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都市·言情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都市·言情

(四)回城无望,继续在农村锻炼

叶树和梅杰被香港警察捉拿看押后,他俩很快被警方指控为非法来港、袭警,上诉到法庭,最后他俩被判入狱一个月,刑满后解押回原籍。
一个月很快过去,林场保卫科接到了深圳边防的信函,派人前去押解偷渡到香港现引渡回来的叶树和梅杰,保卫科长朱山决定亲自出马带上天堂工区的治保主任兼民兵营长郑锐前往押解。
叶树和梅杰被押回到工区的当天,这事就如长了翅膀一样在林场传开了。全林场的人很快知道他俩逃港被捉拿遣送回来的消息,还有何荣、何敏、李广等人已逃往香港的消息,这事件在整个林场产生了轰动效应。特别是梅杰逃港的事,更加被坐井观天不知世事的林场本地人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他的人什么人都有,许多人感叹他“胆大包天”“无法无天”;又有人讪笑他“和一个广州知青妹谈婚,使勿痴情到跟着她去逃港啊,真是鬼迷心窍”“听说他是为救那个女知青才被捉回来的,他真是义薄云天英雄救美”……绝大多数的人对他的行为感到可耻,说他逃港是唱衰林场人,工区的一些革命群众见到他时还会吐唾沫,用冷眼鄙视歧视他,对他恨之入骨;而有个别人,虽然不敢直言或用动作去表达对他的勇敢和敬畏,在心里却将他视为心目中的英雄,因为在林场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他这个本地人有胆量有勇气敢去逃港,他不是英雄,谁是?这些人还在暗中钦佩和感叹着:自己的一生中能不能踏足香港这块土地,能不能见一面这个自由世界都是未知数,他梅杰现在就有胆量有勇气敢冒险去偷渡香港,敢迈出这第一步,证明他是一个敢作敢当敢作敢为,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英雄。当然,这些人没有先知先觉,他们不知道1997年7月1日英殖的香港主权会被中国政府收回,并将香港设为中国的香港特别行政区,资本主义社会的制度五十年不变,中国的公民可以自由行,随时可过去旅游、购物。
梅山见自己的儿子做出这么出格和有辱家庭的事情,太丢自己的面子和身份了,内心感到很悲哀,但虎毒不食儿,对他也没多大敢去指责他,但有了儿子这件丑事,在人们面前挺不直腰杆抬不起头来,在场部工作时只有忍声下气忍辱负重地去做工作,幸好他喜欢狩猎,节假日里经常上山打猎,这样就等于给自己减负,特别是猎获到猎物时,那种喜悦是无法形容的,特别是猎到野猪野鹿这些大野兽时,会特别的兴奋,一切烦恼忧愁就全部抛去了。当然,他对儿子开始严管起来,不让他外出,不让他与村里的知青来往,特别是与他一齐逃港被捉回来的叶树,并暗中给他觅识结婚对象,找一个女人给他做老婆,待他结婚年龄一到,就马上给他办喜事,以达到用媳妇来拴住制约儿子,捆绑着儿子的手脚,让他生生性性做人,不再做调皮捣蛋和那些不切合实际的事。
梅杰逃到香港被人捉拿押回工区,虽名声远臭,但他算是林场里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他很懂事,被押回到工区后对逃港的事不当一回事似的,依然工作时工作,休息时休息,该做什么的还是做什么,春夏时有时会到水库里放网捕鱼或在岸边上钓鱼,秋冬时上山用绳套装雀套野兽,摘山上的“壮阳子”的坚果等等,当然了,有时还会继续画他的“天女散花”,以此来思念心中的女神何敏。
何荣和何敏、李广等人逃到香港后,因自己是偷渡客,没有户籍、身份证,怕被警察盘查身份,只能躲躲藏藏地工作、生活着。虽然舅舅收留了这两兄妹,但他们还是提着胆子小心亦亦地在香港过着活,一旦被警察盘查没有身份证被捉拿,就会引渡回内地里。他们经常白天在市区外的地方打着工,没工做时东藏西藏暗,与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同时,他们在等待港督三几年的“大赦”日子,以达到非法移民“转正”为英籍香港居民。就这样躲避着警察,在那些检查不严的工地上这里打一月工,那里打半月工,饱餐饿餐艰苦地生活着,很快就这样过了一年。在这一年中,何荣结识了多批来自广州等地的偷渡客,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从内地艰苦偷渡过来的,都是没有户籍没有身份没有固定工作打黑工的非法移民,有次在一个工地里两伙人为争工作,当时两伙偷渡过来的人都不认识,为了生计,他们就对打了起来,当然是胜者为王,香港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打赢了就得到地盘得到工作得到人气。何荣虽然是一个脚有残疾的人,但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打起架来从不要命,他来到香港里,还要靠他打工养活妹妹何敏呢,只好组织同来的那伙兄弟不怕死不要命地去和人打去和人杀,抢占着地盘,他们不要命一次次地赢了,名声响了,就收罗了一批批被他打输了的和不用打就认输的偷渡客做了自己的手下,他的这个非法移民团伙很快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竟成了一个以广州偷渡客为主的黑社会团伙,不出半年就发展壮大到一个百多人,而何荣成了这个黑社会的“大佬”。
时光飞渡,一晃就是一年多。梅杰遣返回来工区后,在这一年多里没有收到何敏的片言只字,他经常会在邮差送报到工区时问有没有他的信件,一直以来没有收到何敏的信,真有点望眼欲穿地步,可一年多了还是没有她的片言只语到来,他就想:假若何敏没被香港警察捉拿生活在香港,她是知道自己插队工区的地址也就是我的住址的啊!按理她应报一个平安信件回来,使我放心,不去挂念,可她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有来信?难道她也被香港警察捉拿,被关进了监狱了?……他就这样苦苦思念等待着,可一直等待不到只言片语,自己想去信给她却又没有她的地址。他越想越有些不安和不愤,假若不是自己和叶树去缠打那两个拦路的香港警察,她一个女子人家及她那跛脚的大哥能逃得脱?能平安到达香港?首当其充捉拿的肯定是走在前头的他俩兄妹,可她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这么快就过桥拆板了?那她也太没良心不会感恩了。
梅杰自从和她逃港自己被捉分别后,他一直这样挂念着她,想着她,不知她是否安好?到达香港有没有被警察捉拿?在香港生活得好不好?在这一年多里,他每时每刻都这样想着她,掂挂着她。他真后悔那天登陆香港时,由于自己的一时冲动,为表现自己的义气和勇敢而不顾一切地冲到最前列,与那两个香港警察搏斗,致使那些与自己一齐偷渡的人全部逃脱,成功到达香港,而自己和叶树两人却被捉拿遣返了回来。假若那时自己没有冲动,不去表现自我,自己也有可能和何敏一样自由自在地在香港生活在香港享福了,两人没有分开,有可能正热恋着,不久就能娶她为妻,到时在繁华的香港里扎根,生儿育女,开花散叶呢。
这次逃港被捉被遣返回来的还有叶树,他算是知青里最倒霉的一个了,他两次逃港没能成功,本来这次已踏上香港的土地有机会实现“香港梦”了。当时踏上香港这块土地向繁华的市区迈进时,心想这次成功逃港该是煮熟的鸭了飞不了吧?可想不到这么晦气又被香港警察捉拿遣返了回来。他回到天堂工区后,也一直想着大哥何荣,且后悔在登陆香港遇见两警察时听从了大哥那句“阿树,去搞掂两警察”的话,假若自己假装没有听见这话或迟缓了一下去阻拦两警察,就有可能不被那警察用手铐锁着他的手瓜,不致于自己被警察捉拿遣返回来。可大哥说的话不听不执行不行啊,若不听他的话,就算自己和他一道偷渡到了香港,过上了美好的生活,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香港里,自己没亲没戚没朋友,是很难站稳脚根的,而大哥在香港里有他舅舅,他投靠了舅舅,有他舅舅的帮助,就很快立足,而自己靠大哥的眼色行事,否则自己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哎,就差那么一小步路了,只不过就是那么一点点,导致自己不但上不了天堂,而且还入了地狱,又被打回原形,被遣返回到工区里生活、工作,处境更为艰难、恶劣,被人监管得更加严密。
叶树被押回到工区后,因他是两次逃港的人员,林场保卫科对他的管治更加严厉了,他已成了内控的对象,要求工区的民兵营长兼治保主任郑锐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他有事要走出林场境外必须要口头请示郑锐,而回广州等地休假什么的要写请假条或申请获批后才能出走,否则,作逃犯外理,虽然他不是关在监狱里,但和坐监没有两样,他的人身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上天安排没有这样的福分去香港生活、享福,他唯有马死落地行——认命,唯有死心塌地老老实实地去改造自己,改造好了有朝一日回到广州城里。他此时心静如水,对得失也不去计较了,唯有老老实实地生活、工作。不过,在他的心里,向往迷恋香港的心始终未死,若再有机会,他还会逃的。他就是打着这样的心态生存在这个社会里,为了迷惑周边的人,他购买了一套木工的刨刀、凿子、锯子、斧头、锤子、角尺、圈尺、刀等等工具,学起了木工活,当起木匠。本来在工区里,天天几乎与木材打交通,做家具的材料多得是,就算开始做家具时,做得不好,可将斗得不好的家具拆了当作柴火来烧也能废物利用,这样可推倒重来,拿新的木料再重做,反正这里材料有得是,随时可以推倒重来。他就是这样从最简单的家具开始做起的。
这里的本地人也有做木工活的,做得好不好看各自的天份、才能和悟性了。他有空闲的时间,也会到这些做木工活的人家里坐坐,看他们是怎样做家私活的,有时还会不耻下问请教他们。
叶树居住的隔壁住着一个同姓五十多岁的老头叫叶林,他有家庭,有老婆,有一对不同他姓氏的女儿,两个女儿姓毛。
叶树自做了几件家具后,他就开始给村里人做起了家私活,都是人们拿木板、木方等木料来加工的,自己不用出木料,只收加工费。以前和叶树居住同一间宿舍里的多个知青回城的回城,逃港的逃港,现这间二十来平方米的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人了,屋子里有一个棚阁,将不用的杂物放上去,房子就更多空间,屋的地面上只摆了两张板凳撑起来的一副松木板床,床上铺着草席,床头放有一个油腻的枕头,一张没折叠的被褥,一副蚊帐等物,床头的角落里堆放了一个破旧的木箱,箱面上堆放着一些换洗的衣物。床前放着一个自己刚刚做好没有上漆白晃晃带着原杉木纹的床头柜,这件家具是他第一次做出来的得意之作,他很珍视它,视此物为自己生出来的第一个孩子一样,十分珍惜爱护它,虽然觉得它还不够完美,但自己还是爱不释手的,他将视它为自己的一件艺术品,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展示给人们,让它作实体,去招揽那些家中想添置家私又自己家里没人会做家私的职工。在这偌大的空间里,这件最小最出众的物品格外醒目,犹为显眼,到来屋里闲聊的人见到这件物品都会过去摸摸、敲敲,拉开抽屉,打开柜肚门看看。在这房间中,中间还放着一张约三米长,前底后高了有三十来厘米宽、五厘米厚的松木板的斗木条凳,凳头上钉着一副叉开双腿的木工铁钳。
隔壁住的叶林有一天走进叶树的宿舍里,见到他做的那个床头柜做工做得这么精致、漂亮,就过去用手掌摸了摸柜面,屈指敲了敲木板,看看是否结实,他在摸的过程中,摩沙到板与手的感觉是滑溜溜的,敲敲时,觉得也十分结实;又拉开抽屉、打开柜肚门看了好一会,口里念着:“阿树,想不到你这衰仔还有这个本事的,学勿会勿,这个柜子斗得还不错呢,真有点水平!”赞叹中不无羡慕。然后他走回到隔壁的家中,从家里的屋角里翻出了一张废旧高脚有四腿的单头凳来,这凳有一腿断了,成了三腿,他要叶树帮他修理好它。“阿树,你有这样的本事,帮我修好这张单头凳,我今晚杀鸡请你到家里吃饭。”这种凳子在叶林家里有四张,是祖传下来的,统一的规格,全是酸枝木做成,上面仅一块三十宽四十长,五分厚的木板,下有四条半圆的方腿,两腿各用一木方凿卯锯榫固死,每张很沉重,约有十公斤。他今日见叶树做的木工活做得这么精细,就拿出了这张断了一条腿的单头凳来给他修理,因自己不会木工活,当时这凳子断了一条腿时又舍不得扔掉或劈开来做柴火烧饭,一直把它留到现在,现见叶树的木工活做得这么精细这么好,就搬出来叫他修理了,他拿来凳子时,还到棚阁里找来了一条红梨木方,叫他照着那张单头凳的另外三个腿的大小规格、样子修理好。叶树接过这活,用不了半天的时间就把这条凳腿修理好了,样子几乎修得一摸一样,和原来的规格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是用了新材料,那条凳腿有点新罢了。叶林见他修好这张高脚凳,好不高兴,当晚真的杀了一只鸡,叫叶树到他家里吃晚饭。饭中,他又要他做一个放碗放碟放菜盆的橱柜。
说起叶林,他的身世很悲惨的,在建碧溪水电站、水库时,那些将被水库蓄水淹没了房屋、土地的原居民必须迁移搬离,当时政府在这些搬迁的人当中选出几个有代表性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人成立“移民小组”,负责去处理好移民的各种大小事情,叶树当时四十来岁,有家有室有儿子的,他读过几年私塾能算会道,被选上了。移民小组建立后,各种移民的大小事情,政府就交由这个移民小组去处理,其中最大的事项就是搬迁移民政府征收了人们的土地、房屋等各种补偿费用的发放。
那时移民的各种补偿费用其实也不多,移民按政府的文件批复搬迁到另外的安置地,政府就在那里划出一块田地,再在这些地里找一个平整的地方建起砖瓦房子给这些移民安居,解决这些移民的生活、温饱;并不像现在的水库移民,狮子开大口,要求政府什么都包揽,在安置地上划出地块,建起别墅式的住房,每户每人还要分多少耕地,而对建水电站、水库时所淹没的房屋、土地、作物、山林等等进行很细致的高补偿,许多移民领到这些补偿已是一笔不少的款项,而还有搬迁费、安家费什么的。那时,碧溪水电站、水库建设时,政府将大部分的移民安排到南岭县城近郊十多公里的一个大滩涂名叫狮岭的地方里,并在那里成立了狮岭农场,虽然政府将这滩涂的田地划给了农场,并建起了几个移民新村的泥砖瓦房,安置了这些移民,给了他们安置费,暂时解决了这些移民的居住、生活、温饱。但是,当这些移民将这个滩涂改造成了良田,正是“瘦田没人耕,耕起有人争”,附近的农民见到这些移民开发了一块块肥沃的良田就与他们争了起来,此时到来这里的这些移民才发觉上了政府的大当,虽然政府有调解,但还是“猛虎不敌地头蛇”,在这里生活得不到保障,移民们以往在故土时习惯用柴火煮饭烧菜的,而迁移到这里只好到附近的山上打柴、打草来烧,附近的农民也不给他们打,且见一次抢一次,说这些柴草是他们的山上长的,是他们的,没经他们同意就不能采。那时没有电,更没有电器、煤气等物品,在这里居住没有柴火煮食就等于不能生活,大部分移民见到这样,在狮岭农场的移民新村里居住不到两年,许多人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一批批移民被逼迁回到故土的水库边沿上居住、生活,碧溪林场成立,这些回迁移民就成了这里的林业工人。
叶林就是移民小组里负责管理账目的人,许多移民的资金经由他的手支出、发放,但在1964年撤消这个“移民小组”时,移民的账目经审计,他的账目不符,少了两千多元,审计人员认为是他贪污了,只有报案。李青山和张子善这两个老革命为中国的革命事业作出了如此巨大贡献的高官,可在解放后也只不过是贪污了几千元的救济款,毛主席亲自批示将他俩处决了,何况叶林这么一个小人物却有两千多元的数目不清,他的行为可想而知了。在调查中,他无奈地将这少了钱的去向说出了出来,说是小组里的负责人借去没归还的,可审计的人员与那负责人当面对质时,他却不承认,因那负责人是叶林的领导和熟人,叶林在他借款时碍于面子及打着他是负责人不会耍赖的这种心态,没有要求他写下借据,现在他却耍赖不承认了,足林却又没有借据证明拿出来,也没有证人站出来给他说话,这账只有算到叶林的头上了,他被迫吃了死猫,他诉说无门,就这样被人冤枉坐了八年的牢。没坐牢时,他是有家有室有老婆有儿子的,可坐了八年牢到1972年放回来时,他才知道老婆在自己坐牢后儿子得了重病,病死了;而老婆悲痛地守了两年寡,最后见丈夫回来遥遥无期,忍不住寂寞只好另嫁一个同村死了老婆的男人。他刑满释放后,回到见了这样的情景,只好自己孤寡地过着活。他安分守纪,知道内幕的人很同情他,见他差不多到了知天命之年,有一个好心的媒人婆给他介绍了一个“拖油瓶”给他(携儿带女的妇女)要不要?他为了驱逐孤独的生活,只好颔首答应了媒人婆的好意,就这样他和另一个工区一个死了多年老公与他年纪相仿的婆娘结了婚,这婆娘还带来了一对十多岁大的女儿。带来的两个女儿大的叫毛苓,已有十四五岁,小的叫毛芝,也有十多岁,她们早已上学读书,人已懂事,跟妈妈到来足林家时就没有改姓,依然跟着她俩的亡父姓毛。
叶树花了半个月时间斗好了隔壁叶林的橱柜,这个一米八高的立橱柜,上面是一个可趟动两块玻璃有五十厘米高放杂物的橱窗,中间是双门带窗砂可散热气有一米高的橱柜,里面分两格,上格可放吃剩的饭菜,下格可放碗碟盆等物,极为好用,最下面有一个二十厘米高的抽屉,可放家庭其它一些杂物。从叶林拿来了一批杉木板、梨木红木方给叶树斗柜的开工日子算起,不大说话或说话也会低声下气的叶林每天一早或傍晚都会到来叶树的宿舍里看看橱柜的进展情况,有时还会多次往返,怕他偷工减料似的,特别是在完工前。
叶树从接到这活起,自己画出了一个草图,表明这柜的高度为一百八十厘米(高),阔为八十厘米(宽),深度为五十厘米,按照自己设定的尺寸对所需的木板、木方进行锯裁。裁好后进行刨光。这是手工木工活最辛苦的一道工序,一条原木拉到木材界板厂里用铁锯界成规格的两公分厚的木板或五乘五、三乘五等的木方,其板面和木方的面界出来全是粗糙的,在斗家具时要人工用刨刀精细去刨平、刨光,一些界出来的木板、木方还会变形,这样就要用墨斗弹直线,修整材料,最后形成光滑平整的材料,正如一块璞玉,要经过精雕细琢、打磨、抛光,才能成为一件精致漂亮的玉饰、玉器、玉雕。经刨刀刨成品后,他将画好的木方按需规格的榫,再用铁锯慢慢锯成凸出的榫头,在另外的木方里画出卯,用凿子凿成与榫一样大小的卯洞,试着榫子刚好能插进卯洞,若卯大榫小有松动就要在榫头里加一个尖,而榫大就削去榫里的厚度,达到榫卯完美的结合。将全部的榫、卯搞好后,并一个榫对着一个卯试过一次后,就镶嵌成柜子的骨架,在镶嵌中,每个榫头都要放上乳胶,这样镶嵌在一起的榫卯就会更加稳固。柜子的骨架搭好后,就用多块杉木板合成一块规格大的木板,来包着骨架,这时要很注意两板边角的合口,锯不好,就会出现隙缝,虽在最后的工序里可用灰胶涂抹好,看不见,但作为工匠,肯定是不合格,正如一块雕工精美的美玉,出现了瑕疵,就是败笔。
木工活其实也是一件精细活,好得木匠,才能斗出手工精致、漂亮、实用的家具。
整个橱柜将要完工,要用灰胶将一些隙缝,木节缝等缝合好,再经木砂纸对板面进行打磨,这样,板面就更加平整、光滑了,木纹也会显露出来,再油上清漆就更加闪亮了。可当时村里多数人的家具都是按主人所喜爱的颜料打底后,用松节水扫过一次,再用光油打面。颜色多为荔枝红或人造的木纹,显得暗淡或有些粗俗。
叶树一连斗出几件精致、漂亮的家具,很快在工区传开了,人们争相到来观看,一致认为他的手工确实不错,而橱柜、床头柜等物都很有时代特色和现代感,有些本地人开始叫他斗立柜、茶几、坐椅、大床等等家庭实用的家具,这样一来,他的生意排着队前来订做,达到了门庭若市。
叶林坐监出来后,他闷声不响,说话只能低声下气,做事低调,与人和善,就如山坑里的螃蟹被牛在背脊上踩出了一个大大的牛脚印也不敢吭一声。老实巴交的他,见叶树揽了村里人这么多的活干,有一天他低声下气地征求叶树意见:“阿树,你这么多活干,每日收工后还要煮饭菜,不如到我家里搭食,我帮你煮多一角米,到吃饭时我叫一声,你就马上收工有饭吃了,这样你就能腾出更多时间来干活,好不好?”
叶树听他这么说,早已巴不得了,他本来就懒惯,以往都是饱一餐饿一餐的,就说:“林叔,你肯煮埋我的饭,真多谢你了。不过,你家里人不知嫌不嫌我?”
“不会嫌的。对了,你到我家里搭食,你又不用你动手煮,那我先小人后群子,你要每月给回我几十元的伙食费才行,好不好?”
“没所谓的,那我每月给回你三十元伙食吧,行不?”那时叶树的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十多元,幸好这时工作多为集体承包,一日可做多日的活,多出来的工作日就可作休息;如到山上林地里抚育,用长刀砍掉杂草杂树,假若工区安排一日的工作量是两亩为一个人工,你只用了半天就能干完两亩,余下的半天就可作休息,如此类推;又如到某个山林砍伐点将一大片林木放倒后,铲去树皮要放上好几个月的水,等待树木干了变轻了,在这几个月里没有什么工作可做,也可作休息,等这些树木的水分挥发去了变干了变轻了,就回到这山上锯成一截截二米规格的木材,锯好码成堆,再从山上用肩膀将这些木材托运出山;再将木材放在路边或水库边的码头货车能开来运走的地方,等工区的队长验收后,木材加工厂的职工就会把这些木材运到厂里,加工成木板、木方或直接原木卖给购材单位。那时工区里的职工伐一立方木材为十个工作日(要运出山到能装车的地方),每个工作日是按每月所拿的工资来计算的,所以伐得越多,工资也越多;这些工作多为连续性的工作,一月可做完多月的工作,所以,职工就能利用这些多出的时间来干私人活或到外面去打散工找外块,叶树就是利用这些时间与人干家私活的,做到工资照拿,外块照赚两不误,一举两得。
“三十就三十吧,也就是一天一元,没问题。我每餐都会搞一个肉的,伙食不会差。”叶林也没嫌弃就回答了。他曾想,若这小子不回城,看能否把他招为倒插门的女婿,把大女儿嫁给他,这样就能把他当作儿子来看待了,反正大的养女也有二十多岁,将要嫁人,若招他为插门女婿,自己和老婆百年后也就不用愁没儿子送终了。
叶树只好埋头苦干斗家具,赚更多的外块。人们都是来料加工,叶树只收加工费,如叶林那个橱柜,加工费是二十元,比这件物件大或工序复杂繁多的就会收高一些加工费。
梅杰从香港押回来后,几乎和叶树断绝了来往,因为父亲不准与他来往。家人监视着他,不让他到叶树宿舍里去。其实梅杰和叶树也不是十分相熟的,他所熟悉的是何敏。这样不与叶树来往也好,免得父亲感觉到是人家带坏自己的,对这个异乡人出言不逊、对他谩骂、打闹什么的。叶树也从没有去找过梅杰,村里的人都觉得他俩一点也不相熟的,感觉到梅杰逃港只不过是为了追求那个女知青何敏,才跟着她一起去逃的,当然了,许多东西只有梅杰和叶树心知肚明,他们虽不相熟,但自在碧溪湖冬训时认识以来,说话不多,可结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梅杰将近两年来还没有收到过何敏的任何信息,又听村人说叶树近两年来逢年过节也很少回到广州城的家里,现在村里致力于家私活,且斗出漂亮实用的家私,毕竟工区这地方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整个村子所有居住人的地方最远也无非就是几百步的路脚,不外乎步行几分钟就能到达。这天,梅杰溜到叶树的宿舍里,这时,他宿舍里有多个本地人坐着在那里看着叶树斗家私,对他所斗的家私评头品足地神聊着。梅杰走进来,叶树抬头望了一眼见是他,心想:“这小子终于浮头了”,他没和他打招呼,依然干着自己手中的家私活。
梅杰找地方站着,看着他斗家具。
在这初秋的上午里,梅杰见叶树除了衣衫,下身仅穿了一条牛头裤,他的脸、背脊、肚皮都光溜溜的流着汗,闪着油光;在他左肩上搭着一条汗迹斑斑一扭就出水的毛巾;他站在木工凳的右边,侧着身,眼睛望着木凳上的木板,弯弓着腰,双手抓着刨刀的木柄,两个大拇指顶着斜刨刀片的木机,只见他将曲着的双手臂用力一推,放在板上的刨刀就听到“雪雪”的刨木声,向前冲着,有如纸一样薄长长的刨花圈在刨刀的木屑孔里滚了出来,一个个圆圈滚落到地上的刨花堆里。他就这样轮回地干着活,有时会拿起那块木板,眯起左眼用右眼去瞄瞄所刨的木板是否直、平,哪里高了出来,哪里低了下去,再慢慢去修平。
“树哥,听说你很久没回广州的家了,怎么不回去的?你爸妈不掂挂着你吗?”梅杰打破沉寂,不怕屋里的人听到他说的话。
“我父母已当没养我这个仔了,他们对我跟着人去逃港做出了这样违法的事,导致了街坊邻里对老父老母另眼相看,居委会还经常找两老劝说我改邪归正,早日回城。反正家里还有一个妹一个弟,家住得地方又不大,仅有二十来平方的一间房了,现妹弟大了也只能住在阁仔里,自己回去还要和妹弟码铺,多没意思。自己回到家里,感到父母蜇眼蜇鼻的,所以就不回去还好了。”叶树带点幽怨地说。两次逃港不成,已连累了家人,每次回到广州家里,父母都没有给他脸色好看,只好不回去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在这里娶妻生仔过一世?这是农村啊?”梅杰好奇地问。
“鬼叫你穷,见一步行一步吧。现在我过得挺好的,还有一门手艺。虽然辛苦些,两餐还是稳定的,饿不死我。”叶树虽不是发自内心的回答,对那还有逃港的心不敢当着这么多村人去透露,但现在生活的确过得还是不错的,又有工资,又有斗家私赚来得外块收入,比起一般人家的生活过得很好了。
“树哥,荣哥有没有信来?差不多两年了吧,他们一点信息也没有的。”他打听何荣,其实只是借口,他真正想打听的是何敏,心里一直挂念她,想着她。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东西,心里就越掂挂着。
“杰仔,我想大哥在香港可能还没有站稳脚根,没有身份,所以不便来信了。对了,不理他们的事了,现自己顾自己还来不及呢,相信他们过得好也不会忘记我们的,指望他们过得好,以后能关照一下。”叶树见屋里还有其他人,就不大愿意地说了,“对了,我听说你父亲不让你出门的,今天怎会走出来了?”他想岔开话题。
“树哥,我听说你的木工活不错,我想斗一张书桌,你可以帮忙吗?”梅杰见他岔开话题,就领会他的意思,自己也只好顺着说。他叫叶树帮他斗一张书桌,就是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触,了解何敏的情况,好使家人放松对他的监管。
“我过几天就能斗好这个大衣柜了,那你拿木料过来,我帮你斗,你是我的老友,给你优惠,人工减半吧。”叶树很大方地说。
这样,梅杰经常到来叶树这里,名为看叶树加工自己的书桌,实是想和叶树多接触、交谈,了解何荣的情况。
叶树接到梅杰的木料后,决定打破以往木工斗桌子四平八稳的陈规习俗,帮他斗一张新潮的书台,款式仿如一架钢琴,台面下有两个抽屉,右下方有一扇门的柜肚,而左边只用两条木方腿去支撑,整个书桌的形状就如一架美伦美奂的钢琴。
社会在变化,一切事物都开始感到新鲜。梅杰这两年独自躲在屋里,画那幅“天女散花”,他已临摹得那幅招纸画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在这段时间里,大批知青已陆续招工返城,和他妹妹梅红相熟的女知青在返城前,将一些还能用得着的旧物件或还能穿着的旧衣物等等东西送给了她,其中多为没有破烂的旧衣服、水桶、脸盆、水壶等一些实用的东西,同时,也带给她一捆一捆书藉,有当时最盛行《金光大道》《艳阳天》《李自成》《呐喊》《创业史》及《水浒》《西游记》等等,还有一些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现已变得灰黄破旧或没有封面或一些内叶翻得残破的书藉送给了她。梅红读书仅读到五年级,许多女知青送给她的这些书藉她翻也没翻过,就整捆整包地交给了哥哥。这些书藉有“文革”时被禁锢的,其中有《家》《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旗谱》《三家巷》《香飘四季》《子夜》等等,他见到这么多的书籍,管它是不是被查禁的了,一本本捧起来就如饥似渴如痴如醉地去读,不分昼夜,有好几个晚上,在煤油灯下追读时,煤油没有灯不亮了,他才感到疲倦上床去睡觉。他所读的书只追求阅读的趣味、感官的享受和故事的情节,精彩之处还会重读,不求甚解。
以往小孩及在读小学时,村里年龄相仿的同伴们都喜欢看小儿书,也就是公仔书。在小孩子的时候,谁家买到了新公仔书都会传阅,他更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图像,并幼稚地与小伙伴解说,因不认识页面上的文字;到读小学时才会看页面上的文字。《董传瑞》《黄继光》《邱少云》《刘胡兰》等等英雄人物的小人书他日日不厌其烦地翻看着,他们的英雄事迹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生了根。
自梅杰逃港被遣返回来的两年多,他就是这样躲在家里看书的。他真想不到,社会上还有这么多的书去值得自己去读的,且越读越入迷,比以往小孩子时看的公仔书要精彩多了。
后来,他在这些一捆捆一包包的书中,发现了夹带的多本手抄本,其中有《海盗》《少女之心》《第二次握手》《一双绣花鞋》等等。
那个时代,许多男女青年听闻有《少女之心》这本书,对这本“黄色小说”都充满好奇心,在暗中寻找来读。而那时的舆论工具对这本书视如洪水猛兽,加以禁锢,但愈是被禁止的,人们就越有好奇心,逆反心理找这本书来读的欲望也就越来越强烈。梅杰发现有此手抄本时,当时全身火烧火燎脸上火烫滚烫的,心在狂跳。他在读初中时,就在学校里的同学里就听闻有这一本黄书了,可一直没能有机会找来读。这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不管它是否黄不黄色毒不毒草了,照读。这本薄薄的《少女之心》是1953年写成的,他不用一个晚上就将整本书读完了,在读的过程中,当读到那些有性描写的文字时,感官的剌激及他那还没成熟的心智生理,特别是那下体就勃了起来,感到全身燥热,身体发滚发烫,读完后,他觉得此书并不感到怎样黄,已看过《青春之歌》《家》《子夜》等小说的他,读了这本手抄本后并不感觉到它很“黄”,只不过这书有些颓废、晦暗和堕落罢了;这本书只写了“表哥与表妹”的交往和情色及与丈夫林峰结婚的性事,当然那些性事描写带些露骨,从“文革”开始,电影电视已没有拥抱、接吻及裸身露体的镜头,而小说文学作品也从没有做爱、性交的描写,有,一定会被禁锢被枪毙不能出版,只有红色经典《红灯记》《红色娘子荣》《智取威虎山》《沙家滨》等革命样板戏从早到晚演到黑,又从黑演到天亮。
打倒“四人帮”后,特别是到了八十年代初,许多在“文革”被禁锢的文学作品得以重版,一些描写性方面的书藉也开始陆续出版了,《少女之心》在文学艺术上是有些偏差的,则重于男女的性事描写,但后来出版的许多文学作品里的性描写和《少女之心》的性描写相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一些书籍更加大胆、暴露地描写;后来,《金瓶梅词话》在人民文学也出版了洁本,洁本中也不泛性描写,而外国的《查泰来情人的情人》也出版了。当然,这在改革开放的前夕,能看到《少女之心》这本黄书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毕竟社会上还是禁止的,依然视《少女之心》是黄书是毒草,是洪水猛增兽,受人们的到批判,人们要读时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不敢公开、大鸣大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