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觉醒
文/耿林莽
长夜漫漫,何时达旦?最末一代王朝垮塌之后,辛亥革命并未从思想文化上埋葬掉封建的遗毒,到“五四”才揭开了现代文明的启蒙之幕。如孙郁先生在《百年苦梦》中所说:“五四新文化,最根本的任务,是以人的文化反对非人的旧文化,以现代文明反对旧的文明。”新旧文化的分水岭,就在对人的认识这一根本点上。“文学是人学”,“五四”新文学的价值,正是从唤醒人的自主意识,即人的觉醒上,显现了不可磨灭的灿烂光辉。
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封建礼教一直以主流文化的姿态被人们奉为神圣。鲁迅的《狂人日记》第一次以小说的形式,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惊雷斥之为“吃人”。由于这种“吃人”的礼教过于强大,扭曲了人们的认识,他才不得不以一个“狂人”的姿态,发此“狂言”。而他发出的“救救孩子”的呼声,真的是扭转乾坤的一声呐喊:吃人的旧文化,非人的旧文化,再不能任其延续下去了!
如果说鲁迅的“狂人”重在破旧,郭沫若的《女神》,便是旨在立新了。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天狗”不过是狂飚突进的时代精神的象征,关键词是“我”。我的站立,我的解放,我的觉醒,我——人的精神力量一旦得到释放,便有排山倒海,气吞山河的气势与威力。
“我便是我呀,我的我要爆了!”这是对漫长封建礼教对于人的束缚、禁锢、扼杀爆发出的最强音,是人——个人意志独立的宣言书。
觉醒了的个人,个性解放了的力量得到释放,具有磅礴于天地的无限威力。请看他在《立在地球边上放号》中的声音: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到,
呵呵,我眼前来了滚滚的波涛哟!
呵呵,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呵呵,力哟,力哟!”
这“力哟,力哟”的意象,尽管是一种精神的抽象,却是人的生命力度的形象概括。正是这种“不断毁坏,不断创造”的力的奔涌,构成了《女神》精神:人的颂歌的从内容到形式,从节奏到旋律,从色彩到气势的时代最强音的思想核心。
闻一多先生曾经说过:“五四”后之中国青年,他们的烦恼悲哀真像火一样烧着,潮一样涌着……他们的心里只塞满了叫不出的苦,喊不尽的哀,他们的心快塞破了,忽地一个人用海涛底音调,雷霆底声响替他们全盘唱出来了,这个人便是郭沫若,他所唱的就是《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