吃香的喝辣的,也没见你们帮帮别人。人啊,都是两心交一心,多栽花少栽刺,别动不动怨天怨地,多找找自己身上的毛病。”大凤说“妈,看您说的,我们现在是人穷志短,净受人气,小南也不争气,我们 吃了上顿没下顿。您孙子正在长身体,不能亏欠了他。再说了,您孙子姓乔不 姓宁,也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是你们乔家的骨血。”宁月蹲在大凤跟前帮大 凤择菜。
大凤明白宁月想向乔麻子要钱,故意岔开话题:“小南干啥呢?好长时间没 见到他,也不知道他整天忙啥?我们做爹妈的连面都见不着他。”
“我现在管不住他,也不想管他。小南是您的儿子,您和我爸就多管管他呗! 我还忙着找工作挣钱养家糊口哩!妈,车行新进一款自行车,安琪牌,女式的, 特别漂亮,我想买一辆。”宁月说着抬头瞧了一眼大凤,补了一句,“可惜手里 的钱不够。”
“缺多少?”大凤问。 “三百。”宁月说。 “一辆自行车多少钱?”大凤蹙着眉头。 “三百七十五元。” “哦。”宁月的回答出乎大凤的意料。
“他妈,咱们给宁月买一辆。”还没等大凤说话,乔麻子在一旁说。 “不用,爸,真不用,我这里还有七八十块钱,咋能让你们给我买自行车呢?
帮我点钱就行了。”宁月眉开眼笑地说。 大凤白了一眼宁月,冷冷地说:“算了, 还是我们给你买吧!一辆自行车
三百七十五,我给你掏三百,还说让我们帮你点钱。还不如加上七十五块钱,算 我们给你买的,面子也好看。”
“妈,您要这么想,您就买吧。以后我们条件好了再好好孝敬你们。”宁月 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大凤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层层解开,她数出七十五块钱递给宁月。 宁月接过大凤递来的钱嗫嚅道:“妈,不对吧?”
“啥不对?” “这——钱?”宁月拉着腔对大凤说,她的语调扯得又长又重,语气明显不满。“妈!自行车是三百七十五!”
大凤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说:“我身上没装那么多钱,回屋给你取,你着 啥急?”
宁月嘻嘻笑着辩道:“我不急。” “不急?哼,你就装吧!”大凤狠狠地剜了宁月一眼。 大凤边走边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宁月跟在大凤身后。大凤回头不满地看了
宁月一眼说:“跟着我干啥呢?去,到院子摘几根黄瓜。”大凤支开宁月。她不 愿意宁月跟着她,更不想让宁月看见她搁钱的地方。
宁月停下脚步,转回来见乔麻子悠闲地喝茶,便问道:“爸,您的房子,单 位给您房改了呗?”
“嗯。” 宁月慢吞吞地欲往菜园去,在进菜园门口,她站定扭头望着乔麻子。 菜园与晒台只有一截红砖花墙隔着,花墙大概一米左右。葡萄藤从菜园里爬上葡萄架,架子上满满的绿色,挂满了一串串淡绿色的葡萄。菜园约有一百平方 米左右,大凤把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里面种了十几样蔬菜。
“爸,我听说我们家的房子要拆迁,您和我妈住这么大的房子挺寂寞,我们 想搬回来和你们一起住,也方便照顾你们。”宁月试探地问乔麻子。她声音极低。
乔麻子低头喝茶,故意装作没听见。 “爸,我们的房子要拆迁,我们搬回来和你们一起住行不行?”宁月提高嗓
门又问了一句。 “嗯?”乔麻子装作不解地扭头看着宁月。
大凤从屋里出来,手里捏了一沓钱,她听见宁月的话,见乔麻子为难,拉 长脸说:“不行,你爸身体不方便,你们回来人多太吵。如果拆迁,你们去租 房住吧。”
“我们连嘴都糊不住,妈,我们没钱租房子。”宁月不高兴地说。 大凤把钱递给宁月:“给,赶紧去买自行车吧!” 宁月过来接上钱,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谢谢妈。”她把钱塞进口袋又说:“我摘几根黄瓜,我妈爱吃。”
大凤脸有愠怒,苦于宁月是儿媳妇,不便发作,只能随宁月去菜园里摘黄瓜。
宁月摘了黄瓜环抱在怀里,足有八九根,大凤见状心里不高兴,忽然想起宁 月菜园里也种了黄瓜就问道:“你菜园的黄瓜吃完了吗?”
“没,我准备腌酱黄瓜,我爸喜欢吃。”宁月眼睛瞅着黄瓜架头也没回地说。 大凤听了宁月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你爸爱吃,小南的爸也爱吃!”
宁月听出婆婆的弦外之音,环抱着一抱黄瓜红着脸从菜园出来。 “让小南有空过来一趟,你爸找他有事。”大凤对宁月说。 宁月嘴里答应,心里暗喜。 看着宁月拿了钱,抱着黄瓜走出大门,大凤将手里的扫把丢在地上对乔麻子
说:“我们咋养了小南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宁月就是来明抢的,还要占这块房 子,这次要听我的,坚决别让他们搬过来住,要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乔麻子把茶杯擎在眼前,眼睛盯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