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影视杂谈

首页 > 评谈 > 影视杂谈

释梦——透视思嘉的人生欲望、迷失及其悲剧性

作者:廖琪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4528      更新:2013-06-19

       【摘要】:《飘》以爱情为主线,“飘逝人生”为主旋律,揭示在美国内战和战后重建的大动荡中,寻求生存的南方人“飘”的生存状态。解析女主人公思嘉多次重复的梦魇,从生理、安全需要的缺失;归属——宗教信仰需要的缺失;爱的需要的缺失,这三个层面透视思嘉正常人生欲望不可得,自我迷失的悲剧性命运和“飘”的生存状态。引发对人生、命运、生存困境的思考与追问。
     【关键词】:飘 梦魇 缺失 生存困境 人生欲望

       美国女作家米切儿的《飘》(Gone With the Wind;1926-1936),半个世纪以来,一直位居畅销书前列,1939年被搬上荧幕后,其影响更是空前。《飘》为什么能赢得全世界那么多读者,有如此不衰的魅力?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但是研究者往往只从其历史价值(描写了南北战争)、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等方面分析,不免浅薄。它虽以爱情为主线,但远比一般意义的畅销书或通俗小说更具内涵。
      “Gone With the Wind”作为书名,可以直译为“随风飘逝”,它出自作品主人公思嘉之口,大意为随风飘逝的不仅是南方的农场,还有南方人的“整个世界”。“飘”,一个生存的定义,也正是许许多多在战争中失去自己世界的南方人,尤其是女主人公思嘉的生存状态。战争使思嘉从一个养尊处优,生活安逸,无忧无虑的少女急剧地变为一位郁郁寡欢,自私自利,为生计不择手段的寡妇。由此,她平静的生活卷入了飓风般的不安定,噩梦也便开始。
       在《飘》中,作者多次描写思嘉那个内容重复的梦魇:在大雾弥漫中,又冷又饿又累,好像有妖魔鬼怪窥视她,又仿佛有一种可怕的东西追赶;她跑得心都炸了,一面跑一面哭喊,拼命地跑啊找啊,却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也到不了那个安全地带。即使在白天,当沮丧、恐惧、迷失时,思嘉的内心也同样会经历这种噩梦的侵袭。
       世上没有无原因的结果。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受抑制的)愿望(经过改装而)达成。”[1]“一个内容痛苦不堪的梦,其实可以解析成仍然是愿望的达成。(我并不认为他们解决了这问题,……)……因为梦中的愿望平时受到严重压抑,所以愿望之达成均被改装到乍看之下无法看出的地步。”[2]思嘉的痛苦之梦,不是愿望的实现,但却生动地“达成”了她现实中一直被“抑制”着的愿望(或叫人生欲望)。欲望或需要的缺失,才导致她生存的不安定,令她的人生如在风中“飘”。
       以下将从三个层面分析,透视思嘉的整个人生欲望、迷失及其悲剧性。

       一、生理、安全的需要的缺失

       根据马斯洛等心理学家和医学家对生理需要的解释,生理需要它主要包括人最为基本的对温饱、睡眠、光亮、性等的需要。贯穿思嘉整个人生的最重要欲望之一便是物质形式的生理满足。
      《飘》中第一次详细描述思嘉的梦是在第三部第二十八章,这个梦强烈地体现着思嘉当时正倍受寒冷、饥饿、辛劳煎熬的处境。南北战争爆发之前,她生活的全部内容是穿漂亮的衣服,参加各种野餐、舞会,尽情玩乐,施展魅力,穿梭于众多男子中间。人最基本的生理需要,思嘉根本不用考虑。然而,随着战争的爆发,思嘉失去了往昔的一切:母亲已经去世,父亲痴呆糊涂,思嘉“这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最可怕的事了。”[3]塔拉已经被北方佬蹂躏成一片废墟,食物也便成了最重要的问题。饥饿的咬噬,安全的无保障(时刻面临北方佬的杀戮抢劫),使思嘉经常做那个饥饿的梦。
       饥饿贫穷的滋味令思嘉刻骨铭心,即使后来丰衣足食,她仍然像瑞德说的:“你每次吃饭就像吃最后一顿饭似的。”[4]与瑞德结婚初期,一次不愉快的晚餐,令她又做了噩梦,正应了弗洛伊德的“只要是那些早期的印象与做梦当天的某种刺激(最近的印象)能有连带关系,那么梦的内容就可以涵盖一生各种时间所发生过的印象。”[5]因此,不难理解思嘉为什么一辈子都在做那个饥饿的梦。
        其次,在性生活上,思嘉实际上也没有得到满足。查尔斯的羞涩和小心翼翼;弗兰克的老迈与软弱,都没有让思嘉的婚后生活带来幸福和快感,相反却使她幼稚的认为结婚只会给男人好处,带给女人的只有麻烦和生育之苦。反倒是瑞德带给她的“暴风雨之夜”,令她激发出不可意料的能量,真正体验到快感。所以说思嘉在生理上并没有得到满足。虽然弗洛伊德把一切根源为“性”是不可取的,但思嘉噩梦的深层缘由却可以从中找出点子丑寅卯。

       二、归属——宗教信仰需要的缺失

       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当生理和安全的需要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时,个体就开始渴望与别人接触,与他人建立感情的联系或关系。参加社会活动,愿意在集体中有自己的位置,也即有一种归属感。而西方人作为精神支柱的宗教,在某种意义上,也即成为信徒们的精神家园,归属之地。
       《飘》中的南方人,几乎无一例外不是信仰基督教的。思嘉的母亲以及媚兰,就是基督教精神的完美化身。孩提时代,思嘉就把母亲和圣母玛利亚混淆在一起,对她来说,“爱伦代表着只有上帝或一位母亲才能给予的那种安全可靠的保证。她认为她的母亲是正义、真理、慈爱和睿智的化身,是个伟大的女性。”[6]而思嘉虽然是爱伦的女儿,从小深受她的言传身教,但综观思嘉的一生,却几乎一直背离着她的教诲。媚兰也是一位温柔、顺从、坚贞、文雅、善良的女性。她一直用自己的善良无私潜移默化着思嘉,而思嘉却爱用“愚蠢”“笨”这样的字眼给予她不公正的评价。思嘉并非一个彻底的基督教徒,她往往徘徊于宗教信仰和自身的本能欲望之间:她不顾寡妇身份,惊世骇俗地接受臭名昭著的“巴特勒船长”跳舞的邀请;为保塔拉,她先哄骗瑞德,后又夺走了妹妹的未婚夫弗兰克;为了多赚钱,她开办了锯木厂,以次充好,甚至雇用在押犯人。
       受着宗教教育,却处处干着背道而驰的事,思嘉的内心深处是孤独、不安的——害怕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梦中的那些窥视她的鬼怪,追赶她的可怕东西,无疑便是如紧箍咒般束缚着她思想举止的无形的宗教信仰的象征,或者也可以理解为那些她嗤之以鼻的处处以宗教道德的教义和社会习俗约束她的人们。现实中无法排遣的情绪,在睡眠中,大脑的无意识区就开始活跃起来,噩梦会以乔装的方式把真实情况呈现出来。

       三、爱的需要的缺失

       对爱情的需要,确切地说,获得异性的欣赏和依恋,是人性中最基础也最强烈的欲望之一。作为女人,也许没有什么比爱情的失败能予其更强烈的失败感和孤独感。思嘉经历的三次婚姻,均没有建立在爱情基础之上,所以说她的婚姻是失败的。多少年对艾希礼的爱,直到媚兰死后,她才幡然醒悟:她苦苦追求的真爱只不过是一个“幻影”,真正爱的瑞德却从没意识到。但一切已经太迟了,爱的觉醒之时也正是爱的毁灭之时。安全之地的寻而失却,自我的又一次迷失,怎不给人一种悲凉?
       艾希礼和瑞德,两个完全异质的人,思嘉为什么会都喜欢呢?而且,为什么直到最后才意识到情感错位呢?这需要从研究人性人心的复杂入手,荣格的原型和集体无意识理论是很好的尝试。
       原型是荣格心理分析学说的重要理论之一。原型即人类种族记忆呈现形式的原始意象,它潜藏在人类集体无意识中,通过人类心理经验的遗传先天性地获得的。而“对异性的个人经验为基础的原型表象,荣格称之为阿尼玛斯(animus)和阿尼玛(anima)。前者是指女性的男性表象,后者是指男性的女性表象。”[7]按照荣格的说法,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从祖先那里遗传而来的,再加上个人经验的异性表象,即所谓的“白马王子”或“梦中情人”。这种原型表象,尽管在人的一生中很难意识到,但却存在于人的深层无意识中,直到现实中遇到那个契合自己内心表象的异性时,内心的原型表象才投射出来。艾希礼和瑞德都是思嘉的“阿尼玛斯”投射在现实中的对象。
       思嘉是爱伦和杰拉尔德的女儿,因此法兰西贵族和爱尔兰祖先原始血统的遗传因素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上。这两个不同质的血统,内在地使思嘉的精神世界分裂着,使她既有母亲高贵、古典、浪漫、文静、柔美的一面,同时也有父亲粗野、叛逆、自私的另一面。而外在地使她同时喜欢上代表两种不同质文明的人——艾希礼:古典文明的象征;瑞德:现代工业文明的代表。而这两种文明的交锋、碰撞,也使得思嘉的精神世界一直矛盾着、痛苦着。所以在梦中她苦苦寻找着那个安全之地。
       艾希礼,同思嘉的母亲一样是传统文明的典型代表,身上有着高贵、典雅、迷人气息。所以,当林荫道上远远而来的那个骑着马,一头金灿灿黄发,灰眼睛的艾希礼如神化般出现在少女思嘉的面前时,她怦然心动了,就在最初的一刹那,便疯狂地、着了魔似地喜欢上了他。思嘉的这种由她母亲的家族积淀下来的对异性的原型表象被激活了,投射了出来。思嘉不仅喜欢艾希礼倜傥的外表,迷人的声音,而且他复杂的性格,“淡淡的”、“不即不离”的神秘性“像一扇既没有锁也没有钥匙的门引起了她的好奇心。”[8]他的深沉不露、克制更增加了她要据他为己有的征服欲望。
       思嘉对艾希礼的爱恋是热烈的、执著的,同时又是盲目的、虚幻的。这种爱从她十四岁到二十八岁漫长的岁月中,从未停歇过。正因为这种爱没有实现,所以对思嘉才更有吸引力和挑战性。她盲目的自信和一意孤行的追求,正如瑞德所言,思嘉像个孩子一样吵着喊着要月亮,真的摘到了又要它有何用?遗憾的是思嘉一直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思嘉对艾希礼的爱是虚幻的,因为艾希礼终究是南方奴隶制文明的代表,是飘逝时代的代表。他无法适应战后的新生活,只是在缅怀那个在他眼前崩溃的旧世界。从情感上,他是喜欢思嘉的,但对于过于生动、活泼、逼真的人和事又不敢直视,他明白他和思嘉不属于同一精神时代,所以理智上选择了与他一样做温柔梦的传统女子媚兰。
       思嘉对艾希礼的爱在一定意义上,是对根植的业已“随风逝去”的南方文明的爱。残酷的现实不容她多去思考,只得逼迫她去适应另一种新的文明。而瑞德正是这种新文明的典型代表。
       瑞德是一个和艾希礼完全不同质、代表不同文明的人。他自私、粗野、叛逆、放荡不羁,虽然出身南方贵族,却是上流社会的“逆子”,审时度势,投奔北方佬,趁着战争,贩卖军火,发不义之财,双手沾满污渍,几近掠夺性地聚敛着财富。但是他身上同时也体现着务实、精明、能干、大胆、开拓进取的品质。
       父亲杰拉尔德说:“只有同一类型的人两相匹配,才有幸福可言。”[9思嘉身上有着从她的爱尔兰家族遗传而来与瑞德一样的精神和品质。所以,心灵深处,早就有了瑞德的位置。他发现跟瑞德谈心,就好像穿了一双太紧的鞋跳舞之后换上一双旧拖鞋那样,让人感到又轻松又舒坦。在危难中,极需要帮助时,她往往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瑞德。不仅因为瑞德有钱有势,能让她过上快活的日子,而且他满身的白兰地、烟草和马汗味都能使她想起父亲,他强壮的胳膊,宽阔的胸膛是她的避风港。瑞德的吻也曾使她产生了战栗的触电感觉。她也曾怀疑自己是否爱上了瑞德,但随即又拿艾希礼作借口。
       瑞德是那样爱她,无论平时怎样讽刺、挖苦、挫伤她,但在她最需要帮助时又变得那么温柔体贴。可是艾希礼一直挡在她的面前,使她看不见整个世界。直到媚兰死后,看到几乎崩溃的艾希礼时,思嘉才明白艾希礼真正需要和爱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瑞德才是真正爱她的人。那个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理解她,时刻准备帮她一把的人;那个帮她摆脱守丧束缚,让她在义卖会上跳舞的人;那个在亚特兰大失陷之夜,冒着漫天大火,枪林弹雨护送她出城的人;那个借钱给他开创事业的人;以及半夜里从噩梦中吓得哭醒,在她身边给她安慰的那个人,让他有安全感使她安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瑞德!!如果不是爱她如痴如醉,哪个男人甘愿做此牺牲?!当思嘉终于明白过来,一路回去告诉瑞德。然而,伤透了心的瑞德却表明:“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些碎片,把它们黏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不好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10]就这样,两个本该有幸福结局的人却因为伤得太深而无法完满地再生活在一起。
       经历了三次婚姻,爱过两个男人,又都不理解,到头来终于发现自己寻找的安全之地系在瑞德身上时,却又失掉了。思嘉再一次迷失了自己。

       通过释梦,透过这三个层面对思嘉整个人生的剖析,让我们看到一个在战火洗礼中,磨炼了坚强的意志、勇敢地从废墟上站了起来,肩负起家园的重担,与命运抗争的自我奋斗中显示出了男人般气概的女子,却无法抓住自己的爱情与幸福,陷入更深的精神困境的人类悲剧。这种悲剧不仅有社会历史的因素,更多的是人性深处的缺陷和人对命运无法完全驾驭的宿命。
       毫无疑问,《飘》中对命运生生不息的诠释,所表现的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对爱情、人生、命运的探求,及对宗教的怀疑与思考)和透漏出的深深的悲剧感,完全是从二十世纪文化精神的视角(二十世纪“上帝死了”以及叔本华等人的思想)出发的,所以才能与现当代人引起共鸣。

【注释】:
[3][4][6][8][9][10]《飘》,[美]米切尔, 戴侃 李野光 庄绎传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年。
[1][2][5]《梦的解析》,[奥地利]弗洛伊德 ,丹宁译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1998年。
[7]《荣格》,[英]安东尼•斯托尔,陈静 章建刚 译,1995年。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