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几年国企“砸三铁”改革,不是关闭几座工矿大门再起炉灶,丢了饭碗的人可以端上另一个碗,而是大河上下一风吹的倒塌,能避雨的房子少之又少,换句话说,能存活下来的国企,雨后见彩虹,而站不起来的老马,只有服从命运的裁决,在被宰杀中空折腾,无奈是必然结局。
所幸,我所在的企业不算小,中低端产品还有市场,弥补了设备老旧的断层之缺,更有企业人不服输的文化积淀,犹似鼙鼓催人背水一战。
吃饭量家当,家当有时解不了眼下口渴,同我一样经历过上世纪九十年代企业大洗牌的职工,一定不会忘记那段岁月的酷风寒雨,也一定会说,熬过来不易。
在那个特定时间段里,莲姑一家人给了我不少帮衬,很多事至今历历在目。莲姑学名程爱莲,与我母亲感情颇好,两人无话不谈,情同手足。莲姑由曹镇街嫁到市郊芦铁庄后,缩短了两家距离,走动也更频繁了,而双方儿女间亦很融洽。
或许我所工作单位与莲姑家相邻缘故,或许她一家人的热情招呼不好推辞?总而言之,中午下了班,不想跑腿回家了,又没有钱下馆子,我就把自行车把一拐,去了莲姑家蹭饭,没有一丝生分感觉。
姑父芦苇人精明能干,厚道老成,时正跑长途运输,家里生活条件好一些,有时到他们家还会弄几个小菜,喝上两盅,聊上一阵儿。临走,往往叮嘱我一番,犹如儿女出远门,老子总有说不完的赠言一般。
有天中午,莲姑端饭上桌,一转身瞥见屋角搁着的粮袋,朝姑父看了一眼,紧接着对我说:“一会儿上班去,你把袋子里米捎走,我和你姑父吃不了!”大概唯恐我抹不开脸子吧,又吃又拿的,接下来她用一种抚慰口气道白,说那半袋大米是曹镇家里人背来的,放时间不短了。其实,稻米是才打下来的颗粒。
我以带米袋到班上不妥为由,婉拒了他们这片好意。谁曾想,临近年关光景,姑父骑摩托车驮着莲姑,拎来了那半袋子大米,我在开门一瞬,先是惊异,既而不自在起来——以我之前的扭捏使得两位长辈人来回折腾,任谁能心安?
随时间推移,这种感慨,演绎成一份感动,每每思及此情此景,便不由生出见到他们的念头。
感动,是思想潮水扣动心湖的闸门,发出一波波激越的回响,没有洪峰拖带泥浊,也没有渔歌幽怨的俳句,唯有原始的清唱,或素雅或粗犷,甚至洪荒式的抒情。感动,也不是呐喊样的表达,更毋庸惊天动地的锣鼓喧嚣,因为有备而为者必有所图,无欲则刚,或然一个下意识动作,倾尽了一腔火热,熔铸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其实,感动很简单,扣动心键的手指就在我们身体上;感动有很多,在生活里随处可见又等待发生。
有谍战小说之王称谓的作家麦家,曾透露自己上青云史,其中一个环节起到至关重要作用,也就是他迈步人生第一脚时遇到了贵人。1981年麦家参加高考,体检时正值暑热,他看人多队排得长,就站在卫生院门前树下等待。一个体态敦胖的中年男子打着手凉,从卫生院出来也避到树下,这时麦家看来人热感比自己盛,便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让出凉荫。
那人与麦家搭上话后,了解到他的现况家境,问是否愿意学习无线专业,原来中年人是军校派来招生的头儿。就这样麦家走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后来,由于志趣又考进了解放军艺术学院。于是,有了我们看到的《暗算》《风声》《风语》一系列文学作品,这是来自一份感动汇成的画卷,是一个可能被湮灭了的才人的大手笔。
不会感动的人,压根儿没有这个机会,也不会给别人机会,机器人可以上九天揽月,按设定程序做事,但怎么打扮也不会有思想,没有灵魂怎能生出下意识动作?
电影演员林芳兵,接受李凌求婚的理由看来幼稚不可思议,实则一份感动裹在里面。有天晚上,林芳兵宿舍里照明电灯坏了,李凌搬来小凳子摞上椅子,然后站上去换灯泡,一个晃晃悠悠在高处,一个心悬着在地下当帮手,就在灯亮一瞬,她看到他的背影投在墙壁上,拉长了幅度。接着,目光回落于李凌身上,不由心颤了一下,于是爱神降临了。
当然,李凌写给林芳兵的六百多封情书是大背景,没有多彩帷幕衬照,他未必一下子赢得芳心,抱得美人归。《大众电影》杂志,曾是青春期男性和女性神往的刊物,犹如时下手机热捧一样,演员的生活花絮成为热搜。
感动的火苗闪烁在我们视野里,传递炽热到我们心坎里,它是油灯下纳鞋底子刺破手指的母亲一个呵欠,是落日留一抹晚霞推迟夜色降临的姿态,是不忍打破放风筝孩子童话世界的止步,是说,在人世间我们就是一只只风筝,互相系着,牵挂着,连缀成精彩的生命之舞。
2021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