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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赏名诗 

作者:程运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930      更新:2020-06-23

  
春日客怀——于  谦

 

  年年马上见春风,花落花开梦亦同。短发经梳千缕白,衰颜借酒一时红。
  离家自是寻常事,报国惭无尺寸功。萧涩行囊君莫笑,独留长剑倚青空。
 
  【用赋的形式诠释】马上奔波兮不息,梦中寄怀兮由衷。白发兮渐梳渐短,衰颜兮偶酒偶红。颠沛为国兮宦途之常见,尽忠恤民兮尸位苟难同。怨兮叹兮何耻于清贫如洗,风者云者唯存乎傲骨啸空。
 
  起句马上之春风,既有艰辛也有乐观。第二句“梦亦同”既承上也另有新意。常理应为“梦不同”。此言虽悖于自然之客观,却不落时俗。这就是作者内心世界之宽厚与包容的真实写照。但凡为官一方且尽心尽职又深得民心,又何来频繁去留?潜台词中给读者以更多思索——朝廷用人不值,君侧奸佞当道。即或如此——忍辱负重、大局当先、恪尽职守、以义淡利之儒家风范,昭然若现。如此,耽世情于耿耿,忧民疾至惶惶,枵腹兮工勤,鞠躬哉尽瘁。镜中父母所赐之肤发由健至衰,青丝变白,肌体趋羸。即使是偶尔进酒,也只能一时消磨。作者生活简朴,两袖清风不言而喻。经历了太多的迁职和远离热土,由于自身所具备的淡看,自然也就习以为常。每次的举迁,作者所抒发的不是怨言,而是自己的惭愧无功,甚至自嘲为“惭无尺寸功”。这种有厚有薄——厚的是朝廷之轮番调离,薄的是自己的检讨无为,一正一反之对比,令人不得不为其高尚情怀称道。鉴于当今世风日下,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不失为莫大讽刺。细品之馀,可堪乎:宏刚与渺小,清廉与龌龊,正直与奸邪。转句处,虽轻抛嘲解——囊中羞涩,但“萧”与“羞”,一字之别,隐喻内涵却为之不同。“羞”字,尽可理解为不足不多,却尚有几许;而“萧”字则不然,此处当理解为空空如也且长时无有矣。结句,作者于“于无声处”,发出的是“夜寒龙剑共谁吟”之浩叹。一个“独”字,既有无奈更有“壮志难酬”。间或我们可以想见其“贾馀勇、忆曾渡、剑气冲天、角声吹月”之旧日行踪,诚然“存亡继绝、物是人非、烛残空有梦、乡心逐雁飞”也呼之欲出,这就是于谦留给我们的无尽思索和慨叹。全作以“马上、春风、花开落、”起承,借由铜镜中形容枯槁而生发屡屡迁离,寓示难抒政见,不为所重之儒子报国挚诚。长于检讨,工于自责,不计较他人之过失,尽显儒家“耻利于义”之大度。更何况:尚有一腔热血,即或老迈,仍存“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博大情怀。此乃可歌可泣之所重。

 
左迁蓝关示侄孙——韩  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用赋的形式诠释】朝廷有旨兮何其威凛,陛下无常兮谁敢怨言。庙堂之上,君赐臣亡兮三纲已定;伦理之中,逆来顺受兮五常早全。欲除旧弊重振朝纪兮曾为上圣,何吝残躯未计名声兮发配边关。虽贬犹荣兮睿志不废,蒙冤岂耻兮壮心犹坚。远离京畿兮紫塞风起,渴别亲友兮哀心泪潸。莽莽秦岭兮暮云萧瑟,溟溟苍霄兮夜雪飞悬。桑梓远隔兮千沟万壑,马蹄不能兮两步三难。君侧兮尔曹千杯不醉乐不思蜀?乡间兮吾侄万里寻讯欲哭泪干。渐衰仪容兮虽知离奈何桥已近,未尽事业兮不愿向奸佞者乞怜。瘴江自古多少孤魂野鬼兮刁斗霜白,陇上从今几回苍冢蓬蒿兮朔风夜寒?
 
  首句开门见山,以朝廷降职贬谪,直述事由。面对突兀而来的奏折,犹如九天雾悬,使人出乎意料顿陷迷茫。追忆平生所作所为,即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苍天可鉴,皇极肚明,明摆着混淆是非,却又偏偏一意孤行,颔联可谓是一针见血,字字寄浩叹之真正所在。作者此时的牢骚于字里行间,处处皆是。古往今来,以儒学治世者,莫不以含蓄而为事,即使蒙冤屈耻。此刻作者一反常态,直抒己见,大有不理清是非决不罢休之势。这或许是韩愈刚正不阿性格之所然。从中亦能想见作者视死如归之坚贞情结。人生在世,求得清高,索得凛然,向是历代知识分子之普遍追求。
  作为“仁、义、理、智、信”的五常,王者所当修饬也。即或五典——“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也归于人之常行也。三纲五常所维持的是天行其道,人守其轨,不使其乱,不使其覆。但凡事不至极,何来造次。作者不因奇耻大辱又何足如此。可以断定,韩愈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除了无奈,确属以死抗争。颈联的遣辞,可谓匠心独具。既慨叹朝廷行文之荒诞,更寄怨于苍穹之抛弃。常言道:“皇恩浩荡、无处不是”,此处则以“否”作结。作者悲怆心情从十四个字里,俯拾皆是——“云横家何在,雪涌马不前。”佐以绵延接天的“秦岭”、险峻拔地的“蓝关”俩代词,给人以更多的悲愤空间。归于结局,无非是“厄运时来,奈何桥近,陇上从今几回苍冢蓬蒿兮朔风夜寒”。
  此作的颔联、颈联,在全诗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功效是显而易见的。其虽依附于上文,却不失为呼应下文的作结予以铺垫,借而为全文内容的充实,起到不可或缺的支撑作用。正如我们前面所述:律诗的起承转合万不可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来划分。律诗之第一句为起,第二句为承,第七句为转,第八句为合。中间的三四、五六句(颔联、颈联)或依附于前,或呼应于后;在布局上不属于前,则属于后,无其独立之作用。此所以大凡律诗均可截去中间二联而成绝句后,其布局能契合也。

 
 
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秋  瑾


  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
  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用赋的形式诠释】孑然一身兮苍海万里来去,孤愤千丈兮东瀛几番徘徊。潜心救国兮唯求真理,沥胆披肝兮只盼春雷。倥偬满目兮故园山河因日俄争夺东三省而战火四起,惆怅萦怀兮强虏兵戎陷版籍沉沦路八千奈硝烟纷飞。金瓯兮颜色已变,家国兮安宁遭摧。欲解倒悬兮拯黎庶于水深火热,怕教兵燹兮降祸灾于壁破垣颓。志士兮何堪百姓沦为刀俎鱼肉,英雄兮难奈饿殍堆积骨骸街逵。济苍生兮浊酒岂销腹中愁苦,催黄骏兮风霜堪映马上甲盔。乱世出英雄兮群龙无首,图强缘统帅兮一纛称魁。风萧萧兮寒光照金柝,旗猎猎兮鼙鼓泣孤碑。亘野征战,关塞腥风血雨兮不惊折戟,齐山扫残,貔貅骏业宏图兮笑傲而归。十万头颅兮满腔热血敢洒广袤,三千弟子兮一代英姿尽彰神威。乾坤兮兵戈经雨洗芳甸晖永,华夏兮琴剑舞云飞江山时绥。
 
  开篇起句不俗,给人以“大海心情谁会得”之震撼。全然看不出半点红妆粉脂气。
  诗作中,景象词汇看似不多,近乎白描写法,其实不然。“图画变颜色,江山付劫灰”两句,内涵深厚。个中蕴藏着对东三省原野空旷辽阔,一望无垠之圹埌的赞美,对应锦绣江山,列强付与的是“朔风吹大野、尸骨掩山隈”之惨境。此处之凄壮、精警遣句可谓“词虽不足,意却深远。”作者端无金钗之心理柔弱,又不失其性情中人之见解,更突显其大任在肩之凛然气慨。秋瑾的大量诗作,皆以悲烈和奋起为主旨。冠之以女侠,是世人对她的无限敬重。侠士豪饮,向以为烈士之超然,秋瑾也不例外。其以酒压愤,以诗赋为书怀,皆可见诸其行端。她的作品中“樽酒悲歌”处处可寻。“救民救世”是其一生奋发所为。作为倡导武装革命之首行者,秋瑾不惜尽倾田亩,典卖家财,四处奔走,八乡呼号。“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这些豪气干云,掷地金声的誓言,曾唤起多少仁人志士,以视死如归、马革裹尸之态势,风起云涌,席卷禹甸。无数将士的捐躯,只为一个目标,那就是“须把乾坤力挽回”。此作给人留下的是作者对故土无尽的缠绵与哀思。其志阔如莽原,其情深似碧海。扛鼎拔山,击瓮叩缶中更显秋瑾之“指点江山一丈夫”之千秋不灭。

 
 
吊岳王墓——高  启


  大树无枝向北风,十年遗恨泣英雄。班师昭已来三殿,射虏书犹说两宫。
  每忆上方谁请剑,空嗟高庙自藏弓。栖霞岭上今回首,不见诸陵白露中。
 
  【用赋的形式诠释】大树叶落兮北风凛冽,高天云凄兮泪眼朦胧。溯悲怆兮英雄报国无门历千秋,寄缅怀兮壮士杀身成仁已十冬。朝廷十二道金牌兮早拟圣上,边塞几多回陈表兮犹传后宫。月挂秦关白兮朔风惊马秣,心悬山海寒兮铁甲傲苍穹。大敌当前兮鹏举曾请剑,群情贾勇兮帜扬正蔽空。鼓鼙时时催战兮狼烟消弭万里云散,汗马日日腾烟兮铁券在握三军势隆。居庙堂之高兮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兮则忧其君。古已碑勒分明兮欣能材萃绩熙,今何朝纲不振兮耻于垂范修容。紫塞兮虽十万将士栉风沐雨,内宫兮几回宦官敛锐藏锋。莽莽栖霞峻岭兮云披落雁横,萧萧陵寝玉雕兮鸦噪老枝穷。故园回首兮泪洒玉门外,翁仲颓颜兮霜风白露中。忠烈兮青冢埋魂知不返,功名兮长亭遗迹奈何忡?
 
  但凡凭吊类诗作,总离不开今古物象之对比,并由此生发良多感慨。作者开篇以“大树无枝向北风”之突兀句式,给人以凄凉悲壮等诸多遐想空间,进而顺势推出作者埋藏于心底深处的多年之遗恨。“十年”在此处别无实在意义,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岳飞之死,给人留下的是无尽的悲与恨。作为元末明初的高启,其所处年份距北宋约有五百年之久,岂是一个“十”字所能涵括?这里的“十”字,既言此恨太深,更状对历代朝廷的腐朽深恶痛绝。众所共知,岳鹏举是中华民族名垂千古之英雄。后世对他的评价,向以“精忠报国”而著称。诗文的第二句中,请注意有一个炼字——“泣”。此字之分量很重。古往今来,人们习惯于“英雄相惜惜,败类总憎憎”之感情流露。“泣”字用在此处最为精警,可谓“吟成一字,拈断数茎”也。颔联中的“班师昭已来三殿”与颈联中的“空嗟高庙自藏弓”虽分居两处,却笔锋一致。所指向的靶的自是朝廷上下的主和派。而颔联中的另一句“射虏书犹说两宫”与颈联中的“每忆上方谁请剑”之句法,与上两句如出一辙,虽也分隔两处,却力道不减,皆从多方面加重了正反对比。后者所代表的是边塞将士同仇敌忾、杀身成仁之反侵略派。此表现手法,在诗作中确属少见,堪称凤毛麟角。据我了解,毛泽东生前特喜爱高启诗作,其诗作之文法功底与高氏虽不能同堂共议也无法细分伯仲,至少高氏作品的深度与力度是不言而喻的。此作之颔、颈联,内涵力厚魄张、感物而动,实具“铸鼎象物之文采”,称之为千古名作不为过也。大家尽可在阅读中,细细做一番体悟。“栖霞岭上今回首”系常见转句形式,此句法向为诗界所乐于采用。其既能顾及上文,又可收得馀味不尽,当是我们应着重掌握的一种笔法,大家不妨多多练习之。尾句的呼出“不见诸陵白露中”,皆得益于第七句之笔法,更何况用了一个方位副词“中”字。我们曾在第三讲中(课堂讲义第三页)的有关虚结之论述“诗意延伸的可借助辞汇”,不知大家还记得否?

 
维扬怀古——曾  棨


  广陵城里昔繁华,炀帝行宫接紫霞。玉树歌残犹有曲,锦帆归去已无家。
  楼台处处迷芳草,风雨年年怨落花。最是多情汴堤柳,春来依旧带栖鸦。
 
  【用赋的形式诠释】幽并冀豫兮山高路远曾题句,荆青兖雍兮水秀云轻能泛槎。广陵二分明月天下兮占尽天时地理;维扬百曲丝弦五亭兮行吟芳甸霓霞。曾几何时兮隋炀行宫局舒气旺,令尔感喟华堂之金玉;如今此刻兮廿四桥畔人去楼空,教人怎寻昔日之繁华?玉树临风兮遗曲犹在,催君顿生无限之怀溯;锦帆逝影兮孑身依旧,使我长此每叹之无家。九省通衢商埠地兮楼台处处迷芳草;千帘卷落娇娃舞兮风雨年年怨落花。人世间蒹葭在水兮伶俜怕听潮起,寒风里蓑笠垂钩兮疲惫常恐日遮。沧海横悲泪兮翠华金粉知何处;乡情秉烛窗兮憔悴春心乱似麻。汴堤茸茸兮纤荑秀色入怀青绰约,平山落落兮太守诗文在读韵豪奢。夕浮江练兮缱绻花明柳情似寄,曲听渔樵兮勾留史浩太息有加。穿林而过兮尤幸莺梭燕剪之小雨檐前湿,孤愤几多兮何堪春老秋深之庙堂昃后斜。
 
  吊古类诗作的全称是吊古咏怀,它是诗人们常取的一种吟咏格式。从题面上看,即可知此类作品是由吊古与咏怀两部分所组成。吊古者回溯历史之嬗递也。既然是回溯,断不能缺失沧桑感。无有沧桑感的作品,又怎能称之为吊古类诗作?别说他人阅读,即或自己也往往会觉得拿不出手。这是因为寓借喻中生发之使然。有借喻而无生发者,诗作便显得无支撑;有生发而无借喻者,文章又体态羸弱甚至拦腰折断。故,两者缺一不可。
  此律作者深谙吊古类作品之技法,文章写得骨肉停匀。既有借喻更有生发,且两者之所占比例恰到好处(四六开)诚如我们在前面所讲的那样,律诗的起承转合之重点——一二为起承,七八为转合。中间两个对仗句,或依附于前,或呼应于后;在布局上不属于前,则属于后,无其独立之作用。此律的颈联依附于前,而颔联却呼应于后。若按顺序看,似乎有悖常理。其实不然,其高妙处就在于此。诗词的创作不同于普通文章的撰写。其多半采用夹叙夹议之手法,或全用正对、或采用一正一反对、或全采用反对。正对之顺序一般按常规格式走,反对却不尽然。或可按常规或可逆常规。这是文章阅读能产生回肠荡气之必不可少的途径。许多佳什力作之所以耐读,皆缘于此笔法。
  《维扬怀古》颔联中的“玉树歌残,锦帆归去”八个字从字面上看,应是正对;而“ 犹有曲,已无家”却系反对。颈联属反对应是毫无疑义的。此作虽不比高启的《吊岳王墓》之深蓄及精妙,却也写得不俗。文章于细腻处见出作者内心之真情实感,且文笔流畅,立意颇得大家风范。第七句转得令人称许,虽副词“最是”二字乃诗家常用语,但用在此处倒也贴切,不失信手拈来,自为我用。此句当是借用庄韦的“无情最是台城柳”而生发而演衍。古代诸多名句都存在套殖或变借之现象,当今的我们不妨也可一试,只要用得好,也未必是坏事。这其中应尽量避免照单全收、生搬硬套以至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弊病。尾句“春来依旧带栖鸦”,结得自然结得到位。虽波澜不惊,但“依旧”一辞在此处却力鼎千钧。既有韵味更含未尽之意,留给读者的是越咀嚼越觉韵味于诗外不断扩散之感。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大力营造尾句,尾句虚结的又一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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