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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荏苒

作者:田莉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446      更新:2016-04-05
文/田莉

很多时候,我总觉得“荏苒”像一个人的名字,一个草本女人的名字,它温柔娴淑,姗姗来迟。但却那么易逝,光阴荏苒,便有些悲凉的意味。
当我如此想时,是三十六岁的年纪,整整失眠一年了。我醒着,时间就是种煎熬,我无力起床,却也十分清醒。我的黑夜漫长,时间又太快,多少个不眠之夜,睁眼到天亮?时间不再荏苒,身体迅速衰老,毛病丛生。我深刻体会到一个失去困倦、总醒着的人有多痛苦,那些抽象的思维,脱开时间链的束缚,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穿行。它不能预见未来,却在荒废着宝贵的时间。没有睡眠意识,身体抗争不过大脑,一个瘫软,一个清醒,所以除了辗转反侧,什么也做不成。正像《海边的卡夫卡》里说的:“生可以有把玩单调的时间,但没有忍受厌倦的余地。”
是的,我无法忍受这遭遇,生生的折磨。起初想得简单了,以为它会不治而愈,就放纵了它的生长。但不久,就受不了了,脸色极差,心脏疼,子宫疼,虚汗淋漓。出现了一系列症状,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弱小,它多么强大,怎么能与它抗争呢?脑子里犹如不断切换的幻灯片,每分每秒都停不下,于是有了无数个无眠的梦;怎么也不困,大脑里奔腾着一匹脱缰的野马,它跑得好累啊,却无法停止。我的眼睛夜里流泪,白天干涩。
于是到当地一个中医门诊去开了几包草药,很苦,也很不见效,又熬了两夜,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身体达到极限,在那个早晨,我的眼睛出现了飞蚊症。我给那个中医打电话询问,他说与药无关。
或许无关吧。但他的药也的确不管用啊,剩下的三包,我没敢再喝。早知如此,还不如买几片地西泮吃了。所有的人都和我说:千万别吃西药,会成瘾,会小脑萎缩。
可是,飞蚊会永远萦绕着我的眼睛。难道这比几片安定带来的副作用小吗?我被自己的轻信害苦了,被误导被庸医耽搁,以致于后来吃了整瓶的安定——艾司唑仑。如果早些吃,眼睛也不会有飞蚊症状了。还吃过阿普唑仑、谷维素、褪黑素、七叶神安、补脑健肾丸、柏子养心丸等十几种药品。中药几十种,保健品一大堆,按摩无用,食疗也不起作用。
或许,失眠与成长阶段父母与子女的疏离有关。父亲嗜酒,脾气急躁,打骂是常事;母亲性格软弱,没有主见,依赖父亲。总之他们都不与孩子沟通,一向是命令式管教,缺少关爱的孩子往往自卑。习惯了听父母安排生活,归根结底是源于与生俱来的怕,源于多年来的情感疏离。至今,父亲依然如故,母亲依然无法与我达成默契。好像他们给与我任何一个亲密举动,都违反了伦理,所以他们总是与我保持距离。
或许与长期的生活压力有关,结婚一年就离了,单身十几年。研究表明这能破坏人的免疫系统,容易感染。二十五岁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前,我没有过恋爱经验。那么荒唐,短短半年,我被打得头破血流,差点流产。生下女儿,更是拳脚相加,月子里受尽折腾。娘家人叫我忍耐,我忍了半月,抱着女儿逃离了。自此落下了腰疼腿疼的毛病,可是再不了断我的下场将难以预测。我第一次反抗了父母,我要离婚,将对方告上法庭。因此我也失去了住所,净身出户,一百平米的房子,是父亲单位上的新单元住宅。我带着小孩飘零多年。
我怕极了父亲,却还是找了个脾气极坏的人,难怪书上说女孩子通常以父亲为参考找另一半。我不喜欢父亲的脾性,仍脱离不了那样的归宿,虽然鼓气勇气离异,度过了血腥味很浓的青春,但人生的缺口再也无法弥合。或许,失眠那时就开始了,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那个缺口忽然裂开。至此,长久积压的浊流,汇成一股,决堤而出。
有人说过,没有恋爱的青春是不完整的青春。一个人,要做到青春无悔,需要情商和智商全很高吧?因为,人生中的许多事情,都是一次性的,包括爱情。所以,对于女性来说,它简直就是生命的存在意义,是生命幸福的根源。我没有爱情,直接走进婚姻里,一年,又一下子成了单身母亲。
或许是年少时的伤痕,导致了我的失眠。若非要找个理由,除了我的年少无知,还有就是父亲吧。十岁到十二岁那两年多,父亲带我到县城上学,每个周五下午或周六上午,他都要回乡下与母亲团聚。他骑自行车,嫌麻烦,把我扔在城里,白天还好打发,一到夜晚我就害怕。我夜里常常开着灯熬到很晚,时醒时睡。周日下午再跑到他必经的马路上去等他,那两天真单调。有一次我的女同学叫我去县直幼儿园玩,我不想去,我要在马路上等父亲,她不由分说地拽住我的手就走。
那个下午好灰暗,好可怕。我走走停停,父亲还没来,我拗不过她。仿佛直觉预见了危险,但直觉没有明确告知我。果然,我不一会儿就从双杠上掉下来了,似乎背后一只大手推了我一下,我重重地摔到滑梯台阶上。具体地说是门牙和嘴巴摔到铁制的台阶上,我晕倒了,眼前乌黑,门牙纵向裂开,下牙摔歪。我蜷曲在地上,抱头痛哭……
意外来得太突然。我曾想过,假设女同学不是那么执拗,假设父亲不回乡下,假设自己不爬双杠,我的人生会是轻舞飞扬的吧?
第二天父亲才发现我乌青的嘴巴,疼极了,我央求他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门牙彻底坏掉,无法挽回。父亲打了我一巴掌,呵斥我为什么不小心。
从此,疼,各种滋味的疼左右着我的神经。随着年龄的增加,我也有了爱美意识,不想再被同学们嘲笑,说我吸烟了,有一颗黑黄色的牙。我没有钱,却想去医院治疗,冒着被父亲再一次批评的痛苦,跟他说了。结果他板着脸,又狠狠地发了一通火,县城的医疗落后,十年来,我经受过多次所谓的治疗,一次次的失败。隐痛,刺痛,钝痛,麻痛……在一回回的针穿后,疼痛加剧,我习惯了每天与疼相伴。疼在蔓延,疼在循环,我觉得有细菌通过那个伤口,被血液输送进身体的各部位。鼻子疼,眼疼,头痛,胳膊疼,而焦点在门牙,呈放射线状。
女医生说你这么年轻,怎么牙齿这个模样?她给我洗了牙,补了几颗,但门牙,她也不给治疗。就那样跑了几百里路,又返回来了。父亲生气地说:以后不要在牙上作文章!不要再来这里!
前几年,我带着五千元再次来到省立医院,做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治疗,因为求治太晚,早已溃烂到牙根深处。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先做针管治疗,后补牙冠。这是一个颇繁琐的过程,虽门牙做的有些大,挤了两侧的牙,但终究是装上了。主治医生说:注意不要用它咬东西,仔细了,能保证你三年完好。以后还要换。
花几千元买了假牙,并未缓解深重的疼。医生说为何不早些治疗呢?这句话就是那根长针,戳到我的痛处,一言难尽。是啊,我竟然二十年来没有得到相应的治疗,我竟然疼了二十年!
岁月荏苒,我能忍受门牙的丑陋和疼痛,却无法忍受连续的彻夜不眠。二十多年,我没被牙齿打垮,却在短短的一年内,被失眠打垮。似乎这些年,我的自卑,也在荏苒的光阴里过滤了。
某天读到词人朱淑珍的句子,很有默契,淋漓尽致体现出女人的情伤:“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春寒料峭,一个可怜的女人,愁病相加,在灯影里垂泪神伤。
被爱情和婚姻所伤,弱女子的形象被生动刻画。情伤能愈,牙伤不能,恒牙是一次性的,牙根太深,人中里面空洞发炎。我宁做朱淑珍笔下的可怜女人,也不做丢掉门牙的可悲女人,由此,我倒是有些羡慕她了。
人生太快,总与苦痛相伴,难免伤怀。或许,就是那些因素相加,制造了一个个无眠之夜。我终于看清“荏苒”是许多个岁月的叠加,煎熬着煎熬着,倏地就老去了。又多么想知道:何时才能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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