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兰仁

鄱阳湖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水位变化受五河及长江来水的双重影响，导致季节性景观变化大。记忆里，洪水季节，水位升高，湖水漫滩，湖面宽阔，碧波荡漾，茫茫一片；枯水季节，水位下降，湖水落槽，湖滩显露，湖面变小，蜿蜒一线。枯水季节露出的浅滩，因水分和养分充足，一般生长着一年生草本植物，形成草滩，沿着湖岸分布；如果温度合适，它们很快进入花期，形成花带。最近十年来，枯水季节来得早，持续时间长，且水位低，露出的浅滩面积大，成了人们眼中的鄱阳湖草原和花海了，这是一种看似美丽，回味却苦涩的独特景观。
　　都昌县古称鄡阳，县城都昌镇是美丽的鄱阳湖滨小镇，历史遗迹很多。然而，这个季节里，大家的视线一般都聚焦在印山、大沔池等地的“花海”了。当地人介绍说，今年枯水季节来得早，花开的早，面积大。站在湖岸，视线内的鄱阳湖出水浅滩上，自然生长着大片的苜蓿和蓼子草，吸收着湖泥营养，开着淡紫红、粉红的小花，形成绵延数里的花带，似是春天复归；有水的湖岔、溪流从花丛中蜿蜒、静谧流淌而过，远远看去，绿色、粉色、水色构成一幅迷人的油画；慕名而来的游客，三三两两在草地上踯躅、倘佯，或野炊，或静立，或嬉闹，悠闲自如；沿湖的羊、家畜、鸡鸭散养在湖滩上，它们或吃草，或叼螺蚌，或泥浴，轻松自在。“秋冬水退暖如春，裸露洲滩颜色新；蓼子花开繁似海，紫红一片景迷人”。置身于此情此景之中，你会忘记此时的时节，恍惚已经是春天的日子了。
　　枯水季节，在鄱阳湖到处都可以见到草滩。但是，位于鄱阳县的“江西东鄱阳湖国家湿地公园”内因自然生态保护很好，是欣赏鄱阳湖草原最佳地区。
　　江西东鄱阳湖国家湿地公园面积很大，总面积为3.6万公顷，其中湿地总面积为3.5万公顷，基本是原生态。有湖泊、河流、草洲、泥滩、岛屿、泛滥地、池塘等湿地景观，湿地资源丰富，类型众多，是世界六大湿地之一，亚洲湿地面积最大、湿地物种最丰富的国家级湿地公园。
　　内湖是滨湖地貌，有斗笠山，黄溪山，饶娥女神像，鹤园及人鱼道等自然及人工景观。外湖的香油洲上有鄱阳湖最好的草滩。香油洲原名鄡阳洲，现为鄱阳县双港镇管辖。香油洲名字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这里原先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因洲上土壤肥沃，村子的四周种了很多芝麻，家家都有磨香油的油坊，因此得名香油洲。另一种说法是，丰水期时，这里的草被肥沃的淤泥淹没了，等枯水期时，草慢慢发芽生长，有的草最高可齐肩，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上面就像浮了一层油，并伴有浓郁的清香味，因此就叫香油洲。
　　不管那种说法，都说出了香油洲的美丽。鄱阳湖草原的草种与北方草原草种不同，主要是灯芯草，芒尖苔草，鼠曲草，水廖，苔草，苔菜，藜蒿，蒌蒿，十字花科及南狄、芦苇。视线可及，可以用苍茫来形容眼前的“草原”，南方暖阳照在广阔的湖滩草地，相互依偎小草有如春日的嫩绿，夏日的蓬勃，浅水湖岸处生长的芦苇、南狄，在湖风劲吹下，有着秋日的辉煌，冬天的壮观与苍茫；一条碾压出来的泥草路曲折向前，似是绿色画板上不经意的涂鸦；阵风吹过，激起绿色的波浪，向草洲远处缓缓漾开；路人说笑声轻洒在湖草中，撩动的湖草惊起人们浪漫的情怀。眼前的蓝天、靓水、绿草共一色，来这里的人都怀疑这里是正处在暮秋的南方水乡？
　　鄱阳湖是江西老表的母亲河，老表们世代承接着她的馈赠。中午时分，来到一家鄱湖渔村的酒店里用餐。菜谱上罗列的都是鄱阳湖的特产，湖田里新碾的米煮成的米饭和锅巴粥，糖醋鳜鱼、红烧鲶鱼、双色花鲢、清炖黄鳝、干煸泥鳅、清蒸螃蟹、酸菜黑鱼片及干锅鱼肚，当地（以螺丝，小鱼虾为食的）鸡汤和红烧麻鸭，藜蒿炒腊肉，炒野葱，野芹菜炒酱干，韭菜地衣和蒿粑都是用湖产加工而成。
　　游客高兴，自发AA制拼桌，尽可能尝遍美味的湖鲜。享受口福之后，直夸店家货真价实。主人说：“离开了鄱阳湖，湖区的人都无法生活，家里的一切要么直接产于鄱阳湖，要么是用鄱阳湖的物产换来的，先祖们选择了一个好地方”。喝着茶，主人叹息地说：“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长，现在明显感到鄱阳湖养育能力减小，我家的几个孩子只能出去打工，靠湖是活不下去的。现在，每年干枯季节提前并延长，要是持续下去，怕是以后难吃到今天的菜肴了！”我虽然不在湖边，但距离湖岸很近，回想自己生活中，就有许多鄱阳湖的影子，认真想起来，还与主人有同感，心里顿时有莫名的忧虑和彷徨。
　　一语惊醒梦中人。也是，一路看到的都是沙滩、泥滩和草滩，水都在沉到小河里，湖岔里及池塘中，没有见到一般人想象的中国最大淡水湖宽广的湖水，更谈不上“浩渺鄱湖水接天，波翻浪涌竞争先；连江通海胸怀广，滋养生灵岁复年”的意境了。
　　下午驱车来到庐山市（星子县）南康镇，眼前的一切让人吃惊。鄱阳湖中的落星墩岛已经完全露出水面，山脚距水面已经是很远了。岛不大，面积约1500平方米，也不高，但石质很坚硬。岛上一庙一塔，传说小岛是一颗压在龟背的陨石，可以随水起伏，可是今天，也无奈了，变成旱地石龟。岛旁的湖滩很空旷，枯水期症候明显，天空中不多的候鸟啾啾鸣叫，在岛周围盘旋、降落和觅食，身旁流过的修河因航道浅，偶见船只在河道走着。如果要说最养眼的景色，就是长着各种野草的浅滩，绿油油，一望无际，但是其中随处可见的干裂缝、零落弃置小木船及渔网浮标，预示着此时不是蓬勃生机的春天，而是将要到万物萧条的冬天。
　　市郊的姑塘镇的湖滩上可以同时看到的美丽花海和草地，游人如织。但花海和草原之外的景象让人担忧，远望鞋山像一艘搁浅的船舶，静静停在主航道上，目光所及，已经看不到航道里的湖水了，缓缓通过的船只似乎是在陆地上行走，近处，几条宽不足十米的河道变成池塘，湖滩上干裂缝到处可见，许多越野车顺着草地花丛开到湖滩，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自己站在湖中，还疑惑自己走错地方。
　　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莫名，水呢？季节性变化也不至于如此之大？请教水利专家才知道，自2003年以来，鄱阳湖连续出现枯水位， 1954年鄱阳湖洪水湖面(21米水位)是5050平方公里，1957年为4900平方公里，1976年仅为3841平方公里，2016年7月7日洪水季节鄱阳湖主体及附近水域面积为3966平方公里，总体减少。新华网2016年10月10日报道，９月28日9时15分，鄱阳湖星子站水位跌破１０米枯水线，目前鄱阳湖水域面积不到1000平方公里，不及丰水期的三分之一，过去鄱阳湖低水位期一般发生在冬季，今年提前了近两个月，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枯水期标志物，草地与花海大片产出了。
　　气候变暖，长江流域南部降雨量减少，以及长江上游水库控水，枯水季节江水水位下降，不能顶托湖水和倒灌，导致湖水出湖流量增大，流域人口增加等都可能是湖水面积减少的原因。随之而来，湖区水生态系统质量呈下降趋势，洲滩植被退化，涵养水源、调节气候、降解污染及提供候鸟栖息地等生态服务功能正逐渐衰退，鄱阳湖生物多样性呈下降趋势；湖区水环境问题日益突出，灌溉水源不足，供水矛盾加剧，2007年南昌外州水文站出现历史最低水位13.61m，南昌市各水厂均出现取水困难，造成区域性停水现象，都昌县10万居民用水告急，全城停水一天。此外，航道堵塞，渔业资源枯竭，湖区血吸虫病仍处于重流行状态。
　　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想起楼兰古城和罗布泊。罗布泊曾是中国第二大内陆湖，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疏勒河等汇集于此，曾经形成了巨大的湖泊，后由于湖水减少，楼兰城成为废墟。1942年测量时湖水面积达3000平方公里，1962年减少到660平方公里，1970年后干涸，主要原因是因为塔里木河两岸人口突然增多，不断向塔里木河要水，使其长度急剧萎缩至不足1000公里，使300多公里的河道干涸，导致罗布泊最终干涸。
　　罗布泊与鄱阳湖没有可比性，鄱阳湖肯定不会变成罗布泊。但今日鄱阳湖湖区的居民已经开始承受这水之殇。在姑塘镇湖滩上，与游客兴高采烈的表情不同，湖区的人忧伤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来这里放羊，摆摊谋生计，在他们的眼里，枯水季节的草地和花海固然美丽，但不如湿地与湖水的爱实惠厚重。放羊的羊倌都是原来的渔民，他们说：“以前世代捕鱼为生，现在捕鱼成了副业，为了生活，村里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人做零工，放羊，挖池养殖，租地种农作物维持生计。如果鄱阳湖都变成草地和花海，靠湖生活的人肯定无法维持生计”，面对自然，面对眼前，很无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湖水继续干枯下去，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呢？干渴状态下的“美丽”是不能持续的，目前的状况不能长期存在或继续恶化。长江沿线的居民都知道，洪水是疾病，大家很重视，积极治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抗洪捷报年年频传。枯水是慢性病，得不到重视，历年积少成多，到目前已经是积劳成疾了。当然，现在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如果质变成生态病，就无法挽回，无法逆转了。是病就得治疗，湖水面积不断缩小、枯水季节提前并延长、湖区环境不断变差和湖区居民艰难承受等问题，已经引起大家重视，建成的湿地公园就是成功的范例之一。江西省相关部门一直在调研申报建设鄱阳湖枢纽工程，利用工程调节湖水与江水，要从根本上改变鄱阳湖水资源保护与利用问题，而长江下游的省份则对建设鄱阳湖水利枢纽不以为然，想的是会不会减少长江下游的径流量，加重他们的环境负担？我想鄱阳湖不只是江西人的鄱阳湖，更是中国的鄱阳湖，包括她在内的湿地是地球之肾，是中华民族繁衍的根本，大家都有责任和义务，更有智慧来保护她和利用她。
　　离开鄱阳湖回家时候已近傍晚，天空中的候鸟从北方不断飞来，湖中船舶穿梭往来，湖岸的城镇已经燃起灯火，旁侧的庐山若隐若显，草地、花海淹没在暮色之中，夕阳下的鄱阳湖，宽广和美丽依然。湖中渐渐升起的薄雾，给我幻觉，起伏涌动的雾气，如轻絮覆盖湖区，似是那无际的鄱阳湖水，露出很久不见的“湖色”：蓝天，碧水，小岛，浅滩，草地，花海，鱼虾、候鸟，渔民，小舟，大桥，市镇，和谐共处，和谐共生。回到现实，今天肯定回不到从前了，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今日鄱阳湖将胜出千年前的彭蠡泽。
　　
　　 二0一六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