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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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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圣仓央嘉措

作者:紫蝶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55      更新:2014-10-09
文/紫蝶

那个冬夜下着雪。
寒冷把人们迫退到各自的屋子里,就着热烘烘的火炉, 盘腿坐在暖融融的炕上,饮味道醇厚的酥油茶, 吃入口松脆的糍耙。没有人注意到茫茫雪野中那串蜿蜒伸向小巷深处的脚印。那年轻俊秀的男人,身穿大襟长袖宽腰的藏袍,悄然隐没于沉沉夜色之中。他敲开石砌的木格子窗门。 他又听到仁珍旺姆温柔的声音。在纵身一跃中,男人听见自己怦然作响的心跳。仁珍旺姆,她清澈的明眸蓄着奔放的热情,酡红的面颊含着少女的羞涩。他闻到了她身体散发的馨香,他触到了她纤纤的玉手。
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些如蛇一般潜伏于体内的隐晦的欲望,正如喷涌的岩浆不可遏止地自地穴的深处泼洒而出。 这洁净而馥郁的身体,如拉动的风箱一样粗重的喘息声,压抑不住的快意的呻吟……不必追究肩上驮负的意义和使命, 不必想来世的天堂那莺歌燕舞的快乐图景,即使此刻已置身地狱的边缘,却分明听到了灵魂深处鸟叫的声音。肉身被启迪之后, 那久违的诗情正踏着欢乐的节拍在体内奔涌:
缘分浅薄的情人啊,花开的时候,你错过了......
然而,男人没法守住一个美好的永恒。 男人甚至必得赶在天亮之前离开这温柔之谷。在匆匆返回布达拉宫的路上,男人昨夜欢快急遽的步履此刻变得沉重如铅。 那冰冷的深宫庭院,虽不乏锦衣玉食,然而,饥渴的心灵却没法在此找到赖到安憩的精神家园。男人卸去头上的假发, 也不复穿那用以掩饰身份的长袖宽腰的藏袍。他是贵为万人之尊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身披黄教喇嘛的降红色袈裟,平日里伴着青灯黄卷,掸去佛像上的浮尘,一遍遍地试擦酥油灯,给喇嘛们摸顶, 受藏民的朝拜,那些奉献的哈达写满了虔诚和敬意,然而,暗地里却慵懒犯困,打长长的哈欠。 无数的清规戒律把日子兑迫得单调而乏味,那紧紧围绕着他的政治角逐又使他感觉灵魂空落无着如一根风中飘忽的苇草。
日子恐怕就这样迁就着过了。一年、 十年和一百年又会有什么两样?纵然是尊荣富贵,又怎敌那深夜里的耿耿难眠?有谁听见孤灯下的叹息?又有谁读懂残月下的思念? 用以念经打坐的神殿幽深、昏暗而潮湿,唯有那窗外投进来的一缕光线,牵系着他不羁的灵魂越过高墙深院, 如鸟儿般翕动翅膀向着蓝天飞翔。
难道日子就不能退回到从前的单纯和美好? 那个藏南地区贫苦农家的孩子,虽然父亲早逝,幼年即随母放牧。然而,那澄明高远的蓝天,一望无垠的草原,那不时从头上掠过的飞鹰,常常在河边嚼草的牛羊,还有幕天席地间那种空旷和教人颤栗的寂静……大自然的天地灵气就这样潜移默化地熏陶了一个少年的情怀。少年跃马驰骋草原,但觉熏风满怀,快意淋漓。长剑挥刀,练就一腔的男儿气慨。那些月下的吟读, 于天长日久之中,便默默地孕育了诗的幼芽,关于自然、 关于冥想中的爱情……
只是,远了,一切都远了,那牧笛横吹的田园生活注定只能褪色为一个遥远的梦。公元1697年的一天清晨,当“哒、哒”的马蹄碾碎了晨霜与河谷,那个草原上的少年,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仓央嘉措正在众人的保护下, 沿着迂回曲折的崎岖山道,向着圣地拉萨疾驰而去。修葺一新的布达拉宫敞开着,摩肩接踵的藏民们手捧哈达在等待着。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西藏的藏民终于迎来了六世达赖,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
然而,年方二十的少年是来自自然的子民呵! 他的身上甚至还沾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那戒律森严的宫廷生活、频繁的经典学习又怎么禁锢得住那青春的萌动、爱情的觉醒? 于是,白天的六世达赖高坛论经,法轮常转;夜晚的仓央嘉措更装易名,混迹民间;他身披绛红色的架裟, 梦里萦回的却是仁珍旺姆多情的明眸。那宣扬出世禁欲的佛法经典在念过之后转瞬便忘了,倒是孤灯下以激情写就的一首首炽热的情诗清晰地表达了他对爱情真诚的向往。你听:
我修习的喇嘛的脸面,不能在心中显现;
我没修的情人的容颜,却在心中明朗地映见。
悲剧就这样命定了。
雪野无垠。在破晓时分, 人们读着男人在雪野里清晰地印下的夜奔的足迹,那足迹急促而有力,人们疑惑,沉思,继而惊愕。这些蜿蜒连接着布达拉宫和小巷深处的脚印, 在坦然以爱情的名义歌唱的同时,也写下了对宗教的背叛。
是到了把历史重新修正的时候了。 神圣庄严的宗教律例不可能容忍出轨的离经叛道。仓央嘉措就这样因“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而被康熙帝予以废立。年仅24岁。
一直期盼着的,不正是这样的超脱吗?如果退隐之后, 能从此与美丽的仁珍旺姆朝夕相伴,如果有一些牛羊, 有几亩可耕的田地……
可惜,被废黜后的仓央嘉措已经不可能再回返那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他毕竟是曾经左右过西藏历史进程的六世达赖,他虽然有退隐南山、采菊东篱之愿,然而, 他最终仍然不可避免地像个玩偶一样被追逐权势的人争来夺去。
那些虔诚的子民是不必指望再与他们心中的领袖拜别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在监视的目光下仓惶走在逃亡的路上,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卒年及准确的圆寂之地。就这样, 此去无痕,说是在烟波浩渺的青海湖畔被水肿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说是被清朝皇帝软禁于山西五台山并圆寂于当地, 说是在藏南一山洞坐化,又说是决意遁去,周游印度、尼泊尔等地,宏法利生,事业无边……看来, 那在布达拉宫豪居多年的娇身嫩骨是必得在沐风栉雨的飘泊生涯中备受考验了。仓央嘉措的真身至今无处可觅,其扑朔迷离的结局后面隐埋了其飘泊生涯的惨况。
庄严肃穆的布达拉宫,这历代喇嘛的驻锡地。 它以尊荣显赫的姿态永远地拒绝了仓央嘉措。在西藏的历史上, 曾经一共产生过十四辈达赖喇嘛,除却第一代达赖的灵塔在扎什伦布寺外,其它历代达赖喇嘛总有灵塔、塑像、 绘画等纪念物供奉在布达拉宫,即使人们不怎样提及的只活了十一岁的九世达赖、只活了十八岁的十一世达赖都有他们的灵塔在,然而,声名远扬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呢?塑像是不会再铸的了, 壁画中也看不见他的影子,至于灵塔的安置嘛,布达拉宫说,他?不配。
然而,有多少人如我一样, 在心中默默地以敬意供奉着他呢?问问那些前来朝拜的藏民,谁人不知道仓央嘉措,又有谁不能随口吟诵出他那些生动自然而又耐人寻味的诗歌?
初三的白色月亮,领略过你的幽光,
请求你答应我吧,如十五的月光一样!
这是多么真切、深厚而绵长的感情写照呵! 多情的仓央嘉措甚至在情诗中表达了他将为爱情而不顾一切的决心:
背后的龙魔虽狠,我是怕也不怕;
前边的香甜苹果,舍命也要摘它!
仓央嘉措虽然被永远驱逐出布达拉宫,然而, 他的诗却传遍了前藏、后藏,传遍了藏北、藏南,传遍了古老的山南,甚至传遍了海内海外……热恋中的情人彼此以仓央嘉措的情书传递着心声,白发的长者喜欢给孙儿讲述仓央嘉措的故事,我想,这,难道不是仓央嘉措最好的灵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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