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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土地

作者:凌仕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3803      更新:2014-10-27

       歌者廖昌永一曲饱含深情的《多情的土地》,曾让我由通俗转变到美声的喜爱。实在奇妙,我不知这算不算文化意义上的自觉?不受媒体宣传鼓动,也不被他人极力左右言说,就这样如此自然转变,而且是由心而外的转变。
       有一阵子,下班路上,我拒绝坐任何交通工具,尽可能地绕开高楼或大道,戴着耳机走在那些从未开垦的长满青草的旷野路上,不厌其烦聆听一个歌者用声音诠释对土地的情感,他的节制与张狂,甚至每个音阶都充满了低语般深沉的爱,尤其是他的吐字与换气,显得那么干净与含蓄,不知不觉,忘乎所以地跟着他唱起来,没有经过专业声乐训练的我,音色显然没有他歌声那样纯厚与明亮,平稳与松驰,这种转变好比一个男孩转眼间成了男人,说起来有些奇幻,所有看不见的稚嫩与沧桑都沉到心中的苦水里,仿佛是被修剪过杂乱枝条的一棵精神树。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的喜好转变得如此神速、坚定?终归还是想到音乐与岁月的关系,这不仅是歌声的魅力,更是因为人与土地的情结吧。
       同样,廖昌永也曾有过乡村生活的经验,否则他歌声里的土地不会如此温情动人、情绪激昂、顿挫。纵然,生活的变数无法复制,但故乡至今保留有我的一份责任田。我从来不怎么关心土地,所以不知我的土地在故乡的丘陵地带究竟有多少亩或分。当初,我们那儿的政策规定,离乡当兵的人,土地一律不收回,保留个人头上。当兵走后,一去无返,后来,辗转落进别人的城市。从此,户口薄的名下再没有土地,城市里寸金寸银的土地都失去了真正的主人,它们只属于开发、建设、拆迁、出售、承包、租赁等这些缺少人类栖居情感的温馨词汇。
       而实际上,我知道,故乡的土地一直没有远离我,它在等着我回去,它的名字是属于我的。只要是从故乡出发的人,故乡的土地都愿意等他回去。遗憾的是,我们太多人自从选择出发,就决定了再也回不去。这个决定由不得个人,只怨弄人的命运,土地的命运与个人的命运一脉相承,谁也离不开谁,只是人可以在世界上走动很多地方,但土地不能,土地自始至终就守在人最初落脚的地方,不移半步,它对子民的忠诚与爱远远超载了父母对孩子的能量,我们的土地太累太累了。
       但我们仍在努力地背弃土地。
       严格意义上,我是个对不起自己土地的人,在外面的世界里,常常捧着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可我找不到来时路和归去的理由,在异乡乌云翻滚的天空下,我曾一次次遥想故乡金色的麦田。但那仅仅只是遥想,连守望也谈不上,之于我的那片土地,不确定存在,也不存在遗忘。低下头,思来想去,此刻,那怕有一群乌黑的鸟和几株野油菜花陪伴它,也该多好!
       离开故乡前,每年会靠自己的土地耕耘一份收获。我们在土地里埋下土豆和姜,再埋一些葱和大蒜,当然也有小麦、玉米和稻谷等日常作物;我们在阴天里看着它们破土而出,在阳光下守着它们的第一瓣嫩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像放大镜一样被时间放大。气温高的时候,我们还会摘来一匹匹宽大的芋子叶盖在那些幼芽上面,如同盖住一个个不能说的秘密。有时,那些小偷一样的虫子从叶片上闻香掠过,我们也懒得惊扰它,更不会用农药敌杀死威胁或伤害它,我们早已懂得与虫子和睦相处,伤它就是伤我们自己。除了吃的粮食和菜靠自己的土地,我们还得挑选一些优粮品种上交公粮。吃不完的可以卖一些给城里人享用。
      谁知多年以后的现在,轮到自己天天去菜市场买出自别人土地的东西吃。买来买去,越买越不放心。角色仿佛与昨天只是换了一下位置而已,多出来的却是挡不住的质疑、农药、速生长、腐烂、变质、转基因等系列食品安全问题。毒豆芽、注水猪肉、药苦瓜、直接从树枝上采摘下来从不清洗而成的海椒豆瓣,若不是亲眼看见作坊里的一条龙加工生产,我可能还会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这是没有土地的城里人之不幸。母亲说,要是这高楼外有一片自己的菜园子,她就可以为我们种很多不打农药的青菜。这想法是很美好,但在城里太过奢侈了!母亲还想将她种的菜分发给我的友人,我为她难以实现的愿望惆怅!
       究竟是我们的土地病了,还是经营土地的人变了?找不到精准的答案慰藉自己,城里的土地没有真正的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故乡的土地早已失去主人的呵护。大片大片的荒芜,大块大块的伤痕,谁来呵护我们的土地呵!
       我的那片土地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不知道,我又有多久没有回去了。前些年,父母因年岁渐高,无力继续种植庄稼,将我们的土地送给年轻的邻里乡亲种,后来,种庄稼的人们越来越少,他们不仅嫌累,而且还责备种土地的成本太高,不如外出打工。曾经靠土地吃饭的庄稼人,如今不再依耐自己的土地吃饭了。这是土地的不幸?还是庄稼人之幸?
       莫非又是故乡安好,只是我心多疑?可就连如此简单的答案现今也无人告诉我了。父母跟随我进城后,再没有人知道故乡土地的近况。我们长期像野鸽子一样住在高高的盒子里,长不沾天,下不沾地。我们经常说不出自己到底在苦闷什么,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故乡土地上的油菜花了。很多时候,就在醒来时的清晨里,振作疲惫的精神上路,就又开始自言自语、自我安慰——我的土地并没有病,只是因我的离去而多了层层金黄翠绿的寂寞。
       野花淹没了它不安的春天,鸟儿糟蹋过它没有果实的盛夏,秋风扫荡过它长满天际的芳草,冬风预约过它白发上的那一轮苍白的月光,谁能测量出土地的寂寞,谁就是世上最寂寞的人。今天,人类已经到了深度寂寞的时代,手机屏与大拇指在眼前常常可以欺骗自己一个上午或下午,原本多情的土地,廖昌永先生唱出的却是寂寞,他的歌声里寂寞着土地的寂寞——那是寂寞土地在少数异乡人心间的哀叹。我们这些产自故乡土地的种子,像故乡无人亲近的土地一样,失散、流离、惆怅、惶悚,之于自己对土地的那份忠贞,蚕子因吐不完思念的丝,最终只能死于自己缠绕留恋的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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