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散文诗

首页 > 诗歌 > 现代诗歌 > 散文诗

墙与越墙

作者:耿林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259      更新:2014-08-01
文/耿林莽



墙是古老的形象。偏远村落,泥墙土壁,一条小巷,灰秃秃小院的一角,矮墙头上伸出一根老树的虬枝,便构成了一种荒凉落寞的意境。大户人家砖砌石垒的巍巍高墙,地主庄园的水寨、古堡、土楼子,架设着铁丝网或布满尖尖玻璃碴子的牢狱,全都森严壁垒,给人以阴森森的压迫感。凋零的砖瓦,坍塌的废墟,伤痕弹孔,沧桑岁月,风吹日晒,常年雨水的浸淋,这些墙早已剥落酥松,覆满苍苔,或被蛇蝎与虫豸们掏空了。
墙是古老的形象,这是岁月赋予的,还是诗人、画家、摄影师们赋予的呢?
山围故国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
夜深还过女墙来。
这是刘禹锡的《石头城》诗,咏的是金陵古城。潮打空城的寂寞,是叩击古墙声声波涛带来的,一轮朗月越墙而过,便有无限怀古之情油然而生了。
我面前有一幅乔小兵在司马台长城边拍下的摄影,那座缄墙被摇摇欲坠的零落残砖支撑着,怀腹空空,却还支撑着,这不是古老的形象又是什么呢?摇而不坠,朽而不坍,这便是古墙的“精神实质”了。
另一幅张祖英所摄的《岁月》,也是长城的一角:烽火台边一道绵绵的垣壁蜿蜒而下,冷冷的月亮高悬于空,几千年岁月的尘烟,仿佛都在如水的月光中苍然流转。长城的墙体则是凝固的,岿然不动。这是一个象征呢,还是一种隐喻?



墙,不仅是一重隐蔽,一种防范,一种抗拒,而且,也是一种封锁,一种禁锢,一道隔离。不仅仅监狱的高墙不可以逾越,古时候多少官宦名门,簪缨之家,那一条花墙逶迤,闺中之秀们深居其中,又何曾敢于越墙一步呢?
有一出地方戏便叫《越墙》,我喜欢这个名字。一个小女子守不住闺房之“绣”,趁月夜悄然来到园中,俯身墙头,与楼外的一个担水的后生眉目传情,青春之火炽热地燃烧,渐渐地烧化了那钳制精神的无形枷锁。那个小伙子终于越墙而入了。在一株影影绰绰的槐荫树下,这一对情人执手相依。这是一出轻喜剧。舞台上并无墙的影子,两个人相互凝望着,动情地唱着,抒情的流水冲溃了墙体,他们相拥而依,以一双水袖相掩,剧便告终。柔情似水的喜剧,幽幽的月光相伴,这是人性的胜利之歌吧,却不免简单了些。
我在想,生活中如此轻松的喜剧诚然也有,于今的开放岁月更所在都见,而漫漫长夜的封建时代,是否更有悲惨的故事追随着这种“越墙”的“不轨”之行呢?
我不禁浮想联翩,记起了往昔岁月中的悲酸点滴,欲为这“越墙”的瞬间演绎悲剧的“续篇”了。
那夜的月色渐渐为浮云所掩,花墙外已经路断行人,那个担水的后生遗在井栏边的水桶上的月光已然淡去,只留下小小的黑影寂寞地等他“归来”。但是那后生正沉醉于情热中意兴未减。这时候响起了更鼓,巡夜人的脚步近了近了。幽会被无情的棍棒所扼断。一场喧闹,一顿苛责,担水的后生被打折了腿,关进“府”中那个阴湿的地下石屋去了。四壁是墙,是冰冷的石头,是石上渗出的水珠,是爬行的蝎子和小虫,是尘土与霉苔令人窒息的霉气息。墙,当它已不是巍峨而立,森然摇扼于空,仅仅作为一种拒绝震慑于外,而是紧紧凝缩在方寸之中,将人裹摄于内,连气也难得一喘的时候,其存在便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无法忍受了,他呼号,他挣扎,他以手去抠挖墙洞、泥土,他撕扭自己的头发,他用牙齿咬啮墙边一条垂挂的枯藤。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墙,墙是牢不可破的存在,存在便是压迫。甚至于连一扇窗子也没有,甚至于连一方可以透光的洞穴也没有。月光,那温柔的月光在哪里?伸出手去,能够触摸到的,只有粗糙的石头的冰冷,没有女孩子那肌肤的润滑和湿热……
墙之外呢?在他们曾经聚会的地方,月光又抖颤着冲破了浮云和槐荫,一点点筛落下来,落在那女孩子痴望着的月光中了,梦一般迷茫的失落。她伸手抚摸墙体,宛如触电!一串冰凉的泪珠挂在脸上,她喃喃着一个僵硬的词语:“墙!”
墙,墙,有形之墙,无形之墙,隔绝之墙,切断之墙,封闭之墙,蛛网般穿织于人间天地。人,是那么容易跨越、穿透、突破的吗?
墙,墙,近在咫尺的墙,绵延万里的墙,自历史伸向今天,由今天伸向明日的墙。沉甸甸的、颤巍巍的墙,与人类同在的墙呵,一个多么古老的形象。
谈何容易的“越墙”!
上一篇:乌镇
下一篇:唯一的七夕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