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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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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笔记:浸润书页的桂花香

作者:艾平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0696      更新:2020-10-31

 

1

 

       就我孤陋寡闻所知,河南镇平的玉器市场,山东淄博的水果市场,西安的中药材市场闻名遐迩,去到这些城市,不到那里看看,便有虚行的感觉。可有谁知道全国各地有名的图书市场方位呢?北京最负盛名的王府井图书大厦、西单图书大厦和中关村图书大厦,我也是最近从网上搜到,何谈眷顾?其实我曾三到首都,学习也好开会也罢,完事便呼朋唤友去风景区,哪会想着到书山蘸些墨香?
       说到错过机会,又觉自己有叶公好龙之嫌,有次我到本地图书中心找朋友,俩人在大门口聊了半个钟点,居然没有迈进图书大厦游览一下。关于家中存书,无比汗颜,买着看着丢着,至今藏书不过二十几本。有个朋友到家看不见书柜,问藏书何在,我指摞着的纸箱——全在那儿呢。友人开初不信,及至在屋里转过一圈,看无隐匿,方嘻嘻哈哈。
      《暴风骤雨》这部经典小说,曾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作者周立波随之家喻户晓。有天到朋友家,瞥见书柜里搁着该书,信手翻了起来,只见扉页上赫然写着鄙人名字及购书时间、地点,于是想起若干年前借书给他。看了几眼又把书放回原处,谈话也未涉及斯事,不就一本书嘛!唯愿这本书还在,也许有天被一个淘气的孩子偶然看到并产生兴趣。
       到单位人武部工作后,我有了坐下来读书时间。老部长王代林在石家庄陆军学院当过教官,注意文化学习,要我在做好战备值班余暇,读点书练练字,少串岗聊天,免招是非。恰逢隔壁组宣部的老张抱一摞书刊回来,我便借阅几本打发时光。老张的夫人在职工之家管图书,每天他从邮差手里接过订刊订报,再转给社区阅览室,这样我就有先睹为快的条件了。
       另一书源来自团委书屋,团委书记马文辉与我较投缘,或我去他那儿闲坐翻书,或他到人武部办公室聊上几句,顺便捎来新进的读本。当然,两人也有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光景,大家那时都年轻气盛,马文辉有二十几岁,我三十出头,正是妄想的年纪。
       文辉师专毕业,推荐给我的《历史文化的沉思》与《红楼梦的语言艺术》对我影响较大,至今依然回味。做学生时由于贪玩,学业上没有自己的方向,结果失去了最佳学习年龄段。参加工作后住在职工宿舍,百无聊赖中看些闲书,人还是没什么想法,等自己萌生思想的时候,而立之年已过。
      有评论家说年轻人应当写诗,中年人写散文,中年后写小说。按照这种逻辑,我算跨进中年门边了,若说有写诗底子不免夸大其词,刚进厂那会儿,鹦鹉学舌溜出几首小诗,拿到平顶山日报社想变成铅印字,不料值班编辑罗某看了几眼,便搁下稿子说:“这也叫诗——”接着,询问我与同伴宋井元所从事行业。我俩出校门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有被镇住的感觉,只有被发落的份儿。
       罗编辑从抽屉拿出一摞小册子,掫了几下说,你们看看这个。接过书翻了几页,如看《圣经》理解不了,又不敢当面说出,我与同伴面面相觑,打起愣怔。这时,罗编辑开腔了,“朦胧诗,当代流行的写作!”须臾,又说,“给你们几本,回去读读,我只收个成本费。”
       见我二人有些犹豫,他开始批讲,一脸诚恳:“不就几块钱嘛,弄文学得扎本。”我下意识摸摸衣兜,只有三四块钱,问宋井元买否,宋摇头。我说那好,把你兜里的钱借我一用。
       凑够五元多,买回两本书,一册是罗与多个诗人合集,一册为其专著,后来才知道系自费印刷本,宿舍工友传看无几便放到一边了,或说朦胧得不知所云,或戏言文章没发表、掏钱买个噱头……我唯有把笔撂到户外。
       但文学如土下萌动的种子,你越压迫,它们越是顶破覆盖土层,吐出芽来,伴春光变绿变红,这种思想芽儿的蹿升,几乎没有人抗拒得住,赔钱陪功夫也要接下来耕耘,即便颗粒无收亦会恬然自足,无怪乎人讪笑为一群傻瓜。
       不过诗人太清醒产生不了幻觉,没有幻觉抵达不到理想境地,而理想又与眼下烟火气隔着一条河,这条河有时送舟,有时覆舟,诗人渴望舟楫击水,浪遏飞舟,怎奈帆浆不济,于是,把自己弄得晕晕乎乎找感觉,要么愤世嫉俗游戏人生当诗酒,都是清醒惹的祸。
       这不是诗人的错,是宙斯的皮鞭只有普罗米修斯扛得住,故有火种传递;也不是河水浩淼的粗暴,是但丁化开冷气流的功夫了得,故有文艺复兴启蒙;更不是生活本身缪戾,是柴米油盐色料本也如此,故有凡尘之说。芸芸众生由佛普度,只缘佛与人连理一本因;月宫仙子尽是美好,只缘天界可望不可即,理想化的桃花源终归是虚拟的天堂,何必再穷探考索?
       写诗要有诗才,禀赋有别。适逢香港回归日庆典,我即兴拟题,比葫芦画瓢弄出一首拿给刘永和看,他勾头瞄了一阵,说,咋看不像那回事儿,诗有意境,不能太直白。我看永和是认真的,顿觉如兜头一盆凉水泼来,凉到脊背窝,暗暗发誓不再搞这个了。
       刘永和仿佛看出我此刻的心境,有意无意提示道:“你有激情,写写散文试试看!”在厂办维修组工作的黄阳滨也这么说,于是,我想到课本里的文章,认为散文就是那样,后来知道叫杨朔模式。

 

2

 

       有天,树上喜鹊嘎嘎叫个不停,我对同事戏言道:“有好事哩,看是谁的运气!”一进办公室,同事便递来一扎旧纸,告诉我是高锦标给的。是时,单位效益正处低谷,办公用品定量发放,他是具体管理者,没有了笔纸便找他。打开老高留下的纸捆,我见内夹两本稿纸,先是愣怔一下,接着心里泛起一股热流。又想,高锦标退休了,该找谁打秋风呢?
       一科室处理废旧书报,被周宛富碰见,便挑些能写字的纸张捎到我办公室,在场的老乡郭青叶见状,也上前给我捡出一打。周宛富时任劳动服务公司副经理,读过南阳师专,英语专业,在启智开珉上有一套,我曾写诗相赠予他:
 

       步起宛城幸识君,桃李开花谢育人。
       摧木寒雪一度紧,分明曲直唤明春。
       且行且隐半仕心,不效卧龙贵与困。
       屋下棋盘生笑语,一壶清茶对秋饮。


       2001年夏,我在《平顶山日报》副刊发表了第一篇散文《难忘的郊游》,接到报社通知后,攥着报纸跑到老乡闫建庭家,两人头抵头喝了瓶酒,大象驮小象三元一瓶那种。其实,文章见报得益于在那儿工作的同学李端阳,没有他的删改运作,以我的水平还得爬一段坡。此后我们的友谊深化,一直持续到今天。
       文章短板像脸上斑点,自己看不见,文朋老友不好意思说,不说不等于不存在。写作中我常置于语境困地,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老用一大堆词表透,如同演员化妆,一个劲儿往脸上涂抹,结果反叫人辨不出角色来路。
       直击这一弊端的是友人李昆峰、木怀安和景小将。李昆峰中文科班出身,有较高文学素养;木怀安、景小将与我同单位工作,喜欢聊聊文墨,缘结于我一篇获奖散文《一片风景》。这篇散文让我领悟到写游记在思不在游,站在大自然中回眸社会,思索两者间依存的生命密码,叩问天道何以然,写作思路就不会落入风景区“广告词”的窠臼。
       善缘结于志趣相同,一起参加工作的李慧芳、李永山在工作之暇,有时叫我读新文稿,帮助找语法修辞上的疵点,直到大体通顺。马留妹在《平煤机人》做编辑,我从她删改过文字中看到了自己不足处。同乡李锋思想活跃,钟爱心理学研究,曾建议我在剖析人性上下些功夫,我以为然,却因文化底子薄而无果。
       一拨好友犹如一棵棵青松,冬为帐篷,夏为伞,春秋作风景。王建红、董颖辉、李春红、李朝辉等几个同事,都有较好文学底子,在敲键盘给我打文稿时,发现蹩脚句子或错别字随即纠正,需要连夜赶稿也不推诿,始终没有索取酬劳意向,着实令人感动。
       珍藏于心的人与事还有很多,他们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境况中,都给予过我勉励和帮助,尤其安检部部长闫改华,在我从保卫部调去后,一直像老大哥一样呵护,为我遮风挡雨,鼓帆推舟。
       离开大伙儿搭台子,自己连些微收获也不会有。没有他们的理解、帮衬和支持,我很难闯出那个部门负责人所构陷的荆棘丛,很难抗御宵小炮制的谣言毒气弹!05年那段路走得好难。如果有人劝别人忘掉挨整和被伤害的不快,那是因为他没有遭遇过被小人整的切肤体会。
      见不得美好是小人的共性,小人是人间的撒旦,恶之缘结于人与撒旦不同路,住在一个屋檐下岂能长久?按照古国民俗说法,有魔鬼就会有钟道,人命中都有自己的贵人,冥冥中注定也未可知,我们用心走好前面的路就是了,不必苛求,不必萦怀。

 

3

 

       读书的光景,会让我们想起曾经影响过自己的人,拽回往昔生活的碎片,悟出人性的光辉。母亲工作单位有个叫田冰的女工程师,北京籍,是那种不打扮自然洋气的女性。她素日老穿件浅蓝斜纹布料工装,戴副高度近视镜,梳齐发,给人飘逸感觉,后来得知,其祖上与清朝皇室有姻亲关系。
       田冰大学工科毕业,文学水平也高,常到我家串门聊天,或因其无子女缘故,很喜欢小孩。是时,我正上小学,她把自己的一个手抄本给我看,供我写作文参考。其中一首无题诗,记忆犹新:
       看来,那白桦林里的别墅,
       不适于我这样的人。
       挎着篮子采蘑菇——
       任务也相当艰辛。
       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很少,
       有时生活中的凌晨,
       我时常把毒蘑,
       误认为白色的香草。

       斯时,文化教育尚在废墟上跋步,教语文的杨中盼老师在粉碎“四人帮”不久,写了一篇短章贴在教室山墙上,成了学生争相模仿的范文:
       清晨,我推开朝东方的门窗,天晴如明镜,地香郁郁浓;吸一口新鲜空气,甜胜过蜜;放眼望去,暖流涌心底,绚烂的朝霞,簇拥着一轮火红的太阳渐渐升起……
       这篇散文就审美而言,算不上雅致,可在百废待兴时期,却是一道有味午餐。杨老师的夫人郑宝慧也教语文,是我的班主任,系随夫到校代课一类教师,但身份不标志业务水平,她业务强,爱心盈盈,在教学课程之间,穿插课外读物,照亮了学子一段路。
       文星传老师当时不过20来岁,治学严谨,教过我语文。得知其音信,他已是知名作家了,著作丰硕,这是必然走势,蜡烛不因时境变迁而敛其光。
       韩玉敏是位乡村女教师,当过我班主任,由于劳累过度出现智障,住进了神经医院,再见到她时,她说老师不能再教你们读书了!接着,轮番抚摸在场孩子们的头。在七几年,一位民办教师,没有医疗费报销,也没有工资保障,薪酬不过生产队记公分,却铸就了一个惊叹号。
        繁华世界起于书本,文明创造离不开匠人,而老师则是开启一切智慧宝库的金钥匙,哲人培根在论做学问中这样写到:
      “阅读使人充实,会谈使人敏捷,写作与笔记使人精神,史鉴使人明智,诗歌使人巧慧,数学使人精细,博物使人深沉,伦理之学使人庄重,逻辑与修辞使人善辩!”开卷有益概莫如此。
       读书使我们知道了该做什么,并从中获得信心和力量。20世纪80年代初到90年代中叶,是民族文化复苏期,所谓禁书逐渐走上书架,打开了一个文化新天地,在广场在马路边在公交车上,随处可以看到捧书的小姑娘和老人,犹似当下手机热,展开一幅独特的画面。 

       转书摊逛书店的孩子是心怀希望的标志。在我看到的儿童中,他们大多由家长领着阅览,而做父母的在掏腰包认购中毫不吝啬,连最不屑于书者,在子女学习问题上也表现得光芒四射。尴尬在于一旦学生涉过书河,家长打点行囊送子送女到高校,急于做的下一件事就是处理掉屋子里的课本,这时候也是回收废品者挨门叫买的好光景。
       2014年,文狐文学网站发起向西藏贫困地区捐书献爱心活动,我打开存书纸箱,掂掂这本看看那本,都是自己一再精减保留下来的。何不到废旧收购站打饥荒?经人指点,果从那儿挑得十余册书页完整读本抱了回来。
       单位开大货车司机老李,平日爱与我聊上几句,闻知犯愁事,他把胸脯一拍,包办。不几天,便拎来一捆卷边卷角图书,呯一下搁在我办公桌上。清点后,我说还有吗?对方眨巴眨巴眼睛道:“还要啊!”原来,老李居住的小区车棚一角堆些图书,有的已经霉烂,他偶然瞥见过。
      不知什么时候起,书架从我们的居室消失了,我们在想读书的时候,有找不到图书的窘迫。有个亲戚老向我炫,说他带孩子旅游吃遍景区特色菜,唯独没见到他捎一本地域文化册子回来。其实我也一样,大包小包扛回山货土产,再没有可以自豪的东西了。
       潜流激越在谷底深处,是河流的根,而物质生活的浪花捕捉到手,或宿化于瞬息。白岩松说,2000年自己似乎很火,又是全国十佳青年,又是悉尼奥运会直播,受到中央领导接见,端的好兆头。他却关闭手机,闭门研究新节目,充电蕴能一年,使他在下一段路上走得比较理想。白氏不仅才学扛鼎,且为人处事定调有度,但不知几人能效法而甘与寂寞为伴?
       著名作家陈忠实自介,写《白鹿原》一书时,带着行李卷从西安回到老家西蒋村,买了几框蜂窝煤生火做饭,写疲倦了就摆弄一块荒地上自己栽植的茶树。
       同是名家的贾平凹,在侍弄小说《秦腔》过程中,到工作室便拉上窗帘,掐断电话线,把自己置于故事境中拷问揣摩,模拟对话。鸿篇巨制与苦心孤诣同根双蒂,花开两朵,美颜辅衬。 耐得住寂寞是人性的光辉,灿烂一刻却不是人人可以拥有,而长袖善舞者不会做成学问,或者几率很低——他们的舞台在闹市云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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