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官场·励志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官场·励志

第七章

一推门进了行长室,见钱红侧身伏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一缕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半遮着她粉红的脸,这是一张熟睡的毫无表情的脸,或者说是一张如婴孩般纯洁无邪的脸。他发现,很多人熟睡时的模样很好看很可爱。想钱红一定是独自坐在这里等自己,等了很久……他不便放任自己遐想,他让门敞开着,轻轻咳嗽了一声。

钱红睁眼一看夏备回来了,倏地站起身,有些害羞地笑笑,说:“夏行长,您回来了。”同时侧转了身子,用手归拢整理了一下头发。

他又咳嗽一声,换上一副庄重沉稳的表情坐到大班椅上,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看着钱红。

钱红给他泡了一杯茶。“那个盛局长挺难对付。”她汇报说:“我诚心诚意地留他们吃饭,他们非要走,送记念品,他们也不要。我问他们有什么事情,他们一会儿说来拜访你,一会儿又说闲着没事过来看看……我看这事不简单呢,夏行长。”

他凝思着问:“到底是为什么呢?”这样问着,心里却像翻检书页一样,急速地翻检着这些年来自己与贷款企业,与外界交往的有关事情。

“哦对了,他们临走时,那个与盛局长一同来的老高,问了一句:‘你们夏行长干领导的时间不短了吧?’”

像跑上乱石堆的汽车,他心里咯噔了好几下。钱红看着他,马上又说:“我看他也只是随便问问。要我说,该与我们行里个别信贷人员有关。”钱红说。他没有搭腔。李三闹分管信贷工作,牵涉到信贷人员的事,他不便深说。他沉默着,只顾顺着自己这头想着心事。据说,张鸿飞被捕前,检察院的人找由头同他接触过好几次。这年轻人却浑然不觉,仍是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检察院的人被惹闹了,很快把他弄了进去,让他受了不少苦……想了一会儿,他说:“找时间回访他们一下吧。”钱红说:“我也找他们内部人打听打听。”她看夏备疲乏的样子,又关切地说:“您休息一会儿吧。”她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他着实有些疲乏,头昏沉沉的。他躺到沙发上想迷糊一会儿,又有两拨(农行营业)所(信用)社主任带着乡镇领导来拜访他。好歹把他们打发走了,他实在捱不住了,便悄悄到四楼宿舍躺下了。像有无数把小锤齐敲着脑壳,昏昏然如万马奔腾,杂沓的铁蹄轰然而至,他躲避不及,被踏翻在地,脑袋和身子被狠狠践踏着,似被踩进了泥土中。拚命挣扎着偷眼看,哪是什么万马和铁蹄啊,分明是老盛领着一帮检察院的人在抄他的家,家里被造得狼籍不堪。检察院的人个个戴白手套,大墨镜,老盛的脸面看不真切,只觉黑黑的像包公。他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和他们理论,说:“我历来清廉,收礼一直有个‘三不原则’,我这才到哪里?至多算只苍蝇而已,而大老虎遍地都是。你们不去打老虎,却费事八卦地和一只苍蝇过不去,你们这算什么?”

盛世贤一巴掌把他拍在地上,厉声喝斥道:“有你这样的苍蝇吗?你好好睁眼看看你的罪证吧!”

他随着老盛的手指仰脸看,见一台大冰箱赫然立在眼前。冰箱旁放着一台微波炉。微波炉上放着几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口露出一沓沓百元大钞。父亲在旁边被人控制着,垂着花白的头……他目瞪口呆,像断了脊梁骨似地,瘫软下去,一下跌落进深渊……

他猛地往上一窜,忽地一下坐起来,原来是一场噩梦,心脏“砰砰”如脱口而出,浑身透湿。他脑袋像被冰箱和这些百元大钞砸开了一条缝,其实这才是压在他心头的沉沉巨石!是让他胆惊受怕,提心吊胆的主要根源。

夏备有个刘姓表叔,是西山县一镇办建筑公司的总经理。表叔自幼在夏家峪的姥娘门上长大,和父亲如亲兄弟一般,两人一直没断了来往。夏备去西山支行任行长后,表叔借着这层关系,进一步取得了所在地农行营业所的支持,让公司的经营效益,如芝麻开花般节节高涨起来。表叔到父亲这儿走动得越发勤了,礼物越发重大了,包括一台冰箱,一台微波炉,好几个钱包,金额从一千元到数千元不等。当然父亲也回赠他礼品。

夏备发现表叔送大件和钱后,曾坚决让父亲给他退回去。父亲则不以为然,说我和你表叔亲兄弟不换啊,兄弟之间礼尚往来有何不可?夏备说若我不在西山当行长他不会送这么重的礼,若正经追究起来,只怕不好交待。父亲被逼无奈,只好将大件和钱退给表叔。

以后表叔特地去了一趟父亲家,把夏备也叫了过去。爷仨喝酒间,表叔慢条斯理地讲了一件事:有一位市里领导为他们公司办了不少事情,他们很感激,可该领导比较廉政,稍大点的东西一概不要。这真教他们犯了难,好在领导的姐姐就嫁在他们镇,他们便想法将领导的外甥高薪从别的单位挖到了他们公司,并委以重任。重大的公关项目和棘手的关系,都让外甥出面处理,并给他高额奖金和提成,领导的人情也让他去打。如此一来,问题迎刃而解。那还是前两年,领导在下边任职时,有人告发他收了表叔公司一台电视机和多少多少钱。正值领导被提拨去任市级领导的当儿,上边不得不重视这事,省纪委专门派人来调查落实。上边的人找表叔谈话,表叔说以前公司和领导的确有些交往,但也无非是三把韮菜两把葱的景儿,上边的人说,我们只问你这两年都给领导送过什么,表叔指着党旗发誓说,这两年公司领导从未登过领导的家门,更没给领导送一星半点的东西。若我说了假话,就让党旗上面的镰刀斧头立马砍死我,让我陈尸伟人像前!至于公司给领导外甥高额奖金和提成,那是按公司规定,别人也都按这规定执行。再至于领导外甥给领导送什么,那是人家甥舅之间的事,我们管不着。

上边的人找到领导外甥,领导外甥说我是按公司规定拿了一些奖金和提成,过年过节我也去看过舅舅,但也只是带点水果食品之类。上边的人又找到领导姐姐了解情况,领导姐姐先是很动情地讲了一番:以前我们家里很穷,父母死得早,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我起早贪黑地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供给我弟弟念完中学又上了大学,他的婚礼也是我出钱操办的。为此我落下了一身病。弟弟这些年反过来又帮助我,甭说这些家俱是弟弟送我的——她指着家里半新不旧的家具说——连我身上的血都是我弟弟输给我的。我住院,弟弟在百忙之中,抽时间亲自给我陪床。我的血型难配,弟弟先后给我输了好几千CC血,差点没昏过去……这几年我几个孩子都工作了,待遇都不错,我给弟弟回送点东西,弟弟碰到急难之事我帮他几个钱怎么了?!说到这里,领导姐姐的一张老脸拉下来,将上边的人狠狠抢白了一顿:你们管天管地,总不能连我们姐弟俩的人情往来都管吧?我弟弟当这么个小官,难道连他老姐的东西都不敢收了?我弟弟本就党性强,向来忠于组织敬重领导,上边的每一阵小风,他都当成一场大雨,你们如此这般鸣锣响鼓地调查他,让他今后还怎么为党为老百姓工作?!上边的人只好陪笑说,我们这样做正是为领导负责,是为领导澄清名誉啊……上边的人又调查了表叔公司承揽工程的诸环节,也没发现领导明显徇私枉法的举动,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表叔设宴为上边的人践行。上边的人没多说别的,只连声说“佩服佩服,让我们也长了见识。”

表叔讲这事的用意不言自明,父亲听后,很觉宽慰,夏备心里也踏实了。表叔以后将冰箱和钱又送了回来,夏备也就再也没和父亲提这事。现在风声骤起,不知就里,不能不让他心里云水翻腾。他再也坐不住,到三楼行长室,关起门来给父亲挂了电话。他要求父亲立即将那大东西和那些信封退给西山。他言语隐晦,父亲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他的意思。父亲沉思了一会儿,说明白了,这事我来处理,那大东西来回捣腾麻烦,就算成钱给他吧,这事你就不要管了。父亲话语很淡定,让他心下稍安。父亲是经过历次政治运动而得以保全的人,应该相信他处理这类事是很慎重和稳妥的。

表叔说的那位市里领导,夏备后来得知是现任市委宋副书记。因为宋副书记的一个外甥就在表叔的建筑公司任公关部经理。宋教梓是夏家峪邻村宋家沟人,对这位准老乡,夏备约略有些了解。

已是下班时间,他晚饭也不想吃了,独自一人悄悄溜了出去。他想去海边走走,透透气。

远远地看见暮色中一片苍茫的海天了,阵阵冷凉的海风似将夏备郁闷的心绪吹开一角。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心境敞亮多了。这是一片尚没开发与整修的海滩,有一种原始自然的美,左后方一大片建筑工地,施工牌上写着项目名称“春华苑”,他便知道这是开发区区委区政府干部宿舍区了。远远望去,隐约可见一些成型的花园洋房和联排别墅,正在修整的弯弯的小河和巨大的人工湖……市委市政府单独给开发区干部特殊政策,每位国家干部除在市区享有一套住房外,在开发区还可再分得一套,总面积根据级别而定。银行当然也可参照这一规定执行了。因此,他调来开发区,让不少同事流出了长长的涎水。

右后方是一处新建不久的小区,楼房新颖别致,园地宽阔,花木扶疏,环境优美。小区大门口旁边的墙上有几个颇为粗野、率意的大字:春发新村,该是春发集团的干部职工宿舍了,春芳该是住在这里边的吧?因为那天晚上见到她就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他下意识地转头看楼上那些灯光渐明的窗口,不知哪个是她的家,她现在在不在家呢?在干什么呢?这样想着,她明亮、温润、甜蜜的眼神和微笑就如水般在周身漫溢开来,身心也光亮通透起来。他注意到开发区的路大都是以春字打头的,春发路、春蜃路、春风路、春雨路……农行等银行旁边的路叫春银路;春发集团旁边的那条路叫春发路;春华苑旁边的路叫春华路;春发新村旁边的路竟叫“春情路”;更奇的是与“春情路”相交的通往区干部宿舍的那条路竟叫“春梦路”!嘿嘿,真起的好名字,还真敢叫。夏备不禁笑了。

那天晚上,春芳该是从春发路走到春情路来的。他沿着春情路往海边走,耳畔“叮咚”有声,似又传来了高跟鞋富有节奏的脆响。此时他多么希望春芳从后面赶来,出现在面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