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3日晚,我看了抗美援朝70周年纪念会,勾起很多回忆。我一直看,眼泪都包不住。
我们在朝鲜,几年看不到中国人。行军的时候,一旦遇到穿中国衣服的当地老百姓,会感到很亲切。反正不说话,都转过头注视对方,激动,欣慰,兴奋,愉快。
1952年,1953年,那个宣传不得了啊,志愿军,最可爱的人!慰问团到朝鲜,不管男性女性,抱起来就啃——啃,就是在脸上亲,脸挨着脸,摩擦。还把志愿军抬起来,抛高,落下来,又接住,再抛,再接。确实是,有那么一股亲热劲儿,无法形容。
1953年初(也可能更早),上级号召祖国人民,给志愿军写慰问信。
那时发军装,棉军装,单军装,衣服口袋里,裤子口袋里,总有一只口袋里,会有一封慰问信。当时一般都是学生写信。我们也回信,报告在朝鲜的情况。
有个战士姓雷,原来是63军189师的通讯员,后来就把他,编到通讯连,我们班,学报务。这个雷丰呢,也收到了慰问信。他就凭这封信,长期和写信的这个女学生,在石家庄,通信。
哎呀,不要说在朝鲜,就是我们,停战以后,开始还不是大量回国,坐的是闷罐车,在安东下了车,中国老百姓围上来,也是,抓到一个志愿军,拉过去,就抛,抛到空中……到天津,到锦州,那个火车站,都是这样啊。和赴朝慰问团的情况差不多。
189师回国后,先是住在河北辛集,军部在石家庄,不算远。雷丰常常往石家庄跑。
基本上,每个星期天,都有联欢,和学生和老百姓,例如,和工人联欢。那个时候的联欢多啊!志愿军的威信非常高,收到的,表达爱慕的信也不少。
1955年底我去军校读书,从此离开了189师通讯营(连已改营)。1960年转业到贵阳工作。
1961年,妻子从四川简阳返回贵阳,我到延安西路汽车站去接她。因为她在赶水下了火车,要转汽车,汽车客人少,凑不满一车,所以就耽搁了,回不来。又不像现在有手机,可以报个信。我接连去接了几天。这样就碰到了战友雷丰。
他就是贵州人。形象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瘦瘦小小的,尖嘴塌鼻的,从外表看不怎么样。我离开通讯营后,雷丰也提干了,和那个女学生联系更加密切。后来,对方已经毕业了,变成了石家庄军区幼儿园的老师。一来二往,两个人结婚了。以前他们通信,我知道;雷丰往石家庄跑,我知道;提干和结婚,我不知道。这次他回贵州探亲,一个人,妻子没有一起来。
类似的,凭这个口袋里的慰问信,就和女学生、女工通信的,成了恋爱对象的,不少!但是我身边的结了婚的,只有他这一对。军人寄信不要钱嘛,写好投进邮筒就行了,所以说通信的人比较多。
也不光是收到信。衣服口袋里有针线包,有小手绢,有女士做的手工。有的同时有慰问信,有针线包,有小手绢……另外也收到过茶缸;每一个志愿军都有。
我收到的茶缸,上面有字,“献给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还有烟斗,北方人不是爱用烟斗装烟丝吸烟吗?老百姓就送烟斗。上面写的是,“中国妈妈!”“中华好儿女!”
我把这些慰问品都寄回家了。读军校之前,1955年初,我第一次回老家探亲,刚过陕西进入四川,看到头上包帕子的农民,哎哟,心里砰砰直跳,觉得一下,好像就已经到了家。因为四五年没有看到过包白帕子的人了。到了1957年,我是军校的优等生,奖金可以买几担小米;还立功了。喜报也寄回了家。
后来发现,哎呀,家里的亲人,没有把我的东西保管好。老百姓嘛,不重视这些,不懂得这些,全都弄丢了。按道理喜报寄回家,政府会敲锣打鼓祝贺。我们家乡可能没有搞这个。
结果这一次,电视上有好多老兵,或者记者,把当时的慰问品,包括信件,都保管起来了,在纪念会上献出来,分享给大家。哎呀,这些我都有嘛,可惜不见了,丢完了。
还好,在部队时发的纪念章,我随身带着呢。
我有抗美援朝纪念章,和1953年和平鸽纪念章。全国政协慰问团来慰问,就发纪念章。这是每位军人都有的。这两个章还在;今年又有一个,还没有得到。哎呀,那个章,有人说没意思,发点钱还有意思。我觉得还是纪念章好。钱嘛,多嘛!
纪念章发下来,我收藏好,一次也没有戴过,用个盒子装起的。六七十年了,都不亮了,乌黑乌黑的,很陈旧,看上去。因为以前,我所在的贵阳市,家家都烧煤,煤烟太厉害了。
纪念会,电视上那些人,说的话,确实很暖心。画面感也强,一幕一幕,都是我经历过的。激动不已。我想,志愿军指战员们,包括雷丰,此时此刻,都在看电视。
现在,我已经90岁了。年轻时1.80米,老了还有1.78米。好多比我小的同事、战友,都缩弯了;缩弯了没有关系呀!可是他们缩一缩的还死了。我没有怎么缩,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今年,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我入党也快70年了!祖国富强,人民幸福。我生活完全能够自理,争取活到100岁!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李纯良口述 李双采写)
2023年3月31日,本文获得四川省博物馆举办的“庆祝建党100周年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