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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第一节

文/黄小今

  一九九九年的三月,于我,是个值得期待的三月,除了初度怀抱南方海滨新城春天的香艳外,我将加入新单位的女人阵营,享受第一次 “三八”福利。
  我跟顶头上司刘主任说:“在内地工作没有过过一次‘三八节’。全是男同事,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加班,来了写作任务,一人领一块,写完一起讨论,哪有男女之分?自然也没有人让我过‘三八’。”刘主任笑着回应我:“我们单位可不一样,妇女是主力军,‘三八’是一定要过的,过好了,有利于调动妇女们的工作积极性。”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当男孩子养,大学时男生们还和我称兄道弟的,参加工作以后又长期在男人堆里拚智慧,从来就没想过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我傻傻乎乎地问:“主任,那么多男同事眼巴巴地看着女同事们有滋有味地过‘三八’,不会有意见吗?”
  “妇女是半边天,谁敢有意见!哈哈哈……”一个高亢的女声在走廊里抢先回答了我。说话的主,是我们单位的妇委会主席,唯一的党支部女支委、女科长,大家都亲切地叫她李姐。李姐在南方人中算是高个子女人了,加上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穿戴入时,顶着一头微卷的头发,远远望去,俨然一个北方女郞,可是只要她开口说上一两句话你就能知道她是个典型的南方女人,声音虽然甜美,方言口音却相当浓重。我参加工作以来还没有和女性领导打过交道,到海滨新城后和李姐短暂的见过几次面,感觉在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有这样一位大姐式的领导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对新生活的美好又增添了一些向往。
  李姐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脚步已经跨过我们办公室的门槛,刘主任招呼她坐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还没坐定,李姐就问开了:“林妹,你来上班差不多一个月了吧?习惯了么?”我赶紧答:“是的。还行。”“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不方便跟主任说的就跟我说,主任毕竟是个男主任,咱们姐妹说话方便,不要客气哦。”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我从来就没有不方便跟男领导说的困难,在我看来,男领导是领导,女领导也是领导,但我还是和顺地点了点头。
  李姐接着说:“今年‘三八节’局长依旧恩准姐妹们去休养几天,主任帮我们说了不少话,十分多谢!”刘主任还是笑着回应:“没有,没有,是李姐您自己争取的,我没有帮上什么忙。”李姐又转向我说:“你刚来上班,本来妇女小组没有考虑让你去的,后来我想了想,妹妹是大学生,又是大笔杆子,迟早是局长身边的红人,姐妹们何不借这个机会熟悉熟悉?我这么一说,大家也没有反对的了。”
  猛然听李姐这话,我莫名其妙,高涨的情绪像泄气的皮球,一下溃退了。我抵触地想,凭什么刚来不久就不能参加妇女“三八节”活动!分明是欺新!我用不再吱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刘主任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打破了尴尬气氛,笑着说:“那就谢谢李姐啦,不过,迟来早来都是同事,慢慢就会熟起来的。小林,你要感谢李姐呐。”我不得不有所表示了,站起来向李姐一抱拳说:“谢谢大姐!”李姐可能不习惯这个传统的有些跨张的兄弟式表达,也站起来“哈哈”地笑了。笑罢说:“主任,难得今天大家高兴,我请林妹妹吃饭,你可要作陪喔,她是你的人呢!”但是,刘主任说下午要到市里去开会,没时间出去吃饭了。李姐也没有再坚持,嘴里说着“您辛苦了”,匀称的手臂已经搭在我的肩膀上,揽着我就要走,显然是刘主任去不去我都得去了。我有些不快,又十分犹豫。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我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对李姐也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单独共处一桌进餐的程度,而且她还是单位里的上级,虽然不是直管领导,但她是支委、是妇女首领,听那口气和作派,整个单位的妇女都是她的“姐妹”,都要归顺“大姐大”的。我想请教刘主任该怎么办,可当着李姐的面,刘主任又能说什么呢?算了,吃完饭我把单买了,名义上是她请,实际是我买单就好了。
  可是我错了。吃完饭我借上厕所的机会去结帐时,酒楼的人说李姐从来都不让她的客人买单的,店家根本就不收我的钱。回到饭桌,李姐看透了我的心思,嗔怪道:“哎哟,你怎么跑去买单呢!姐请你吃饭自然是姐买单咯。以后想吃饭,给姐说一声,要是我不在,到总台说是我的客人就行。”尽管我满腹狐疑,但她此刻的热情我还是懂得必须领的,况且以后吃不吃饭主动权在我,当下领不领情的主动权不在我。可是,越是这种过分的客气我就越木呐,无语良久怯怯的挤出“谢谢”两个字窘住了,还是李姐打破了我的窘态,她说:“反正也睡不了午觉了,我们姐妹再说会儿话吧。”
   刚才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李姐几乎都把我给掏空了,我的两头家以及我在内地的单位、我来到深圳的前后经过和将来打算,尽被搜刮了一遍,我不仅吃了一顿免费的大餐,还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表扬和赞叹。那么,继续聊又会聊些什么呢?好奇心极强的我,竟然有了想探究李姐的兴趣。
  “听说你租了套房,多大?”
  “不是我租的,是我老公单位统一租的,分给我们的是两房两厅。”
  “听张妹说她把沙发给了你?”
  “是的,她说那沙发是上一个房客留下来的,她家婆要来,厅里要摆床,没地方摆沙发了。”
  “有几成新?”
  “乍看起来还可以,但坐下去感觉就要塌了,我也只是临时用一下。” 
  “那不是真皮沙发,是人造革,搬来搬去容易散。你对红木家具感兴趣吗?”  “太贵了,不敢有兴趣。”
  “如果不贵呢?我买的就不贵。”
  “等我有钱请你帮忙买。”
  “钱的问题好商量。我刚买了一套红木沙发,可是放到客厅才发现小了,我很喜欢这套沙发,真材实料的红木,我找人打了一半多的折头。如果妹妹有兴趣,我不赚你的钱,原价卖给你。谁让咱们有缘做了姐妹呢?”
  我刚调过来,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分到福利房,就我现在的经济实力,怎么也轮不到买红木家具。但刚到一个新地方就要拒绝如此热情的领导,很是难为情。我想到了缓和,也许缓和一下就会有办法婉转的拒绝她,于是我说:“谢谢李姐!我晚上回去跟老公说一下,家里的事都是他拿的主意。”李姐也同意我的说法,并且补充道:“你跟你老公说,红木越用越值钱的,现在已经涨不少了。至于钱的问题,可以慢慢付,不着急的,自己姐妹好商量。” 
  其实,不用问也能知道我老公不会有心思考虑红木家具,但我还是跟他说了这件事,主要是想他为我支招。第二天上午,我没有找到李姐,她科里只有小袁在。小袁的老公是我的老乡、又是我老公的同事,我上班的第一天小袁就来我办公室认了半个老乡,又认了家属亲。小袁告诉我,整个局机关以及下属单位,在我来之前,就她一个全日制大学本科毕业生,听说我要来,很期待。她还很放松的吐了口气说:“终于可以有人说说话了。”这让我也有些遇到知音的喜悦。
  快下班时,我再次去找李姐,小袁压低嗓门对我说:“多半是酒楼里有大包席,估计她上午来不了啦。”我问酒楼有大包席是什么意思?跟李姐又有什么关系?小袁神秘地说:“你刚来,还不知道,就是我们办公楼后面那个‘海客’,有人说那是她开的酒楼,起码也应该是她有股份的酒楼。一有包场的酒席她就要参与策划和筹备。”我暗自吃惊,昨天李姐领我去吃饭的那一间酒楼不就是“海客”么?难怪她说,我想吃饭到前台说一声就可以把单留给她来买。李姐这个人情给大了,我怕是受不起的!可是,李姐作为一个科长,怎么可以因私废公选择留在酒楼不上班呢?我还在纳闷,小袁探头看了一看门口,继续说:“这也是我们单位的接待定点酒楼,领导在那里吃饭都可以签单的。”我更吃惊了,原以为是她请我吃饭,原来还是单位买的单。不!当然是李姐买的单,虽然是单位结帐,如果李姐不请我,单位又怎么会去结帐?我问小袁:“刘主任是不是也可以在那酒楼吃饭签单?”“那当然,科长都可以签单,只不过刘主任不喜欢出去吃饭,老实人一个!”小袁答。
  下午,听到李姐的声音,我迫不及待去找她,李姐满脸带笑把我引导到她办公室的里间,我按照老公的意思开门见山跟李姐说:“我老公说,我刚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分到房子,租的房子距离行政中心比较远,不知道还要搬多少次家,目前没法考虑买家具的事。”李姐非常认真地听我转述我老公的话,本还想说上一句抱歉,没来得及出口李姐就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你老公很有思想,一定是个非常有前途的人,你嫁到这么好的老公,姐为你高兴!其实昨天我也是随便说说,我家老公可喜欢那沙发了,跟什么宝贝似的,根本就不肯搬出去。也怪得很,他这么一执拗,我也舍不得了。”说完李姐站了起来,我也只好跟着站起来,连说了几个“不好意思”。
  一个多月后,我听小袁说李姐的这套红木沙发转让给了下属单位的一个同事。这个同事是李姐的老家人,是经李姐推荐从内地调进来的年轻人。 
  回到办公室,刘主任已经从局长办公室回来了,一见面就对我说:“你们明天就要外出度‘三八’了,市里过两天要来检查工作,局长要个汇报材料,你今天加个班好吗?”在我的文秘职业生涯里,加班是常态,不加班才不是常态,我很爽快地答应今晚加班。刘主任是个心软的人,顿了一会又说:“要不明天你不跟着她们去,我以后把这个外出休假的机会补给你。”我说:“工作近10年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做‘女人’,就是连这第一次的机会也是差点给“灭”了的。”我一边说一边拿出上班第一天刘主任给我熟悉情况的那些材料来,并继续说道:“这个汇报应该不难写,我拿现成的总结加加减减就可以的。”尽管刘主任还有些怀疑,但我没有再解释,很快进入了写作状态。
  快下班的时候,刘主任问我写得怎么样,我说已经快要过半了,他惊喜地说:“这么快呀,那以后材料这一块我就不用发愁了。”说着他走到我的桌子边上看起材料来,正好下班从走廊经过的李姐可能听到了刘主任的这句话,跨进我们办公室里来了,朗声道:“哎呀呀,妹妹呀,你这么厉害啊,写材料连打字的活都做完啊?以后你让我们冬冬(打字员)做什么好呢!”李姐这么嚷嚷的赞扬,其实我心里是挺得意的,嘴里却还谦虚地回应“哪里、哪里”。我本以为应付一下李姐会很快走的,可是她又再度靠近我,继续赞叹:“才女啊!好本事的刘主任竟找到个才女!真真的女秀才!秀才妹妹,你怎么连打字员的活都学会了?”我有些得意地回答:“我们大学里有计算机课程,我学过一点五笔输入法。我是直接就在电脑上写了,不是用笔写了以后再打成文档的。”“大学生就是不同。可是我们那个小袁也是大学生呀?没有听她说过会打字咯。”李姐把我和小袁比,我担心小袁知道了会不舒服,于是进一步解释道:“我刚分配工作那会儿,大事做不了,领导看我态度还算认真,就叫我帮着抄稿子,抄多了,累怕了,跑去打字室想请打字员帮忙打印。但那会儿我们一个大机关就一台四通打字机,看到趴在打字机旁边昏昏欲睡的打字员,没敢开口,便壮着胆子自己上机慢慢打起来。再后来,只要打字员不在,领导就叫我将就了。”
  李姐听完我的解释总结道:“妹妹,你有大好前途,大有前途啊!本来写材料的人就提拨得快,会写材料的女秘书不提拨得飞快才怪呢!刘主任,好好培养啊,将来是要为我们局争光的。”李姐说着说着突然问我:“你这电脑是局长特意给你配的吗?怎么没听他说呀?”刘主任替我作了回答:“这是配给我的电脑,我用处不大,就给了小林用。”因为急于完成材料,我没有再接应李姐的话,没有在意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晚上九点多,我将打印好的稿子放到刘主任办公室桌上轻松地回家了。
  “三八”节清晨,我迈着轻快的脚步踏上了等候在单位门口的豪华旅游大巴,心情像天空一样晴朗,有两个细节,甚至让我灿烂。当我跃上车时,李姐即把我介绍给车上的姐妹们,虽然她的介绍全是夸大其词,但妇女们似乎全都信以为真,有的张开嘴巴但没有“啊”出声,有的一脸羡慕地认真地听着介绍。最后李姐还用号召性的语言喊道:“姐妹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女秀才的加入!”掌声雷动,我好感动,感动得有些飘然,因为此前从没有被人这么赞扬过,或者说奉承过,还敢狂妄地想:“李姐为什么不叫我说几句呢?可惜啊,我写了那么多领导讲话稿,讲话是我的长项。”另一个细节就是小袁为我留了她身边的位子。按行政单位里不成文的规矩,小袁应该跟着她的科长,就是李姐坐一起,但她却坐在李姐后两排。在李姐介绍我时,挺着个大肚躬起腰向我招了几下手,意思是叫我跟她一起坐,看得出来,她早先已把她的手包放在了旁边的位子上,给我占下了身边的座位。我坐下后,她窃窃地跟我说,肚子里的孩子这几天已经开始踢腿了,本来她老公是不答应她来的,后来她跟他说会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会照顾她的,于是就答应了。她老公的老家与我的老家相距不到10公里,在海滨新城这个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潮中,应该算是邻家兄弟了。我坐下后,原先放在座位上的手包小袁就拿在她的手上,但是车还没有开上广深高速,她的手包就掉到座椅下面去了,我躬下腰捡起来交回给她,可不一会儿又掉了下去,这次我捡起来时,小袁说:“放进你包里吧,我要是一直这么拿着,说不准就在哪儿给弄丢了。”我丝毫没有犹豫就把她的手包放进了我的背包里。
  汽车在宽阔又笔直的高速路上奔驰,道路两旁的景观树和一栋栋林立的特色建筑就像挂在车窗两侧的风景画幅,车子如同奔跑在悠长的画廊,目不应接。还在李姐制造的热情欢迎氛围中飘浮的我,一边享受着这移动变化的风景,一边跟小袁聊着我怀孕时受到的那些优待故事,我动情地说:“你正是我要回报社会的具体对象。”我把因习惯性流产得到老家中医院院长、国家级名中医特别诊治,得到原单位领导、同事、我的亲朋好友,以及公共场所那些不知名群众的特殊照顾的那些细节,如同说书一般说给了小袁,说者尽兴,听者入迷。最后,我还讲了前些天在公交车上的“误会”。那是个星期天的晚上,我和我老公站在路边招手拦停了一辆从市内开往新区的公交车,因为快接近末班时间,人特别多,售票员看见我被挤到车门边,一个劲的对我说“慢点、慢点”,并把她的手给我,拉着我上了车,然后又看着她转过身去对着车箱中间座位上的两个年轻男孩说:“让个座,让个座咯,年轻人让个座。”然后又抓住我的手,把我牵扯过去要让我坐下,我连说“不用”,她也没放手。我被她这一连串的特殊照顾搞糊涂了,当看到两个年轻人同时站起来时的眼神,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们都错把我当孕妇了,因为我生完孩子才三个多月,体型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穿着一条怀孕前期买的宽松裙子。想到这个优待孕妇的美意,我顺从地坐了下来,我猜测我老公从一开始就知道售票员的误会,不亢不卑地站在我的旁边,作出随时要照顾我的架势。下车时,我比上车时更小心谨慎地配合售票员的扶持慢慢迈下车门。小袁听我讲完这段配合做照顾孕妇的好人好事后,咯咯直笑,我估计整个车箱的人都在听,旁边的同事也哈哈大笑起来。
  心情愉悦的旅途总是感觉短暂,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就这样在谈笑风声中过去了。快到景区时,导游小伙子要履行他介绍景区的职责,可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淹没了他的讲解。更加接近景区了,导游小伙子看到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山坡上的猕猴,便叫喊起来:“姐妹们,别看猴子!别看猴子唉!看我!看着我!都看着我哩!”我脱口而出:“都一样!都是一样!都是一样哩!”姐妹们轰然大笑,导游小伙赶紧回应说:“不一样!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啊!”那腼腆的尴尬样子不仅没有让笑声停下来,还增加了姐妹们的坏笑成份。这时,李姐一脸严肃地站起来喊道:“别笑!别笑!都别笑!导游有正事要说。”这一车的狂笑才慢慢落下。
  在景点游览时,我自己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对小袁关照也可以用无微不至来评价。下山往回走的半道上,导游告诉大家对面是个“歌厅”(卫生间),要上“歌厅”的赶快去,不去就要等到山下的宾馆才有“歌厅”了。我问小袁去不去,因为她在山上已经去过了,正如我所料,她说不用去,我在山上没有去,自然要去一下,正好下属单位姓王和姓宁的两位大姐要去,我和她们就一起进去了。进去才发现里面是那种水渠式的简陋洗手间,别的团已有好几位大姐在那里“歌唱”了,我和王大姐比较急,先去“放歌”,宁大姐等我们出来后才有位置进去,我想着照顾小袁的任务,没等宁大姐就先归了队。
  到了山下下塌的宾馆,导游让我们把行李从汽车上拿到宾馆的房间去,并把身份证给他登记住宿。小袁向我要小包拿她的身份证,我把小包掏出来给她,也把我的身份证给了她,在山上时,她说要跟我住,我则转身到外面的大巴车行李厢拿两个人的行李去了。
  等我拿行李回来,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小袁脸色阴沉的,从我手里夺过她的行李,转身就跟着李姐走向电梯间。我以为她累了,等得不耐烦,焦急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我们住哪个房间?回答我的是李姐高扬了八度的声音:“没事,小袁要我做她的保镖,你和诸局一样享受单间吧!”说完回头诡秘一笑,快到电梯口时又补一句:“你们俩住一间也行,反正都落单了。”我在心里嘀咕,这小袁刚刚还那样粘着我,怎么一转眼就变了脸说要李姐当保镖呢?真是个没立场的人。又反过来想,其实小袁跟着李姐是对的,第一,李姐是她的上司,又是妇委会主席;第二,李姐年纪比我大,经验比我多,照顾人会比较周到;第三,我初来乍到,对这个集体和这次活动安排都不了解。确实让李姐照顾她比我合适。
  大堂里就剩下我、诸局和导游三个人了,诸局是分管工青妇工作的副局长,是这次旅行的总领队,也是唯一的男团员,流行叫“党代表”,按理应该是李姐请他来带队的,此前李姐一直陪着他,但分了房间以后,女人们一窝蜂地跟着李姐跑去找房间了,把“党代表”晾给了导游小伙。我们三人一起来到房间的楼层,发现这个宾馆的房间编号刚好是一个基本对称的回环圈,我是最后一个房号,诸局是最先那个房号,李姐是第二个房号,他们正好在我房间的斜对面。我们打开房间后,李姐过来看了看又回到诸局房门的走道,一脸轻薄地说:“你们俩个搬到一个房间里算了,干嘛要那么孤单咯。”然后是一阵很不正经的“嘻哈”坏笑,我虽然不习惯她这等轻薄我和诸局,但我以为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因为我发现机关里的黄色笑话充斥每一个场合,甚至前几天区委书记在作报告时都用黄色笑话做讲解的例子,说机关办事是夫妻做爱,夫妻做爱能拖就是本事,本来20分钟搞完却故意拖上一两个小时,顿时昏昏欲睡的会堂爆笑如雷。诸局听见李姐不怀好意的笑声,从房间里走出来说:“李科长,别在年轻人面前开这种玩笑,人家小林刚来不久,别吓着她。”李姐还是那样轻狂地笑着说:“你以为嘛,现在的年轻人鬼主意多着呢,比你还要懂!”诸局说:“小林,没你什么事了,你自顾自去吧。”我听了诸局的话,进房间洗漱了一下就到楼下餐厅等饭吃。
  吃了饭,李姐领着众姐妹打麻将去了,她指派我陪同诸局散步。散步闲聊时,诸局问我对李姐的印象,我说:“她蛮热情的,也很关心人,像时下流行尊称的‘大姐大’”。诸局说:“你要对她多加尊重,她是市局李局长的妹妹,我们都得让她三分。你刚来不久,还不熟悉情况,有些人需要时间了解,有些事不要过于热情。”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人就是那样,要自己慢慢悟,别人不好跟你说太白的。”我虽然相对单纯,但也是有些社会经验的人了,我猜诸局大概是看我不与众姐妹合群,想提醒我不要得罪李姐,李姐是单位的妇女首领,又是市局局长的妹妹,势力正旺。
  次日早餐,李姐问:“林大妹子,昨晚睡得好吗?”我答复还可以,这里很安静。她又问:“你晚上没有出去吗?”我答:“跟诸局到宾馆周边逛了一圈,回来后就没出去了,宾馆离市区比较远,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她再问:“那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干什么呢?一个大晚上的。”我再回答:“看书。”她还问:“哦,你是个读书人,是不是有句话说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呀?”我笑着回答:“是啊,高中的课本都有的,孔乙已的名言。”她继续追问:“那你说读书人不偷书,偷的是书以外的东西,算不算偷?”这时,我看见她的脸,布满阴毒,就像川剧变脸一样,只持续了一瞬。可就在那一瞬,我看明白了,李姐那张瓜子脸,没有了媚笑就是一张尖酸刻薄的脸,她已经练就了用生动的媚笑遮掩先天缺陷的神功,所以,在绝大多数时间里,还是给人以美的感受。
  对于李姐的追问,因为她只有中专文凭,显然不敢把自己列为读书人。后来听小袁说李姐曾经买过一个大专文凭,在向组织部递交学历档案时,组织部一个新招来的大学生当面指出了她提交的是假文凭,并拒绝入档。李姐去找组织部长,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又当着组织部长的面,直白地历数了李姐假文凭的多处破绽,搞得组织部长都不好为李姐说情,所以,虽然李姐荣升了科长和支部委员,但到目前仍然是中专学历。因此,李姐对所有的大学毕业生都心怀芥蒂,对组织部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大学毕业生,更是怀恨在心,而这位大学毕业生后来恰好又嫁给了李姐的邻居,她们很自然的就成了恶邻。当然,本文没有安排篇幅描写他们两家交恶的故事。
  李姐为什么追问读书人偷书以外的东西算不算偷呢?我认为她是嫉妒读书人,我只用了几声“嘿嘿”干笑回答她。一直专注地听着我和李姐一问一答的诸局发话了:“李科长,你就别拿那些刁钻的问题难为你的小姐妹了,快些吃吧,今天还有景点要看,还要坐三四个小时的车回家呢。”李姐听了诸局这话,她那标志性、浮雕般的媚笑又披挂在她的那张倒瓜子脸。她面向诸局说道:“哟,这才多少时晨呀,诸局就心痛妹妹了哩。”说完又转向我:“妹妹,我早就说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呢,想不到你的鬼力(故意把魅力说成鬼力)这么大。你昨夜有没有听到诸局的敲门声?”我说:“没有啊,诸局怎么啦?”诸局突然严肃地坐直了腰,并用威严的双眼盯着李姐,压低了嗓门说:“好啦,大姐大,玩笑别开过了!”我又一次看到李姐脸上的媚笑闪失了一下,然后躬了一下身子,用同样低的嗓门说:“诸局,对不起啊!我就是改不掉这爱开玩笑的老毛病,你官大量大咯。”
  自前一天晚上小袁跟着李姐上楼后,小袁每次看到我都目光闪烁地躲着走,上车时,也不再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挨着李姐身边的位置坐下了。我一个人坐着一排,干脆就趴下睡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回到家都不感觉旅途的劳累。在整个“三八”活动期间,虽然小袁的情绪变化及“反戈”行为导致了旅途中我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单独行动的,但是我认识了包括下属几个单位的所有女同事;也看到了李姐的两面性,对她产生了一定的防备心理;小袁的反常表现,则在旅游回来的第二天就已经消失了,我们又恢复到旅游前“半个老乡+家属亲+同事”的关系。随着一起工作时间的推移,我对工作、对同事和领导都逐渐地熟悉,但是,我对李姐和财务室的江姐,总有一种隔着一层纱而无法交心的感觉,李姐的为人,逐渐了解,对她镀在表层的热情,已经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所以,我认为隔着一层纱的交往,反而更加自然,更加轻松。财务室的江姐,也算是我的老乡,她的老家是我老家的邻县,彼此都讲着同一种方言,但“三八”之后,即使我主动和她讲家乡话,她也似乎警惕性极高地和我讲乡音浓郁的普通话,她的办公室就在我们办公室的对面,每次我走近她的办公桌,我都能感觉到她的警觉,那紧张的收集和整理动作早已成为她在我大脑磁道里记忆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